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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秘辛

作者:君潜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做什么!”


    眼瞧着方才穿戴整齐的谢琤忽又俯身捉起自己足踝,萧姝吓得腰身一抖,胡乱踢蹬开他抻来的手,随即颤巍巍卷起锦被缩往床脚。


    见他避自己如蛇蝎,谢琤略一敛眉,施施然收回掌:“不过是想替陛下清洗清洗罢了。”


    萧姝闻声眼睑微跳,当即抬臂指往门扇,一字一句:“无需谢相操心,出去。”


    谢琤未动,良久又唤:“殊与。”


    “……事已至此,你谢琤又何必在这儿装正人君子。”萧姝双目淤了红,转而抿紧嘴唇,将破皮处点点含入口中,旋即怒道,“不要你假好心,滚出去!”


    谢琤面色一沉,眉目亦满覆霜雪,他静默片刻,扯唇冷笑:“那便如陛下所愿。”


    直至那隐含怒意的沉稳步声匿迹风雪之中,萧姝才缓缓松懈紧攥被角的五指,身子也经受不住地细细战栗,而后彻底软倒榻间。


    他颊边血色渐重,病红转瞬遍染颈脖,一路渲至吻痕斑驳的苍白胸膛,沁得缀于锁骨上的一枚棠红小痣愈显活色生香。


    他甫一靠上软枕,便又昏昏沉沉地阖眼睡去,恍惚间好似听见阵阵铃铎声响,一摇一摇地荡过耳畔,目色所及之处俱是光怪陆离。


    叮当、叮当……


    叮当——


    眼前色彩忽而明亮,宛若画卷骤然铺张,萧姝堪堪回神,便觉怀中倏地一沉,他垂眉下视,正与那扑来的孩童对上目光,情不自禁地温声唤道:“——阿霁。”


    “父皇!”萧成昭闻声笑眯了眼,复又踮足偏面靠往他小腹,手中还攥着根细线,“您又来瞧我与母后啦,我在放风鸢呢,父皇陪我一起放好不好?”


    萧姝笑吟吟垂眸,望着才到自己腰际的锦衣小童,不禁心生怜爱,而后以指腹揩过他白生生的脸颊:“好。”


    说是一起放风鸢,其实也只是与谢瑾并肩而谈,又缀着小太子的脚步款款上前。


    不过方才入秋,已有凉风习习拂面,更不必说轻若鸿羽的纸鸢,只稍稍前跑几步,便能将之高高放上天去,七彩羽翼随风轻振,似能穿梭云间一般。


    萧成昭玩得累了,红着张汗涔涔的小脸,三两步旋身回头,转瞬便扑往母后怀抱,将攥于掌心的绞盘塞入她手中:“母后,帮我绞一绞线嘛!”


    谢瑾亦宠惯膝下儿子,只无奈地笑笑:“你呀你。”便垂掌接过绞盘,细致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将翱翔天上的纸鸢一寸寸解救下来。


    “多谢母后!”萧成昭笑得颇甜,便不再打扰她绞线,转而偏身贴往萧姝,“父皇!抱抱!”


    萧姝病弱,但抱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还是绰绰有余,只一俯身便将他抱入怀间,却在瞧清他胸前物件时猝然愣神,便连笑意也显僵硬。


    萧成昭汗热未退,红绳湿哒哒地纠缠颈间,又歪斜的自凌乱襟口散下半截,正巧将一枚银坠扯出衣裳。


    银坠形似指环,镌有山云纹路,中品的料子,做工也粗糙。


    旁侧绞线的谢瑾忽而双肩一动,似有感应般偏眸望去,正撞上丈夫瞧往儿子颈脖的目光,不由得心头微悸。


    萧姝面露微妙,随即敛去眼底古怪之色,抬首递眼予身侧皇后:“这银坠子,是从何而来?瞧着不像官家之物。”


    谢瑾攥紧绳线,转而绽开一抹笑意,轻声缓道:“……臣妾入宫以前,曾于一年上元夜,撞见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那老道长拉着臣妾的手好一番说道,直道是‘有缘’,便赠予臣妾这一枚辟邪银坠。”


    萧姝闻言颔首,面露了然之色:“原来如此。”


    谢瑾笑容愈大,点染丹蔻的指尖被细线勒得发红。


    他生性多疑,不论萧成昭颈间银坠,亦或谢瑾言行举止,乃至过往点点滴滴,俱翻涌心间,激荡起阵阵暗潮。


    然而未有几日,萧成昭脖上银坠荡然无存;与此同时,一道密报递入蓬莱宫内,亦将万千暗流汇于一处,凝作一滴至毒鸩酒。


    月黑风高夜,毫无防备的皇后被推入深井、溺毙水中,彼时甃砖边,只有一叶瘦弱身形,正是被囚禁冷宫多年的叛臣之女——废嫔叶氏。


    萧姝得知皇后死讯,龙颜大怒。


    一笔书满宫廷秘辛的糊涂账和着血肉,被生生剜作千来片,俱抛予徘徊乱葬岗的野狗果腹。


    待到谢琤闻讯,匆匆赶回明京之际,废嫔叶氏已被凌迟而死,亦只来得及见胞妹最后一面,伤恸之下病如山倒。


    未过多时,谢瑾以皇后之礼葬入皇陵,而那递送密报之人亦因一次任务失败化作血泥,自此最后一片尘埃也已落定。


    萧姝又病了,头脑昏沉的做了许多梦,迷瞪之中,冒冒失失跌入一片明媚春光。


    “殊与?”


    “殊与!怎地突然发起呆来了?”


    裹挟泥沙的黑血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簇将开未开的丹红苞蕾,与几条旁逸斜出的清癯枝叶。


    萧姝恍然抬眸,乌黑瞳珠复又泛起清光。


    少年丞相抚掌拍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开玩笑似的偏面观来,眉目也携弯:“殊与,你可知晓西府海棠有何寓意?”


    他闻言一怔,良久才徐徐张唇,却无声无息:是……美丽的意思吗?


    谢琤仍笑着,见他久久无言,才扯开僵硬的唇角,转而视往那株适才栽入花圃的细弱海棠,好一会儿才沉声自语道:“……是啊,是美丽的意思,同我们殊与最是般配了。”仿佛将此言咀嚼齿间,暗自默念了许多、许多遍。


    萧姝又张唇,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便这般望着那清风明月似的少年,直至他忽而抬眸,向来温顺的凤眸猝然凌厉,眦尾乘势上翘勾起一线冷然之色,薄唇微张:“……殊与,怎地这般盯着我?”


    宛如冰刃直剜胸口,剖开血肉挑出心脏。


    萧姝于此瞬霍然惊醒,眼中早已挤满蛛网似的血丝,他呼吸急促,本能地追着光亮,循往案上摇晃的烛火,蜡炬未消融多少,红泪方才滚落柱身。


    不过阖目须臾,竟似梦遍千秋。


    他背心汗湿,衣裳都发透,仿佛才从热泥里挣扎爬出。


    萧姝闷哼着拧脖偏面,如此便又沁出满身冷汗,他颅内如盛炭火,烫得眼珠发涩,经不住又滚下点点热泪,嗓子也干痛得紧。


    他低垂眼睫,掩去满目血色,披头散发地勉力支起半身,将床幔扯落榻前,这才发狠般抬掌拂往几上茶盏。


    青瓷落地砰然碎裂,引得投落扇门的倩影略一停顿,继而悄然推门,飞步行入殿内:“陛下!”正是绿绮。


    萧姝裹紧锦被,掀起一隙眼缝视往帐外衣冠整齐的女官,不禁微微蹙眉,许久才哑声询道:“今夜值守的是哪位太医?”


    “是……白澍,白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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