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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倾盖如故

作者:西江月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里下了雨。


    我坐在屋内,窗纸外是湿冷风声,绵密如丝的雨落在青瓦上,发出沉沉的响。我裹着被褥蜷坐在榻上,手掌压在小臂的瘀伤上,默不作声。


    疼痛的感觉不是新鲜的。那种一动就像针刺般的撕扯,另我烦躁。


    今天与斑的对练,我输了,但也没有输得太难看。我甚至听到旁观的人在离开时,低声说了句“那个女孩有点东西”。


    这算夸奖吗?


    我不习惯被夸。


    过去生活在战火流民中,女人和小孩的命都轻得像纸。你不是被保护的存在,而是随时可能死掉的负担。即使那时我还没有写轮眼,也从未被视为“值得被教”的人。


    我靠自己把弟弟凪背上山、下山,跑了十几里地只为了换一碗汤。我也记得母亲用手剥树皮给凪熬粥后,自己咳了整夜。


    我把这些记忆埋得很深,但它们从不曾真正离开过我。


    今日斑的拳头打在我肩上那一下,不只是力道,而是让我记起了所有曾经把我摔在地上的人——无论是命运、饥饿、贵族、忍者、规则,还是我那曾信仰过的神。


    人只有在无助的时候才会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是神了。


    求神不如求己,这句话的道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想赢。想彻底地赢。


    不为任何人赞美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重要的、美好的东西从我眼前死去。


    我抱着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鼻尖蹭着衣料,有点痒。窗外有脚步声靠近,轻轻的。不是大人,是小孩。


    我立刻屏住呼吸。


    “……天音?”是泉奈的声音。


    我眨眨眼,没回答他。


    “你睡了吗?”


    他隔着门问,声音里带点迟疑,“我哥说你撑得还不错。虽然他嘴硬不肯承认,但他回来就洗了脸,还偷偷……偷偷去找我们爹要了备用药膏,放在你门口的。”


    我一愣,动了动,扭头看向门边。


    门缝下果然有个小瓷瓶,还包着一块洁净的白布。


    斑这个家伙……


    “你明天还会来练吗?”泉奈的声音压低,“我想和你一起练……你比他们都认真,不像那些整天嚷嚷打赢千手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轻快地应了句“那我回去了”,脚步声一跳一跳地走远了。


    我看着门边的药膏,又低头望着自己青紫的手腕,手慢慢攥紧。


    这就是宇智波……


    明明说的话做的事又冷又硬还挑剔,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藏着一点点温。


    我明白他们不会轻易接纳一个外人。但我也明白,只要我不死、不退、不屈,就能在这片烈火中得到我想要的。


    哪怕用尽我的一切。


    ——


    第二天清晨,我照常去了训练场。


    清冷的雾气里,泉奈早早地到了,一边搬着靶子一边挥着手:“天音!你真的来了!”


    “说好了一起练的。”


    我语气平淡,但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斑也出现了,比昨天更早。他站在一块高石上,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看见我时,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跳下石头。


    “今天学忍术。”他说。


    “你会教我?”


    他挑了挑眉,像被激了一下:“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人身上?”


    “所以你认定我不是没用的。”


    他别开脸,“哼,我只是看在泉奈的面子上。”


    我低头,轻轻道:“谢谢。”


    “我听得见。”他怒道,“别以为你声音小我就不——”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抬头望他,目光平静,“所以才说给你听的。”


    他一愣,表情像是被戳到什么,又气又别扭地转身:“随你高兴。”


    泉奈在一旁偷笑:“你们两个真的很像,嘴硬又别扭。”


    我没有答话。


    只是伸出手,接过了斑扔来的苦无。


    它冷冰冰的,像这个世界的残酷。


    但握住它的我,正在发热。


    ——


    宇智波的日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们不是整天打打杀杀的冰冷忍者。也不是我曾以为那样只会在战场上留下尸体的工具。


    至少——斑和泉奈不是。


    已经是第三天了。泉奈每天早早等我,斑则像是在暗中监视我们似的,不多话,却总能准确指出我的错招和盲点。


    “你太依赖眼睛了。”他今天指着我一个苦无偏斜道,“光会预判没有用,你要学会‘信手’——眼没看到前,身体就要记住下一步。”


    “……身体记住?”


    “比如我。”


    他话音刚落,手中苦无已经飞出。


    咻——!


    擦着我的耳侧破空而过,直接钉在后方的木桩中心。


    我回头看了那一下,心脏不由得缩紧半拍。


    “你——”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个臭小鬼!


    “我什么?”斑一脸理所当然,“不是教你‘信手’吗?给你个参考。”


    “……那下次你能不能别用我的耳朵当参考坐标?”


    泉奈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


    我低头掩了掩嘴角。没有笑出来,但眉眼却比昨日柔和了许多。


    以前的我,从不允许自己露出类似的神情。


    从我在月之国逃亡起,我就明白——情绪是奢侈品。像眼泪、笑容、撒娇、任性,这些都只属于能活下来的人。而我,只能咬着牙,咽着血,一步一步往前爬。


    可这几天,我的世界好像被这对兄弟打开了一点。


    斑还是冷冷的,爱毒舌,明明十二岁了却总装得像大人;泉奈却像棉絮一样,软软地,不动声色地缓缓缠在我心口某个角落。和他们在一起,我第一次不再总想着“怎么生存”,而是开始学会感受阳光、风、草叶擦过指尖的温度。


    训练结束后,泉奈拉着我一起去山林边的小溪洗苦无。


    “我帮你洗吧?”他主动接过我手里的工具,一边熟练地擦拭着铁刃,一边低声说,“你今天投得比昨天好多了。”


    “我练了。”我顿了顿,又道:“你哥也……虽然嘴硬,其实挺认真的。”


    “他从小就这样啦,”泉奈嘻嘻笑,“小时候我第一次发烧,他抱着我跑了十里地去找族里的医忍,路上还骂我‘没用的家伙别随便病倒’。”


    我怔了一下,眼眶忽然有点酸。


    我想起凪。


    我也曾这样抱着他,走过十几里泥地。


    “……你怎么了?”


    泉奈察觉到我沉默,凑过来看我。


    我偏过头,轻声说:“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中擦好的苦无一根根收回布里,然后拉过我手。


    “你要是冷,就多靠近我一点。”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慌。


    我不是没被人牵过手,但自从凪死后,我几乎从未与人有过如此贴近的肌肤接触。泉奈的手温暖、干净、没有力气,也没有防备。


    而我的掌心早就结了茧,皮肤粗糙不堪。


    我想抽回去,但他握得很紧。


    “你在我们宇智波,就是我们的人了。”他说,“所以,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真的成为“谁的人”。但此时此刻,我只是点了点头,任由他的手牵着我,走在落满枯叶的小路上。


    风吹过来,带着山林的气息。


    阳光明媚。


    我从没觉得,这个世界,竟然也能这样安静。


    ——


    晚上回到房里,我躺在榻上许久都没有睡着。


    我在想——我是不是变了。


    刚来这世上的时候,我对所有人都是防备的,冷淡的,哪怕他们救了我,我也从不放松警惕。


    可现在,我居然开始会在心里默默期待第二天的训练、期待泉奈的笑、期待斑嘴硬之后的沉默转身。


    这不像是“想复仇”的人该有的情绪。


    可这才是“我”。


    我原本就不是冷酷的人,我是……敏感的,胆怯的,在那个我不敢多想的回忆里,我会哭会笑,时而会愤怒时而会悲伤,很多时候想要人陪伴,只是不敢说。


    因为说出来,就会失去。


    就像母亲朝阳和弟弟凪一样。在这里的人命如草,稍有风吹草动就散了。


    但斑和泉奈让我开始相信——有些人,不是靠近你,是在慢慢地把你救出来。


    就像我沉在水底太久了,他们一左一右,拖着我往上浮。


    ——


    这一天夜里,我没有梦到母亲和凪。


    梦里只有山林和溪流,泉奈在前头跑着,斑坐在高处看我们,懒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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