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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困困饱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重剑“铛啷”一声砸在台上。


    梁霁低头怔忡地看着心口汩汩涌出的血。


    周时旸这一剑,精准避开了他的心脉。比起战败的屈辱,某种更尖锐的情绪突然溢满梁霁胸腔。


    全盛状态也难以匹敌半残的周时旸,浓浓的挫败感扭曲少年布满痛楚的脸。


    满座哗然。


    “道心都碎了,竟然也能与梁霁一战……”


    “这才是天纵奇才……”


    周时旸再次脱力地倒在血泊中,残存的剑息诉说剑主不屈的心声。


    梁霁抿了抿唇,极为不甘心,但最终深深一揖:“……师弟受教了。”


    无论看客如何作想,与他而言,周时旸依然是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


    -


    四年后。


    紫薇峰今日格外宁静。


    他揉揉迷蒙的眼,从桌前抬起脑袋,挂在肩上的长发便乖巧地坠落下来。


    周时旸伸了个腰,探了眼窗外的天色,动身去青云峰。


    太羲门的守山大阵不许任何御剑传送法术,峰和峰之间也不紧密,周时旸趁着天还没暗,顺着外门弟子平日里常走的山道,花了点小半个时辰才到青云峰连笙长老的药堂。


    “昨晚那场打得真是精彩,秋云阁的楼曜之被师弟打到浑身挂彩,本命剑都差点折了!”


    “今年魁首还有什么悬念?要我说,仙盟就该直接给咱们太羲门发魁首令!”


    “可不是?”弟子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道:“要搁四年前,周师兄还在的时候,前三甲都是咱们包揽的......”


    话音未落就被同伴狠狠捅了一肘子。


    “提那个废物作甚?”领头的弟子冷笑,“本命心剑都能断的人,也配称剑修?我要是他,早自己滚出太羲门了!”


    “我觉得,当年那场比试,全赖周时旸自个儿道心不定走火入魔!你们想啊,梁师弟向来点到为止,怎会失手挑破周时旸的剑,想来是为了周时旸的脸面,白白替他捱了这么多年师叔祖的教训。”


    “别这么说,他好歹是大师兄……四年前那一战,可是连天道都降下道音……”


    “别提当年了,道音又如何?当年周时旸号称‘心剑道骨’,结果呢?四年都在原地踏步,我看是废了——”


    黄花擂是仙门大事,周时旸路过讲经台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到掩盖在弟子们修习气氛下的一分躁动。


    算算日子,今日是梁霁打黄花擂的最后一天,他也快回来了。


    “平明,好久没见过你了。”


    连笙长老躺在摇椅上,眯着眼认清来人,周时旸拱手施礼。


    他身侧的外门弟子歇了闲言碎语,作鸟兽散状挤进屋里取周时旸需要的药材。


    老长老修到容颜永驻的境地已经是白发苍苍的年纪,饱受听障之苦,听不见年轻的弟子们互相咬耳朵。周时旸置若罔闻,笑着给连笙长老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长老乐呵呵地招呼着周时旸,没多久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躺在实木摇椅上悠哉悠哉。


    周时旸带走药包,离开连笙长老的院落,听不清小弟子又说了什么被长老听见,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粗涩嘶哑的斥责。


    “你说嘛!你周师兄连道音都曾召唤出来的心剑体质,你怎么拿梁霁那毛头小子练的重剑和他比?”


    周时旸听了一嘴,浅笑一声感叹时过境迁,提着油纸包着的药包一步不停。


    天色不早,他赶回紫薇峰,在自己屋前遇见符旎。


    符旎和她小姐妹的表情格外败兴,只是在见到周时旸时忽然眼前一亮。


    他脚步一顿。


    好像“不情愿”出现在她面上只是错觉,周时旸凝神再看,符旎笑容讪讪,拉长了甜甜的声线讨笑。


    “大师兄,我也不是想去凑热闹,实在是因为我想念小师弟了……心经我肯定背,我和谣谣很快就回来的,一定赶在师父回来前,不会被发现的,我保证!”


    符旎很确信周时旸的秉性。她笑一笑,声音软下来撒个娇,大师兄轻而易举地心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下来。


    夕阳滑落到西天天际,两个女孩恰好站位偏西,刺目的光线叫周时旸有些看不清符旎和歌谣的表情。


    他脑袋蓦地有些发沉,眼前的符旎和歌谣似乎重合,又像是叠出四个影子。这感觉他又觉得是灵魂和肉身离体,有什么控制着他的灵魂使他带不出任何感情来,否则他怎么会看着符旎的笑容如此虚假呢。


    他稳住心神,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好啊,去吧。”


    符旎和歌谣眼中发出亮光,周时旸的幻觉好像成了泡影,这明明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歌谣使使眼色,符旎大着声音煞有其事道:“大师兄,你库房里的符纸是不是被偷了呀?我上次来还有好多的,怎的一张都不剩了?”


    周时旸在灶房前停脚,解开药包,弯腰取出灶房柜里的瓦罐,闻言头也不回。


    符纸——周时旸灵体未废的时候炼制了不少。他对师弟师妹阔绰不设防,向来是他们随取随用。


    只是这回,库房什么也没有。


    “我卖掉了。”


    “卖、卖了?!”


    符旎和歌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的情绪。


    怎么好好地还卖掉了!


    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符纸啊!


    符旎大为痛心,仿佛大出血的人成了她,“大师兄,你、我……大师兄的符纸画得那般好,我们平日里还靠着你的符纸临摹学习,卖了多可惜啊……”


    周时旸浅浅勾唇:“藏书阁多的是老祖留下的范本,你若喜欢,我推荐几本与你可好?”


    交谈中,周时旸已经熟练地添水生火煎药,忙碌地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师兄……”


    符旎哑口,突然伸手去拽他的袖子,周时旸却侧身打水,让她抓了个空。


    这不对,往常大师兄总会及时接住她的话头,那双温润的眼睛会含着笑等她说完。


    可现在,他竟然始终没抬起眼来看她。


    药香氤氲,符旎觉得喉咙发紧,话语中失去往日活力,不由自主地带上些烦闷和焦躁:“大师兄,你日日待在山上,哪里用钱?”


    面对符旎近乎抱怨的质问,周时旸终于抬眼看她。


    这一眼看得符旎身体发寒。


    她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周时旸的眼睛找不到从前看她时那种无奈的宠溺,是错觉吗?


    周时旸轻声应了声,淡然地指着药包:“木兮长老说了,辛澄的腿到了最后疗程,最是关键,绝不能断。可他的药太烧钱,我只能把那些就符纸卖了。”


    给、给辛澄买药……周时旸淡定地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符旎满腔怒火忽然被浇了冷水,面若娇花的面孔尚不懂做出伪装,露出些许别扭的神色。


    周时旸弯眼笑了笑:“也许,辛澄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面对周时旸天真的期待,她像吃了哑炮,和小姐妹两个人支支吾吾半天,气急败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还不出发?晚些天黑了,御剑也困难些。身上带的钱财够吗?晚上要记得住可靠的客栈,如果遇上事了,别怕被师父教训,记得捏传音符给师父。”


    符旎的表情很复杂,周时旸微笑,目送两人离开。


    升腾的水雾缀着浓浓的药草香,苦涩的香气赶跑周时旸一天的疲倦。他不紧不慢地摇着破了个洞的蒲扇,耳侧伴着倦鸟归林的挥翅声,难得失神。


    四年前的一剑并没有毁灭梦魇的存在,他依然在做梦。


    梦境穿透现实,迷惑视野……


    周时旸脑袋放空,没察觉到药汁儿已经沸出瓦罐,溅落到他的鞋面上,烫得他直跳脚。


    他摇摇头,重新取水煎药,认真滤出药汁,端着瓷碗送到辛澄院里。


    辛澄后天残疾,被人扔在山脚下,若不是师父领着周时旸下山游玩发现,辛澄兴许早就饿死在山下的桥墩边。


    周时旸求太羲门善医的木兮长老出山为辛澄治腿。


    辛澄幼时,粗心的道童误将一副形似却药性相反的草药煎成药汤服下,害他吃了好大苦,哭着不肯再服药。


    周时旸脾气好,又心疼师弟,亲自煎药哄着辛澄喝下去,此后辛澄的每一贴药都是周时旸亲手煎的。


    辛澄性格阴郁不爱说话,就爱种些花花草草,任何人近他身侧都得不到优待,唯有对他的花草和紫薇峰之人还有几分好脸色。


    周时旸把药端过去,坐在轮椅上的辛澄挽唇,眼睛里一如既往是对师兄的信任:“多谢师兄。”


    药还烫着,辛澄接过就顺手放到身侧的藤桌上,平日也是这样的,周时旸送完药就回去忙他的事。


    辛澄不紧不慢,周时旸也不催促。


    没到兰花开花的季节,但兰花枝条郁郁葱葱,甚至还有若隐若现的灵气蕴于其中,一看就被辛澄养得很好。


    周时旸出门赶走啃食花草的野猫,回来的时候藤桌上只剩个空碗,他下意识捻了捻盆栽里的泥土,有些发怔,像是命运有意提点似的,药汤的归宿拨云见雾般明悟。


    难怪辛澄的兰花长那么好。


    药方是他求木兮长老研制的,草药是他不厌其烦定期找连笙长老配的,药汤是他亲自盯着熬出来的。


    如果甘愿当个残废,还要他大费周章煎那么多年药做什么?


    轮椅上的辛澄还没来得及从被抓包的震惊中转换过来,下意识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的师兄平淡道:


    “既然觉得身体好了,以后也不用请连笙长老花时间为你配药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希望自己养出来的药草是用来养花的。


    辛澄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辛澄有点发怵,仿佛看到了当初眼含浅笑却不怒自威的大师兄。


    可他如今修为全无,何来威严?


    “不,不是这样的……”


    辛澄慌乱地去抓周时旸的衣袖,却扑了个空。也正是这点犹豫,他彻底失去挽留周时旸的机会。


    辛澄如遭雷击。


    院门空荡荡的,他愤愤砸了拳轮椅,反伤到自己的手,越发恨得情真意切。


    周时旸若尽心尽力,眼里怎还能容下梁霁?


    他有的,梁霁也有;梁霁有的,却不见他有。明明是他先被捡回太羲门的,怎么周时旸还能越过他去偏心梁霁……


    再抬头,兰苑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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