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和任妄是在那个地下小酒场认识的。
那天,饶毅在季洵面前卖惨,硬说自己被欺负了。
季洵起先是不想管这件事情,可奈何饶毅脸上真有伤,而且都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旁人附和几句,季洵就带着几个人摆出了不小的架势,跟着饶毅来到这。
一群人一走到楼下,就看到了几个职高毕业生人坐在里面。
嘈杂声随着季洵的到来而慢慢消停。
“你谁啊?”其中一个人先打招呼。
季洵蹙眉,看着这几个人浑浑噩噩的,一股酒气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
他根本不想来这里。
可饶毅就躲在几个人身后,还小声对季洵嘀咕,“就后面坐中间的那个人。”
季洵偏头,看向最中间。
那个人坐姿放荡,脚踩在沙发一角,手上拿着牌。他旁边的地板不是特别脏乱,只有放倒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不像其他人,脚底下还有其他发垃圾。
周遭杂七杂八的,但丝毫没有影响他打牌的心情。就算周围十分安静他也懒得抬头关心发生了什么。
气场极大。
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季洵叹口气,他真的要这样吗?
“阿洵。”饶毅唤了他一声。
似乎被发现了,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饶毅?你还敢来这?”
说完,季洵就看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准备把饶毅叫出来再好好教训一顿。
季洵不耐烦地抓住那人手腕。
看来这架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那人疑惑地看着季洵,语气威胁,指着他的脸,“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想帮你这‘朋友’吧?”
“我告诉你啊,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饶毅就听不下去了,紧握住的拳头打了他一脸。
“你小子……”那人偏头“啐”了一口痰,转眼就想绕过季洵踢饶毅一脚,结果被季洵身后的人拦下了。
酒局里面众人都看呆了。
当看到自己的好友受到欺负还是被饶毅这个狗东西打时纷纷赶来,加入这乱局之中。
很快几个人便扭打在一块。
季洵更是丝毫不放水,别人要和一个人纠缠好一会儿,他就已经把几个人撂倒在地上痛得他们躺着叫“妈妈”了。
阴影的角落里,贺炜宁问了任妄一嘴,“妄,你不去看看?”
“看样子对方挺猛的。”贺炜宁观察了下局势,“他们都要被打‘死’了。”
面对这种局面,任妄还是处变不惊。
小把戏他这几年见多了。
任妄嘴上始终挂着笑,丝毫不在意,看都没有看一眼,很随性地说,“等一下呗,让他们长长记性。”
贺炜宁还是不放心地看过去,地上依旧不缺人躺着。
“这几个人一看上去就是高中生,初生牛犊不怕虎,都不知道你任妄的威慑力。”
然后他才意识到什么,“诶,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
任妄“啧”了一声,拍了贺炜宁的头,“你再不专心,我又赢了。”
贺炜宁才低头,发现任妄手上已经只剩下两张牌了。
……
季洵正要往前走,身后的人一跃而起,把他牵扯住。想踢他一脚,可自己远没有季洵的力气大,反倒是被牵制住了。
见情况不妙,那人马上叫出声来,“起来啊,我们几个弄他一个。”
躺在地上的人这才勉强站起来。
叶泽刚刚摆脱一个人,见许多人要围攻季洵,刚想过去帮忙,自己又被一个人抱住,只能大声提醒,“季洵,有人。”
季洵这才转头,可趁他不注意,有人一拳直接打在他背上。
季洵吃痛地低吟一声,正要回头反抗时,一道呵令止住了这惨不忍睹的场面。
“够了。”
这还挺有用,几个人立马都不动手了。
季洵缓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默默地注视刚才漠不关心的人缓缓走过来,扶起一个个倒在地板上的人。
任妄走到季洵面前,毫无血色的眼睛盯着他,随后不经意间捏了季洵的伤口。
季洵偏头,紧紧咬着后槽牙,始终没发出声。
“呵。”任妄低头笑出声,随后转头像是宣布什么,“有什么好打的?”
接着一语惊醒梦中人,“饶毅那狗东西都溜走了。你们有谁注意到了?”
季洵恍然,扭头四处寻找饶毅的身影,半天无果。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压抑着升腾的怒火。
叶泽原本倒在地上,一听到这句话后马上坐起来,看了周围一圈真没有找到饶毅,马上咋咋呼呼地站起来,喊到,“饶毅呢?”
在场的人纷纷摇头。
连季洵那一伙人都不知道饶毅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只有旁观者任妄看的清清楚楚。
即使他在“用心”打牌。
季洵那几个人都先是疑惑,稍后心里恨不得弄死饶毅。
叶泽舔唇,面露霁色。
啥来着?
他们几个人是不是怒气冲冲地来到这里,打扰人家吃喝玩乐,二话不说就干架起来,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被自己人给耍了?
季洵咬着后槽牙,拳头攥的死紧,手上的青筋尽显。
叶泽还在想究竟要什么措辞才能全身而退,解开这误会时,任妄突然笑着转头对季洵说。
“自己被耍了都不知道?”
“下次不要这么着急,会出乱子的。”
“幸亏你遇见了我,不然的话你该怎么全身而退?”
贺炜宁诧异。遇见了任妄才不好。
如果今晚任妄真的动手,别说是误会了,饶毅根本走不了。
搁以前的话,任妄此时应该把他踩在脚下。
更别说季洵这帮人了,一个个都会被他们摁在墙上,没有低头认错根本走不了。
季洵抬眼,看着笑意盈盈的任妄,脸色十分难看。
“说够了?”季洵挑眉。
“说够了我就走了。”接着他转头就想走。
任妄的手拦在他面前。
季洵皱眉,无奈停下,听着任妄说话。
“我这个人比较相信第一眼。”任妄的眼睛此刻微弯,看上去心情不错。
大家都知道,任妄这是给台阶下。
“怎么?”季洵机械般扯了扯唇,“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在场的人不管认不认识任妄或季洵,听到这对话后纷纷笑出声,气氛完全不及刚才那般火热。
呵。
两个活宝在线互怼。
贺炜宁此刻已经笑不成声了,勉强提醒着季洵,“兄弟,我呢在这边给你提个醒,你妄爷已经有女朋友了。”
季洵抬起薄薄一层眼皮,显然对眼前这个人的事情丝毫不关心。
任妄也气笑了,舌尖抵着自己的脸颊,低头笑了声,随后马上扬头,对着季洵生无可恋的眼睛说到,“我很看好你这个人。”
所以呢?
季洵也抬眼盯着任妄。
任妄似乎对这种事情十分游刃有余,处理的火候刚刚好。
接着,任妄混不吝地像在挑逗一个良家妇女一般,在小小的酒场里留下一句惊人的话。
“你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就放你们走。”
以你一人的清白,换你们这群人的生路。
季洵抬眉,眯着眼打量着任妄。
他怎么不把他扣在这,当个什么压寨夫人?
“你要是想揍我的话,你现在就打,我不还手。”
“没必要留着以后。”
惹了事,就应该承担后果。季洵也不怕被揍。
他之后又似嫌弃地补充一句,“以后我可和你不熟。”
不想认识你。
任妄“啧”了一声,插着腰看着面前宁死不屈的人,“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贺炜宁此刻跑到季洵前面,任妄转身坐在沙发那边,不想多言。
“兄弟,电话号码留一个,你和你兄弟就能走了。”他好心劝告,接着避嫌似地附在季洵耳边悄然说到,“任妄看你顺眼,不然你要是以后惹到这个人,后果……”
季洵抬头,还真想知道后果。
贺炜宁摇摇头,说的话未完待续。
他把手机递给季洵。
季洵接下来,飞速地拨号,留下一个号码。
“好了,你走吧。”贺炜宁对季洵说到。
季洵转身,和一起来的兄弟们刚走到门那边时,周遭却十分安静,回响着一道刺耳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原来是贺炜宁把手机拿给任妄,任妄接下来,望着季洵的背影,总觉得他不可能轻易地留下号码,于是就打了过去。
结果不出所料,是空号。
叶泽看了看顿住的季洵,他动作十分僵硬。
“诶,兄弟,你怎么还不知悔改啊,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改错,你怎么还错上加错?”有人奉劝季洵。
季洵闭眼,思考良久,转身迅速来到任妄身前,飞快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还隐隐约约透着不耐烦。
欲要走时,任妄的腿又拦住季洵,不让他走。
“电话号码是刚才我想要的了,现在通过个好友。”
季洵叹气,映入眼帘的是任妄如沐春风的脸。
“你就算今天走也没有用,我大可以天天在盛淮二中蹲你。”任妄笑得没有任何危险。
半晌,季洵妥协地掏出手机,果真有个人加他好友。
通过以后,季洵眼神紧锁着任妄,哽在喉咙里的话最终吞了下去,换了另一句。
他一字一顿,嘲讽道,“你可真够闲的。”
任妄已然得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并没有发火,任由季洵怎么说他。
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是处于上风。
季洵走到外面,身后几个人都在愤愤不平。
“饶毅什么人啊?让我们白打架了?”
“可能他是想让我们入龙潭虎穴。”
叶泽沉思片刻,细思极恐,“他想我们一群人被里面的人打。”
想想就后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么恶毒?别让我再遇见他。”
“我们拿他当兄弟,他拿我们当什么?随时使唤的狗吗?”
零零散散几个人中,只有季洵沉默不语。
他看着手机里新加的好友。
他想删了,是不想认识不相关的人。可删了吧,他又天天来二中,会不会引发恐慌?
季洵叹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沸腾,而且他也真是……
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迷迷糊糊被拽过来打架,冲动后,以为自己是最讲兄弟义气的,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最蠢的。
“阿洵,”叶泽打断季洵的思路,“那人为什么要加你啊?”
“对啊。”周围人也终于不再讨论着饶毅,话题回到刚才的任妄身上。
有人小心翼翼地猜测,“他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有人忍不住调侃,“阿洵,美人计用得可以啊。”
“不可能,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你认识他吗?”
“我听我哥讲的啊,”那人音调降低,“刚才那人叫任妄,是以前职高的混混。”
“然后,他还是混混的头。”他停了几许,“盛淮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最不好惹了,连现在的职高还有人怕他,大家在职高里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万一和他粘上,我们就真的可能和饶毅一样下场了。”
“职高的都怕他,更别说我们二中的了。”
“我们这几个可能在二中还勉强称得上好,但在职高里,可能啥也不是。”
“半斤八两,步入职高,就相当于进了半个社会。”
“所以饶毅是想我们惹任妄,让我们也……”
“对啊,人心险恶啊。”有人感慨道。
“那万一和任妄成为朋友呢?”叶泽看着刚才阴森的走廊,仿佛刚从地狱里出来。
好像任妄刚才的表现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吓人。
接着他疑神疑鬼地看向季洵。
“那以后谁欺负你,就报任妄名字,看谁还敢继续动手。”
“因为任妄想让你死,你大概就会半死不活了。”那人弄了个比喻,虽然有些夸张,但形容地很贴切。
有人看气氛不太对,就调笑了句,“那我们这群人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个蝼蚁一样,一捏就碎。”
“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变成真的。”有人仍心有余悸地劝说道。
几人莫名想起几天前,饶毅受伤回来后的样子。
还历历在目,清清楚楚的刻在脑子里。
……
季洵再次看向手机联系人的昵称。
“妄”
还真叫任妄。
看来和朋友讲的是大差不差了,还挺贴合的。
但季洵丝毫不在意。不管任妄有多厉害,跟他已然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躺在联系人里面吃灰吧。季洵不信任妄真的会闲着没事干来找他聊天。
酒场里面,众人都在唏嘘。
“那小子是挺能打的,你看我这边,诶呦,”一个健壮的人掀开自己的衣服,还忍不住兴奋地夸赞,“都红了嘿。”
酒场里面的人都是跟着任妄混过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头一次见到季洵战斗力这么猛的。
好久都没这么打一架了。
也算是见证了新人的实力。
“他也不是职高的啊。二中的?”
“这么能打,可以啊,去二中不是可惜了?”
任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哂笑一声,不置可否。
“妄,你怎么非要加他好友啊?”贺炜宁在旁边询问。
任妄思忖片刻。
他透着季洵仿佛看到了年轻一点的自己,正处于高中时期,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不屑一顾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比较相信第一感觉。”任妄回应到,喝了一口酒,十分烈,跟刚才那个人一样。
任妄弯唇,真是什么都能想到他。
于是又嘟囔着,“想当个局外人,透着他看看当时的我是怎么样的。”
想看看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顺便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干的好的坏的,看上去精明的蠢事。
岁月不饶人啊。
“你说啥?”酒场又恢复了原来的吵闹,贺炜宁没有听到。
任妄摇摇头,他才多大就感慨上了?
*
之后季洵和几个人放学后不经意间看到了饶毅,纷纷都追着他打,不巧,被老师看到了。
季洵几个人接受了处罚。
季洵气不过,学校只会看表面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一群人因为饶毅,来到某个不知名的酒场里打架,还打的遍体鳞伤。
而饶毅,竟然还妄想让他们这群为他出气的兄弟也受到和他一样的伤和屈辱。
季洵看林恒兮出差,就干脆没来上学。而学校的老师,也打电话给了季迟。
季洵不信邪,加了任妄的联系方式后,任妄果真天天给自己发消息。
而他,一条都没回。
季洵翘课期间闲来无事地走在路上,还正巧遇到了任妄。
“诶?”任妄率先发现他赶赶忙凑过去,“我这几天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理我?”
季洵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耐烦地听着任妄的话。
你话在说出口前能不能反思一下啊?你瞅瞅你这几天发的消息。
〖妄〗[兄弟,你叫啥名字啊?]
……
〖妄〗[兄弟,要不要出来玩?]
……
〖妄〗[兄弟,你这几天怎么没来上学啊?]
季洵看到消息后不可思议地抬眉。
没想到他还真去学校找自己了。
任妄看着一下就划到顶的聊天记录。
全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
但他就不信,世界上真有死缠烂打还拿不下的人。
如果有,那也已经被任妄拿下了。
任妄好不容易又遇见了季洵,一路上一直没话找话。
季洵也真的怀疑了那些人讲任妄可怕的可信度。
就这,还会被职高的人怕?就这,一报名字那人便瑟瑟发抖不敢再继续打人?就这,真的是任妄?
“诶,你是不是姓季啊?”任妄突然来一句,话锋一转,看向季洵往前走的路,“我们是不是去你家?”
季洵停住脚步,还没有人跟他讲过任妄是个话唠。
“不是我们。”季洵一字一顿,“还有,你想去我家干什么?”
“玩一玩不行吗?”任妄心比天还大。
“我家里有人。”季洵面不改色地撒谎。
“哦。”但任妄丝毫不灰心,“那去我家玩吧。”
“不对,”任妄突然想到什么,“我家里也有人。”
“嘁。”季洵插兜准备往前走。
夕阳西下,遍地红光洒在盛淮大地上。
一通废话后,任妄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诶,你昨天是不是又去那个酒场了?”
季洵没有回答。
“听说你还遇到你同学了?”
季洵此刻才有了些许回应。
顿住,冰冷而又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任妄,“你想干什么?”
任妄还是那样,玩世不恭地笑着,“没什么啊,那个酒场不好玩你还去那,我带你去个好玩的?”
季洵盯着任妄,发觉他真的没有恶意时才慢慢放下戒备,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吊儿郎当,“不好玩你还去?”
“那是我朋友拉着我去的。”
“不想去,没时间。”季洵淡淡开口。
接着他便感到身后的任妄愈跟愈紧,于是便语气冷漠,决然而直白道,“我不想和你认识。”
任妄沉默片刻。
季洵以为终于熬到了任妄受不住的这一天。
他原本还想着任妄会二话不说,耗尽耐心,暴揍他一顿的。
结果任妄竟对着自己,说话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委屈,但大多数还是不服气。
“不是,你对饶毅那种人都会帮他出口气,现在有个真心真意想和你成朋友的人,你却晾着他。”
像个孩子的语气,仿佛在说:凭什么他做错了事还有糖?我这么优秀连个机会都不给?
季洵缄默片刻。
他自从帮饶毅出完气后,就再也不想相信一点都不熟悉的人了。
半晌,他缓缓冒出一句话,“哪种人?”
看着任妄那受伤的小表情,季洵又于心不忍,给了他一个机会,试问道,“你是好人吗?”
意思是:我可以相信你吗?
任妄这才装不下去,听着季洵这句类似于询问的话差点笑出来。
他看着季洵的眼睛,认真道,“我不算好人,那我起码不是坏人吧。”
……
季洵这死德行自己还不知道?一旦交付身心,不管它是风还是雨,始终不会动摇。
主打一个贯彻到底,有始有终。
算是任妄有眼见,捡到这个初心未改,本性不移的大便宜了。
往后,任妄像是狗皮膏药一般贴在季洵身上,时不时来一句关心,一句问候。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也熟稔起来,渐渐成为了朋友。
季洵也在感慨,世上果然没有成功不了的事,只有坚持不了的人。
任妄定理: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死缠烂还打得不到的。
就算是季洵这种冷如冰山,还不是照样被我拿下。
季洵:莫名就被拿下了,原来是这种感觉,还有点不太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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