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龟走在毕去非身侧,几度想开口言说又压了下去,直到离林府门口不过数十步远,才开口道。
“毕姑娘,此番去了林府的赏花宴,运聪可会误会我对林姑娘有意?”
听到此话,毕去非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捂住胸膛闷闷咳嗽起来。
前日也没见你提及此事吧,怎就突然想到这里去了。
“卓……公子,”毕去非缓了缓,“以我对秦学子的了解,她是定不会这般想的。”
“何况先前已应下公子,要为公子谋得秦学子青睐之事。”毕去非语气笃定,“此次这赏花宴,正是近前搭话的好时机,断断错不得。”
卓元龟有些犹豫,“我与运聪同处书院,朝暮相见是常事。”
毕去非连连摇头,“秦学子日日见的,不过是你束发着衫、埋首书卷的模样。何曾见过你换了常服,闲步花前的样子?”
卓元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愣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面上多了几分佩服。
“毕姑娘怎会知道?”
自然是路过翰柏书院时,见你同立于阶下,神色黯然,眼巴巴瞧着秦运聪,说未曾与她在书院外见面。
而秦运聪面色僵了一瞬,退步往后撤,便是以生计繁忙给推拒了。
掩下心中大段旁白不谈,毕去非开口道:“不过是平日里在县衙当书吏,人看得多了,也就知晓了。”
说罢毕去非头微微低着,装作仆役寻常走路的模样,敛步跟在卓元龟身后。
“卓公子,请进。”林府的管家陈民将请帖返还给卓元龟,看向他身后的毕去非。
“这位是?”
“卓府上的……丫鬟。”卓元龟回道。
陈民从身后的仆役手中拿过花名册,“既如此,让门房记个名姓,免得里头人多眼杂,错领了去。”
“公子给奴赐名小桃。”
陈民提笔记下,把花名册收进怀里,“公子,请。”
一进府门,迎面便是九尺宽的青石影壁,上雕着松鹤延年图,石壁表面深浅不一,看起来颇有年岁。绕过影壁,眼前骤然洞开,几个穿青布褂子的仆役提着食盒穿梭在回廊之中。
毕去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仰头望天,林府的仆役比自己穿得好太多了罢。
“请往此处走。”小厮抬手引卓元龟往一处走。
毕去非候在原处,双手在身前合拢,微微屈膝,朝卓元龟行了个万福礼,“公子,小桃在此处等您。”
卓元龟微微点头,眨眼间身影便消失在回廊之中。
“小桃姑娘,可以去那边稍作休憩。”
毕去非跟着小厮来到下人专用的厢房,被安置到一处后,小厮便匆匆离开了。
等到身边无人,毕去非左右环顾周,身子一转,便往庖屋去了。
庖屋内人影如织,各色食材齐齐整整摆在案板上,都是些时令的莼菜、竹荪,晏城人家常有的肥鸡老鸭黑鱼、还有难得一见的银鱼、松江鲈,搭以肉豆蔻、胡椒等调料。
“这黑鱼谁来切薄片?”
韦大婶一把菜刀在案板上剁骨头,铛铛作响,连带着灶台上的活鱼都快要跳来。
其他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忙得连腰都抬不起来。
毕去非扎起青袖便是走到韦大婶身旁,麻利抓起活鱼往地上一摔。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鱼被毕去非捞起按在菜板上,变得服服帖帖了。
“我叫小桃,是新来的丫鬟。”毕去非手持尖刀,刮刀切片,层层叠叠堆在瓷盘里面。
韦大婶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手拿起块鱼片放到光下,切出的鱼片薄如蝉翼可透光。
“没想到你看起来瘦瘦小小,做事情倒是意外地麻利。”
“好累,总算是把东西给搬过去了。”丫鬟夏荷走进庖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得先休一会。”
韦大婶的眼睛还盯着案板,另一只手精准揪住夏荷的耳朵,“这里这么多活,还想偷懒?”
“疼疼疼,姨母。”夏荷捂住自己的耳朵,“我刚才是在说笑呢。”
“你看看人家小桃,新来的比你上心多了,做事还麻利。”韦大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谁?新来的?”夏荷朝毕去非投来灼热视线。
毕去非掐指一算,“我瞧夏姑娘额头宽广饱满,天仓开阔,将来必成大器。”
“你……”夏荷的手掌慢慢朝毕去非逼近,临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看出来的,还和西街那个常给人算卦的道士说得一模一样。”
回想起往日里摆摊时那道士的嘴脸,毕去非脱口而出,“自然是那道士是我徒弟的缘故。”
夏荷瞪大眼睛,“你可比那道士年轻多了,怎么会他是徒弟你是老师?”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毕去非面不改色回道:“算卦之事,不是越老便越是精通的。”
“夏姑娘,你把手伸出来,我来给你算一卦。”
夏荷按毕去非所说张开手心。
毕去非观她掌心右侧有条狭小的伤口,看起来很新,像是被树枝划伤的。手腕内侧有烫伤痕迹,食指、中指和拇指的指腹及侧面都无茧。
再结合她的装束和所用熏香,可以推断她应当以往是做些服侍的轻松活计,近来才来庖屋,还有些许不适应。
“夏姑娘近来遭了些霉头,还见了血光,不过夏姑娘且宽心,否极泰来,那紫气东来之日也不远了。”
夏荷细细想来自己近来的经历,一下子便转变了口风,“真不愧是桃大师,这都能算出来,您叫我夏荷就是。”
“你自己偷懒就算了,还带着小桃一起?”韦大婶气势汹汹走来。
夏荷立马闭上嘴巴,便乖乖走到旁处去打下手了。
等到韦大婶再次把案板切得铛铛作响,夏荷找准机会凑到毕去非身边,用手掩住嘴巴,悄悄说道。
“桃大师,您能算算这里的风水吗?”
突问风水,多因不吉之事。
“自然可以,不过……”毕去非开口道:“你得先告知我林府发生的异常之事才行。”
夏荷面上愈发地显现出佩服之色,“桃大师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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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晚上,府上抬回来具小厮的尸体。”夏荷想起来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身上到处都是暗紫红色斑痕,脸上被人砸得面目全非,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那小厮姓甚名谁?往日里做些什么活计?于何时何处发现的他的尸身?可曾去县衙报过案?”毕去非问道。
“他叫小福,是跟在林公子身边的小厮,听说是昨晚在赌坊遇见了仇家,就被报复杀死了。府上知他好赌的品性,没想着去县衙,敛了他的尸身,待今晚夜黑之时便要送去乱葬岗。”夏荷一一答道。
毕去非眉心微蹙,“不对。”
夏荷咕咚吞咽下口水,“桃大师,可是有什么疑问?”
“小福是何时离开林府的?”毕去非问道。
“昨日酉时我在府中见过小福。”夏荷努力回想,“不过他是何时离开的林府就不清楚了。”
毕去非停下手中动作,“可否带我去看小福的尸身?
“桃大师,去看那瘆人的东西做甚?”夏荷的头摇得如拨浪鼓。
毕去非引着夏荷走到灶台旁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只叫两人听见,“小福被人所害,心有怨念,冤魂在此处徘徊不去,已然坏了风水。需我前去超度,送他一程。”
夏荷问道:“桃大师,可要备什么物件?”
“不必。”毕去非面色肃穆,“不过此事关系甚大,不得叫第三人知道,免生事故。且需在赏花宴结束前超度完,借人气镇压小福的怨气。”
夏荷连连点头,“桃大师,我这就带您去。”
“活还没干完,就打算走了?”韦大婶的声音适时在耳后响起。
毕去非回身,把刚顺的白帕递与韦大婶一条。
“疱屋热气重,您先擦个汗,主家方才说宴席缺端茶的丫鬟,催得急了,我和夏荷便先走了。”
韦大婶接过帕子给脖子抹去汗,“那行,你俩快去吧。”
刚出疱屋,就碰上来找丫鬟的嬷嬷。
“来的刚好,宴席那边缺两个端茶的丫鬟。”嬷嬷指着夏荷,“夏荷,还有……你们都去那边。”
“不愧是桃大师,料事如神。”夏荷在旁赞叹道。
并非料事如神。毕去非轻咳一声,“区区小事而已。”
回廊中,新发的嫩叶顺着枝条垂下,毕去非眼睛盯着地面,眼前不偏不倚出现双黑色绸缎制靴,挡住她身前。
毕去非往旁边跨了一步,让出路来。
没成想那双靴子的主人好似要与毕去非对上,循着她的步伐又挡在了前面。
毕去非这下不垂头了,抬眼便是要与眼前这人论道论道。
“此处可有换衣袍的地方?”
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兀地响起,毕去非立马压住了抬头的动作,掐着嗓子回道。
“奴婢是新来这府上的,不甚清楚,奴婢这就叫别的丫鬟来给您带路。”
说罢毕去非扭头就走,严子皓长手一捞,便是轻松按住了她的衣领。
“毕去非,你何时变成林府的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