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风,云层堆叠下的日光仍旧耀眼。
入目是一片绵延的宫殿,细看似有流云,潺潺溪水从廊下穿过,侍女皆身着粉衣,只在描边处用金线绣了个纹样,一颦一笑间都露出了点儿仙气,不可谓不奢靡。
“大人,各位长老请您移步殿外一谈。”并未听到脚步声,一阵轻柔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侍女没有多做停留,便自顾自的退了下去。
这片宫殿的主人是天道苏诺,她不喜有人近身伺候,本体也不常在殿内,饶是这样也禁不住神通广大,只需往殿内说一声话,下一秒便能传到她耳朵里。
对天道来说,万里之外耳聪目明仅仅只是基操而已。
仙界日头正好,云烟缭绕着大殿,却不见人影。越发衬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苏诺把里头侍女的声音听了个十成十。天界少有飞升大能,多数为土生土长的长生种,命数给足了便不再思索如何延寿,对修炼之事也不甚上心,只因打娘胎里便个个都是小变态,躺着就能吸灵气。
没了生存压力,仙界又待的久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天道身上。
这群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觊觎另一个老古董的力量很久了。
另一个老古董,就是苏诺自己。
这群联合起来的老家伙便三天两头请她殿外一谈,想方设法的窃取天道本源。
万年之前,是不会有人敢这样造次的。苏诺活了多久,这个世界便存在了多久,只是如今三界运转正常,无需她过多出手,人也越发倦怠起来。这样的状态传到了外面那群心怀鬼胎的人耳里,便是天道已力不从心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苏诺也听的津津有味,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己身上,她也乐得和一群老家伙打太极,聊以打发时间。
思及至此,不过见上一面又有何不可?
足尖一点,不过须臾,便从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走了出来。几个闪身间,便一步跨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上了。
上面还摆了她最喜欢的瓜果。
“见过天道。”
一群白发须眉的老头垂首弓腰,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见得真诚。
苏诺挑眉笑道:“你们这次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如果是交出本源就免谈。”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似乎是在掂量她这句话的可反驳性。
不多时,便有个看起来稍微年轻点儿的人跳了出来:“你手握本源数万年,把天地灵力牢牢握在手里,我们不讨伐你已是万幸,”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略有得意的目光扫视众人:“仙界能人辈出,若是将本源尽数平分,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诺瞥了他一眼,这是个三千年前化形的树灵,当年是苏诺亲手把他种下去的。
还给取了个名,叫树大。
“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不过千年前的事情,早已物是人非,现在提起又是作何?”树大面有不忿,似是不解。
“现在你倒能独当一面,站起来反驳我了,树大。”她若有所思的指了指一群低着头的老头,“他们给你的好处很多吗?”
树大被这样一激便炸了毛:“我何时讨要过好处?从前的名字也做不得数,如今我叫——”
剩下的话未曾出口,便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你今日即使不交出本源,我们也早有对策。”后面出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当真以为天道便是无敌了吗?”
苏诺大惊失色!
“什么?!你们已经研究出打败我的对策了吗?!”
那老头仰天大笑三声,随即目光沉沉的盯着苏诺:“当然。”
苏诺又大惊失色!
“天界之力到了人间便不能用了,就算本源落不到我们身上,让你下凡吃点苦头还是做得到的。”
“下去吧你!”
*
日光偏移一寸,细细碎碎的隔着树叶透在了少女脸上。她似乎是被光线刺得紧了,微微蹙眉,复而悠悠转醒,手里还捻着尚未啃完的苹果。
苏诺茫然从地上爬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眯着眼打量眼前的景色:日头正好,周围并无人烟,连动物的身影都不曾看见,只是有许多排列整齐的果树,应当是谁人家的果园。
这便是人间了。
思及自己堂堂天道陨落,她胸口便气得发闷。
天上那群老东西,看她年纪大不曾出手管教过人,便把她当做了人人可欺的软柿子,平时在殿外说点闲话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动了歪心思,设计她丧失本源掉了下来。
少女有些愤懑,把手里的苹果一丢,泄愤似的望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一群半道仙人不好好修炼,成天想着劳什子夺权,我看是寿元太多活腻了!”
眼下失了本源之力,报仇无门,她必须得跟天上那群家伙抢时间才是。
她其实没有那么弱,眼下正缺了个借口来人间玩玩,顺便把飞得到处都是的本源捡回来,还算了一卦,此次下凡有好玩的事发生。
只是掉下来的时候比她想的狼狈的多,留下来的灵力更是所剩无几,现在的她充其量是个半吊子仙人。
况且,危险无处不在。就算嘴里说着玩笑,她仍旧神思清明。
天上那群老东西想要杀了她的心真不作假。
唉,她真惨,真的。
眼下只能想办法乔装一下。
苏诺眼神转了一下,似是想到了有趣的办法,一拂袖,便成了个身量修长,面若冠玉的少年。
额前碎发有些遮眼睛了,便化了个抹额贴在头上,身后长发扎了起来,束成一束马尾。袍子也是新的,她不喜欢脏,便选了个看不出的黑色,只是袖口和腰身用红线描了个边,这样看起来还颇有些少年意气。
肉身尚存,仅剩的力量也只能做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若是出手过多便会暴露原型。
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女子之身,即使改了容貌也大可能被仙界中人认出,以他们斩尽杀绝的态度,苏诺保不准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眼下乔装完了,她就着溪水打量了下自己,便拿了根木棍,蘸了水在地上写写画画。
仅存的内力不多,再变点纸笔出来就更少了。
天道被打散之后,本源便碎成了渣渣。
一想到自己的本源像仙女散花一样的掉下来,苏诺就有点肉痛。
好在都掉在了人界,用不着再想办法回天上取一趟,不过想要找到尚且需要时间。
先不论它碎成了几块,人界版图这样大,苏诺肯定会用点投机取巧的方法。
天道本源蕴含的力量只多不少,落到谁手里便是一样机遇,运气和天资好的话,甚至可以一步登仙。只是这样大的机遇落下来会遭劫,人心难测,生灵涂炭也说不准。
天上那群神仙也虎视眈眈的盯着本源,想要从他们手里抢东西——
唉,苏诺探了探体内灵气,又想到远在天边的本源,心里便有点苦。
玩脱了。
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
从果园里出来,随便找了个路人打探消息,她才知晓自己身处何处。
不得不说,从天上掉下来还砸得挺准的。
这一掉,便掉到了最繁华的大城。此地有条灵脉,绵延不绝三百年,滋养得万物有灵,因此城中人人都带了些灵气,有灵根者也不在少数。就连普通人的寿命都要比外城的多上不少。
更何况,这座城内扎根着大大小小的门派,由于数量众多,便成立了联盟,统一划分给最大的仙门管辖。
这个仙门便是逐仙派了,据说逐仙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近百年来有位大能成功飞升,叫人更是看到了门派的希望,便忙不迭的改了名字。从那以后,灵脉的三分之二都被这个门派分了去,修炼资源自然也是城中一等一的好,招新更是频繁,只有从逐仙派落榜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其他门派。
这座城也因为飞升大能沾光,名字也随着逐仙派,改为了逐仙城。
苏诺打听到了这么多,却丝毫兴趣也没有。
她的体内并无灵根,拜入门派是行不通的,尚未弄清楚本源落在哪里之前,还是不要惹一身麻烦的好。
现在主要关心的是哪里能搞点钱。
堕入凡胎,免不了吃五谷杂粮,走了这么久,唯一的苹果也被自己一时生气扔了出去,她现在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虽然还没到肚子咕咕叫的程度,不过饥饿带来的影响还是有点大,现在已经觉得腹中略有痉挛,再不吃饭的话,胃能在身体里闹个底朝天。
她又拍了下身旁大哥的肩:“诶,快别说逐仙派了,这城中有没有来钱快的活计?”
那男人瞥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奇怪,不过还是热心的回答了她的话:“当然有了,这也和逐仙派脱不开干系!若你不想拜入门下,便能去外面的宗务堂接取门令,虽然难度大,报酬也是一等一的多。”
“不过…你为何不去逐仙派呢?现在正到招新的好时候,咱们城中来了不少人,全都奔着入门考核去的哩!”
苏诺摇了摇头,笑着给了男人一锭稻草化成的银子:“这就不必了,我与仙门无缘。”
况且她现在的修为还没到需要入门拜师的程度,虽然略被压制,她也不想跪别人。
这个世界上,还没人能让她跪。
*
逐仙城体量大,百姓与修士几乎对半开,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之势。不至于让修士霸占太多,也不至于让这地方堕了凡尘,失了灵气。
来到宗务堂的时候,门前前早已挤满了人。
看样子却又不像来接任务的,大多数都背着自己的包袱,一脸焦急的等。
直到内门里走出了个仙风道骨的小修士,人群才更加躁动。看到这里,苏诺便明白此处是招新的地方了。
她没兴趣参与太多,只是听到前方喊着:“测灵根与接任务的分开,各位道友稍安勿躁,一个一个来!”
人挤人,一点能分给她的空间都没有。
苏诺无奈排到了队伍最末尾,干等着前面的人分任务。
左侧的队伍时不时传出几声哀嚎,或是兴奋的喊叫,光是从情绪和声音,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到最后,测出来没有灵根的人竟只有寥寥数十。
看来那位大哥所言非虚,逐仙城确实是个风水宝地。
“下一位。”
苏诺走上前去,还未等她开口,负责分发任务的弟子便先一步说话了:“这位道友,实在是不巧,今日的单人任务都已派完了。”
“如今只剩下较为危险的多人任务了,只怕是有些吃力。”
苏诺只把手一伸,少年人清亮的嗓音便传了出来,只是这语气谈不上多礼貌:“任务单呢?拿来我看看。”
她不觉得区区多人任务无法搞定,粗略看了看其中奖励,随手指了个报酬最丰厚的:“就这个吧。”
光凭身手,放倒一堆妖兽不成问题。
这名弟子犯了难:“道友,这个品级的任务一般都是组队接取的,你孤身一人,可能有去无回…”
苏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是如此。”
眼看着那弟子松了口气,苏诺又说了句:“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宗务堂弟子:……
她笑着坐下,不再为难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只信誓旦旦的说:“我便在这等吧,今日定是有人要来接取任务的。”
苏诺并不是信口雌黄,宗务堂虽然开设在外面,却也少不了本派弟子前来做些任务,她方才已在门外看见了些穿着统一服装的弟子,应当都是一同来赚点外快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思及至此,便有一群年轻人踏进门。
“褐师弟!”为首的青年热情的招呼了一声,他身后跟着三两位同门弟子,皆穿一身青衣,袖口拿黑线纹了标识上去,腰带点缀着一抹蓝色,仔细观察,是隐隐含了点灵力在的。
接着轻车熟路的搂住宗务堂弟子的肩膀:“近来可有什么新的甲等──”
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了嘴。
他口中的师弟直接把苏诺挑选的甲等任务放在桌上:“诺,拿去吧。”
说罢,面带惊奇的看了苏诺一眼,顺道指了指这群门派里的小子:“道友,你算的可真准,现在可以一同去了。”
苏诺没跟他客气,接过门令,望着那群修士弯了弯眼睛:“你们好,我叫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