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特快列车轰隆隆地奔驰过连绵起伏的苏格兰丘陵,窗外的景象正急速地向后方流淌。九月微凉的空气里混合着煤烟味和糖果甜香。玛丽戈德·艾略特(Marigold Elliott)蜷缩在空荡荡的隔间一角,窗外移动的光线在她那头极其罕见的粉金色短发上跳跃流淌,如同初阳染上云霞。她安静地翻着一本封皮都快脱落的《魔法药剂与药水》,仿佛周围一切喧嚣都只是无关的背景杂音。
隔间门被不客气地“唰啦”一声拉开。一个耀眼的铂金色脑袋探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铁塔般壮实的跟班,自然卷的黑发和几乎看不见脖子的敦实身材让他们的影子几乎堵死了门口的光线。
“这里还有空位,我看见了。”说话的是那个铂金头发的男孩,声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腔调,是那种从小就知道自己名字自带分量的语气。他的目光扫过整个隔间,最后精准地落在那抹独特的发色上,冰灰色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新鲜的趣味。“哦!粉金色,”他微微扬起下巴,努力做出一种随意的欣赏姿态,“相当独特啊,非常稀有。我是德拉科·马尔福。这两位是克拉布和高尔。”
玛丽戈德从书页上抬起眼皮,淡淡的银灰色虹膜平静无波地在他和那两个跟班脸上停了片刻。“嗯。”一个字,不冷不热,算是听见了。她又低下头去看她的魔药配方图,一行行复杂的咒语符号在她眼前延伸。
马尔福碰了个软钉子,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简慢的回应。但他还是径直走进来,坐到玛丽戈德对面的位置,以一种少爷视察领地的姿态舒适地靠好。克拉布和高尔也笨拙地挤进来,像两座肉山轰然坐下,把整个长椅都震得微微发颤。
“我想,你一定也是个有来头的姓氏。”马尔福重新开口,笃定地下了个结论,“我父亲提过几个古老的家族,他们的发色非常特别。”
玛丽戈德终于又抬眼,用一种近似研究坩埚气泡的冷静目光看着马尔福那充满优越感的精致脸庞。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非常平淡地回了句:“是吗。”语气里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想要攀谈的兴致,仿佛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马尔福嘴角那点礼貌性的笑意僵了僵,他不太适应这种被彻底忽略的感觉,尤其是当他已经主动伸出橄榄枝的情况下。车厢里的空气因为玛丽戈德那不咸不淡的回应显得有些凝滞,只剩下列车有节奏的“哐当”声。克拉布困惑地眨了眨眼,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纸袋子,摸出一块巨大的、撒着糖粒的黄油饼干。香甜的黄油味立刻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总算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嘎吱嘎吱地嚼起来,声音粗重。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空,霍格沃茨巨大的城堡轮廓在黑黢黢的群山映衬下逐渐清晰,灯火辉煌,如同从古老神话里直接降临到山崖上。小巫师们挨挨挤挤地下了火车,尖叫声和好奇的议论声混成一片。他们坐上会自己行动的、摇摇晃晃的小船,穿过平滑如镜的黑湖水面,水汽带着凉意扑面而来。玛丽戈德混在新生的洪流里,脚步依旧安静无声。
城堡内部远比想象中更加宏伟古老。高耸的穹顶似乎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冰冷的石墙被火炬跳跃的光芒映得忽明忽暗。巨大石厅里,四张长桌早已坐满了不同学院的学生,头顶是施了魔法的璀璨星空。空气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嗡嗡的低语,无数道目光好奇或审视地投向这群还有些畏手畏脚的新生。
麦格教授穿着她那身墨绿色长袍,神情严肃地站在一把四脚凳旁,凳子上放着一顶又破又旧、打着补丁、还沾着油污的尖顶巫师帽——分院帽。
“现在,安静!”麦格教授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厅里,“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前来,戴上分院帽,分院帽会决定你属于哪个学院。”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喊出。每一次分院帽那裂开的宽大帽嘴开合,喊出“格兰芬多!”、“赫奇帕奇!”或“拉文克劳!”时,相应的长桌上就会爆发出或欢呼、或掌声的热烈欢迎。“斯莱特林!”的宣告则总是伴随一阵更为矜持却同样骄傲的响应。
玛丽戈德安静地站在队列中,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那头粉金色短发在明亮的礼堂灯火下格外显眼。她看到长桌旁那些熟悉的身影:铂金色的脑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正用一种掺杂了审视和还未完全消失的好奇目光注视着她,嘴角似乎习惯性地准备上扬,等待某种他早已认定的结果。
终于。“玛丽戈德·艾略特!”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她走上前,步伐平稳得像是在图书馆的过道里穿行。矮凳对她来说有点高。她稳稳地坐上去,冰凉的木质触感隔着袍子也能感受到。
麦格教授将沉重而带着灰尘味的帽子放在她头顶,那顶帽子宽大的帽檐几乎盖住了她的眼睛。瞬间,一个细小的、只在脑子里直接响起的声音钻进耳膜:
“嗯……”一个嘶哑的老人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点黏糊糊的犹豫,“非常清晰的思想……相当聪明……啊,相当敏锐。逻辑能力确实不错。也有抱负……是强烈的抱负,藏得很深……嗯……那么,把你放在哪里最好呢?嗯……”
那个“嗯”拖得很长,带着一种古老的审慎。
玛丽戈德在心里没有呐喊,她只是异常冷静地想着:别磨蹭。要最好的资源,最近的距离。直达权力中心的地方才能掌握足够的信息和保护自己。
帽子的声音似乎笑了笑,带着了然的意味:“信息?权力?自保?哦,孩子,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没错,非常有野心……而且决心坚定,手段直接……好吧,毫无疑问——”
礼堂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德拉科·马尔福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种准备迎接新同类的、带着优越感的笑容已然到位。
帽子裂开的帽嘴猛地张开,用高亢而清晰的声音喊道:
“斯莱特林!”
银绿装饰的斯莱特林长桌上立刻爆发出掌声和符合贵族身份的矜持欢迎。级长们带着得体的笑容。德拉科·马尔福也跟着拍了两下手,脸上那种“看吧,我就知道”的神色更加浓厚,他甚至已经侧身对身旁的扎比尼小声说了句什么,显然是在介绍(或者说炫耀)这位特征鲜明的新成员。
玛丽戈德走向欢呼渐渐平息的斯莱特林长桌,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新生的座位周围开始互相低语介绍。一个脸庞圆润、似乎带着点婴儿肥,栗色卷发梳理得很整齐的女生凑近过来,笑容真诚热情:“你好!我是潘西·帕金森。你这头发色真的美极了!”她由衷地赞叹,带着初次见面的善意,“刚才太棒了!我是说你的分院,分帽几乎没有犹豫。”
“谢谢。玛丽戈德。”玛丽戈德简短回应,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冷淡也谈不上热络。
“艾略特?”另一个懒洋洋、带着点华丽腔调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扎比尼,他有着深色的皮肤和一双显得很精明的眼睛。他指尖随意地转着自己的羽毛笔杆,目光若有所思地在玛丽戈德脸上和发色之间逡巡。“嗯……挺有意思的……艾略特……”他似乎在记忆库里搜寻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试探。德拉科·马尔福也转过头来,保持着饶有兴趣的姿态,俨然是等着听一个符合他预期的家世背景介绍。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像一头吃饱了还没消化就迫不及待要冲出来的树熊,粗鲁、含混不清地打断了还算平和的氛围。那是文森特·克拉布,他刚刚狠狠对付完一个巨大的鸡腿,油腻的手指上还粘着肉汁,脸颊高高鼓起,艰难地吞咽着食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白天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艾、艾略特?”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声音又高又带着惯有的迟钝和无遮拦的恶意,“哈!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那个搞什么乱七八糟炼金玩意儿、跟麻瓜玩意儿扯不清的那个艾略特?我妈提过一嘴!你爸爸是个没什么用的哑炮叔叔,后来不知道捣鼓什么把自己炸残了?而你妈妈——”他嘿嘿笑着,愚蠢又恶毒的目光扫过玛丽戈德平静的脸,吐出那个在斯莱特林某些人看来极具侮辱性的词汇,“是个没半点魔力的麻瓜!哈!泥巴种!就这也能进斯莱特林?”
克拉布那巨大的、油腻腻的脸庞因为得意和某种莫名的优越感而挤压变形着,咧开的嘴里甚至能看到没咽下去的土豆泥渣子。他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嘲笑,一边像是要庆祝自己的“机敏发现”似地,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索那个总是放在手边的黄油饼干纸袋——那几乎成了他思考时的镇定剂。
整个长桌的末端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冻结了一秒。
德拉科·马尔福脸上的微笑,像骤然跌入冰湖的玻璃器皿,发出无声的、彻底崩碎的裂响。所有的优越感、一丝残留的兴趣和新成员的接纳姿态,在那三个字——“泥巴种”——冲进他耳朵的刹那,被一种**裸的、纯粹基于血统的震惊和骤起的极度鄙夷彻底冻结、取代、粉碎。他冰灰色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震惊之后是纯粹的排斥,如同看到精美地毯上被甩上了一块肮脏的呕吐物。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明显地往座椅里缩了缩身体,拉开距离。旁边潘西倒抽一口气,手捂住了嘴,深色皮肤的高尔也停止了咀嚼,张大嘴茫然地看着。就连长桌稍远处一些的老生也投来了或惊讶或了然或玩味的目光——斯莱特林的餐桌上,血统永远是第一张无形的门禁卡。
玛丽戈德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表情。在那惊愕、鄙夷、探究混杂的几秒钟里,她看起来安静得像根本没听见克拉布说了什么。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她只是动了动。不是转身,不是怒吼。快得让人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突然爆发的粉金色掠影。
前一秒还安然稳坐,下一瞬她已经像蓄满力道的弹簧般弹起。没人看清她的动作轨迹,只觉得一道影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压就闪到了正努力和饼干袋做斗争的克拉布面前。速度快得扎比尼的惊呼被噎回了喉咙里。
她那只看起来与“力量”二字毫无关联、指节分明甚至有点纤细的手,以一种极其精准、毫不拖泥带水的角度和路线,握紧成拳,由下而上,狠狠地——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混合着某种硬物碎裂的脆响,在大厅这片刚刚陷入诡异安静的区域炸开!
所有目光都锁定在那个瞬间。
那一拳,带着无法阻挡的决绝,如同挥起的重锤,狠狠上勾,直接撞上文森特·克拉布试图抬起下巴进行愚蠢蔑视的下颌骨底端。力透骨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克拉布那张宽大油腻、原本因得意而扭曲的脸庞,五官瞬间在巨大的冲击下错位。双眼因惊愕和剧痛瞪得滚圆,眼白似乎要翻过去。张开的嘴巴更是猛地被这股力量强行合拢!上下牙齿带着一股摧毁性的势能猛烈撞击在一起——
“咔嚓!咔嚓!”
两声异常清晰、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正是从他口腔深处传来。碎牙!
伴随着这可怕的声响,是克拉布那刚刚摸到手的新鲜黄油饼干——酥脆可口、涂满了糖霜的那一块——在他被砸得猛地闭嘴前毫秒间,被他下意识地、慌乱地塞进了张开的嘴里,试图进行他那可怜的咀嚼动作以获得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
于是,那可怜的饼干,在牙齿彻底崩碎前不幸处于它的主人嘴里,此刻便成了碎裂牙齿最可怜的陪葬品。巨大的冲击力下,饼干粉身碎骨,和着唾液以及某种瞬间从牙龈中涌出的腥甜温热液体,一起喷溅而出!
“噗——唔——!!!”克拉布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惊惧、难以置信又带着浓重痰音的怪叫,整个人像被伐木巨人全力抡起的巨斧劈中的大木墩子,无可抗拒地向后栽仰而去。
“轰隆!!!”他那过于壮硕沉重的身体狠狠撞击在他和旁边高尔共用的那张长条凳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凳子腿在石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带着上面的银质餐具稀里哗啦、叮叮当当地滚落碰撞。坐在旁边的高尔,正张大嘴傻乎乎看着这一切,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力带倒,“哎哟”一声惊呼,也跟着笨拙地摔向一边,狼狈地撞向更外侧学生的桌子边缘,引发另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惊叫。
克拉布高大的躯体最终失去平衡,“咚”地一声直挺挺摔在冷硬的石头地面上,蜷缩成虾米状。他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下巴和嘴巴,鲜血混着饼干渣子和疑似白色碎牙的颗粒,从他那肥厚的手指缝里止不住地往外冒。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嗬嗬”的倒气声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嗬嗬……嗷……啊……噗唔唔……”断断续续的哀鸣声在寂静中被放大,带着痛苦的哭音。
玛丽戈德·艾略特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她收回自己的拳头,手指关节处泛着红色,沾染上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碎屑和深红的血沫。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可怕,眼神如同淬了冰的黑曜石,冷冷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蠕动抽搐的身影。
整个斯莱特林长桌的末端,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只剩克拉布那嘶哑压抑的痛呼和远处其他学院餐桌还浑然不觉的喧闹形成诡异的对比。
潘西·帕金森的手死死捂在嘴上,眼睛瞪得溜圆,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布雷斯·扎比尼捏着羽毛笔的手指停顿在空中,向来懒散自恃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裂痕,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西奥多·诺特远远看着,深色的眼睛眯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若有所思。德拉科·马尔福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桌面才稳住身体,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一片煞白。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刚刚被他一脚踢进“下等”行列的混血女孩,再看看地上狼狈不堪、哀嚎呜咽的克拉布,一股极其陌生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蛇行而上。
麦格教授急促的脚步声从礼堂前方传来,伴随着她严厉又带着震惊的声音:“这里发生了什么?以梅林的名义——!”
玛丽戈德缓缓地抬起她沾了些污秽、微微发红的右手,用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近乎仪式性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疾速动作而蹭乱了的、短短的粉金色发尾。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一样清晰地凿穿了这片混乱和死寂,每个字都砸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闭嘴的警告没来得及说,”她的语调平得像霍格沃茨的黑湖最深最平静的水面,目光扫过克拉布那张涕泪血污横流的脸,最终落到桌上那堆散落的黄油饼干碎片上,“所以他用饼干就了自己——一次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