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自己卧室的向越吟,就听见了隔壁传来了向似锦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缓慢走到窗边,手碰上窗帘布,但终究没有下定决心拉开窗帘。
林千礼与向似锦有来有回的嬉笑打闹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刺耳。
向越吟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了自己卧室的书柜边。
向以桃给向越吟购置了一个超大容量的木质书柜,木板交错之间,形成了许多小隔间。
向越吟轻轻地拉开了柜子——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由陶泥做成的芒果。
每一个陶泥芒果的上方,都有着一个被人咬过的小缺口。
陶泥芒果的下方贴着每一个芒果捏成时的日期,随着日期的逐渐靠近,那被芒果咬过的痕迹捏得就越生动。
最近日期的一个,甚至能够看见上面女孩儿啃芒果时,因为换牙空了的门牙痕迹。
眼前无数个陶泥捏成的芒果,与八岁那一年,向似锦爬在树上丢向他的那颗芒果,越来越像。
这种相似感,将向越吟猛地拉回了被丢的第一年——
那一年的宁城很冷很冷,冷到刺骨的寒风化作冬衣,几乎要带走瘦弱的向越吟。
那一年的宁城很热很热,热到突兀的高温掖住咽喉,摧毁了向越吟一直以来维系的“家”。
“小书啊…不是我们不想给你治啊。”
父亲的背很宽厚,可这却是八岁的向越吟第一次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的声音比宁城的冬日还要刺骨。
“你说说,你还有弟弟,你弟弟还要上学、吃饭,你呢?你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总是生病。”
“读书?读书好有什么用啊?是能吃还是能下地啊?”
“平时就不爱说话,就指望你能给我们照顾照顾弟弟,你呢?还老是生病。你从出生开始,就生了不少的病,大大小小的,感冒啊,发烧啊,爸爸都给你治了,对不对?”
“现在,你这个病啊,医生说要住院!住院呐!”
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似乎在安慰自己,“你知道住院要多少钱吗?前前后后也得一万多了,你弟昨天还嚷着说要吃鸡腿呢……”
“……爸爸。”
生病带来的高热让向越吟的大脑一片混沌,他生满了冻疮的手,微微向前,拉住了父亲的衣领。
“爸爸,我没事的,我……我还能照顾弟弟的,家里的猪草还没割……”
他喘了一口粗气,涌进肺腑的冷空气,让他身体的灼热降了几分,“等、等我好了,我就去割,割完喂猪,等把小猪仔喂大了,就可以给弟弟买鸡腿了……”
父亲却好像没听见向越吟的声音,
“一万多,我上哪儿拿得出这笔钱啊,你从出生开始就经常生病,前前后后这么多的麻烦,以后还得了……”
父亲的抱怨淹没了向越吟的呢喃。
他反反复复的埋怨间,让向越吟闻见了父亲口中烟草的味道。
这种令他感到不适的味道,终于在父亲停下脚步时,戛然而止。
父亲靠着墙蹲了下来,对着背上的向越吟说,“小书,你下来。”
那面墙老旧,是砖石砌成的。
向越吟穿的薄,瘦弱的脊背刚触碰到墙面,冰冷的温度就透过几乎不保温的单衣传给了他。
高热让他的双眼乏力,向越吟没忍住一哆嗦。
当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却发现,父亲口中的烟草味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被丢了。
陪着他的只有那件单衣,和“你和弟弟总要活一个”这句话。
向越吟,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被学校许多的老师夸过这个孩子聪明,一点就通。
可父母总会说,读书没有用啊。我们俩都没上过学,不照样把你和你弟养到这么大了吗?
脑子好有什么用,太守规矩!身体还不好!
所以,哪怕一年级的向越吟,在老师的指导下,甚至能跟上三年级的课程,但他从来没有在父母的口中听到一句夸奖。
他们总是会说弟弟出去和人打架从不落下风,真棒!
他们总是会说,瞧啊,你弟追着村子里的鸡到处跑,真厉害!
他们也会说,哎呀,你弟还小,你是哥哥,你要懂事,要多让着点弟弟。
而这最后一次的让,是让出父母。
宁城好冷啊,冷到向越吟缓缓在地上蹲下。
他蜷缩在墙角,试图通过拥抱自己,让身体好受些,但没有用。
疲倦感涌上双眼,让他再度感到困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向越吟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在班级读书角中看到的那本书——
那个在雪地中,划了无数根火柴后被冻死在第二天清晨的小女孩。
“我不要。”
向越吟倏地睁开了双眼,右手上的冻疮摁在粗糙的墙面上,彻骨的痛感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
宁城从不下雪,但向越吟却记得——
那天自己迈着蹒跚的步伐,拖着沉重的身体,碾过地面上的枯叶时,那些沙沙声,就像广播中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他不要当那个卖火柴的小男孩,他要活下去。
而当愿望足够强烈的时候,神就会降临。
当高热再一次占据了向越吟大脑时,他几欲跌落的身躯终于向下跌去。
但迎接他的不是黑暗,而是妈妈——
“孩子!你没事吧!”
·
向越吟再次睁开眼,是医院的病房。
他躺在最中间的那个床位,四周拉着帘子。
左手的手背上打着吊瓶,他定定地盯着那高悬的吊瓶,似乎听见了吊瓶往下滴的声音。
这在哪里?
向越吟有些奇怪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他两张床位上并没有人。
唯一的动静,就是在门口,似乎有人在那儿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踮脚去够挂在上端的吊瓶,可奈何他的个子太瘦小,哪怕踮起脚伸长了手,都够不着。
向越吟一把扯开了手背上的针,血滴瞬间喷涌而出。
他赤脚走向门边,终于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以桃,你这是上哪儿又捡了个孩子?”
“哈哈——不知道啊,我就出门买个了菜,回来的路上就碰见这孩子快走到福利院门口了。”
提问的那人沉默了片刻,说:“我刚才给他检查了一下,这孩子的病其实就是看着吓人,因为拖得时间太久了。要是提前干预,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可能得多住院观察几天,这孩子身上毛病不少呢,还有营养不良什么的。”
“那我预缴的费用够吗?”
“再缴五千吧。”
那人顿了顿,“你报警了,有什么消息吗?这孩子的父母之类的,要是能联系上父母,费用什么的也不用你来承担了。”
“还没呢。”
“都三天了!还没联系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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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呐,没事啦。”
向以桃耸了耸肩,“钱嘛,总是能想办法筹到的,孩子要紧。”
“你都照顾那么多孩子了,还加一个?你这福利院刚起步,政府的资金也不会那么快到位啊。”
那人语气急促了些,“你看看你自己裤子都翻絮都没发现。”
“穿在外面的裤子,保暖就行了。”
“那似锦呢?”
长久的沉默,许久,向以桃才轻声道:“委屈我们似锦了。”
·
又在医院住了三天,向越吟终于愿意与人沟通。
他看着面前这面容温柔,半蹲在自己床边的女人,她说她叫向以桃。
“你叫什么名字?”
摇头。
“你知道你父母的名字吗?”
摇头。
“孩子,那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还是摇头。
“嗯……”
向以桃面露难色,“那你知道自己今年几岁吗?”
“八岁。”
那是向越吟跟向以桃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中写满了防备,沙哑的声音是高热过后的短暂后遗症。
向以桃又离开病房了。
向越吟再次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凑到了门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太长时间了,他好像想不起来了。”
“以桃,你听我的,先把他送到警//察局吧。他们会先照看这个孩子的,实在找不到才会再来联系你。你孤儿院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再多收养孩子了。而且这孩子的性格有点古怪……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拔掉输液针,明明年纪那么小,就总给我一种半死不活的感觉……”
“……也不怎么吃东西,晚上也不睡觉。你都不知道,你晚上回去的时候,这孩子就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一坐就是一晚上,好几次吓到来查房的护士。”
“我知道……”
向以桃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他现在这种状态,我才更不能把他随便丢给警///察,我就撒手不管了啊。如果找到他的父母还好,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他其实是被……”
向以桃的话没有说完。
但屋内的向越吟却默默地替她补上了——
如果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的呢?
向越吟愣是在医院又住了大半个月,在这期间,片警无数次的上门询问向越吟关于家庭的情况,却一无所知。
他努力地在每一个大人面前佯装成一个失忆的孩子。
直到出院的前一天,向以桃轻轻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她朝向越吟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向越吟的时候,向越吟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向以桃停下了打算伸手摸向越吟脑袋的动作,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家在哪、父母是谁了。”
“……我也知道你其实这段时间都挺混乱的。”
她顿了顿,轻声说:“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向以桃话音刚落,她就对上了向越吟那防备的目光。
见状,她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想……成为我的家人吗?”
直到现今,向越吟都没有想通,那天在病床前的向以桃为什么会收养他。
他原来只是想装失忆赖在盼江福利院的,至少……会比在原来的那个家好。
可向以桃对他笑,问他——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