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北坊是最为热闹的地方,与西巷的安静不同,北坊生活的多为普通百姓。
其中北巷中有户人家,男人丁和三倒是平平无奇的老实人,女人却是出了名的勤快贤惠,本家姓杨,只是嫁入了丁家,街坊领居便都喊她丁三娘。
每日五更天不到,天边才露出些光亮的时候,丁三娘便早早的起来打理家务,洗衣做饭便是一日的开头。
众人都知晓,早间的炊烟,每日就属她家燃起的最早,便是针织女红,丁三娘也是周边做的最好的。
若是这家只是丁和三与丁三娘两人过日子,做些工赚些钱,这日子倒也能过的去。
可是这丁家却有个最为难缠的人,便是丁和三的老母冯氏。
每每提起冯氏,街坊邻无不叹气。
早年间,丁家也算是有些家底的,只是丁和三的老爹也是个老实人,没能把这么些家底守住,在丁和三才七岁时便叫人全都谋了去。
从此,丁家便一蹶不振,丁老爹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这丁家也就只剩下冯氏和丁和三这两人,虽说是孤儿寡母的,两人却还有个住处和一些微薄的家产,勉强能度日。
便是这般,却也不少人惦记起了丁家,冯氏刚嫁入丁家时也算是本分贤惠,可往后的日子因为越发的难捱起来,这脾气也是一日差过一日。
只有在面对儿子丁和三的时候,冯氏或许还有些好脸色能看。
只是丁三娘嫁进了丁家之后,冯氏这脾气却是莫名的变本加厉了起来,常常无缘无故的冲着丁三娘发火。
这日,丁和三照例早早的便出门去做工了,家中只余下丁三娘在家中照顾冯氏。
冯氏年纪越发的大了,腿脚也越来越差,虽说有时候杵着拐杖能走,可她就是喜欢使唤着丁三娘服侍。
待听着冯氏屋子里头传出来的喊声时,丁三娘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往冯氏房中去。
“嘎吱”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的时候,丁三娘恰好对上冯氏极其不悦的目光,吊三角的眼睛看她很是凌厉,像是要将她周身剐下一层皮来。
丁三娘默默低下头,走到床边,默默的开始给冯氏穿衣。
“你这懒婆娘,日日夜夜的也不知忙着些什么没用的东西,喊你过来也喊不动。”冯氏嘴皮子利索的叫骂起来,这头目光又转向丁三娘的小腹处,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
“当时嫁进门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好货色,要去那么多东西,结果是只不下蛋的鸡!”边说着,冯氏心里头越想越觉得气愤,甚至忍不住淬了口在丁三娘脚边。
丁三娘仍旧默不作声,她每日都要挨这遭骂,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已嫁入丁家近三年,看过外头的郎中,也吃过不少偏方,日日恳求各路神仙,可是这肚子偏生是半分动静也没有。
这般情形下来,冯氏自然生气,丁家只有丁和三这么个独苗苗,就盼着她给延续香火,她也愁——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能每日里默默受了冯氏的气,再去给神仙磕磕头,盼着炉子里头正煎着的草汁能让她的肚子里头有些动静才好。
待冯氏坐起身子,丁三娘跪在她的脚边,给她穿上鞋袜。
将拐杖递过去的时候,冯氏又嫌恶的盯了她一眼,她赶忙将东西放在一边,两只手一起扶着冯氏,将人搀出了房。
因为冯氏两只手都撑在丁三娘手腕上,虽说如今腿脚不利索,可是这老太婆手劲头是一点也不小,硌着丁三娘的手腕骨头都疼,可她却不敢吭声。
若是吭声,必定会招来冯氏的骂,便是说她些“不能下蛋也不知娇贵给谁看”的话。
她并不喜欢听这些,可是娘在家便教导她在夫家要听话,孝敬好公婆,莫要丢了家中的脸面。
虽说婆母待她嘴上刻薄了些,可是丁和三待她却是好的,很是老实,平时话也不多,即便三年她肚子里头都没消息,也从不苛责她。
丁三娘打心底觉着,这样的日子其实也算是不错的。
将冯氏安置好在桌前坐下后,她又赶忙去端来吃的。
汤糊糊是一早就已经做好,丁和三吃完了离开之后,丁三娘就一直在锅灶里头开火温着。
如今端出来,还是有些烫手的,刚放下在冯氏面前,丁三娘忙道,“小心烫!”
冯氏抬手就狠狠揪住丁三娘的耳朵,面目凶恶道,“你个小蹄子,这么烫的东西也端来给我,想烫死我老婆子不成!”
挥手推开面前的汤糊糊时,溅出来了许多汤汁,恰好就到了丁三娘的脸上。
耳朵被冯氏的大手揪的生疼,丁三娘想挣扎,脸上又被星星点点的汤汁烫的发红。
眼眶瞬间红了,祈求的看着冯氏小声哭喊着,“娘,我重新去做,娘,我现在去!”
或许是见丁三娘听话了,冯氏宛若皲裂的松树皮一般的老手终于松开了,丁三娘连忙捂着耳朵往灶房里头跑去。
瞧着丁三娘跑开的背影,冯氏还在口中继续叫骂道,“你个小蹄子,我老太婆告诉你,家里这么些事都给我勤快点干好了!别天天想着耍你那把懒骨头,净糊弄给人看!”
当日头西斜的时候,天上若有若无的出现了几颗星子,丁三娘早早的便做好了晚饭就等着丁和三归来吃饭。
冯氏这会儿守在门口坐着,直到看见巷子拐弯处出现丁和三的身影的时候,便会杵着拐杖站起来,“三儿回来了,上工一天累着了吧!”
丁和三如今在城东的一家铺子里头打铁,每日都花上许多力气,自然也需要吃的多。
只是,家中正好没什么肉了,这一桌菜里头,只有碗飘着些许肉沫葱花的汤,吃的难免让人觉着寡淡。
掺着自己老娘进屋之后,看了眼桌上的菜,丁和三顿了顿,看向还在灶房里头忙活的丁三娘,慢吞吞问了句,“家里头又没肉了?”
闻言,丁三娘停下手中擦着灶台的活计,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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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被水泡的有些皱了,这会儿只往身上揩一揩。
“今日本想着,若是李叔家的肉没卖完,到他回来时买些剩下的,没成想今日李叔那儿没剩什么肉。”丁三娘边说着,面带歉意的看向自家丈夫。
丁和三听着,没有说什么,但是看着也是有些不高兴,慢腾腾的拿起面前的筷子开始吃饭。
冯氏一听,这会儿心里头又来了气,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拍,指着丁三娘就开始骂。
这样的情景在丁家早就出现了许多次,丁和三已经见怪不怪了,况且丁三娘忘的这事本就是她的错,若是没吃饱,第二天他怎么有力气干活。
一顿骂愣是从丁和三动筷子一直到把整碗肉汤喝完,站起身来才停了。
他看了眼还在气头上的老娘和站着一脸唯唯诺诺的丁三娘,心里头有些说不出来的厌烦,但是面上不显,淡淡说了声,“不早了,吃饭罢!”
冯氏终于止了声,看向丁三娘的目光仍旧嫌恶,最后叫了句,“杵着做什么,过来伺候吃饭。”
于是,丁三娘又站在冯氏身旁为她布菜,盛粥,直至冯氏吃完,将人送进了房中后。
她才给自己盛了些剩下的零星一些菜糊糊,草草吃了小半碗,丁和三又从房里头出来,皱眉看着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当初他才将丁三娘娶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夸他娶了个美娇娘,如今在烛火中,他只觉得面前的女人蓬头垢面,上不得台面。
心里的厌恶不知为何,又比方才更甚了些,只是面上仍旧未显,他慢慢道了声,“把洗脚水端来。”
随后,进了房,也没多看丁三娘一眼,只有挂在门上的破布帘子还在晃动,甚至丁三娘刚刚吃进去的那口菜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她放下手中的碗,努力的咽下菜,又往灶房里头去,炉子上一直都烧着水,给丁和三还有冯氏准备的洗脚水。
用盆打好水后,她端着进了房,丁和三那时候正躺在炕上,不知想着什么。
她们虽是夫妻,一起过日子,丁和三却很少说话,这两年他们之间说的话,或许比不上冯氏骂她一天的话更多。
除了成亲的头一年,他有阵子会记得问自己有没有吃饭,要吃点什么,他下工回来给她带上。
如今,越来越沉默也正常,不过她心里也知道,丁和三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
见丁三娘进了房,丁和三自动的将腿伸到她面前,由她给自己褪去鞋袜,伺候洗脚。
直至洗完的时候,丁和三抖了抖脚上的水,也没看丁三娘,只是自顾自的躺回炕上,对着端起洗脚水转过身的丁三娘道了句,“明日记得买肉回来。”
这会儿,丁三娘才转身,方才她当着冯氏的面没敢开口,今日不曾买肉其实不是因为李叔的肉卖没了,只不过是家里头没有买肉钱了。
她看向躺着炕上的丈夫,端稳手上的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家里头没什么钱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