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如刀如刃,穿透女子单薄的身躯,那姑娘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衣襟,在她昏迷之际,薛家紧闭的宅院大门被人打开。
她顿时又有了精神气。
薛家三房夫妇,二房夫妇,身侧站着各家的小辈,家丁小厮紧随着。
台阶之上,薛家人几房人一齐出现,那女子强撑最后一丝精神,仰视这高门大户走出来的夫人公子,将人挨个打量不由苦笑,明知她就如这蝼蚁,被这群高高在上的人踏在脚下,可就是如此:“怎么,林大姑娘,不敢出来见人吗!”
女子从地上摇晃着站直身子,面容凄厉:“林大姑娘与我阿兄私定终身!你就不敢认吗!”
女子掷地有声,一句话惊得人群再次骚动不止。
“我认什么?”
一声清亮的嗓音,尾音上扬,透着惘然不解。
林宁本就一同随人来到大门前,只是秦氏不允她出现。
可从绰影间隙中,林宁望见见那女子面露不甘,强撑意志的面庞,她应该年纪也不大,只是生活的苦楚将她磨砺得饱含风霜,冷风冻僵了她的身躯,每动一下,身体僵硬的似要碎掉一般。
没人想到林宁自个走到众人眼前。
秦氏气急,二房夫妇看戏似的,几个兄弟相视一望,又将目光齐齐聚在林宁身上。
柳枝望着唇红齿白,颜色更娇艳林宁,哪有半点伤心病骨之姿?
目光含恨:“呵…我阿兄因你,如今被人诬告殴打!缠绵病榻!若不是你允他,与他私定终身给他念想,他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处境,你可知,他舍不得医治,硬是自己挨着,哪怕到如今还想着你若回头,得攒着银子娶你!”
柳枝字字泣血,瞧着上位者的林宁,眸光逐渐癫狂:“都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阿兄啊!”
林宁小脸凝重,她望着台阶之下伤心欲绝的柳枝,望着台阶之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
她真的很好奇,自个到底是穿到了一个怎样的时代之中。
林宁敛了思绪,微微偏过身子,那原本应该在正厅喝茶的魏家一行人,身边随行着薛四,一同走到大门回廊处。
入了她的眼帘。
她瞧着他们走近,突然抬手指向一脸探究好奇的魏二,说得无比认真:“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与我私奔之人,是他啊!”
柳枝闻言并不见人,可林宁一脸懵懂无辜引得她顿时怒火攻心,再也支撑不住:“你无耻!”
说完,砰地一声重重倒地不起。
瞬间,门庭混乱一片,那薛家小厮动作迅速,将那晕倒的柳枝姑娘抬进偏门。
魏家一行人已至大门,众人目光皆是内敛,长辈施礼寒暄告别。
仿佛不见这场闹剧一般。
林宁瞧着魏二瞪大眼睛的疑惑样子,暗叹可惜,她心中有无数疑惑得不到结果,只能眼巴巴这么瞅着他随魏家人离开。
临走之际,倒是那位魏夫人苏氏带着深沉的眸光望了她一眼。
林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算鸟,场合不对,下次再说吧。
只是样子却显得十分留念,使留心人频频侧目。
薛家厚重的大门,在人群议论中就这样再次紧闭上。
“什么,纳妾?绝对不可能,我家囡囡绝不为人妾室!”
秦氏将茶盏狠狠一摔:“这是魏家人提的?”
薛三爷来回踱步,咬牙不语,见秦氏怒火滔天的眸光。
终究回道:“是母亲要和魏家人议起,囡囡的事…”
听到此处,秦氏竟诡异地平复了情绪…她不怒反笑:“三朗,和离吧,贤哥,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他。”
寒梅独立枝头,梅香苦自来。
林宁走上台阶又一步步踏下,百般无聊,就这四五阶青石台阶,已经叫她来回踱步无数次,从背影处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在做什么游戏一般。
那女子名唤杨柳枝,人如其名,杨柳青青,纤草兮兮。
家在祁阳下头的一个小村庄里,自小失孤,和兄长相依为命,两人来祁阳城里谋生,哥哥在薛家茶楼做账房伙计,边读着书,很是刻苦,妹妹在香楼做调香娘,手艺很好,为人温柔可人。
可如今,这兄妹二人,一个被打的缠绵病榻,一个又…
又在薛家三房的偏房里昏迷不醒。
林宁停了脚步,陡然回头朝背后望了望,院子背后的苦楝树疯长,那一团阴影里,似有人窥视一般,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奇异的感觉又消失不见。
林宁摇了摇头,心思又转回厢房里昏迷的柳枝身上,这身份背景倒是好查,可这与林大姑娘的恩怨纠葛却是要等当事人醒了才能说清了。
魏家的人已经早早离府,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却是不知道,只是秦氏和薛三爷一阵吵闹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无异动。
林宁叹气,两眼一抹黑啊这是!
开局死局,没挂,让她怎么玩?
想得入神,门支呀一声,厢房门被人打开。
薛锦云从室内走出,瞧见林宁出神发呆的样子。
两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她出现,林宁回神,两人对立而望。
“如何,那柳枝姑娘如何了?”
林宁迫不及待地关心道。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四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太坏了!
林宁瞧薛四一脸警惕,眨着眼,一脸无辜:“也不全是,有点模糊的印象呢。”
果然,薛锦云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
“你母亲计划着换亲之后,你曾偷偷去瞧过一眼魏大哥,那日在街上,你瞧到他残疾之躯,就吓得跑开了。
也是那会儿,你与出门采购的杨青石撞上,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只是不知道怎的,你俩竟私订终身,相约私奔。”
林宁听着薛四没什么耐心的三言两语,若有所思后,随即诧异地望着薛锦云:“我俩关系这么好?我竟什么都同你说?”
薛锦云一噎,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色颇为不自然:“往日里还算不错。”
“那怎么变的如此糟糕,那日在岸边,我见你说的那话,好似不想我活一般呢。”
林宁直球出击,没想到薛锦云一下慌了神。
“你,你不是都忘记了吗!”
“忘了从前的,又没忘了眼下的。”
林宁撇了撇嘴,脆生生的又问道:“怎么变的糟糕的?”
理直气壮的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薛四脸色难堪,恰好这时:“阿姊,没事吧?”
薛昭这酷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
个子不高,人不大的,也不知道能挡着个什么。
林宁挑挑眉,突然戏谑一笑,靠近薛昭,在他耳边:“你阿姊看着真柔柔弱弱,我感觉我能一个打她三个。”
她声音压的极低,从薛四这个角度望去,也听不清林宁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两人姿态亲密,惹得她心中一紧。
薛四的手在袖袍中死死捏成拳,生怕林宁对薛昭说了什么。
薛昭抿着唇听完,起伏的胸膛外泄了情绪。
林宁顿觉开怀起来,笑脸盈盈捏过他的脸颊:“所以说,我也是你姐姐,对我好一点啊。”
这话,没刻意压低音量,薛四听得清清楚楚。
薛锦云一下失控:“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贤哥以前多期盼你眼里能有他,可你怎么做的,厌弃我们两个,从不见一个好脸色,以前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抢过去,现在又抢婚约,又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儿,你难道不知他一个十三岁的童生,前途无量,却因你的事被人议论纷纷!在学堂里都抬不起头来吗!”
薛四一直温温柔柔,虽然因年纪不大,做不到城府深,可这番难得的情绪外露,还是惹得林宁吃惊。
竟这么委屈?
林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探究。
薛四拉过薛昭挡在身后:“你从没把我们当做兄弟姐妹,怎么配让贤哥敬你这个姐姐!”
声音隐忍着,带着愤恨的神情,好情真意切啊!
“阿姊,别说了。”
薛昭这酷哥好似也微微红了眼。
林宁这会儿才惊觉,末世百年,她的心肠是真的变的又冷又硬,对着两朵破碎的小白花竟没有半点…
诶,不管薛四的阻拦,直接推得人一个踉跄,站在魏昭身前,弯下腰,与人齐平:“贤哥,姐姐以后不会了。”
柔柔地说着,无比诚恳,顺手抚了抚魏昭的脑门。
林宁不是生来会做姐姐的,可是做了阿麒一百多年的姐姐,她对这个身份适应的太过于自然。
她想起在花园时,问薛六,薛昭同她讲了什么。
薛六还是告诉了她:“她是我姐姐,你也配说她?”
瞧瞧,这酷哥心里也并非不是没有她的。
如果原主欠了薛昭什么,那她替她补给他。
至于薛四,她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笑话,百年诶,她什么人没见识过,表演型人格最常见了好吧。
而此刻,林宁背后,薛四敛正眼眸阴狠地望着林宁与薛昭,目光似要把他们一起生吞活剥了。
“姑娘,四姑娘,柳枝姑娘醒了。”
素心从房里出来,薛四速速恢复了温柔的神态。
林宁站直身子拍了拍薛昭的肩膀:“贤哥帮姐姐告诉一下母亲父亲一声,还有天气忒冷,你就在房里温书,别再跑出来了啊。”
酷哥还因林宁的话在宕机中,见人没反应了,林大姑娘只能又拍了拍他。
“别碰我。”
薛昭是沉着脸离开的偏院,落下这句恶狠狠的话,临走之际,也未曾和薛四招呼一声。
林宁虽被酷哥冷漠拒绝,手尴尬的还悬在半空中,可见薛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瞬间心情大好。
“走吧,妹妹,咱们去瞧瞧柳枝姑娘,还是说你也要去祖母那通报一声?”
“大姐姐,我们还是等父亲母亲来吧,你再擅自做些什么,母亲怕是真的无法给你兜底了。”
“瞧瞧,我就觉得,这才像你,刚刚温和的样子险些唬到我了。”
“你!”
薛四气急败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都是体面人,林宁暗叹!
小院回复宁静,素心围观全程,这会儿看着林宁的脸色轻松惬意,不由好奇:“姑娘失忆了,性子也不大一样了。”
“是吗?”
林宁抬头望了望昏沉沉的天:“可能是心太冷了,也就静了。”
她回头又望向素心:“我以前难道很蠢吗?”
素心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该怎么说呢,小姐的性格和小时候已经变的完全不一样,这会儿倒有点像回到了幼时一般,恣意了很多。
“走吧,咱们进去会会柳枝姑娘。”
“不是等夫人老爷吗?”
“进去等一样的,天寒地冻的冷的要死呢。”
说完,越过素心就推门而入。
塌上,柳枝病殃殃地倚在床檐上。
门响,一惊,立刻咳嗽起来。
警惕地盯着门前,揪着被子的指节泛白。
林宁踏进门槛:“柳枝姑娘。”
“竟然是你,我以为你不敢露面与我对峙。”
柳枝自嘲,可眼眸却死盯着林宁。
“怎么会,在门口我不是也现身回应你了吗。”
柳枝冷笑:“我还从没见过林大姑娘这般无耻的人。”
林宁坦荡地走到她床塌边坐下:“不好意思,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如今前尘往事尽数都忘记了。”
“什么?”
“意思是,我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