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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绝命厨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殷离瞪大了眼, 这病秧子是疯了不成!


    可是他的身体还来不及行动,那道气劲已经击中殷嗣。


    只见殷嗣背部重重砸在树干上,同时一口血雾喷薄而出,又直直栽落地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萧沐已如闪电般提剑直抵殷嗣咽喉。


    殷嗣仰头, 面色由茫然痛苦逐渐扭曲, 变得惊怒交加。只见雨帘中一个头戴箬笠的人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目光里透彻彻骨寒意,看他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那神色与周遭的气场令人遍体生寒,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催命判官。


    “萧沐!”殷嗣震惊得脱口而出。


    虎王被这气场震慑,低低地哀鸣着,匍匐在地不敢动作。


    东宫侍卫们的呼声打破寂静, 纷纷见状纷纷拔刀上前试图护驾,却被忽然出现的影卫拦住了去路,他们本就因连日奋战而精疲力尽, 顷刻就被缴械,又被王府侍卫团团包围。


    殷嗣眼见亲卫被拦截, 浑身缩瑟了一下,捂着胸口强撑着才没有当即昏厥过去,他啐出一口血,一面哆嗦着唇齿,一面咬紧牙关色厉内荏道:“萧沐,孤乃当朝太子,你敢杀孤?”


    雨水沿着剑锋流淌, 在剑尖处汇集成一串淅淅沥沥的水流往下落, 悉数落在殷嗣的已经完全透湿的衣襟内。


    萧沐睨眼看他, 声音冷冷的:“杀你如何?”话落,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剑柄上,他扭头看去,是殷离站在面前,对他摇了摇头。


    萧沐疑惑:“你要救他?”不过说起来,太子是阿黎的主子,会救太子才正常吧。


    殷嗣不知殷离身份,只看对方挡在面前便以为是自家某个面生的影卫,忙指着萧沐道:“快,此人胆敢弑君,给孤杀了他!”


    却见殷离皱了一下眉,甩手一巴掌扇在殷嗣脸上。


    殷嗣被扇得脸歪向一边,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扭头道:“你!你竟敢……”


    “闭嘴!”殷离头也不回地不耐道:“再多一句嘴拔了你的舌头。”


    他顿了顿,又对萧沐道:“若你是个孑然一身,行侠仗义的侠客,别说杀了他,就是把他大卸八块,我也不拦你。”


    此话一出,萧沐握剑的手一滞,剑尖渐渐下移半寸,避开了咽喉要害处。同时周身气场一敛,瞬间变回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令人胆寒的恶鬼另有其人。


    殷离见他听进去了,又道:“你身为萧王府世子,若杀了当朝太子,可知会给老王爷,王妃,还有北境三十万将士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听见这一句,殷嗣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急忙接话:“不错!你敢杀孤,从此萧氏人人皆可诛之!你便是萧家的罪人!”


    萧沐皱起眉,他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方才动手时才没一击要了太子的命,但不杀是一回事,教训却必须要给足。


    想到这里,剑尖再度上移,目光再度变得冷冽无比,吓得殷嗣浑身一抖。


    殷离闻言又是一挥手,再度扇在殷嗣脸上,随后一把掐住殷嗣下颚,面色更冷三分,“说了让你闭嘴,听不懂吗?”


    他目光冷厉,本就被扇的头昏眼花的殷嗣更是被这一眼盯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他的嘴被迫张开,舌头被殷离狠狠地揪出三寸,疼得他呜呜直叫,涎水横流。


    “我不是什么世子爷,扒了你的舌头,你能耐我何?”


    看着对方狠厉的目光,殷嗣恐惧到了极点,舌根痛意传来,这个人是真的会拔了他的舌头!


    他疼得眼眶发红,透明液体浸湿了脸,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他只得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一旁的东宫近侍见状,不顾横亘在面前的刀锋,急声道:“少侠手下留情,切莫伤了殿下。否则萧王府怕是无法收场。”


    殷离闻言,瞳仁一转,斜睨向那名近侍,“你威胁我?”话落,揪着殷嗣舌头的指尖用力一扯,疼得殷嗣立即大声哀嚎起来。


    “殿下!”那人气势一泄,连连求饶道:“小人不敢!求少侠放了殿下,我愿以身替之,你要拔就拔我的舌头吧!”他说完,其余近侍也纷纷跪下求饶,不住磕头。


    殷离眯了眯眼。他眼下虽然披着马甲,可既然跟萧沐一同行动,自然会被当做萧王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会算在萧沐头上。


    他不能冲动。


    想到这里,殷离瞪一眼殷嗣,看对方疼得面容扭曲,浑身打颤,一幅狼狈模样,那还有一丝当朝太子的威严?不由冷笑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随后他一脚踩在殷嗣肩头狠狠地碾压几下,居高临下地道:“我今日不动你,不过是看在萧沐的份上。但你记住了,我来无影去无踪,随时能要你的命。”


    这话只是威胁,要潜入东宫刺杀太子绝非易事,也并非每个被刺目标都像萧沐那样呆,巴巴地上赶着找刺客。而且若只是让殷嗣死,太便宜这畜生了。他一定要让殷嗣生不如死,只不过不是现在。


    萧沐闻言还有点懵,阿黎不是太子的死士吗?怎么自家死士还能威胁起主子来了?难不成……


    阿黎这么做是为了他?


    萧沐忽然有些感动,阿黎这个朋友真是值得交。


    殷嗣被殷离森冷的目光与声音惊得背脊发凉,同时瞥见扈从与侍卫们,似乎都在用难堪又同情的目光望过来,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怕是早已威严扫地,不由又惊又怒,可还没发作,却又听见一阵虎啸以及众人的惊叫声。


    就在此时,方才还失去一爪,又被威压震住的虎王又挣扎暴起,不仅挣断了束缚它的绳索,还掀翻了一众侍卫。只见它眼眶发红,蹒跚着向萧沐冲去。


    人们慌乱中四散开来,原本看押着东宫众人的影卫等人为了躲避虎王也都撤开了。


    虎王虽被砍去一只利爪,速度却仍旧很快。殷离见状,一把拉住萧沐迅疾躲开。


    二人一撤,便将身后的殷嗣完全暴露在虎王面前。


    眼见庞让大物向自己冲来,殷嗣惊得五官扭曲大喊:“救……救命!”


    话音未落,猛虎已经呼啸着冲到他面前,抬起巨爪就要拍下,此时,重获自由的几名东宫侍卫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拽起殷嗣。


    殷嗣的身体被拖向一旁,在虎爪落下时堪堪躲过要害,却仍被利爪划破了后背,衣衫皮肉同时崩裂,血迹喷薄而出。


    殷嗣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可他还来不及喊出第二声,虎爪又一次落下。


    两名侍卫迅疾挡在他身前,将将要被击中时,一道剑光划破雨幕,虎爪被直接斩断四指。


    虎王还来不及发出哀嚎,瓢泼雨中便闪过数道银光,扬起的雨线交织成水幕,伴随一声穷途末路的兽吼,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庞然大物在眨眼之间轰然倒下。


    半空中那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再次出现,飘然而落,脚尖点地的同时收剑入鞘。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


    殷离惊得不可思议,这病秧子的功力简直高了数倍不止,整个过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如闪电一般晃过的剑光,这还是人吗?


    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挪动一下脚步,虎王就已经倒了。


    场面异常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耳际,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静默十数息后,虎王身上忽然炸开数道伤口,汩汩地涌出鲜血,终于彻底没了呼吸。


    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之中,萧沐伫立原地不动,呼吸却徒然加重。


    方才他情急之下骤然动用了道胎中的修为,虽然极力控制,释放远不足一成,并且前后也才一息功夫,却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担。


    又因为在雨中淋了这许久,身体像是块破布篓子,四处漏风。他抑制不住地喉咙发痒,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


    萧沐忍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在几乎定格般的氛围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是惊天动地。


    众人终于回神,便见方才还犹如恶鬼一般的萧沐,转眼便脚步虚浮,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


    殷离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把扶住咳得腿软的萧沐,“你怎么样?”


    萧沐已经头昏眼花,耳朵里嗡嗡的全是耳鸣声,几乎听不清殷离在说什么,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法对话,浑身的气血都在往颅内涌去,片刻后便脑袋一歪栽在殷离肩头陷入半昏迷状态。


    “萧沐!”殷离摸到萧沐的手冷得像块冰,怒极吼了一声:“拿药来!”


    茗瑞被这一声怒吼唤回神,想起东西都在马背上,而马匹却拴得远,他连忙喊:“我去取!”话落便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殷离拦腰抱起萧沐来到一片坡脚平底将人放倒,侍卫们也纷纷围上来,试图为萧沐挡雨。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萧沐吸引过去,近侍连忙冲属下们使眼色,东宫侍卫们便抬着内伤外患,惊怒交加之下昏迷的殷嗣缓缓往后退。


    有影卫察觉到他们的动静,正欲拔剑将人拦下,却在这时,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动。


    殷离直觉不妙,扭头望去,惊见大量土石在山洪裹挟下摧枯拉朽地往下落。


    “垮山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土石下落速度太快,根本没有躲闪余地,而萧沐又无法行动,殷离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跑!”同时搂紧萧沐往前一扑,以身体挡住下落的土石。


    “世子爷!”


    “主子!”


    只眨眼的功夫,殷离的眼前便全黑了,耳边的呼唤也悉数被土石阻隔,变成了愈发遥远的闷声。一块巨石裹挟着被连根拔起的巨树滚落下来,砸在殷离身上。


    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他彻底昏厥过去。


    *


    萧沐的道胎在身体极端虚弱的状态下会自动释放灵力,徐徐修复身体,所以萧沐被动陷入了入定状态。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身上沉重无比,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他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却被死死压制着,按照这个重量,他应该直接被压到窒息才对,可他的胸腔却还能起伏。


    他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视线稍微适应了这种黑暗,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那人正趴在自己身上,头部倒在自己肩窝里,像是陷入了昏迷,可双肘却撑在他的身体两侧,正因如此,才给他腾出了一指宽的呼吸空间。


    萧沐观察环境,终于意识到不妙,在他眼前,是大量的土石和树木枝干。


    好在因为这些枝干交错着,支撑住了石块才没有彻底压实,并形成了一个拱形的狭窄空间,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身上人的脉搏,确定无恙后微微松下口气,轻拍对方的脸,凑在起耳边道:“阿黎?”


    殷离似乎是被拍醒了,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睁开眼。


    脑后的疼痛还在持续,只是由尖锐转为了闷痛,大概是被下落的石块击中了。殷离用力眨眼,依然视线不清,只能通过鼻息判断萧沐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殷离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浑身都动弹不得,反而给了他一点支撑力,若非如此,他的双肘怕是根本撑不住。


    “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萧沐问。


    殷离哑着声音安抚:“没事,只是山体滑坡,我的属下很快会找到我们的。”


    萧沐听他的声音不对劲,“你受伤了?”


    殷离的声音闷闷的,“没事。”


    只是头很晕很疼,但他没说,只把额头埋在萧沐肩窝里,深深地吸气,从混杂着泥土与雨水气息的空气中挖掘出那一点点雪松的香气,以此安抚内心的焦躁不安。


    他没有说的是,方才的滑坡太突然,而侍卫们又都围在他们身边,他根本没把握大家都能逃出去,说不定全都……


    萧沐发现殷离的呼吸又深又长,还透着点无力,他察觉不对劲,忙道:“别睡过去。”


    殷离嗯了一声,“别说话,省着点空气。”


    他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从方才起,呼吸就愈发困难,这狭窄的空间里,空气随着他们的一呼一吸越发稀薄。


    萧沐点点头,他醒来后就发现了,他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愈发不畅。


    于是他调动内息,运转龟息功,不消片刻,他的鼻息便停止了。


    “萧沐?”殷离察觉到萧沐的呼吸停止,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二人贴得极近,对方的心跳还有力地传导过来,殷离凝神听了一会,才微微松下口气,思索了片刻后道:“龟息功?”


    萧沐点点头。


    殷离知道,龟息状态下可以不用呼吸,但也不能开口说话,如有需要的话,连心跳都可以放慢到半盏茶才跳一下,以保持最低限度的存活状态。


    这种传闻中的功法他也只是听宫里的大师父提起过,没想到竟真的有人会。


    不过在见识到萧沐瞬间杀死虎王后,这病秧子再有什么绝世功法傍身也不会令他惊讶了。


    殷离彻底放松下来,这样很好,至少龟息功能保这病秧子不死。


    他这么想着,紧绷的神经忽然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压在心头的某座大山终于被放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于是浑身就这么卸了力,整个人躺倒在萧沐怀里。


    感觉到殷离的呼吸越来越弱,胸腔渐渐不再起伏,萧沐很清楚这绝非龟息功,而是殷离生命濒危的征兆,他毫不犹如捧起对方的脸,以拇指寻到唇瓣的位置,微微侧脸,果断吻了上去。


    第22章 (二合一)


    恍惚间, 殷离的唇瓣传来柔软触感,唇齿似是被什么撬开了,一缕缕热流带着温暖的清香与充足的氧气往肺管里钻,那种沉闷的窒息感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轻松与舒畅。


    他大脑一片混沌, 本能地试图索要更多, 舌尖卷起这片柔软纠缠起来, 仿佛要将其吞吃入腹,并微微地发出低喘声。


    萧沐愣了一下,知道对方还在处在昏迷状态, 生怕惊扰了对方,便就这么僵着没敢退开。可殷离缠着他不肯松,令他头皮发麻, 导致内息忽然紊乱,龟息功就这么断了。


    感觉到那涌进肺部的热流停止,殷离皱了一下眉, 意识逐渐回笼。他深吸口气,睫毛颤动了一下, 缓缓睁眼。


    黑暗中视线不清,但他还是模糊看见萧沐的鼻尖正压着自己的脸颊,与他唇齿相依,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旋即呼吸一滞,心神剧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栗, 胸腔剧烈起伏, 心跳彻底陷入一片混乱, 仿佛有什么在他的心房里胡乱冲撞着,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浑身紧绷,呼吸渐渐开始发颤不稳。


    感应到殷离的醒来,萧沐才敢退开,“醒了?”


    殷离愣怔好一会,才低低“嗯”了声,强压着心跳却始终抑制不住。


    他喉结一滚,忽然对萧沐的后头的话产生了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对方会说什么,会跟他一样慌张吗?会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其实不用解释,他都懂的。


    却见萧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如此并非长久之计,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仅能移动的一只手摸索到了身侧的一块岩石。


    他掌心运劲,对殷离道:“低头。”


    殷离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失望,双掌用力,试图撑开些距离,问道:“你要做什么?你方才咳嗽成那样,还要逞强?”


    却见萧沐不由分说将他的脑袋又按回颈窝里。


    殷离瞪大了眼,耳边感受到萧沐脖颈的声带震动:“我已经没事了。”


    话落,便听轰地一声巨大震响,岩石如炮弹一般携带着大量土块被震成碎片轰散。同时萧沐收回手护在殷离脑后。


    封闭的空间被炸出一个尺余宽的空洞,光线与空气瞬间涌进来。


    此时,正在雨中不断扒开土石翻找的影卫们听见了这一动静,纷纷动作一顿,“什么动静?”


    “去看看!”众人旋即向爆炸声响的方向寻去。


    大雨之中,山体土石还在不断地在雨水冲刷中缓慢移动,众人脚步踉跄,连滚带爬地往爆炸声方向赶。


    “主子!”


    “世子爷!”


    二人听见呼唤声,互望一眼,眸子里都闪过欣喜的目光。


    殷离看着萧沐,目不斜视地高呼:“在这!”


    借着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殷离得以看清萧沐,对方与他的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近,近到他甚至能数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那如桃花花瓣一般的唇,只是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许多,还挂着莹润的水渍。


    殷离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萧沐给自己“渡气”时的画面,柔软的触觉记忆再度涌上来。


    太软了,一个男人的唇怎么能那么软?


    像儿时最喜欢的酥酪,又甜又滑。


    他下意识喉结一滚,心头像是有一百只兔子在横冲直撞,砰砰乱跳,压也压不住。


    他浑身像是被撩起了火,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想要再度贴上那双唇,却又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生生地克制住了。


    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呼唤声将他唤回神。


    “主子!”


    一名影卫看见了这个洞口,直冲过来,爬在地上就开始用剑扒土,一面大声喊道:“主子,属下这便救您出来!”


    即将得救,殷离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扭头已经隐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他看着萧沐,忽然很想问一个一直隐约萦绕在他心间却又始终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似乎这个问题如果现在不问,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唇角嗫嚅了一下,压低声音贴在萧沐耳边道:“你之前说公主是个很好的女子,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呼吸吹佛在耳根,萧沐只觉耳根发麻,浑身像是过了电一般,一股酥麻痒意从尾椎直蹿上来。


    他微微打了个激灵将着异样的感觉压下去,片刻后愣愣点了点头。


    殷离顿了好一会,才像是鼓起勇气一般,问道:“那你……爱她吗?”


    萧沐诧异地歪了一下脑袋,很奇怪殷离问什么突然问出这句,但他还是诚实地答道:“我不懂什么是爱,我的心里只有剑。”


    对他们剑修来说,情爱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影响他们出剑的速度。


    这话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凉水,将殷离浇了个透心凉,沸腾的血液顿时冷却下来。


    不懂爱?


    那之前对公主的那些好又算什么?


    他忽然感觉呼吸再次不畅,胸口闷闷的,像是那些大石头都压在了心口上。


    一定是这洞口开得太小,空气不够用,他想着。


    见殷离面沉如水,沉默不语,萧沐疑惑:“怎么了?”


    殷离的声音又沉又哑:“没什么。”


    萧沐有点疑惑,这好像是对方一天之内第二次问他关于公主的事了。


    他眨了眨眼,听说五公主拥趸无数,难不成阿黎也是?


    如此想着,他按了按殷离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是个练武奇才,只要不懈努力,必能达成高山仰止之成就。”


    殷离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萧沐又继续道:“你资质这样好,千万不要如芸芸众生一般耽于情爱,免得辜负了这份天资,暴殄天物。”


    殷离额角抽了抽,这病秧子,自己是个剑痴也就罢了,还想把他也教训成剑痴吗?


    而且什么叫耽于情爱?他怎么可能耽于情爱?


    呵。


    此时,耳边传来土块崩离的声音,一瞬间头顶土石滑落,视线大亮,豁然开朗。


    “主子!”“世子爷!”无数双手伸了过来将二人救出。


    二人逃出生天,都有些狼狈,浑身是泥,油衣尽散,蓑衣也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簇拥着他们来到安全地带休息,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殷离不放心地看一眼萧沐,“你方才咳得那么厉害,没事了吗?”


    萧沐掩唇轻咳了一声:“没有大碍。”


    茗瑞早已哭得稀里哗啦,脸都花了,手忙脚乱地给萧沐服药,又给萧沐抚背顺气,忙前忙后。


    殷离清点了影卫的人数,方才垮山只有他因为护着萧沐,导致二人原地不动才被埋了个严实,其他人偶有被滑坡压住的,也及时被同伴救起,所幸无人伤亡。


    见萧沐有人照顾,殷离放下心来,看一眼狼狈的自己,又摸了把脸,人皮面具长时间浸了水,已经掀起一角,他神色一滞,连忙转过身去,道:“既然无事,我走了。”说完便要走。


    刚刚迈出一步,便听见身后萧沐的声音:“你受伤了,随我回营帐寻太医看看吧。”


    殷离没敢回头,闷声道:“不用。”


    见人就要走,萧沐的声音终于有些急:“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上回说约定固定时间见面,你还没回答我。”


    殷离终于停下脚步,仍是背对着萧沐。他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听见萧沐要约他见面,他还有些莫名的雀跃,现在却并不高兴,但他还是压下心头涌起的郁闷感,低声道:“那便春猎结束之后,每隔七日老地方见。”说完,一行人便远去了。


    萧沐并未察觉到殷离的异样,还颇为雀跃地向他的背影挥挥手,“我等你。”


    殷离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快步取了马匹翻身而上,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


    此时的行宫主账内。


    太医们联合诊治,给殷嗣又是施针,又是清创,缝合伤口。殷嗣一直昏迷不醒,虎爪造成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云皇后在外等得焦急,指着东宫侍卫怒斥:“你们都是怎么保护殿下的,让他受这么重的伤!连一只大虫都对付不了,要你等何用!”


    侍卫长垂首道:“殿下为彰显箭术超绝,不让我等伤害虎皮,这才久攻不下,待到伤亡众多,再想扭转局面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敢顶嘴!”云皇后一脚踹上侍卫队长的肩头,后者只是皱了下眉,却是纹丝不动。


    云皇后怒极:“你等护主不利,统统杖责!”


    另一边的近侍匍匐上前,求饶道:“皇后娘娘息怒,殿下会受伤都要怪萧沐,若非他让殿下暴露在虎爪之下,殿下何至于避之不及?”


    “萧沐?你是说萧沐害了我儿?!”云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鸷,咬牙切齿:“他如何会出现在那?”


    近侍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当时垮山,奴才亲眼看见萧沐跟他的一个侍卫被埋了。”


    云皇后挑眉,目光亮起,“果真?”


    “千真万确,被石土席卷淹没,绝无生还可能!”


    云皇后闻言,这才眉间一松,冷笑了一声,“真是苍天有眼。”


    “只可惜不能手刃了那个病秧子,为我儿出气。”


    此时,一名侍从来报:“娘娘,虎王被猎回来了,陛下请您过去。”


    云皇后闻言愣了一下,“你说什么?虎王?”她说时回头看一眼还昏迷在床帐上的殷嗣,“谁猎回的?


    侍从垂首:“萧世子。”


    “什么?!”她猛然回头恶狠狠瞪一眼方才那名侍从,后者也愣了,反应过来后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我亲眼看见……”


    云皇后并不听他解释,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丢下一句:“欺瞒主上,杖责一百!”


    随后便传来那名侍从被拖走时的惨叫声。


    *


    行宫看台上,众人纷纷翘首看着萧沐的队伍率先从围场出来,议论纷纷。


    “这才进去几日啊?前日刚猎了狼群,今日就把虎王给带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怕不是作弊了吧?”有人不可置信地小声说道。


    硕大的老虎身躯被足足四匹马牵引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行宫。


    隆景帝站在高台处,见萧沐率众回来,目光微微亮起,颇为赞赏地道:“真不愧是萧家的儿郎啊。这份勇武,怕是不输当年萧老王爷吧。”


    人们纷纷发出赞叹与附和声。


    萧沐其实已经很累了,尽管用道胎里的修为修复了身体,可他还是困得眼皮打架,本想直接入帐休息,但是因为虎王太过瞩目,必须得到皇帝面前露个脸,于是他还是强撑着身体回到行宫看台前复命。


    云皇后见状冷笑一声:“往年虎王都在猎场深处,就算是寻也得寻个好几日,怎么萧世子才猎了狼群,转头就猎到虎王?未免好运过头了吧?”她言尽于此,可这话外音却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众人闻言,纷纷恍然:对啊,这若说是没有作弊,谁信呢?


    隆景帝的眉宇也微微一皱,皇后看在眼里,正欲再推一把,可还没开口,却听见萧沐干脆否认:“这不是我猎的。”


    萧沐听说要把虎王算在他头上,那岂不是非得第一不可了?开玩笑,绝对不可以!


    云皇后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萧沐竟然会否认,含在嘴边的话又囫囵咽了回去,诧异地道:“你说什么?不是你?”


    萧沐点头,指着虎王背上插着的箭矢道:“是五公主猎的。”


    他在路上就想好了,要拿第二,虎王绝对不能认,便吩咐属下安排了红色箭矢。他亲手将箭矢插在虎王身上时,还看见众侍卫们闷闷不乐又痛心疾首的表情。


    茗瑞更是感慨自家世子爷真是爱公主爱得深沉,不惜用金弓博美人一笑,真是个痴情种。


    萧府众人一致认为,自家世子爷哪都好,就是让一个色字给耽误了,真是造化弄人。


    在场众人看见那枚箭矢,纷纷哗然,“还真是的!”


    “可既然是五公主猎得的,怎么由你带出来?”


    萧沐坦然答道:“公主的狩猎还没有结束,而我提早退场,便帮她将猎物送出。”


    此言一出,萧王府众侍卫们纷纷把头深深埋下,侍卫长更是一幅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世子爷,那可是金弓,男人的荣誉啊!


    云皇后面色阴沉,她本想借萧沐猎得虎王一事借题发挥,暗指萧沐作弊,然后再顺藤摸瓜揪出“罪证”,没想到这病秧子竟然如此狡猾,直接四两拨千斤就卸去了。


    不愧是萧沐,果真是鬼才!


    为今之计,唯有一个办法了。


    她本想瞒住殷嗣受伤一事,毕竟对于当朝太子来说,狩猎时被猎物重伤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既然萧沐心机如此之深,她也只能将此事揭露出来,逼得萧沐不得不认。


    于是正当众人感慨今年春猎的金弓又要让五公主夺得时,一名东宫近侍受皇后眼神鼓舞,站了出来:“你胡说!这虎王分明是你杀的!我亲眼所见!”


    萧沐一愣,看向那人打量一眼,心头恍然,这是太子的人吧。


    他才想起来,自己斩杀虎王时,在场不仅有王府的人,还有太子的属下。看来撒谎这种事果然是做不得的,他才撒了个谎,立刻就被打脸,罪过罪过。


    萧沐在心头忏悔,同时又升起一点凄凉来,止水剑果然还是得不到吗?


    有官员面露不解,“既然是萧世子猎得,为什么要推给公主呢?”


    还有人窃窃私语:“怕不是真爱吧,为博美人欢心?”


    “有道理!”


    却见那名近侍道:“那是为了掩盖他的罪行!”


    萧沐:?


    众人皆是一怔。


    “太子殿下被虎爪所伤,现正重伤在床,就是被你害的!”


    萧沐面露困惑,一旁的茗瑞更是急了,“你胡说,我家世子爷是好心去救人的,怎么成了害人了?”


    只见那名近侍冲帝后二人跪地磕头,“陛下明鉴,分明是那萧沐早知虎王方位,设下陷阱,太子殿下一时不察中了圈套,导致我东宫侍卫死伤无数,就连殿下自己……”那近侍说时还抽噎了一下,“连殿下都被虎王抓伤,至今昏迷不醒。”


    隆景帝眯起眼,看向皇后,“嗣儿受伤了?”


    云皇后闻言,立刻抽泣起来,做委屈状:“陛下,确实如此,嗣儿方才得了医治,已无大碍。臣妾本不想拿此事搅扰春猎,可……”她瞥一眼萧沐,“没想到世子竟然不认罪。”


    “陛下,嗣儿的伤势真是触目惊心,您可要为嗣儿做主啊。”云皇后说时,不住地擦拭眼泪,声音都在微微地抖。


    隆景帝的面色沉了下去,看向萧沐,“世子,可有此事?”


    萧沐皱眉看一眼那名近侍,心说这人怎么能睁眼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他坚定地摇头,坦然道:“我只是救了一名从虎爪下逃出来的东宫侍卫,是他向我求救,我才前去救人的。”


    “你无耻!”那名近侍一幅义愤填膺的表情:“分明是害人,却能恬不知耻地说成是救人,当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掩盖真相吗?”


    萧沐疑惑:“你说我害人,那我是怎么害你家殿下的?”


    “你早知虎王方位,引殿下去的!”


    “可我并不知道虎王方位。”


    “你知道!”此时人群中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对隆景帝作揖道:“陛下,出猎当日,我亲眼看见礼部张大人给了萧沐一张羊皮卷,当时臣还疑惑那是什么,如今看来,怕不就是虎王所在方位的地图吧?”


    “毕竟今年春猎可是由张大人全权负责,那些猛兽投放的区域他自然最是清楚。”


    萧沐一愣,恍然想起来还有这件事。


    原来如此,圈套在那时就设下了。


    他心头叹了一声,枉他活了上千岁,论七窍玲珑心还是远不如这些在宫闱中摸爬滚打区区十几年的人。


    他扫一眼在场众人,东宫近侍,跳出来指认他的官员,还有张栋之,怕都是一早就布下的棋子。他早已身在棋局中了,而云皇后便是棋手。


    既然人家早就布好了局请君入瓮,那他再怎么辩白也是无用的。


    他说一句,对方一定还有千百句在等着他。


    打破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掀翻棋局。


    所以他索性不说话了,沉默看着众人,仿佛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戏。


    那官员见他竟然不反驳,还愣了一下。当看见萧沐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看着死物一般看着自己,那官员做贼心虚地背脊一凉,心头打鼓。


    那可是被称为多智近妖的萧沐,面对指控竟然如此坦然,面不改色,说不定是留有什么后手!


    官员隐隐升起一点后悔与担忧来,开始怀疑自己滩这浑水是不是正确的。


    隆景帝看向萧沐,道:“世子可有解释?”


    萧沐坦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隆景帝眯了眯眼,一时竟拿不定这萧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虽然他也忌惮萧氏,但他更知道,萧氏轻易动不得。


    此时人群中的张栋之亦沉默着走出来,默默跪地磕头,垂着眼语气平淡地道:“萧世子曾有恩于臣,故向臣询问虎王方位时,臣为报恩不得不交出地图。但下官身为春猎主事,却泄露地图,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此言一出,意外之意不言而喻。


    有人压低了声音发出冷哼:“这不就是萧沐挟恩图报,威逼利诱吗?”


    “他萧沐想要的东西,谁又敢不给呢?”


    萧沐侧目看去,见张栋之面容镇定而坦然,忽然间就看明白了——


    当时张栋之给他地图时,他没能看穿对方,是因为这个人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所以并不心虚。


    而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要么真把他萧氏当成了罪大恶极的国贼,要么便是身边人的性命受到了某种威胁,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兴趣知道了,折腾了几天几夜,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闹剧,回帐休息。


    云皇后正成竹在胸,试图更进一步时,却见萧沐坦然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卷摊开,“张大人确实给了我一张羊皮卷,只不过我没有去到图中所标注的方位。”


    云皇后见了那羊皮卷,目光发亮,冷笑一声:“看哪,竟然主动交出罪证了!”


    场面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这是主动认罪了?”


    “怕是因为百口莫辩吧。”


    “我看他是仗着自己姓萧,有恃无恐吧。”


    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道:“萧氏竟敢对一国储君下手,这是弑君!”


    “正是!萧氏其心可诛!”


    众人喊打喊杀,都要治罪萧沐。


    茗瑞已经彻底慌了,带着哭腔扯着萧沐的衣摆道:“世子爷,您在做什么呀?怎么还能自己交出证据呢?”


    一向对萧沐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侍卫长也看不懂了,“世子爷,您这是……”


    萧沐却抬手制止了二人的话,反而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皇帝见状不由皱紧了眉,不敢相信萧沐竟然愿意就这样伏诛,但身为上位者,他也不能偏袒,于是道:“既然人证物证具在……”


    话音未落,却听萧沐道:“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这位公公。”


    那名近侍一愣,看萧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不由心里犯怵,结结巴巴道:“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萧沐看他,淡淡道:“既然你说我设下陷阱引来太子殿下,那我必然是布置了重重陷阱,而太子殿下毫无防备,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近侍被他看得背脊发凉,须臾后鼓起勇气道:“那是苍天有眼!让山体滑坡,把你活埋了!你们的暗卫们忙于救你,我等这才有机会救出太子殿下。”


    “哦。”萧沐依然神色淡淡,摊开羊皮卷递到近侍面前,“那请你给我指一下,滑坡的是哪座山?”


    那近侍冷哼一声,正理直气壮欲伸手去指,却垂眼看见羊皮卷上划出的虎王方位,当即愣住了,那地方与垮山的位置差了好几十里地!


    萧沐见他动作顿住,微微眯了眯眼,继续道:“你若是忘了,我们可以派人一座山一座山地查。”


    “我……”近侍声音一顿,终于意识到了整个骗局的最大漏洞,惊得面色苍白,唇瓣都开始抖。


    此时云皇后见状,袍袖下的手指亦狠狠地攥紧了,心脏都提了起来。


    失策了!


    垮山的痕迹明显,一查一个准,根本无法瞒过。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萧沐,在这等着她呢!


    此时,一个清脆的笑声从阶下传来,“看来这位公公记性不太好,才九死一生,竟然转眼就忘了吗?”


    众人寻声望去,便见一名鲜衣怒马的红衫女子,提着马鞭大步而来。


    那一抹艳红在雨后的青山背景下鲜艳夺目,将满山春色都压住了,令人挪不开眼。


    隆景帝见了来人,沉着的面色明媚几许,“离儿,你也出围了?”


    殷离扫一眼在场众人,“我若是不出来,怕是碰不上这样的好戏。”他说时,意味深长看一眼萧沐,“世子,你说是吗?”


    萧沐看着来人,见公主一身暗红色劲装飒爽无比,长发高束,迎面走来时发尾微扬,望之如沐春风。


    他方才还因见识了人心险恶有些阴沉的心情一扫而空,转而扬起浅笑:“正是,公主殿下。”


    第23章 (二合一)


    殷离目光扫向那名近侍, 勾唇道:“公公怎么不答了,果真想不起来吗?”


    那名近侍冷汗兜头而下,支支吾吾:“我……记不得了。”


    周遭传来议论声:“这怎么可能?”


    “垮山那么大的动静会记不得在哪?”


    “怕不是记不得,是不敢记得吧?”殷离笑道, 转向萧沐问:“世子可记得?”


    萧沐颔首, “那座山距地图标记的虎王区域三十里开外。”他说完便将手中地图呈上, 递给御前侍卫后道:“陛下若不信, 可派人核实。”


    众人一片哗然,“那这地图是假的了?”


    众人说时,纷纷将目光投向笔挺跪着的张栋之, 只见其面不改色,对高阶磕头后道:“臣虽受恩于萧府,却不敢忘自己的职责所在, 故而在萧世子的威逼利诱,挟恩图报之下,不得已才交出一份假地图。”


    此言一出, 立即获得官员交口称赞:“张大人不惧淫威,刚正不阿, 实乃我辈楷模。”


    云皇后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向张栋之投去赞许的目光。


    萧沐挑了一下眉,心说没想到对方还能这样狡辩,这角度果然刁钻,倒是他想的简单了。


    殷离轻笑了一下,两步来到张栋之面前半蹲下拉,马鞭提在手上晃了晃, 最后啪地一声落在掌心, “这么说萧世子费尽心思, 挟恩图报向你索要了地图,却又不往地图标记的地方去,反而往反方向走了几十里,他行事如此前后矛盾,这是为什么呢?”


    张栋之神色微变,很快又矫正颜色,大义凛然道:“世子爷城府颇深,恕下官猜不到他的想法。”


    殷离眯了眯眼,“你猜不到,我猜得到。”他说时站起身来,对众人道:“难道不是因为世子早知这地图有诈,才没有去的吗?”


    “张大人,这地图标记之处有些什么,您可知晓?”


    张栋之眸子微微动了一下,“随手一划,我如何得知有什么?”


    “是随手一划,还是故意为之布下陷阱,派人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云皇后的面色一变,既然这是殷嗣布的局,那地图标记之处必然藏着陷阱,眼下殷嗣昏迷,也不知道那陷阱撤去了没有,她心下一乱,立即打断殷离道:“阿离,这里有你一个女孩子家什么事,你父皇还没说话呢,还不退下。”


    殷离直直看向皇后,“萧沐是我夫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皇后错愕不已,她的情报错了吗?殷离不该恨萧王府入骨吗?如今看来这哪里有恨,分明伉俪情深。


    她袍袖下的指节捏得死紧,嗣儿果然是被这狐媚子迷了心窍,还以为殷离会要了萧沐的命,现在看来,不过是白白便宜了萧沐罢了!


    萧沐闻言一愣,扭头诧异看向公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前公主还把他赶出了婚房,至今也没让他进去过,如今怎么如此护着他?


    茗瑞更是激动得亮眼放光,视线在萧沐与殷离之间来回扫,不枉他们家世子爷对公主掏心掏肺,终于等来这一天!


    众官员亦心头唏嘘,谁说五公主是宁死不从被绑去萧府的,若真是这样,还会帮着萧沐说话吗?方才萧沐急着送金弓给公主,转头这公主就为萧沐辩解,谣言果然只是谣言,这俩人分明恩爱有加,让人看着牙都酸了,能得当朝第一美人的芳心,萧沐当真好福气!


    隆景帝也诧异地挑了一下眉,看着殷离仿佛在问你怎么帮萧沐说起话来了?殷离立即回报一个眼神安抚。


    隆景帝虽疑惑,却也不再多言,便摆摆手,“罢了,派人去查查看。”


    “陛下!”云皇后指甲都攥得发白,压抑着怒意道:“怎能因阿离一句猜测便如此劳师动众?”这一声里甚至含着警告,听得皇帝眉心一皱,抬起的手顿了顿。


    却见殷离轻笑了一下,“确实不必劳师动众。”他说时拍拍掌,两名黑衣人便被押到了阶下,都被带了口枷眼罩,徒劳地挣扎着。


    众人纷纷面露疑惑,萧沐也愣了。


    “巧了,我误打误撞,正闯进了那片区域,这几人以为我们是萧沐的人,暗中偷袭,好在没有成功。”


    萧沐微惊,下意识道:“公主有没有受伤?”


    殷离看一眼萧沐,见他面露关切,心情莫名变得很好,摇了摇头。


    其实他是故意让阿七率队进入那里查探的,阿七为了引刺客上钩,还率众披上了王府侍卫的服制。也好在他们发现得早,殷嗣的撤退命令没能及时送达。


    否则,他们就抓不到这么好的证据了。


    殷离抽掉其中一人的眼罩,“他们都是死士,被抓获后都自尽了,我废了好大功夫,才留住这么两个。”


    那名死士甫一恢复视线,就看见面前的殷离,竟哆嗦了一下,如同见了恶鬼一般连连蹒跚着后退,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摇头。


    殷离站起身,看向已经面色发白的张栋之,“张大人,能否请您解释一下,为何您划的区域就这么巧,埋伏着死士呢?难不成……”


    殷离勾了一下唇,俯身看向张栋之,“您身为礼部官员,竟然豢养死士?”


    “不……”张栋之终于面露惊恐,连连摇头,“我没有!”


    殷离目光狠厉,却是朗声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这可是夷族的罪,我相信张大人应该不至于这么蠢。”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场中已经无人说话了。


    隆景帝面色微沉,瞥一眼身旁的皇后,便见云皇后忽然色厉内荏指向张栋之,怒喝:“来啊,将死士与张栋之一起拖下去,严刑拷问!”


    殷离直起身来,视之如敝履般冷眼看着张栋之,漫不经心道:“事关萧世子,我建议不如就交给诏狱审吧。”


    在场官员听见诏狱二字,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那可是有进无出的地方。


    张栋之此时已经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仰头看着殷离仿佛看见地狱里爬出的索命恶鬼。


    他面如金纸,唇瓣颤抖,仿佛在做着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余光越过殷离,又看见遥遥高阶之上,皇后如寒冰般冷冽的警告眼神,他几乎咬碎了牙,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金吾卫已经将他拖起,他被拽着浑身虚脱瘫软,面露绝望。


    却见殷离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银制的长命锁把玩。


    被拖行中的张栋之一眼看见那长命锁,瞳孔剧烈震动了一下,立刻高声喊道:我说!是太子殿下!”


    在众人的惊愕与哗然声中,云皇后立即驳斥:“胆敢栽赃太子,其罪当诛!”


    “还不把他拖下去!”


    隆景帝听见太子二字时面色就更加阴沉,瞥向一脸坦然,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自己的萧沐,不由深深沉下口气。


    他闭了闭眼,事已至此,皇室陷害甚至意图刺杀萧沐已经不言而喻,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萧沐这么看他,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在等皇室给一个交代。


    此事若不能善了,北境铁骑怕是……


    想到这里隆景帝无奈摆摆手道:“慢。”


    “陛下!”云皇后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皇帝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这种目光她从未见过,不由愣了一下。


    金吾卫停下动作,放开了张栋之,后者立即跪爬上前,一口气将太子如何威逼利诱他以及安排刺杀陷阱之事和盘托出。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似的。


    云皇后面色一白,本想驳斥,可证据确凿,大庭广众之下任她再如何狡辩,众人也已心知肚明。太子的罪名这是落实了。


    她眸光一动,索性破釜沉舟,目光直直瞪看向皇帝,压低声音道:“陛下,别忘了您答应过臣妾的话。”


    隆景帝回头看她,咬了咬后槽牙,又看向萧沐,见对方仍是面无表情,一副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样子,可他却深知那副波澜无惊的面容之下藏着怎样运筹帷幄的谋略与心机,他不由压低了声音警告皇后:“如此草率对萧沐动手,你想过后果吗!”


    云皇后一怔,再次看向萧沐时,才恍然回想起上回对方进宫,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便逼得她为了母族不得不低头的事。想到这她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忌惮,终究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咬牙切齿地不甘道:“都怪殷离!


    她说时,又面色一变,流露出一副委屈之色:“陛下,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皇帝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嫌恶,压低声音:“你住口!萧沐摆明了早就知情,没有立即揭发不过给咱们一个台阶下罢了,亏得阿离替皇室主动揭露真相,如此看在阿离的份上,萧沐可能还会顺水推舟高拿轻放,否则,你真要等萧沐自己来吗!”


    被隆景帝这么一说,云皇后这才猛然警醒,从方才萧沐坦然的表现来看,分明就是成竹在胸,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局等着她自己往里跳,若非后来由殷离接过场面,还不知萧沐会拿出什么法子或证据来变本加厉加重太子的罪名。


    殷嗣这一次注定逃不掉,左不过是掉层皮,但只要保住太子之位就能东山再起,她如此想着,只能狠狠咬牙,不再多言。


    萧沐看着高台上帝后二人窃窃私语了好一会,面色忽明忽暗。扭头看向周遭众人,亦是垂首沉默不发一言。


    他疑惑皱了一下眉,不是真相大白了吗?还在商量什么?既然他的罪名已经洗清,那他……应该可以走了吧?


    他看看殷离,见后者投来一个得胜般的眼神,还带着些安抚意味,不由有些困惑,但他还是报以一个饱含谢意的微笑。


    然后他看向沉默的帝后,忍不住问道:“陛下,事已至此,应该都说清了吧?”


    隆景帝心头咯噔一下,萧沐这是在提醒他。既然说清了,那么当罚则罚。


    于是他面色古怪地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道:“太子殷嗣心术不正,不配为一国储君。”


    此言一出,云皇后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惊呼一声:“陛下!”同时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皇帝,压低了声音,透着一丝警告道:“您难道忘了云家……”


    殷离眯眼瞥向高阶,忽然高声问萧沐道:“世子,听说你猎了七十多只森林狼?”


    萧沐有些诧异殷离为何话锋突然一转,但还是点点头:“确实。”


    一旁茗瑞插话道:“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那夜我们是被狼群袭击,可凶险了,是世子爷功夫卓绝,大显神通,一夫当关……”


    萧沐瞥一眼绞尽脑汁把仅会的成语一股脑全吐出来的茗瑞,“行了。”


    后者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公主您是没看见,咱们世子爷可神武了。”


    殷离点了点头,故作诧异:“狼群便是在食物匮乏的冬季亦不过三五十匹成群,已经很是鲜见,而今是春季,一群不过十几匹头,怎得世子竟能遇见七十多头的狼群?”他说时,意味深长看一眼皇后,“此事有些不寻常,要不要追查一下?”


    此言一出,意味不言而喻,云皇后心头一惊,一旦查起来,殷嗣怕是要罪上加罪,想到这里她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欲说出的话便都生生咽了回去。


    隆景帝沉声:“够了。”


    他说时看着萧沐的脸,见其仍是毫无表情,便咬了咬牙,转而道:“但念在世子有惊无险,太子也已重伤得到了惩戒,便命殷嗣闭门思过,无诏不得离开东宫,并收回监国之权。”


    云皇后浑身一软,颤抖着声音:“陛下……”


    这等于是圈禁太子,储君地位摇摇欲坠。


    隆景帝抬手打断了她,看着萧沐:“如此惩戒,世子以为如何?”


    萧沐眨眨眼,为什么要问他?


    他又不是三法司,不懂审案子。


    于是他摇摇头,“我不知依大渝朝律法,太子犯法该当何罪,所以无法回答陛下的问题。”


    隆景帝闻言,一向和顺的目光竟流露出一丝怒火。


    好个萧沐,是在提醒他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这是想要殷嗣抵命不成?


    萧氏也未免太嚣张了!


    殷离听见这句也皱了一下眉,虽然他本就想狠狠教育一下殷嗣,但……萧沐如此行事,无异于触怒父皇,倒不是他想看到的了。于是对萧沐微微摇头示意。


    萧沐愣了愣,公主对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还是要他回答问题吗?


    他想了想,明白了,上位者要求下属回答问题,往往只是想要得到附和或者马屁吧?想到着他无奈地心头微叹,便又不情不愿地道:“臣听凭陛下处置便是。”


    隆景帝的面色这才稍微好转了些许。


    云皇后见事情已无挽回余地,愤愤地看一眼萧沐与殷离,忽然抽噎了一下,掩面拭泪道:“嗣儿伤重在身,臣妾去看看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隆景帝见皇后离开,面色和缓下来,试图安抚萧沐道:“世子猎到了狼群与虎王,想来金弓已经是囊中之物了,萧老王爷听说了也会很高兴。”


    萧沐面色一沉,对啊,他要拿头筹了!


    不行,为了止水剑,他还得挣扎一下,于是试探性地问皇帝:“猎物能让给别人吗?”


    隆景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下,笑道:“你是要让给公主吧?”


    观众看了这么一出大戏,话题转到这里终于轻松许多,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还没放弃呢?这殷勤献得真是锲而不舍。”


    茗瑞见状啧啧称叹,他们家世子爷对公主殿下当真是真爱啊!


    王府侍卫们眼看着金弓一次次被自家主子往外推,心情大起大落,已经彻底麻了。


    殷离现在终于明白了,包括上回萧沐以他的名义送回的鹿在内,连同虎王,都仅仅是因为这呆子想要止水剑,而故意把头筹丢给他而已!


    只见皇帝含笑看一眼殷离,“既然是送离儿的,接不接受,就由离儿自己定吧。”


    话音刚落,殷离就见萧沐一双眼睛唰地亮起,充满期待地看了过来。


    殷离眉心一皱,顿感不悦,一把破剑而已,就那么喜欢吗?


    想到这他忽然升起了逗弄的心思,片刻后勾唇一笑,余光留意着萧沐,面色却是对皇帝义正言辞道:“父皇,无功不受禄,不是我猎来的东西,我不能要。”


    话落,他便看见萧沐立刻垮下来的脸和一幅心碎的神情。


    隆景帝赞赏地点头,“离儿巾帼不让须眉,这份胸襟你们都要学学。”


    众官员纷纷点头称是,亦对殷离不吝溢美之词。


    王府侍卫们亦抬头目露精光,公主拒绝了,陛下也都发话了,这金弓再也推不走了吧?


    人们都在笑,只有萧沐觉得委屈。


    殷离看他瘪着嘴角,一幅不开心的模样,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逗弄的心思愈发强烈,便道:“你就那么想要止水剑?”


    萧沐一愣,公主怎么知道他是为了剑?


    殷离微微勾唇,“我给你出个主意?”


    萧沐闻言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公主请讲。”


    “简单,待春猎结束,届时清点猎物,你拿金弓去跟第二名交换不就是了?”


    “人家会肯吗?”萧沐疑惑。


    殷离眯眼看着对方,这呆子方才面对无端指控还一幅平静无波,深不可测的模样,一提到剑便立刻换了个人,活像是期待心爱玩具的孩童,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纯澈无比。


    他心头莫名有点痒,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之前那点酸涩与不快也都被一扫而空。


    他耸耸肩,“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萧沐便满怀期待地等待春猎结束。


    ……


    ……


    授奖当日,萧沐眼睁睁看着止水剑被隆景帝亲手递到了殷离手里,而在他的身旁,是众王府侍卫们兴高采烈地捧着金弓,与他失望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殷离看着萧沐巴巴地看着自己,故意拔剑而出做出惊叹的表情:“这就是名剑止水啊,真是把好剑,我拿了那么多次金弓其实早就腻了,这回换个新鲜的也不错。”


    此话一出,他就瞥见萧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浅浅勾了一下唇,旋即故作愧疚道:“此前说让你拿金弓换剑,却没想到第二名竟是我自己,真是抱歉,我现在对金弓没有兴趣。而且……”他说时意味深长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我已经给过你一把剑了不是吗?”


    萧沐一听,立即抱紧了追光,心下十分紧张,止水也都抛诸脑后了,毕竟追光才是真老婆,其他剑不是过眼云烟,瞧个新鲜满足好奇心罢了,若是为了止水而令公主再度打起追光的主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得保护好老婆!


    这么想着,萧沐略带着些委屈的表情问道:“那我不要止水,公主可以不再要回追光吗?”


    见他这幅神情,简直把追光当命似地护着,殷离心头莫名地又不痛快了。


    当初新婚之夜,这呆子直接抢了追光就跑,后来更是每日抱着剑睡,明明白白就是个剑痴!当初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为这呆子是因为爱他才成日抱着他的剑?


    殷离真想敲敲自己的脑门听听里头是不是有大海的声音。


    越想,殷离看着追光的目光就越发不善,这么把破剑,值得你如此?


    他堂堂天下第一美人,在这呆子眼里竟然还不如一把剑!


    殷离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拔剑而出:“陪我试试剑,就答应你。”


    萧沐眼中一亮,还有这好事!立即点头:“好啊!”


    于是授奖仪式刚刚结束,二人便在校场中挥舞起剑招,人们被吸引过来,府兵、侍卫、金吾卫们越聚越多,几乎将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沐顾忌着殷离是女子,不敢大开大合生怕伤了对方,殷离也着意收敛着身法,生怕被萧沐发现自己与刺客的招式相似,从而暴露自己。


    于是两人都打得束手束脚,很是不痛快。


    尽管如此,围观众人还是被他们精湛的剑术折服,不断发出叫好声。


    “公主好飒,好美啊……”不知哪位侍卫喃喃说了一声,眼中都在放光。


    众人被殷离的颜值吸引,视线不自觉地粘着殷离。


    不久后,却被萧沐优美的身法,超绝的剑术吸引,又纷纷看向萧沐。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眼花缭乱,恨不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此时身着府兵服侍的阿七,见了这么多束目光盯着殿下不放,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抱胸直挺挺挡在一个已然是一幅花痴表情的金吾卫面前,后者脑袋都没歪一下,直接伸手将他的脑袋一把推开。


    茗瑞更是两眼放光,他第一次见公主舞剑,那身姿简直太好看了!


    殷离从小见惯了这样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可再一看萧沐,却见对方眼中满是专注,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的是不断变幻的剑招,根本没有多分给他半个眼神。


    他不知哪里生出的烦闷感,手中一个用劲,剑锋与追光相击发出哐当一声震响。


    二人同时被震得后退数步。


    殷离整条手臂都在发颤发麻,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萧沐也是一愣,垂首看一眼尚在微微发颤的剑锋,见追光上竟然出现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顿时心疼地举剑仔细查看。


    好在只是一道轻微划伤,很容易修复。萧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再抬头一看,却见殷离的止水剑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豁口。


    他立即有些不忍,不愧是名剑啊,与他的追光如此对撞,竟然只是豁了一道口子,换做普通的剑恐怕已经断成两截了。


    于是他连忙安抚公主:“我会把它修复好的。”


    可殷离却并未理会他,而是神情有些疑惑地解开了袖口护腕,卷起袖子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臂。


    那小臂上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萧沐一愣,连忙上前,“公主受伤了?”他心头疑惑,自己分明很小心,根本没有尽力,更休说伤了公主的小臂了。


    其实对殷离来说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换做平时,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是因为那突兀的痛感令他心头诧异,这才卷起衣袖来查看。


    衣衫都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会有道剑伤?


    正在他疑惑间,众人一下子就乱了,纷纷聚集过来,有人要去喊太医,还有人回帐子里寻找伤药以及绷带。


    “公主没事吧?”人们看着那骨肉匀亭的白皙小臂上竟然出现了伤痕,都揪心不已,心头纷纷嗔骂世子爷,试剑而已何必认真?


    却没有人敢说出口,只能腹诽公主真是可怜,嫁给了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夫君。


    “我会包扎,我来吧。”有侍卫跃跃欲试,拿了伤药就往前凑。


    殷离摇头,“只是擦伤,不碍事。”


    最终是茗瑞把人挤开,把药与绷带递到了萧沐手中,还使劲冲萧沐眨眨眼。


    “抱歉公主,大概是我没收住剑气。”萧沐接过伤药对殷离道。其实他根本没有释放剑气,但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殷离本来都要不管这伤把袖子放下了,但看见萧沐蹙着眉,一幅愧疚的神情,便心念一动。


    再不赶紧借题发挥一下,这伤势怕是就要愈合了!


    于是他伸过胳膊,任由萧沐给他上药。


    只见萧沐垂着眼,捧着他的小臂十分认真仔细地给他抹了药,又包扎伤口,眉间紧紧地揪着,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


    殷离心中的那点不快忽然就一扫而空。


    原来这呆子还会心疼人。


    以后要不要经常出点意外?


    想到这他眯了眯眼,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第24章 (二合一)


    春猎很快结束, 回王府后,萧沐就病倒了。


    这病来得突然,却也早有端倪,他此前淋了大半日的雨又被土石掩埋, 早就寒气入体, 不过是靠修为强行撑着, 这具身体才没有垮下来。


    回到王府后, 他精神一放松,便病倒了。


    府医们忙得团团转,又是熬药又是扎针, 直到入夜,萧沐的高热退了,世子院才安静下来。


    王妃衣不解带地照看萧沐许久, 终于因为疲惫,在殷离的劝说下离开。


    挥退了侍从后,屋内就只剩下二人。


    汤药每四个时辰就要喂一次, 殷离事必躬亲,不肯假手下人, 他将萧沐的后颈枕高,然后一手捏起萧沐的下巴,迫使对方微微张开唇,一手将汤药小心翼翼一点点地灌进去。


    好在昏迷中的萧沐还有吞咽反应,殷离衣不解带地照顾,喂了几服药后,萧沐终于退了热, 但脸颊还是泛着病态的潮红, 额间鬓角全是细汗, 浸湿了额发。


    且因为发热,那双桃花花瓣一般的唇瓣此时像是被浸了朱砂,在玉白的肤色下红得发艳。


    殷离拿帕子给萧沐擦拭唇边药渍,视线不经意落在那唇上,脑海里忽然就涌起那日他们二人被滑坡掩埋,昏迷时的那个吻。


    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唇边残留,雪松的气息恍惚间在鼻尖萦绕,他不自觉伸出拇指轻触萧沐的唇瓣,呼吸一沉,逐渐靠近。


    距离近到对方的灼热呼吸喷撒在鼻尖,殷离的心脏也在一呼一吸之间砰砰地跳,脑中一片混乱,一会是萧沐渡气时甘甜的吐息,一会是对方粘了湿发的玉白后颈。


    他呼吸渐重,吞咽了一下干燥的嗓子,好想尝一尝,那花瓣是否如记忆中那样柔软香甜,生津解渴。


    他的眼底漫上了一层玉色,唇瓣相抵传来温热触感,这触感令他猛然惊觉,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沐,对方仍沉睡着,呼吸又沉又平,一无所觉。


    殷离连忙撤开。


    他在干什么?


    他是想亲这病秧子吗?他疯了吧?


    仿佛是发现了某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在猎场中的那一吻,他还可以解释为自己的求生本能,那这回又算是什么?


    此时,窗外传来咚地一声响,殷离警惕起身,便听见阿七闷闷的声音:“殿下,是我。”


    殷离神色微松,回头瞥一眼萧沐后,翻窗而出。


    影卫头低得很沉,“殿下,派去保护怡妃娘娘的人回了信,说娘娘一切都好,上回萧沐的警告似是起了作用,皇后许久没有生事,让殿下不必挂念。”


    殷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之前,可这一回太子几乎被废,皇后未必不会狗急跳墙,拿母妃开刀,你等务必要更小心些。”


    阿七应声称是,又道:“陛下说,要扳倒太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顾及着云家,他不能仅凭刺杀萧沐未遂这一件事就将太子废了。”


    “为您正名,恢复皇子身份之事,还需您再耐心等待时机。”


    “我知道。”殷离沉着声音,他又何尝不知,太子一日不倒台,云氏一日不铲除,他便一日无法正名,恢复身份。皇后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的存在威胁太子的地位,尤其是怡妃的孩子。


    阿七红着眼睛,抬头看一眼殷离,欲言又止。


    殷离察觉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阿七闭眼深吸口气,“殿下,您别忘了,要恢复身份,还有一人是阻碍……”


    “你想说……萧沐?”


    不论是令他处处掣肘的这世子妃身份,还是要为将来坐稳大位扫清障碍,萧氏都必须铲除。这一点殷离当然知道。


    阿七试探问道:“您是不是……不想杀他了?”


    殷离睨一眼阿七,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指尖,“阿七。”


    “属下在。”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阿七闻言,匍匐跪倒在地。


    “惯得你都敢擅自揣测上意了?”


    “属下不敢。”


    殷离沉着声音:“你只需听命,其余的无需多问。”话落,便拂袖而去。


    影卫在黑暗中沉默半晌,悄悄握紧拳,低低了应了声“是”后消失无踪。


    殷离回到房内,看着萧沐的睡颜,眸底一片晦暗。


    他缓步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抚摸在萧沐脖颈上,那里衣襟微敞,露出小半截锁骨,正随着萧沐的呼吸起伏着。


    那脖颈纤细,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拧断,他的拇指轻轻地按在对方跳动的脉搏上,呼吸一沉。


    不想杀你……吗?


    他把这个问题放在齿间反复咀嚼,不知不觉间,按着脉搏的指间力道越来越重,不消多久,他就能无生无息地要了这病秧子的命。


    直到沉睡中的萧沐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他猛然醒神,触电般松开手指。连呼吸都迟滞了一瞬。


    他下不去手。


    意识到这一点,殷离先是愣怔了片刻,随后揉了揉额角,压下纷乱的心跳后自嘲般冷笑了一声。


    联想到自己的种种举动,先是刺杀行动犹豫不决,后又总是在与萧沐接触时莫名心悸,猎场上不仅一路护送这病秧子,最后还在得知萧沐心里只有剑之后跟一把剑置气。


    种种不可理喻的举动最终都只有一个解释。


    他可能对这病秧子……


    心头那片始终挥之不去的疑云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认清了自己后,殷离眯眼看着床榻上那人嫣红的唇瓣,眸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既然如此……


    他闭眼附身下去,在那片嫣红的唇上落下一个印记。


    *


    萧沐做了个混沌又漫长的梦,梦里追光在他面前被雷劫击中,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星点消散,他惊呼了一声:“老婆!”


    他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唤醒,这才感觉到额头传来湿凉的触感,并在他喊出这一声后顿住了。


    萧沐抬起沉重眼睑,朦胧的视线聚焦后,正看见殷离一张沉着的脸。


    他愣了愣,“公主?”


    殷离没好气地收回给萧沐擦汗的帕子,往一旁的面盆里一丢,溅起水花沾湿了地面。


    这个呆子,梦里都是老婆剑!


    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端起一旁的药碗,睨一眼萧沐,“醒了就起来喝药。”


    他说时,将萧沐后背扶起靠在自己肩头,轻吹了吹药汤便往萧沐嘴边送。


    药汤入口,萧沐忽然感到唇瓣传来一阵隐隐刺痛,不由皱了一下眉,伸手摸了一把唇角。


    殷离瞥一眼那被他咬出来的一点痕迹,眼底闪过一抹心虚,若无其事地继续喂药,“快喝药,看看你的唇都干裂了。”


    萧沐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乖乖地把药喝完。然后扭头看一眼窗外透出的日光,“我睡了很久吗?”


    “三天三夜。”殷离喂完了药,将药碗放下,又起身将萧沐按回床上躺好。


    萧沐躺下时余光瞥见殷离一向清透的眸子透出一点疲惫,眼底还有些青黑,像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他不笨,很快猜到了缘由,连忙又半撑起身体,“公主照顾了我三日?”


    殷离本来压根没想提这事,熬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又因为偷吻了萧沐还有点心虚。但看萧沐一双乌黑的眼睛望过来,里面竟然写满了愧疚与感动,他愣了愣,旋即清了一下嗓子:“是啊,你一晚上都在时断时续地发热,离不了人。”


    萧沐垂首低低地哦了一声,“辛苦公主,府里有下人,你不必……”


    殷离勾了勾唇,忽然凑近了在萧沐面前坐下,表情十足真诚,“这是我应该做的。”


    萧沐心里一暖,打量一眼殷离,公主不仅把老婆剑还给了他,还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一宿,真是一个好人!


    这么好的公主嫁给他实在是委屈了。


    想到这里他感动之情溢于言表,郑重点头道:“公主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殷离听见这句,上扬的唇角几乎压不住,心说报答什么的倒是不用,只要把你给那破剑的注意力分一点给身旁的人就行了。


    却听萧沐又道:“我知你其实不愿意嫁给我,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还你自由身。”


    殷离双眼瞪大,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还我自由身?你打算怎么还?


    难不成又要提和离吗?


    很有可能!毕竟这呆子从第一次入宫时就契合不舍地试图跟他和离。


    他唇角抽搐了一下,心说你就这么报答我?可嘴上却依然温和地道:“倒也不必……”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惊喜的:“沐儿!你醒了?”


    王妃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对话。


    她早早便带着府医来给萧沐诊病,一进门就见自家儿子正靠在床沿跟公主说话,她什么也不顾上,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又让府医为萧沐诊治。


    府医给萧沐诊了脉,道:“世子爷没有大碍了,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只是今后切记不得再受风寒,否则刚养回来的那点底子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萧沐点点头,这具身体破破烂烂,吹点风雨就要倒,偏还虚不受补,修为几无用武之地,稍微释放一点就要撑爆,他沉睡时试图修复身体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量,犹如走钢丝。


    王妃老怀安慰,拉过殷离的手拍了拍,又摸了摸他的脸,“多亏了离儿彻夜不断地照顾沐儿,看看,脸都熬瘦了。若是没有你,沐儿可怎么办呀。”她说时,目光瞥向萧沐,拼命眨眼示意。


    萧沐接到眼神,认真点头:“公主金尊玉贵,确实不应该如此劳累,我这一病还占了卧房,以后我还是搬出去住……”


    话音未落,王妃便咳嗽一声打断,旋即瞪一眼自家儿子,压低了声音警告:“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她说完又拉起殷离的手,笑吟吟道:“夫妻自然是要住在一块的,沐儿总睡外间总是不好……”


    殷离眼皮一跳,这是要萧沐搬进来跟他同榻吗?


    他瞥一眼萧沐,虽然这呆子睡觉总是抱着剑,很有可能跟他同床到天荒地老也发现不了他的男子身份。


    但是……要冒这个险吗?


    想到要跟萧沐睡一屋,他心头那一百只兔子又开始蹦跶了。


    只要这呆子不碰他,好像也不是不能……


    “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萧沐的话一出,殷离瞬间冷静,兔子也不跳了,看着萧沐的目光像刀。


    这呆子!


    王妃狠狠瞪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深吸口气后道:“这事我做主了,你给我搬进来!”说完便拉起殷离闲话家常。


    殷离全程应付着,只听见王妃说等萧沐大好了,得好好办个聚会,向朝中勋贵们大肆宣传她萧家的世子不仅身子大好,还能拿下魁首赢得金弓。


    当然,还有他们萧家的儿媳巾帼不让须眉的事迹也得大肆宣传一番。


    殷离神游天外,盯着萧沐的脸,脑子里还想着二人合寝之事,良久才嗯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还要叫外人知道,我与世子相敬如宾,情投意和。”


    王妃挑眉微讶,没想到能从殷离口中听见这话,旋即高兴得连连称是。


    萧沐茫然“啊?”了一声。


    相敬如宾倒是没错,情投意和却没有吧?


    却见殷离看着萧沐的目光充满笃定,咬牙切齿地心头冷笑,他偏不信,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会比不过一把剑?


    笑话。


    ……


    ……


    王妃素来爱打马球,于是在萧沐病好之后,她便广发邀请函,京中凡与萧王府有些交情的勋贵连同皇族都在列。


    萧王府在城郊自有马球场,两侧支好了遮阳棚,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各家王公勋贵们陆续到场。


    马球会尚未开始,马球场上是王府卫队的开场表演赛,王妃则在主帐忙着与前来拜谒的客人们打招呼。


    萧沐与殷离二人则端坐于侧帐,再往两侧排开是其他客人的帐子,帐子只起遮阳作用,彼此相接,可直接穿行其中,往来无碍。


    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碗碟,殷离的目光时不时扫到萧沐身上,见对方偶尔捏起一颗梅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两片桃花色的唇缓缓地蠕动着,看得殷离的嘴里也莫名地发酸,分泌出津液来,随后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他状若无意地端起茶碗咽下一口茶洗去口腔里莫名的酸意,随后又提起壶子给萧沐添水,靠近了没话找话:“梅子不酸吗?”


    萧沐本在愣怔出神,听见这句甫一扭头,就看见公主凑得极近,一双凤目近在咫尺,连平时他注意不到的美人痣,此时都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夺目。


    他愣了一下,茫然哦了一声,“没什么感觉。”上辈子辟谷太久,他的确对酸甜苦辣都无感,吃梅子纯粹是闲的没事干,脑子里还在惦记着送去修复的两把剑怎么样了。


    殷离将茶碗推过来,“梅子生津,但吃多了伤胃,你不能多食。”说完便将萧沐面前的梅子撤了,换成一叠红枣糕推过来,又捏起一块要往萧沐嘴里送,“尝尝这个,红枣补血,对你有好处。”


    萧沐哦了一声,心头却是诧异,平日对他保持距离的公主今日怎么凑得这么近?一阵一阵清冽的香气拂至鼻尖,他本想用手接过糕点,无奈那红枣糕已经怼到了嘴边,他只好张口接下。


    殷离微微眯眼,在萧沐张口的瞬间又往前推了一下糕点,指尖如愿以偿地再次触碰到那片唇,一如记忆中的那样柔软。萧沐的虎牙剐蹭到他的指腹,痒痒的。


    他没有及时退开,手指就这么轻轻压在对方的唇上,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揉捻一下这花蕊,碾出淡粉色的花汁来,这么想着,他的眸底闪过一抹晦暗之色。


    二人贴得极近,动作姿态暧昧无比,毫不避讳地落在众人眼里。


    王妃正在招呼一名贵夫人,后者哎呦一声,越过她的肩头望过来,捂嘴笑了一声,“这小夫妻还真是恩爱啊。”


    王妃亦回头看,立即眉开眼笑,“是啊,离儿对我们家沐儿可好了,最近更是无微不至,但凡是沐儿的生活起居事必躬亲,都不肯交给下人。还得是国师慧眼如炬,替我们萧家找到这么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儿媳。”


    两位妇人聊得热火朝天,喜笑颜开,帐下的其余围观者见了这一幕却是神态各异。


    不知哪位世家少爷愤愤地道:“传闻都说公主是被强取豪夺,被萧沐强压着拜堂的,害我还为公主鸣不平,甚至发誓要救公主于水火,可是现在你们看看,人们分明恩爱得紧!”


    那人说着,还气鼓鼓地摇起了扇子,又挑眉向萧沐的方向望去,却见萧沐将公主放在他唇瓣的手指按下,还往后退了些许拉开些距离,嘴上嘀咕了一句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便微微蹙了一下眉,面色不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更是气得不行,怎么?人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五公主,他萧沐强娶了去还不算,竟然敢摆出一副嫌弃的姿态!


    你有本事嫌弃,你别强娶啊!


    他气鼓鼓地大口咽下茶水然后将茶盏往桌上一掷。


    另一边一名身着紫袍的贵公子把玩着手里的玉件,轻笑了笑,“谁说他们是恩爱有加?你怎知五公主不是被迫?”


    一众公子哥听见这句,纷纷伸长了脖颈凑过来,“小公爷像是知道内情?”


    那小公爷冷笑了声,冲众人勾勾手指,几人便都凑近了,脑袋攒成一圈。


    只听那小公爷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猎场那事吗?太子对萧沐动手,险些被废。”


    众人纷纷用力点头。


    “那都是面上的事。你们道太子为什么会被抓住人证,还不是因为那张栋之最后反咬一口。可那张栋之是何人?不就是萧沐曾经救下过的人吗?他手下的幕僚,反倒成了太子陷害萧沐的帮凶,你们信么?”


    众人都是一愣,“好像是有些蹊跷。”


    有人疑惑道:“可张栋之不是因为被太子挟持了他的幼子才被迫帮太子的么?听说他幼子是被五公主的人救下了,这才临阵倒戈。”


    那小公爷冷笑一声:“阿离一届弱质女流,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如何查到的?又是如何救下的他幼子的?也就你们信,这不过是萧沐假借阿离的名头干的罢了。”


    那小公爷故作神秘地道:“我告诉你们,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萧沐设的反间计,故意让那张栋之假意配合太子,做了局让太子往坑里跳呢,你们等着吧,御史台已经在起草折子了,不日就要重审此案。”


    众人做恍然大悟状,有人歪着脑袋诶了一声,“那这跟五公主是不是被迫的有什么关系?”


    那小公爷神秘兮兮地看一眼众人,冷嗤了一声:“这萧沐心机这么深,谁知他用什么手段困住阿离了?要知道那可是阿离啊,谁能让她折腰?”


    众人纷纷颔首,有人道:“不错,五公主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宁折不弯,当初她被迫嫁入王府,我爹还猜王府必然要见血光呢,不是萧沐死就是……”


    那人说着说着,便见众人都抬起了头,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他顺着视线一望,便见五公主正身着一袭暗红色骑装,提着马鞭抱胸站在众人后面,他连忙住了口,还干咽了一下。


    便见殷离歪了一下头,微扬下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不说了?”


    小公爷目光上下打量一脸殷离,堆起一张笑脸,“阿离,我刚刚还想过去跟你打招呼呢,这不看你在忙……”


    “小公爷。”殷离微微眯眼,“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听谁说的?莫不是……国公爷?”


    小公爷诶了一声,故作疑惑,“什么言论?我说什么了吗?”说完又嘿嘿笑,岔开话题:“阿离,一会你也要上场吧?我跟你组队怎么样?”


    他说时拍拍自己的胳臂,“我现在可厉害了,绝不拖你后退。”


    殷离目光犀利地扫了对方一眼,国公爷便是云皇后的母家大哥,隆景帝的妻舅,原本皇后那头的人,王妃并没有邀请,奈何这位小公爷是个纨绔,盛京里哪有热闹就往哪钻。


    更休说有他殷离在的地方,除了皇宫与王府进不去,这小公爷是一定要来凑这个热闹的。


    来了也好,让殷离听见了这番言论,立刻就能猜到是皇后的手笔了。


    殷离心中冷笑,皇后果然不甘心太子失去监国大权,意图控制舆论进行反击了。


    云氏手中有御史台,渗透翰林院,向来搅弄朝堂风云,控制舆论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他从出生起,就迫于皇后对母妃的打压,以及所谓的灾星传闻,迫不得已以公主身份存活下来。


    那灾星言论,以及后来国师所谓的冲喜之说,背后都与云氏的推波助澜脱不开干系。


    如今,在见识了真正的萧沐与萧王府后,他也开始怀疑那些声称萧沐多智近妖,心狠手辣,萧王府有不臣之心的传言也是拜云氏所赐了。


    不,不是怀疑,是几乎可以肯定。


    殷离瞥一眼小公爷,嗤笑:“厉害?春猎授奖时我可没瞧见你。”


    小公爷闻言倒显得更委屈了,诉苦道:“别这么说嘛阿离,猎场上我光顾着找你了,都没来得及打猎。打来的那点小东西拿不出手,怕我爹责罚根本不敢露面。奇怪了那时候你跑哪去了?我都快把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了都没找着你,按说能猎到那么多猎物,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啊。”


    殷离眸色一暗,心说你当然找不着我了,当时我跟着萧沐,后来提前出围又顾着跟皇后斗法了。


    其他公子哥也都凑上来,“殿下,待会双人马球跟我组吧?”


    一众人将他团团围住,都声称要跟他组队,殷离表情骤然冷淡下来,正欲拒绝,却转脸看见不远处还坐在原地看表演赛的萧沐,那模样看起来专注又认真,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自家世子妃已经离开了好半天。


    殷离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闷,这呆子,竟半点也不在意他。


    他咬了咬后槽牙,耳边再传来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他瞥一眼这群公子哥,忽然心生一计,压低了声音道:“大声点。”


    一众纨绔一愣,面面相觑了,这是谁的声音大就选谁吗?这么想着,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毫不犹豫地大喊起来:“阿离/殿下!跟我组队吧!我绝不拖你后腿!”


    周遭许多人都被这动静吸引,扭头看了过来,殷离却仍是只能看见萧沐的后脑勺跟小半张侧脸,不由眉心揪得更紧。


    这病秧子,平时不是挺耳聪目明的吗?怎么这时候听不见了?


    他的视线牢牢盯着萧沐,又道:“没听见,再大声点。”


    公子哥们深吸口气,憋红了脖子嚷嚷:“阿离/殿下!选我吧!”


    这回几乎全场人都听见了,纷纷扭过头来看,王妃也是一脸诧异,见自家世子妃被一群纨绔团团围住,不由皱了一下眉,遥遥地就狠狠瞪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


    墙角都要被人挖了竟然还没有反应!双人马球当然是要夫妻档,世子妃跟旁人组队了,要跟世子打擂台吗?让旁人看了笑话。


    萧沐被王妃如有实质般的视线一瞪,终于有反应了,他茫然看一眼王妃,后者冲他使劲使眼色往殷离的方向送,萧沐顺着王妃的视线回头一看。


    只见人群中,殷离也正看着自己,就在他的视线望去时,对方的面色忽然阴转晴,还目露期待。


    萧沐茫然地歪了一下脑袋,嗯?母妃让他看公主是什么意思?


    王妃见萧沐一幅木讷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深吸口气,大步走来,恨恨地压低声音道:“公主让人缠上了,你还不去解围?”


    萧沐再看一眼殷离的现状,这才恍然大悟,于是起身往殷离的方向走去。


    几位公子哥见萧沐走来,纷纷噤声。


    难不成萧沐要跟公主一起打马球吗?这病秧子挥得动球杆吗?


    虽然这些纨绔都知道萧沐夺得了金弓,可谁也没亲眼看见萧沐打猎,都认为这里头一定搀了水分,毕竟萧沐心机那么重,用了什么法子作弊或者就让府兵们代劳了也未可知。


    殷离看见一袭青色的身影缓步而来,蹙起的眉心渐渐舒展,浅浅地扬了一下唇角,便听萧沐道:“公主,比赛要开始了。”


    殷离故作为难地道:“可是我还没有选到队友。”


    众人闻言,再次激动起来,“殿下,刚刚我喊得最大声。”


    “分明是我!”


    “大声有什么用,我的球技最好!”


    殷离本以为萧沐会说我可以跟你一组之类的话来,却见萧沐哦了一声,视线扫过众人,“那你挑一个?”


    殷离闻言额角一抽:……


    这个呆子!


    第25章 (二合一)


    众人都是一愣, 没想到萧沐竟然主动放弃与公主组队,于是再次雀跃地望过来,小公爷扬起灿烂的笑,拍拍胸脯, “阿离, 选我准没错。”


    殷离无视了众人, 盯着萧沐半晌, 强压下心头升起的火气,面色却是含着笑道:“可是我想选你。”


    “夫君。”


    听见公主笑靥如花地喊夫君,一众纨绔都露出心碎的表情。


    小公爷更是不可置信, 蠕动了一下唇瓣,凑近了殷离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道:“阿离……你要是被挟持了你就眨眨眼。”


    那声音细如蚊讷,萧沐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莫名看一眼小公爷,“挟持?谁被挟持?”


    他是单纯地疑惑,但小公爷却是不信, 认为萧沐在装傻,他爹透露给他的实情还能有假?


    只见小公爷鼓起勇气, 略显结巴地道:“萧沐!你少仗势欺人,不论你如何勉强,阿离也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萧沐见对方义愤填膺,恍然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人设是个强娶公主的恶霸萧世子。


    所以刚才对方是在说他挟持了公主,于是他哦了一声,也没想着解释,便顺着对方的话道:“那你想救她吗?”


    小公爷蹭地一下就被激怒了, 但看到萧沐乌黑的眼睛又打了个激灵, 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萧沐认真地道:“那你好好努力。”


    这一句令众纨绔一愣, 纷纷心道这萧沐也未免太嚣张了!是仗着势大,以为没人敢挑战他吗?公主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啊?太可怜了!


    众人都以为萧沐是在威胁,换做以前,殷离一定也会这么想,恐怕还会以为萧沐是在强势表达对自己的占有欲。


    可是现在,殷离只觉烦闷得很,因为他知道这呆子对自己毫无兴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强压下心头莫名的酸涩感,面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把话题拉了回来:“这双人马球,本就该夫妻一道不是吗?”


    萧沐轻轻啊了一声,“可是我不会打马球。”


    “无妨。”殷离不想再听见拒绝的话,不由分说拉起萧沐的腕子就走,“有我在就能赢。”


    于是在一众纨绔饱含心碎与怒火的目光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踏入场中。


    小公爷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咬着牙握拳道:“打败萧沐,救回公主。”


    众人纷纷附和,提着球杆就下场了,“打败萧沐!救回公主!”


    殷离翻身上马,回头看一眼萧沐,“你若是不会玩,看我打就行。”话落,便策马跑了起来。


    萧沐骑在马背上,看着殷离一面奔驰着,一面挥舞球杆与对两名公子争夺一颗拳头大的小球。


    殷离骑术精湛,在二人之间游刃有余地躲闪避让,地上那颗球仿佛有粘性似地始终在殷离的球杆之下,便是二人夹击也夺不去。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连进两球。


    场面爆发出欢呼声,殷离长长的马尾在风中飞扬,一袭红影掠过青绿草地,平添一抹艳色。


    殷离策马间回望萧沐,投去一个自信满满的得意眼神。


    “要试试吗?”


    却见萧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马匹上出神,听见这句摇了摇头,一幅毫无兴趣的模样。


    他磨了磨后槽牙,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跟这呆子生气不值得。


    小公爷没能压住殷离,非但不恼,还笑着拍起马屁来:“阿离的球技又长进了,我是拍马都追不上。”说时瞥一眼萧沐,“有些人倒好,竟然当真一点力也不出,就等着躺赢吗?”


    在场观众也都看见了,那萧家世子爷竟然当真待在场边一动不动,把压力全交给公主。


    观众不敢大声议论,只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是说这世子爷身子已经大好,都赢回金弓了吗?”


    “嗨,春猎都是带队的,哪家的爷真自己上啊?还不都是躲在侍卫们后头,你总不会以为那七十多头狼真都是萧沐杀的吧?他有没有亲自动手还不一定呢。”


    “是啊,进了猎场谁能看见都发生了些什么?指不定那些狼都是他们萧家安排好的呢。”


    “这马球可不比春猎,都是真刀真枪的得靠实力,这不他就没辙了?”


    王妃见萧沐不动,无语地扶额,恨不得冲上去替儿子打球。本来安排双人马球就是为了让众人看看自家儿子与公主的伉俪情深,让强取豪夺的谣言不攻自破。


    哪知她这一向聪明乖巧的儿子今日竟然一动不动让公主一个人顶着。


    王妃终于忍不住嚷了一声:“沐儿,别愣着!”


    萧沐扭头看一眼王妃,见对方一幅焦急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是很想打马球,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球杆,心道那就试试吧。其实方才表演赛他都已经看懂了,只是没实践过,不太有底。


    此时,殷离与对手们又追逐起来。


    萧沐策马缓缓上前。


    观众有人哟了一声,“终于肯动了?”


    殷离见萧沐竟然主动加入比赛,挑了一下眉,心里盘算着给萧沐表现机会,若是对方接不住球,他再力挽狂澜,这回不信这呆子注意不到他的英姿。


    这么想着,他一挥球杆嚷道:“接着!”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萧沐仰头看见一道白色的弧线划破天幕向他驰来,他目光一凛,抬杆用劲一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轰——!


    殷离眨眨眼,愣住了。


    场中的纨绔们也都呆了。


    “什么声音?”观众中有视力弱些的,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那白色的马球在萧沐抬杆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王妃手指一抖,手中碗盖啪嗒一声落回茶盏。


    只见数十丈开外的马场围墙被生生轰开了一道口子,砖瓦石块轰碎一地,一旁站着的守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面色煞白,豆大的冷汗沿着额角扑簌簌往下落。


    萧沐轻轻啊了一声,他好像太用力了。


    他又掂了掂球杆,暗自点头,懂了,不能用挥剑的力道,削弱百倍再试试。


    围观者终于有人看懂眼前的状况,声音发颤地道:“这是……用马球把墙给轰了吗?”


    “这力道……真是病秧子吗?”


    萧沐见众人愣怔,策马上前对呆滞中的球童道:“那颗球应该碎了,换一个吧。”


    球童愣了好一会才连忙点头,又取了一颗球放回场中。


    再次开场后,两名对手便几乎不敢拦萧沐的球了,开玩笑,若是被萧沐打出的球击中,怕是命都没了。


    于是两人打得束手束脚,场上几乎成了萧沐与殷离二人的表演赛。


    萧沐调整了力道之后更是百发百中,不消多久比分就呈碾压之势。


    王妃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带着盈盈笑意,这下萧沐猎场作弊的谣言自是不攻自破。


    殷离打得不过瘾,看着对面被萧沐的球杆吓得不敢上前的二人,皱了一下眉,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萧沐看了一下比分,疑惑道:“还没结束吗?”


    唱筹一看这悬殊的比分,愣了一下,虽然看比分是不大可能反转了,可时间还没到。


    这一句刺激了对面二人,小公爷本就厌烦萧沐,气得梗起脖子:“萧沐!你别太嚣张了,你这是瞧不起谁!”说完便策马奔来,挥杆重重一击。


    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冲萧沐而去。


    这一击的目的根本不是打球,而是要打中萧沐,殷离在对方挥动球杆时便已经通过丰富的经验判断了球路轨迹,在萧沐反应过来之前便策马挡到了萧沐身前。


    眼看马球就要击中殷离,小公爷一惊:“阿离!快闪开!”


    马球疾驰而来,殷离不躲不闪,挥动球杆正欲回击马球时,却在动作的瞬间忽地灵光一闪,旋即手腕子偏离半寸,那马球便在擦过球杆后,生生撞在了他的小腿上。


    殷离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血迹立刻蔓延,由内而外染红了靴裤。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围观众人先是寂静了片刻,旋即爆发出惊呼声。小公爷直接吓得呆滞原地。


    萧沐见状,毫不犹豫飞身而去,落在殷离身后的马背上。他垂眸看一眼殷离裤腿上的血迹,急问道:“怎么样?严重吗?”


    殷离见他揪起来的眉心,腿上的疼立刻就抛诸脑后了,唇角都快要压不住,口中却道:“疼死了。”


    “走,我带你去看大夫。”萧沐说时,接过缰绳与马镫,怕颠着殷离,策马缓缓地往看台方向走去。


    小公爷扔了球杆就急急策马跑来,急的双目赤红,“阿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的话音未落,便收到萧沐一记冷眼,直将小公爷吓得浑身一抖,仿佛被一道令人胆寒的气息锁定,寒意从尾椎直往上蹿,当即就不敢动了。


    围观众人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五公主主动为萧沐挡球,而萧沐不仅护妻,还把罪魁祸首直接吓懵了,这哪里是强取豪夺?这分明是情投意合!


    来到看台边后,萧沐下马后就要来搀扶殷离,后者见对方伸过来的手,顿了须臾后便紧紧握住,借着力道翻身下马。落地时脚下传来钝痛感,被他生生压下。


    他握住对方的手不松,拇指在光滑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双手的皮肤又细又白,光滑的触感令人留恋,像是绸缎一般,一股痒意直蹿到心尖里去。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垂眸看一眼那截子玉白的手腕,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握到萧沐的手。此前就算是萧沐手把手教他功夫,他都没碰到过。


    这一球挨得挺值的,他想着。


    王妃一边关切询问殷离,一边安排了下人将他搀扶到府医的帐子里去。


    屏退了无关人等后,只留下王妃与萧沐。


    府医剪开殷离的裤子,露出受伤的小腿,那里已经血淋淋一片,看起来很是渗人。


    萧沐的心头颤了一下。


    府医观察片刻后,垂首道:“得罪殿下,小人要按一按您的腿,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王妃捂嘴惊呼:“可能会伤到骨头吗?那可不得了,快好好看看。”


    有没有伤到骨头殷离心里自然很清楚,他当时用球杆拦了一下,力道削弱一多半才砸在腿上。


    这伤看着渗人,不过是伤到皮肉罢了,跟他儿时跟大师父学武时的摔摔打打比起来根本不算事。他本想说不用了,但瞥见萧沐的眉心锁得紧,便眸子一动。


    既然受伤了,那就得好好发挥一下他这伤的价值,于是他做出一个吃痛的表情,故作坚强地点点头,“你按吧。”


    府医颔首,覆了一层帕子在殷离的小腿上,隔着帕子按住腿。


    可府医刚微微用力,殷离就倒抽一口凉气,一声闷哼生生忍下。


    王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安抚道:“离儿咱们忍忍啊。”


    府医立刻僵住不敢再动,抬眼怯怯地瞥一眼殷离,见其紧咬着唇,一幅痛苦至极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许多力道,换了片地方,“这疼吗?”


    殷离点头。


    府医又换了片地方按,殷离又点头。


    这也疼那也疼,只要府医碰过的地方他都一律点头。


    他越是点头如捣蒜,府医的就越是心惊,好家伙,这怕不是要粉碎性骨折了。


    一颗马球能打出这种效果吗?


    府医不敢再按了,擦了把额汗直起身来。


    萧沐与王妃见殷离疼得这样还在拼命忍耐,都是一幅凝重神色,王妃更是焦急问府医:“严重吗?”


    府医面色凝重,瞥一眼殷离,叹了口气道:“骨折不轻。”


    殷离轻咳了一声将压不住的笑意一同咳了出去,随后抬眸看一眼萧沐的脸色,见其关注是关注自己了,只不过面色凝重,隐约有些怒火燃在眉梢。


    他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呆子生气了吗?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头了?


    王妃惊呼一声,“可怜的离儿,那还能治吗?”


    府医点头,“能治是能治,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公主殿下恐怕是要三五个月不能下床行动。”


    “啊?”殷离面色一僵,三五个月不能下床?!


    府医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骨折这么严重,三五个月都算是好的,公主殿下,若是腿伤修复不好,怕是今后连马都骑不了了。”


    眼见府医拿过夹板就要给自己的腿正位,殷离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连忙推拒:“我其实没那么严重,这个玩意就不用了吧……”


    “殿下,不用夹板正位,骨头长不正的,切记几个月内这腿不能动。”府医见殷离抗拒,苦口婆心劝诫。


    王妃亦哄小孩似的安抚道:“离儿乖啊,咱们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莫名其妙给自己判了五个月刑期的殷离还想挣扎一下,便见萧沐沉着脸道:“我会照顾好公主的。”


    殷离立刻改口,对府医正色道:“你弄吧。”


    府医如走钢丝一般,提心吊胆地为殷离正骨,萧沐亦上前按住殷离的腿,一面帮忙包扎,一面认真听着府医的叮嘱。


    令府医奇怪的是,刚才还一不停喊疼的殷离,包扎时竟然不疼了,反而只盯着世子看,眼里灼灼有光。


    殷离看着萧沐担忧的面色,心说五个月就五个月吧,能让这呆子说出要照顾他的话来,值了。


    萧沐则是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方才他看得清楚,那马球是奔着他来的,其实这颗球他可以徒手接下,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受伤,只是没想到公主会挡在他面前。


    公主这么好,实在不值得为他如此。


    待到府医包扎好,又开了些药,留下遗嘱便离开了,王妃也安抚了殷离几句后,便退出去安抚客人们,又叮嘱萧沐护送公主回府。


    帐内只剩下二人。


    腿被捆成了粽子的殷离满脸期待,这呆子要怎么照顾他?其实他也没真想让对方照顾,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有点期待。


    他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腿,“我走不出去,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却见萧沐定定看着殷离,片刻后道:“公主,你等我一下。”话落,便转身出去了。


    殷离:?


    半晌过后,萧沐揪小鸡仔似把小公爷揪来丢到殷离面前。


    殷离看着鼻青脸肿的小公爷,面色一沉,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阿离。”小公爷一边抽噎着一边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给你赔罪。”


    萧沐沉声道:“既然是你打伤了公主,那便由你负责,给公主牵马坠蹬,送公主回王府。”


    殷离:?!


    不是说好这呆子来照顾他的吗?怎么还把这纨绔给找来了?


    小公爷先是一愣,旋即眼睛亮起,连连点头,“没问题!应该由我对阿离负责的。”说时便爬起来就要来搀扶殷离。


    殷离的面色霎时沉了下去,揉了揉抽搐的额角,嫌弃地看一眼明显是被揍过的小公爷,冷声:“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他说时看一眼自己被五花大绑,粗得像根树干似的沉重小腿,长长地深吸口气。


    可以个头啊!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他幽怨地看一眼萧沐,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想了想道:“我叫人准备马车。”说完也不等殷离回答,便出去了。


    只留小公爷满怀歉意地看着殷离道:“阿离,刚才那一球我本来是冲那病秧子去的,没想到你冲上来了。我知道,你都是被迫的。”


    小公爷说时,目光义愤填膺,“萧沐太不是人了,竟然让你一个女孩子替他挡着,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水火!”


    殷离本就心情糟糕,听见小公爷这话,更是气得额角突突直跳。


    这小公爷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自说自话够了吧?救个鬼啊,他有说过自己需要被拯救吗?


    他冲小公爷勾勾手,后者乐颠颠地靠近了,他手握成拳,正欲给对方乌青的眼圈再加深一道,却在此时,余光瞥见萧沐掀了帐帘回来了。


    殷离的拳头没能挥出去,在半空立即收了回来,忽然扬起一张笑脸道:“你刚才说什么?救我出水火?”


    小公爷全然没注意到自己险些又要挨揍,还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会让萧沐后悔娶你的,届时我再让爹爹去请帝后收回成命,解除婚约。”


    “你要怎么让萧沐后悔?”殷离说时,目光越过小公爷肩头,望着正站在门边,仿佛在认真听他们对话的萧沐。


    小公爷想了想,认真道:“我去告诉他,你应该有更好的归宿,不应该被圈禁在王府里!”


    殷离现在听见“更好的归宿”几个字就忍不住想发火,但他还是忍住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看看萧沐现在的表情。


    听见有人要撬墙角,这呆子会有反应吗?


    可萧沐却是站在原地没动,甚至面色平静,听到此处还颇为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殷离磨了磨牙,随后故作惊讶道:“世子?”那表情仿佛是才发现萧沐。


    小公爷听见这一声,猛然回头看见萧沐就站在自己身后,登时吓得腿软,“萧……萧萧……”


    只见萧沐缓步走来,他每走一步,小公爷就腿软一分。


    直到萧沐在殷离面前站定,小公爷回想起被萧沐胖揍时的恐惧,已经汗如雨下。


    看着殷离带着些期待的目光,萧沐思忖片刻,颇为赞同地道:“我觉得小公爷说得对。”


    殷离的面色瞬间垮下来。


    所以这么多次了,他到底还期待什么?


    小公爷也呆住了,愣愣看着萧沐转头看向自己,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能叫帝后收回成命,我一定会跟公主和离的,我已经尝试过,只可惜失败了,你加油。”


    殷离闭着眼,深深地吸气,已经试过那么多次,他怎么就是不信邪呢?


    这呆子,明明白白就是对自己没兴趣,还千方百计把自己往外推。


    他强压下心头怒意,瞥一眼还在呆滞中的小公爷,语气冷得像块冰,“你出去,我跟萧沐有话要说。”


    后者被这一句冷眼冷语冻回神,点头如捣蒜,飞一般撒丫子跑出去了。


    “公主想说什么?”


    看着萧沐一幅懵懂无知,又十足真诚的表情,殷离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些无奈又没好气地道:“既然把我抢来了,就别想再把我赶走。”


    他说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萧沐,我不会跟你和离。”


    第26章 (二合一)


    萧沐一怔, 很是震惊于公主的话,“你不愿和离?”


    殷离定定看他,“你既不愿娶我,当初为何要把我抢来?”还屡次三番把他往外推, 真是岂有此理。


    萧沐面露惭愧, “当初我病重昏迷, 是母妃救子心切才听信了国师的话, 等我醒来时,公主已经进了门拜了堂。”


    萧沐说时望着殷离,满眼诚恳:“比起做世子妃, 公主想必更希望合离吧?”


    殷离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他说得理直气壮,说得萧沐一愣。


    殷离心说他之前确实是想重获自由,但……他现在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听了萧沐的这些话, 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之前这病秧子为何会对他与他母妃那样好,原来不过是为了补偿。


    他有些沮丧地微叹口气,自暴自弃般地低声地道:“反正我不走, 你别想把我赶出王府。”


    “我不是要赶……”


    萧沐还想解释,便听殷离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准备了马车吗?我们回去吧。”


    萧沐看一会公主, 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笃定的神色,终于确定公主说的竟然都是真心话。


    他想了想,道:“既然公主不愿和离,我自然不会勉强,只是我可能……”


    殷离见他欲言又止,“可能什么?”


    萧沐认真地道:“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殷离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便轻笑了一声, 道:“没关系, 我不嫌弃你。”


    萧沐闻言, 心头再次感动不已,公主真是一个好人!


    他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上前将殷离打横抱起,大步往门外去。


    猛然双脚离地的殷离:?!


    殷离愣了,原来这呆子说要对他好指的就是这样对他好吗?


    他下意识就要挣扎,他可以忍受以世子妃的身份待在王府,但不意味着他能忍受公主抱!


    可他刚挣动了一下,便看见萧沐的侧脸近在咫尺,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精巧的面部轮廓,蜿蜒至下颌,至漂亮的喉结时陡然升起一个弧度。


    殷离看着那珠玉般的喉结,忽然很想一口咬下去。


    他舌尖掠过犬齿,强忍下冲动,连挣扎也忘记了,反而环过萧沐的脖颈,悄悄贴近些。随后就这么一路被萧沐抱着上了马车。


    小公爷于围在外头的一众纨绔眼睁睁地看着萧沐抱着五公主上马车,而五公主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萧沐看,全程没有挪开过,两人更是亲昵地贴在一起。


    众人都傻了,顿时心碎一地。


    联系到方才殷离主动为萧沐挡球,而萧沐又是这样一幅紧张的模样,有人终于开始怀疑谣言的真实性。


    “难不成他们真的……”


    小公爷闻言,肿着青黑的眼眶一抽噎,“阿离……”


    *


    殷离回府后就被勒令卧床休息,他被按在床上,看着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腿,又幽怨看一眼盯着自己的萧沐,“我要洗澡。”


    打了一天的马球,他浑身都是臭汗,根本受不了就这样卧床。


    萧沐一面拧干了毛巾给他擦拭额汗一面摇头:“不行,大夫说了你的伤不能碰水。”


    殷离嗅了嗅自己的衣襟,皱起眉,更加哀怨:“我都臭了。”


    所以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装什么伤不好非要装骨折呢?


    萧沐想了想,“让侍女给你擦擦身子?”


    殷离浑身一僵,脱口而出:“不行!”


    他说时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便缓和了语气:“我……不习惯。”


    萧沐没多想,稍稍凑近了些。


    他居高临下地靠过来,殷离抬着头,视线正落在萧沐的衣襟上,因为倾身过来,萧沐的衣襟微微垂下一点,正露出锁骨精巧的骨节,同时一股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殷离呼吸一滞,心脏忽然就跳快了,他喉间干涩发痒,竭力吞咽了一下压下那痒意。


    萧沐嗅了嗅殷离的发顶,之前那抹清冽的红梅似的香气似乎是被热气与汗湿熏蒸,显得浓烈许多,平添了一缕馥郁。


    他不解又认真地道:“不臭啊,挺香的。”


    那锁骨线条在眼前快速退开,殷离略显失望,想想自己这模样肯定不可能再如之前一般单独进浴房了,于是点头道:“好吧,那我不洗了。”


    心中却盘算着找个机会自己悄悄去。


    萧沐颔首,“你好好休息,我守在外面,有事喊我。”


    上回公主衣不解带照顾他,萧沐本还想着用和离来报答公主,没想到公主竟然不愿与他和离,着实出乎萧沐意料。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不勉强。


    殷离听他说要出去,心头嗔了一句呆子,下意识就阻拦:“我喊你听不见怎么办?”


    萧沐回头看一眼守夜侍女,又疑惑看了看殷离。好像在说不是有传话的吗?


    侍女很是识趣,垂着首道:“公主不习惯房里有外人,我等都在廊下值夜。”


    萧沐挑眉,“那我……”


    “你不是外人。”殷离急忙打断:“你是我夫君。”


    萧沐眨眨眼,好有道理。


    夫妻确实应该住在一起,之前他以为公主讨厌他,才睡在外屋,可是既然公主不想和离,而且看起来真是要跟他过日子的模样。


    想到这萧沐愣了愣,单身一千多年的老铁树,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萧沐看着殷离好半天,对方一双凤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尾的美人痣极细的一点,平添几缕风华。


    良久,萧沐缓缓点了一下头,“好吧。”


    殷离目光一亮,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说服这呆子和他同寝……


    然后他就看见萧沐抱剑在他床尾的春凳上坐得笔挺,只留给他一个后背。


    殷离刚刚扬起的嘴角立刻垮下来,“你……打算就这样坐一晚上?”


    萧沐回头看他,“嗯,我打坐调息就好。”


    他的神魂境界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入定的状态,别说坐一晚上,一坐几十年也不算什么。若非这具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彻底放松休息,他可以完全用打坐替代睡眠。


    殷离快要被气笑,“你这身子骨还想坐到天亮?”


    萧沐认真点头,“我可以。”


    殷离闭上眼,扶额叹了口气,无力道:“算了,你还是睡外面吧。”


    还是别勉强这病秧子了,他又不是真想要这家伙照顾自己。


    萧沐不明白公主为何反反复复,一会要他留一会要他走,但同样的,除了一些必要的,或是与剑有关的事情之外,他从来不愿过多思考旁人的想法。


    于是他坦然起身,走到门外时还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耳力很好,不会听不见。”说完便把门带上了。


    殷离看他离开,以掌抚脸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别跟一块木头置气。


    可是这一块怕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千年的石头墩子成了精,敲都敲不开。


    他向后仰面躺倒,眼睛盯着帐顶,不断洗脑自己要有耐心。


    躺了一会,身上的那种黏腻感又明显起来。


    殷离皱了一下眉,不行,他要洗澡!


    可是萧沐就在外头,那家伙功夫好,如果自己悄悄翻窗出去难保不被发现,还是得等对方睡着,这么想着,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耐心等待。


    此时的萧沐也抱剑平躺在外间榻上。


    半盏茶后。


    两个人忽地同时睁眼。


    一句话同时出现在二人脑海中:春猎结束后,每隔七日老地方见。


    萧沐蹭地一下坐起身。


    此前他发热昏睡了三天三夜,后来又休息了几日,王妃就筹办了马球会,被这么一搅合,他差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殷离亦在心头嗔骂了自己一句脏话。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装骨折!


    萧沐看了眼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后,走到门边,轻声道:“公主,你睡了吗?”


    殷离立刻猜到萧沐要做什么,眸子转动了一下,决定给萧沐台阶,装作没听见。


    萧沐又唤了一声,里头还是没有回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他虽有疑惑,但还是来到门外廊下,对侍从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派个人到屋里等候公主差遣。”


    侍从应声称是。


    萧沐取了剑,又看了一眼寝屋,才步出门去。


    这些动静悉数落进殷离耳朵里。


    待确定萧沐离开后,殷离迅速起身,手忙脚乱地卸去捆住小腿的夹板,从床下的箱子里取出夜行衣和面具。


    走时回头看了萝白一眼床榻,眯了眯眼,又折返回去将枕头衣物塞进被褥里,叠出状似有人躺在被窝里的形状,这才悄悄支开窗楞,翻窗而出。


    一道黑色身影在月色下带出几道残影,殷离在屋瓦间以轻功飞驰着。


    他忽然在一座角楼的飞檐停下,月亮在他的身后,照出一个人形,他远远就看见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道青影正提剑而行,许是因为时间还充裕,萧沐走得并不快。


    殷离看了眼月色,又抬臂嗅了嗅自己,十分嫌弃地皱起了眉。若是一会萧沐又要同之前一般手把手教他剑术,一旦靠近,难保闻不见他一身汗味,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到时候怕是要露破绽。


    毕竟今天萧沐可是嗅过他的。


    一想到这里,他又脑海中又莫名出现对方脖颈下那一小片精巧骨节的画面。


    还有时间,他蹙足想了想,看着城郊的方向,加速飞驰而去。几个闪身之后,人影便消失在远处。


    此时已经宵禁,萧沐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忽然感应到周遭有道气息飞驰而过,他寻着望去,那气息却一闪而逝了。


    虽然那道气息离他足有数十丈开外,且着意收敛,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瞬。


    萧沐由此判断自己功力应该是又涨了一些,方才那道气息,隐约透着点熟悉感,会是阿黎吗?


    也是赶着去见他的吗?


    这么一想,一种莫名的欢悦涌上萧沐心头。


    好久没跟阿黎切磋了,也不知道对方进步了没有,快点进步吧,他在这个世界培养一个称职的对手太不容易了。这么想着,萧沐的脚步莫名轻快了些,忽然升起了些许期待感来,不知不觉间便加快了步伐。


    *


    响水河的水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清晰而透彻。


    萧沐的脚步踩碎几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悉数被掩盖于潺潺水声中。


    时辰还早,四周寂静无人。


    还是来早了吗?


    萧沐疑惑,难道方才感应到的那人不是阿黎?


    正想着,他听见河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寻声望去,见波光粼粼的河水中,露出了半个背影。


    那背影落在月光下,水面折射的星点光辉如星辰般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上半身结实流畅的身材曲线。


    萧沐愣了愣,阿黎在……洗澡?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捧起一湾清水浇在肩头,随着上肢的动作,剔透的水珠如珠串一般沿着紧实的肌肉滑落。


    他距水面数丈开外,因着月光照耀,那背影的身材曲线在他眼中一览无遗,玉骨冰肌下是充满力量感的胸腹肌群,在水光照耀下的如雕塑般健硕饱满。


    从侧面看去,微微隆起的胸肌更是令人血脉贲张。


    萧沐愣愣看了一会,由衷点评: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好好教,问鼎此方世界应该不成问题。


    殷离清洗完毕,转身往岸边走来,冰凉的河水在他起身时发出哗啦的落水声,水珠随着他的走动沿着胸腹肌肉往下流淌,勾勒出道道水痕,折射着点点微光。


    殷离刚走出几步,就顿住了。


    不远处的树下正坐着一人,那人一袭青衫屈膝而坐,手上握着一把剑直挺挺地杵在地上。


    二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殷离瞳孔剧烈震颤了一下,下意识迅速转身,心跳快得不像话。


    那病秧子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连铉影卫都还没到。


    方才看对方还慢悠悠地在路上闲逛,他估摸了一下时间足够这才下水清洗,没想到对方竟然来得这么快,是……迫不及待要见他吗?


    摸了一下侧脸,确定人皮面具还好好地戴在脸上,殷离微微松下一口气。


    此时的他赤足站鹅软石铺就的河岸上,身后传来萧沐的声音:“你洗好了?”


    他支吾地嗯了一声,仍背对着萧沐。


    修长挺拔的背影就在面前,萧沐就着月色,几乎能看见细细的水渍沿着蝴蝶骨和脊椎往下滑落,落在腰窝处汇聚大颗的水珠,直到盛不下,便沿着腰线砸落在地,洇湿了鹅卵石。


    殷离不敢回头,只微微侧脸道:“帮我递一下衣服。”他说时,水滴沿着下巴滑落,滴落在肩头。


    萧沐晃了一下神,侧过脸,才见树下堆放着衣衫鞋袜。


    他随手捡起白色的里衣走上前,从殷离的背后递了过去。


    “就这么湿着穿衣裳,对身体不好。”萧沐提醒。


    殷离看着一只玉白的手拿了他的衣裳从身后递过来,他一边接过一边道:“我用内力烘干就是了。”


    “这可不行。”萧沐反对:“一会你要陪我练剑,怎么能如此浪费内力。”


    万一打了一会就没力气了,而他还没尽兴怎么办?


    不等殷离开口,萧沐的掌心便贴上了对方的后背。


    殷离身体一僵。


    随后便感到一股股热流随着萧沐掌心的位置为中心,开始辐射蔓延开来。


    冰冷的身体甫一沐浴在热流下,他像是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萧沐的掌心紧贴在后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阵阵暖风吹得殷离呼吸渐促,浑身血液沸腾。


    不消多少,身上的水渍就被烘干,而燥热却没有停止,殷离整个人红得像只虾子,他垂首一看,不知看见了什么,登时瞪大了眼,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穿上亵裤。


    动作间,里衣落在了地上,他正伸手去捡,却见视线里一只手伸过来,先他一步将衣衫捡起,二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


    殷离的腰带还没束紧,上身还光着,被萧沐这么一看,登时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若非他戴着人皮面具,萧沐一定会看见他一向粉妆玉砌的面容红得像烙铁。


    萧沐见对方发愣,疑惑歪了一下脑袋,随后将衣衫抖开,披在殷离肩头。


    就在此时,影卫们纷纷到场。


    阿七带着人,刚到河边就看见眼前一幕。


    他们家殿下半光着身子,只一件中衣披在肩头,手上还攥紧了裤腰带。


    阿七登时双目赤红,二话不说拔剑而出,指着萧沐怒道:“你都干了什么!”


    一众影卫们义愤填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殷离本欲阻止,但看萧沐漆黑的眸底燃起星火,跃跃欲试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于是,响水河畔响起一片厮杀声。


    殷离一面看他的影卫们被萧沐吊打,一面慢悠悠地穿着衣衫。


    待到众人都被打趴在地,殷离亦扣好了最后一颗腕扣。


    随后瞥一眼倒地众人,不以为然道:“不自量力。”


    躺倒在地的阿七欲哭无泪,红着眼眶指着萧沐道:“主子,他……他轻薄……”


    话音未落,一掌拍在了阿七脑门上,“我刚刚只是在洗澡而已。”殷离没好气道。


    不过好在影卫们适时冲出来吸引走了萧沐的注意力,否则殷离真不知道自己只穿着一条亵裤会不会被萧沐发现……


    阿七一愣:“洗……澡?”


    萧沐耸肩,“没关系,反正都得挨一遍。反倒是方才他们义愤填膺,激发出不少潜能。”


    萧沐有些惊讶这群刺客进步的速度,恐怕这些刺客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进步有多大。


    这样的刺激多来几次才好。


    说完,萧沐又目光兴奋地对殷离道:“你准备好了吗?”


    殷离愣了愣,萧沐这一幅跃跃欲试,眸子里光芒闪烁的模样,似乎只有身为刺客时他才看得见。


    若换作公主身份,这呆子在他面前便总是神色淡淡,平静又无趣。


    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垂首瞥一眼手中剑,搞了半天,他还是沾了剑的光?


    这病秧子对陪练都比对公主好。


    某种强烈的挫败感袭来,他忽然就丧气了。


    可是抬头看一眼萧沐兴奋灼灼的目光,他又心头漾起一层隐隐的涟漪,像是蝴蝶在水面上振翅,搅动了一池春水。


    算了,陪练就陪练吧。


    想到这里,他缓缓拔剑而出,嗖地一声直指萧沐。


    ……


    ……


    萧沐尽兴而归,众影卫包括殷离在内都累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主子……这家伙真是病秧子吗?”他们都累趴下了,萧沐还跟没事人似的,好像功力又深厚了。


    “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刺杀不了他了。”十四忍不住叫苦:“殿下,咱们要不换个策略吧?毒杀?”


    阿七立刻接话:“毒杀不行,那病秧子百毒不侵。”


    有影卫道:“要我说,布下陷阱让他自投罗网。”


    众影卫躺在地上献计献策,只有殷离一言不发,半晌后默默走到河边,撕下面具后盯着水面的倒影出神。


    人们见殷离离开,纷纷不敢再言语了。


    阿七与十四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殿下?”二人站在殷离身后,阿七提醒道:“不回去吗?”


    殷离摇摇头,“晚些再回,现在回去难保不撞见那病秧子。”他说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二人,“我长得好看吗?”


    二人被这没有没脑的一句问得一愣,阿七整个脸都红了,支支吾吾:“殿下……天底下最好看。”


    十四也用力点头,“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殷离疑惑皱眉,“是吗?”


    他说时扭头看向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道:“那为什么有人可以视若无睹?”


    他虽然说得轻,二人还是听见了,十四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立即嗤道:“那人一定是瞎了。”


    阿七亦附和:“没错,那人一定是个瞎子,殿下无需在意。”对,萧沐就是个瞎子,根本不值得他们家殿下上心!


    殷离摇头,“那人不是瞎子,是呆子。”


    十四却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如果有人不瞎,却对殿下的容貌视而不见,那只能说明一个缘由。”


    此话一出,殷离与阿七同时扭头看过去,“什么缘由?”


    十四胸有成竹,“殿下,那个人喜欢男子。”


    殷离:?


    阿七:!


    见二人错愕的表情,十四理所当然地解释:“殿下以女子容貌示人,又是当朝第一美人,如果有人不喜欢殿下的容貌,那只能说明他不喜欢女子。”


    他对自己的逻辑推理十分有信心,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虽然殿下很美,但当他得知殿下是男人时,这种对美的欣赏就变味了,美则美矣,就可惜了是个男人。


    所以,那个人肯定也是如此,没毛病!


    殷离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不过回想起来,初次回宫时,萧沐就对皇后送的那些貌美侍女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些嫌弃。反倒是看他们这些刺客时,目光总是灼灼有神,跃跃欲试。


    再联系到方才自己洗澡时被萧沐看见,那家伙也不知道在岸边盯了自己多久,竟然一言不发。


    虽然很大程度上,殷离也知道萧沐看他们这些刺客不同,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能陪萧沐练剑。但尽管如此,也不妨碍殷离认为萧沐对待刺客与公主是不一样的。


    却见殷离拍了拍十四的肩膀,认真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阿七眨眨眼,看见殷离眸底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光芒,忽然有些不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问出口,便听见殷离下令:“散了吧。”


    话落,殷离便化作一道黑影,几个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阿离托腮沉思:原来喜欢男人吗,那我其实……


    小剑痴:嗯?


    第27章


    殷离回到王府时, 屋内已经寂静一片。


    他本想翻窗而入,却犹豫了一下,脚步一顿,绕到外间的窗外。


    月光在窗子上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影。


    萧沐的卧榻与殷离仅一墙之隔, 他并未睡熟, 感应到窗外有道熟悉的气息, 疑惑睁眼, “阿黎?”


    殷离在窗外的剪影点了点头。


    “你怎么来了?”萧沐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又欣喜。


    殷离心跳一顿,心说果然啊,跟公主说话的时候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他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甚至忍不住有些嫉妒身为“刺客”的自己。


    身为公主的他就那么没吸引力吗?


    他停顿了一会才半开玩笑似地道:“我已经不为太子卖命了,没地方去,来投奔你如何?”


    “好啊!”萧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甚至有些美滋滋的。心说阿黎肯投奔王府真是太好了,以后他就可以天天拉着人练剑,不用等七日才能见到对方了。


    他看着窗外的人影道:“你进来说话。”


    听见萧沐这么高兴, 殷离又回想起十四说的那句话。


    难不成真喜欢男人吗?


    那……


    凭这一点,他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殷离不能放弃大业, 可他既不愿杀了萧沐,也不愿意和离,这样做无异于自困樊笼,怕是要以世子妃的身份跟萧王府捆死。


    原本他还对眼前的局面有些烦闷,但十四说的话却令他豁然开朗。


    想要破局,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在此之前,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萧沐没明白为什么阿黎不肯进来说话, 却也没多想, 点点头道:“你问。”


    “我此前刺杀你,你明明可以,为何不反杀了我,还要教我武功?”这是殷离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就算是萧沐想要人陪他练剑,可他是刺客,此举不会太冒险了吗?


    萧沐不应该会冒这样的险。


    萧沐十分坦然:“你是个好苗子,不好好练剑可惜了。”


    “就因为这个?”


    萧沐点头,心说这当然了,还有比在这个世上找到一个能与他过招的人更值得高兴的事吗?


    “你就不怕我学成之后再反杀了你。”


    却见萧沐坦然摇头,“第一,你杀不了我。”


    殷离一哽。这话他无法反驳。


    “第二,你对我没有杀意,这一点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


    殷离:……


    没有杀意?怎么可能。他嗤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所以你把我当成陪练?”


    萧沐想了想,“我把你当朋友。”说完,萧沐又一顿,回想自己的上辈子,似乎不是在挑战就是在修行,所以片刻后又补了一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殷离猛地抬眼,心脏狂跳,耳畔似乎响起欢呼雀跃的嗡鸣声。


    第一个……朋友?


    可是不久后他却又有点失落。


    只是朋友吗?


    就不能是别的……什么……


    “如果你的朋友有个天大的秘密,而你……”殷离顿了顿,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在拔河,最终他深吸口气,继续道:“而你发现了这个秘密,你会如何?”


    萧沐不解,今天的阿黎是怎么了?之前可没有这么啰嗦。


    思索片刻后他又恍然,对方是太子的死士嘛,可能骤然易主会带来一些麻烦,会担心是正常的,他非常理解,于是开解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而且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殷离闻言,心头拔河的小人骤然分出胜负,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萧沐的话深信不疑,并因此涌上一种冲动,借着这股冲动,他张了张口,像是破釜沉舟一般道:“我其实……”


    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两声夜枭的鸣叫。


    殷离仿佛被瓢泼凉水彻底浇醒,冲动霎时如潮水般褪去,他的声音顿住了。


    萧沐等了好一会没等来下文,不由疑惑,看着窗外的那个剪影道:“怎么了?”


    殷离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沉声:“没什么。”


    “你早些休息。”话落,殷离的人影便消失了。


    萧沐一愣,急急推开窗子追问:“那你何时来王府?”


    窗外已经无人,只余殷离的声音遥遥从远处传来:“等我决定了再告诉你。”


    萧沐悻悻地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收回了窗子。


    “还是不行吗?”他自言自语般叹道:“看来太子的势力还是很强啊。”


    ……


    ……


    王府最高的角楼顶上,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殷离沉着脸,“阿七,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阿七立刻单膝下跪,垂首道:“属下心知自己有罪,可就算殿下罚我,杀我,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萧沐不可信,您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一旦萧王府知道皇室让一个男子嫁入王府成为世子妃,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甚至借机向皇室发难也并非没有可能。


    殷离何尝不知?


    换做从前,这种无异于自杀的事他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可是现在……他愿意相信那个病秧子。


    不想杀他,就只能选择信他。


    殷离的面前没有其他选项,浑浑噩噩以世子妃的身份过一辈子?绝无可能。


    “萧沐不会贸然说出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殿下!”阿七面色焦急,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殷离抬手制止:“够了。”


    殷离盯着影卫,目露寒光:“你越界了阿七。”


    阿七仰头看着殷离阴沉的脸色,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强忍着红了眼眶,垂下头,咬牙应了声:“是,但凭殿下责罚。”


    “此事我自有分寸。”


    殷离转身离开,走时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不准再有下次。”话落,人影便消失了。


    阿七仍然跪着,仰头看着殷离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毅然的眼神,沉声:“是!”


    我绝不会让萧沐害了殿下!


    ……


    ……


    翌日。


    侍从鱼贯而入,给殷离洗漱,并将早点放在床上的小桌板上摆开。


    殷离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皱起眉抬头看一眼萧沐,“我是不配当世子妃了吗?”


    萧沐显然没听懂这句,“怎么会?”


    殷离指了指能淡出鸟来的菜式,哭笑不得:“就这?”


    “我要吃肉。”殷离一字一顿道。


    萧沐摇头,“不行,大夫说你有伤在身要吃些清淡的。”


    殷离深吸口气,皱眉揉了揉睛明穴,第一万次后悔装骨折的决定,当时的他一定是脑门被驴踢了。


    要不直接摊牌吧?就说他其实没受伤?


    可是如果说出来,他怎么解释自己装病的决定?为了吸引萧沐的注意力让他照顾自己吗?


    光是这么一想,他就浑身打了个激灵。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行!


    萧沐见他不动筷,想了想,在他身侧坐下,夹了片芦根放进嘴里。


    殷离听他蠕动的腮帮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原本略显干燥的唇瓣里渗出一点汁液来,将那片唇瓣润出一点红。


    殷离的口腔里忽然就生出了津液。


    然后他就看见萧沐扭头看他,“挺爽口的。”说完又夹了一片递过来,放进殷离面前的小菜碟里。


    殷离眸子转动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声,“我这人有个毛病,这种清淡口的我吃不下,非要吃别人碗里的才香。”


    萧沐闻言,看一眼自己的碗碟,哦了一声,并指将菜碟推了过来。


    殷离皱眉,又盯着萧沐的筷子,再度要求:“要你筷子上的。”


    萧沐疑惑看向殷离,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疑惑,但他没多想,便夹了一筷子凉拌笋尖,筷子移动到殷离的碗碟上就要放下,便听殷离又道:“别放,放下就不香了。”


    萧沐的筷子顿在半空,疑惑看向面前的公主。


    不吃他碗里的,非要筷子上的,还不能放下,这是什么毛病?


    他凝神思索解决办法,片刻后恍然大悟。


    殷离见萧沐一幅了然的表情,并将夹了菜的筷子递过来,他目光微微亮,心道这呆子终于明白了?于是十分满意地微微张嘴等着萧沐亲手投喂。


    便见萧沐拉过他的手,将筷子放在了他手里,还按了按他的手指防止筷子松开,然后对他点头,鼓励道:“吃吧。”


    殷离瞪大了眼,垂眸看一眼手中的筷子,这是正常人会想到的解决办法吗?


    他蹙眉扶额,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跟这呆子生气不值得!


    他把筷子一放,彻底没胃口了。


    萧沐垂眸看一眼被搁置了的笋尖,有些疑惑,公主怎么不吃了?


    不是想要他筷子上的菜吗?哪里有问题?


    此时,茗瑞气鼓鼓地跑了进来,还没进门便高声道:“世子爷!他们欺人太甚!”


    萧沐手上的筷子顿了顿,随后面色如常地继续吃早饭,似乎对茗瑞的一惊一乍很是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道:“又怎么了?”


    殷离亦好奇的目光望过去。


    茗瑞气得眼眶发红,腮帮子都气鼓鼓的,“他们说……说猎场那次是太子要为民除害,救回五公主,才设计刺杀世子爷。只不过一时失手,落入了世子爷的圈套,才被反咬一口。还说……”


    茗瑞顿住,瞥一眼萧沐,却见萧沐毫不在意,继续淡淡吃饭,好像根本没有要往下询问的意思。


    殷离闻言挑了一下眉。


    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利用民间舆论倒逼朝堂,等舆论发酵够了,再让言官上书。父皇迫于内外压力,说不定就把殷嗣放出来了。


    见茗瑞支支吾吾不敢说,殷离道:“但说无妨。”


    茗瑞抽噎了一下,“他们说,世子爷阴险狡诈,要借机除掉太子,掌握大渝江山!”


    殷离紧紧皱眉,这是何等严厉的指控,诛九族的罪说按就按。他看着萧沐,却见对方仍是云淡风清,还兢兢业业地又夹了一筷子小菜递过来,示意殷离接下。


    殷离快要被气笑,终于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嘴:“你喂我。”


    萧沐眨眨眼,恍然大悟,所以一开始公主就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如此,他怎么没想到呢?不过既然答应了要照顾公主,自然是公主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于是他没多想,只哦了一声,乖乖把菜放进殷离嘴里。


    殷离眼里含着笑,心满意足地咀嚼笋尖,丝丝酸甜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生津止渴。


    这一幕落在茗瑞眼里,简直甜腻得牙都要倒了。他有点懵,世子爷都被骂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啊?


    这难道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虽然他也很希望世子爷与公主殿下越恩爱越好,可是一想到外头的人是怎么骂世子爷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世子爷!您就这么放任他们吗?”


    萧沐秉承喂饱殷离的使命,又端起碗舀一勺粥递到殷离面前,“粥大概也是我勺子里的香?”


    殷离见这呆子竟然懂得举一反三了,目光发亮地用力点头,张口含下对方的汤勺。


    萧沐见公主一双极漂亮的凤目里头灼灼有光,不由心头更是诧异,这是什么毛病?


    他心头微叹,果然人都是复杂的,还是剑简单,不会提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


    殷离心满意足喝了粥,终于有心思分给气鼓鼓的茗瑞,见对方时不时抹一把眼泪,瞥一眼依然淡定如常的萧沐,淡笑道:“不就是几句话,又伤不着你们家世子爷。”


    “三人成虎!”茗瑞争辩道:“要是放任下去,恐怕说着说着,就会成真的了!”


    听见这句,殷离面色一沉。


    三人成虎,是啊。


    他又何尝不是被所谓冲撞紫微的灾星言论害了一辈子。


    谣言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他瞥一眼萧沐,对方正用筷子夹了片腌黄瓜放在汤勺里,一并递过来。


    呵,这样可以少喂一筷子是吗?都学会提高效率了。


    进步挺快。


    他一口咽下,对茗瑞道:“别着急,过段时间自然会有其他声音出现,为你家世子爷正名的。”


    茗瑞抽了一下红彤彤的鼻子,茫茫然望向殷离,“真的?”


    萧沐也有些疑惑,谁会帮他说话?


    他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只听见对萧王府的恶言恶语了。


    殷离意味深长看一眼萧沐,“当然是真的,你家世子爷福泽深厚,自然会有贵人相帮。”


    茗瑞将信将疑,却又不好反驳这句话,只得低低哦了一声,再次看向二人时,就见萧沐端着碗,一口一口地给公主殿下喂饭。


    被塞了满满一把狗粮的茗瑞:……


    够了,再待下去他就要吃撑了。


    没想到他们家一向淡漠的世子爷竟然也有这么柔情的一面,茗瑞心情一松,十分有眼力见地悄悄屏退了侍从们,自己亦出去后,反身拉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二人。


    萧沐看见已经空了的碗底,又去盛了一碗,继续兢兢业业地履行喂饭义务。


    殷离早起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看见这呆子竟然这么乖,便来者不拒,一口一口地将萧沐递来的饭菜都吃光了。


    直到萧沐要盛第四碗的时候,殷离一噎,连忙抬手制止:“够了。”


    有这么喂饭的吗?!一碗接着一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喂猪呢?


    殷离说时打了个饱嗝。


    他一愣,不由扶额叹气,自己怕不是被这呆子传染了呆症?


    萧沐见状手上动作一顿,看来公主是真饱了,便点点头,放下碗筷后起身道:“我让人来收拾。”说完,他就像履行完了职责的无情机器,转身就要出去。


    殷离皱眉轻啧一声,这呆子是喂完就准备走了不成?于是他唤了一声:“世子。”


    萧沐脚步一顿,扭头疑惑看向殷离,“公主还有事?”


    殷离看着对方神色复杂。


    昨晚阿七的话言犹在耳,如果贸然说出他的身份,局面确实可能有失控的风险,倒不如先试探一下?看看萧沐会有什么反应。


    殷离看一眼萧沐,指了指床下道:“我想取一件衣裳,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萧沐哦了一声,点点头,躬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看着殷离,“这个?”


    殷离表面镇定地点点头,箱子上的锁早就被他打开了,里头放着他的夜行衣,每回以刺客身份现身时穿的那件。


    如果萧沐看见,会作何反应?


    殷离的心跳渐渐失序,屏着呼吸眼睁睁看着萧沐拉开了箱盖。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好多宝子在问俩人身高的问题,我解释一下:目前俩人一样高,但是梨子比柿子年纪小,还会长高,文案写了最终会比柿子高半头。


    第28章 (二合一)


    箱子被打开, 最上头放着一件黑色夜行衣,萧沐目露一丝疑惑,想:公主平时爱穿红色,可是这里面却是件黑色, 是不是要他找一下?


    这么想着, 他下意识动手拨弄了一下衣衫。


    殷离死死盯着萧沐, 衣衫下面是个暗格, 里头放满了暗器还有他的人皮面具。萧沐不拿衣衫而是去翻下面,是已经知道有暗格了吗?


    不愧是萧沐,发现了这些竟然还是面无表情, 无动于衷。


    只见萧沐翻了翻竟没翻出一件红色衣裳来,不由疑惑抬头,指着那件黑色夜行衣道:“是拿这件吗?”


    殷离缓缓:?


    看着萧沐满眼纯良, 像是真的是单纯发问,殷离强作镇定,试探道:“你……要不要再看看?”


    每回你见到刺客时我都是穿的这件啊!真的就没觉得有些眼熟吗?


    萧沐见殷离这么说, 只得垂首又翻了翻,下面叠着的也都是些玄黑色的劲装或骑装, 在他眼里看起来都差不多,于是他指着其中一件,问:“那是这件?”


    殷离呆住,良久,他扶着额,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上回他就穿着男装杵在萧沐面前, 不过那时没穿这夜行衣, 而是一件劲装, 萧沐亦是对他的着装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说些什么“公主穿黑色也好看”的话来。


    这么想来,这呆子该不会……连男女装都分辨不出来吧?!


    他看着萧沐神色复杂,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暗格打开直接让萧沐看见里头的面具?


    不过他既然是试探,就要留有辩解的余地。


    一旦萧沐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而做出什么举动,这些衣裳还能找出个解释,甚至都不能算作他是男人的证据,如此还有转圜空间。


    而一旦萧沐发现那张刺客的面具……


    那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思及至此,殷离唇角抽搐了一下,强忍下冲动,道:“算了,我突然不想拿了。”


    萧沐疑惑歪了一下脑袋,只觉得人真的好复杂,想法瞬息万变,还是剑好。但他没说什么,将衣衫叠好放回,箱子推进床下,站直了道:“那我走了。”


    见萧沐转身走到了门边,殷离深吸口气,“等等。”


    萧沐脚步一顿,心下惶惶然地啊了一声,要求又变了吗?


    他有点无奈,谁让照顾公主是他应承下的事呢?说到就要做到,他只好又转过头来,看着殷离,“公主还有事?”


    殷离想了想,“我在房里闷得无聊,突然想练练字,你帮我拿些笔墨来吧?”


    萧沐挑眉哦了一声,点点头,“练字好,能静心,公主确实应该多练。”


    殷离:?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应该多练啊?


    还没等他发问,萧沐就走开了,没多久又拿着笔墨进来。


    萧沐将笔墨放在已经收拾干净了的小桌板上,看着殷离认真道:“你练吧。”说完又要走。


    殷离一把将人拉住,仰头看他:“你陪我。”


    萧沐皱了一下眉,他每天晨起都要练剑,这一早上已经陪公主折腾了好一会,浪费了好多时间。


    他有点犹豫,可是公主一双似水的眼睛望过来,他定定看了一会,心头叹气,“好。”心中却道那就陪一小会吧。


    只一小会,他还要陪老婆的。


    于是他撩开袍子在床榻边坐下,看着殷离取过笔,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又向他望过来。


    萧沐疑惑,公主看他做什么?


    殷离抿了下唇,在纸上落字迹。


    萧沐好奇看去,见对方在纸上写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十二时辰?


    一般练字不都是写些诗词么?


    萧沐不理解,不过公主常常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倒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殷离一边写着一边目光向萧沐瞥去,在写到亥这个字时,还着重写大了一点,心说瞪大你的眼睛,我每次给你的箭矢字条上都会写到的一个词:亥时。


    看看这个字迹,一模一样!


    他写完就放下笔,回头看着萧沐。


    萧沐被看得一愣,看看字又看看公主,目光来回扫了两轮后,心说这是在等他夸奖吧?于是哦了一声:“写得很好。”


    殷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提起纸张在萧沐面前晃了晃,指着那个“亥”字道:“你有没有觉得它不太一样?”


    萧沐认真看了一眼,半晌:“它比较大?”


    殷离快要气笑,比较大你个头啊!


    别的字迹你不认得,这个反复在暗箭字条上出现了无数次的字你也不认得?


    殷离不甘心,又提笔写了些句子,偶尔掺杂些关键词,都是之前在字条上写过的字,再看萧沐,却见对方眼睛是看着自己的字,眼神确是无光,明显在溜号。


    殷离深深地吸了口气,自暴自弃般放下笔不写了。


    见殷离停笔,萧沐终于回神,他回头看了眼天色,心说已经不早了,老婆还在等他。


    于是萧沐皱眉抿了抿唇,道:“公主,我还有事,你自己先练一会。”说完就起身要出门。


    殷离心头无力,不再拦他,闷闷道:“你走吧。”


    看见萧沐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门外,殷离仰头望天,整个人向前一倒,趴在小桌上像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


    这个呆子……到底要他怎么暗示才有用,直接说吗?


    *


    萧沐提了剑去院子里,刚刚拔剑而出,就皱了一下眉。


    剑身上竟赫然出现了一道磕痕,大概是昨夜里视线不清,他竟到现在才发现。


    那磕痕非常浅,要对着阳光才能看见,像是被某种粗重物撞击了一下,出现一个极其浅的印子。


    萧沐诧异不已,他确信追光今日没有磕碰过,因为每日养剑,昨日打马球前他才保养过,如果那时候有伤他不可能没发现。


    那么这伤不是在马球场上就是昨夜里产生的。


    可是如果有什么能击出这样的伤来,他不可能没察觉啊,萧沐百思不得其解。


    上回在猎场,剑身上出现的擦痕,还可以归咎为与止水相撞,而且很奇异的是不久那伤就消失了,他还以为是保养起了作用。


    那么这道伤又是怎么来的?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两个画面。


    一个是上回在猎场,公主胳臂上的那道擦伤,一个是昨日被马球击中后的伤势,莫名地剑上的伤痕形状极其相似。


    萧沐越想越越觉得蹊跷,疑问像颗种子似地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良久,他提起剑,往寝屋走去。


    殷离趴在小桌板上丧了好一会,听见响动,以为是侍从,便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出去,让我静静。”


    萧沐脚步一顿,面露纠结,片刻后讪讪地哦了一声,看来公主不想被打扰,那他要不要改天来?可是事关老婆……


    他转了个身正犹豫要不要出去,便见殷离听见他的声音倏然抬头,“等等!”


    萧沐回头,疑惑:“公主需要什么?”


    殷离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要你。”说出了句他便嘴瓢了一下,急忙纠正:“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来了?”


    萧沐纠结了一下,生怕说出的话唐突了公主,可他垂首看了一眼老婆剑,便又鼓起勇气道:“公主上回手臂上的伤,能再让我看一眼吗?”


    殷离瞳仁一颤,这病秧子,还惦记着他那点小伤吗?萧沐要是不提他都忘了。


    没想到……这呆子还有这么心细如发的时候。


    他心里突然如吃了蜜一般地甜,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扬,一面道:“好啊。”一面挽起袖子,心头祈祷那点擦伤最好还在,不然他都没法借题发挥了。


    他挽起袖沿,看了眼手臂后,眸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了。


    那伤早就好了,只留下一道浅到极致的红痕,再过两天,这道红痕也要消失。


    他讪讪地试图收回袖沿,却见萧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询问:“我能看看吗?”


    殷离虽有疑惑,还是点点头。


    便见萧沐端起他的手臂仔细端详起来。


    萧沐微凉的手指托着他的小臂,还凑得那么近,连呼吸都喷洒在殷离的肌肤上,刺激得他浑身一僵,心头的兔子也开始胡乱蹦跶。


    萧沐看了好一会,略显失望,那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看不出原本样貌了,他悻悻收回手,片刻后,又瞥一眼殷离的腿,目露纠结。


    要看公主的腿伤吗?昨日那里血糊糊一片,他都没看清伤口的形状,可是人家昨日才用夹板固定,贸然拆开会影响恢复吧?那可是骨折。


    要不还是算了。


    可如果等公主伤好了,恐怕就会如同这道伤一样,再看不出什么了。


    见他欲言又止,殷离疑惑:“怎么了?”


    萧沐摇摇头,心道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就耽误公主养伤?太自私了。这么想着,他站起身道:“没什么,伤好了便好。”


    殷离心说不会吧,这呆子真的只是来查看他的伤势吗?


    他心头又是熨帖又是震惊,难不成这呆子对公主身份的他其实也……


    正这么想着,便见萧沐目光瞥一眼他的小腿,并微微皱了一下眉,像是有些纠结的模样,但这个表情很快就消散了。


    殷离心头一动,这呆子该不会担心他的腿伤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萧沐那副纠结模样,殷离心里头像是炸开了烟花,嘴都快要咧开了,但被他竭力压制着。


    就听见萧沐道:“我去趟宫里,晚些回来。”


    烟花霎时熄灭了,殷离一皱眉,“去宫里干什么?”


    萧沐掂了掂手中剑,道:“去兵仗局,补剑。”说完又补了一句:“公主好生休息。”然后便出门去了。


    殷离的脸垮瞬间下来,又是为了那破剑。让下人送去不行吗?非要亲自去。


    殷离仰天长叹,最终向后仰倒躺下,望着帐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真的要生生坐三五个月的牢?


    心里的小人开始拔河,良久,他长长叹出口气。


    不行,得想想办法,不然他会疯掉的。


    *


    直至入夜萧沐才回来。


    殷离的屋子还没有熄灯,他听见里头传出声音:“是世子吗?”


    萧沐嗯了一声,走进房内,看见殷离坐在床上,正被侍从们服侍净面净手。


    殷离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那手指很漂亮,却不像是寻常女子的手,反而修长有力,骨指分明,倒像是常年握剑的手。


    萧沐以前没有观察过,今日一看,心道公主应该是个练伍之人。


    可是除了马球与骑射,他还从未见过公主用武。


    萧沐看了一会,视线不由自主就移到殷离被夹板固定住的小腿上,渐渐地,眉心揪成了一团。


    怎么办?


    好想拆开看看。


    殷离见他盯着自己的小腿看,眯了眯眼,这呆子,难不成真的担心他?


    他扬起唇角,安抚萧沐道:“我没事的,其实没有府医说得那么严重,我……”


    只见萧沐抬头,看着殷离道:“今晚我睡屋里吧。”他想找个机会,在不拆开夹板的情况下用灵流查探一下殷离的伤势,虽然比不上肉眼直观,但是应该能瞧出个大概。


    只动用一点点灵流,应该没事。


    殷离一愣,这呆子……难道开窍了?


    殷离激动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是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试探道:“你该不会像上次一样打算坐一宿吧?”他顿了顿,豁出去了,“睡屋里可以,但是你必须上来睡。”说时身体往里挪了一下腾出空间,并拍了拍床板。


    萧沐皱眉,在他眼里睡哪都一样,公主为什么非要他上床上去?


    殷离怕他反悔,又道:“我这个人懒,晚上睡迷糊的时候懒得花力气喊人,你睡我身旁,有什么需要我就扯一扯你的衣袖。”


    萧沐面容有了些松动,片刻后,点点头,语气安抚似地道:“公主放心,我不会逾矩的。”


    殷离的脸一黑。


    你倒是给我逾矩一下啊!


    入夜,萧沐浑身笔挺地躺在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前,像是躺在即将下葬的棺材里。


    殷离看了额角突突地跳,“你睡觉不脱衣衫?”


    萧沐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殷离,点点头道:“我没关系。”


    殷离:……防他防成这样?


    不对,这呆子应该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吧。


    殷离无奈扶额叹气:“你不难受么?把衣裳脱了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萧沐皱了皱眉,目露纠结,心说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是懂的,可是公主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同塌而眠好像是应该的吧。


    可是不对啊,他已经有老婆了。


    于是萧沐摇摇头,“我习惯了。”他说时,还把宽大的外袍衣袖摆放到殷离的手边,“有需要你就扯一扯衣袖,我就醒了。”


    看萧沐坚持,殷离揉了揉眉心,心道算了,也不能指望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这呆子,能把人哄上榻就已经成功了一大步。


    “好吧,你不难受就行。”殷离决定后退一步,在一旁躺下。


    二人闭上眼,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萧沐闭着眼在想,待会要悄悄用灵流查探公主的伤,灵流虽弱,但是还是有触觉的,他得等公主睡着了再探。


    殷离闭着眼在想,虽然快要入夏了,可夜里还是凉,这呆子坚持穿着外袍睡觉,还不盖被褥,那身子骨肯定会着凉的,不如待会等萧沐睡着了悄悄替他把衣衫扒了换成被褥。


    于是两个人都在熬着,企图把对方熬睡着。


    一直熬到后半夜,殷离耳边传来平稳而深长的呼吸声,他扭头去看萧沐,见对方胸腔均匀地起伏,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萧沐,你睡了吗?”


    萧沐眼睛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一下,有些困惑,公主怎么还没睡?


    想着睡前说过公主有事会拽他的衣袖,现在没拽衣袖而是喊他,莫不是睡不着想找他闲聊?


    不要吧,他不喜欢聊天。


    萧沐心里有些憷,于是他没回应,继续装成熟睡的模样,想着也许过会公主觉得没趣便会消停了。


    殷离见萧沐没动静,又凑近了些,微微拉了一下萧沐的外袍衣襟试图给对方宽衣,动作间,视线转而移到萧沐小山峰一般精致的喉结上。他的视线停顿,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会。


    良久,他喉头一滚,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试图咬上去,在上面留下他的印记。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出现萧沐喉结上留下牙印的画面,应该会是粉色的,跟萧沐的唇色一样。


    光是这么一想,他浑身就都烧起来了。


    他连忙别开眼,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念头却如种子一般扎入心底生根发芽,越扎越深。


    他不知不觉间靠得更近。


    近到二人的呼吸都交错起来,殷离吐吸滚烫,洒在萧沐肌肤上,烫得萧沐心头一惊。


    殷离过于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到萧沐的呼吸也急促了些,只是盯着那玉雕般的脖颈半晌,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在萧沐的喉结上勾勒描摹,指腹扫过尖尖的小山峰,很滑,带来的痒意如电流般蹿进心头,瞬间如野火燎原蔓延全身。


    无孔不入的雪松气息逐渐将理智瓦解消融。殷离的舌尖扫过犬齿,眸色晦暗,嗓音被火燎得沙哑干涩:“萧沐……”


    他的呼吸重得不像话,唇畔径直贴近了萧沐的咽喉,像是只要微一张口,就能触到那漂亮精巧的小山峰。


    好想咬下去,好想吃掉这个人。


    念头如野草般疯长,如困兽般咆哮,几乎就要压抑不住。


    萧沐紧张得浑身僵硬,喉结传来痒意,像细细的小虫在爬,还有灼热滚烫的热气播散在皮肤上。


    公主这是在干嘛?


    这种触感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他想看,又下意识地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热意忽然间退开了,萧沐微微愣了一下,感应到公主撤开了距离,他心里顿时长长地松下口气。


    大概是觉得无趣了吧?


    总算是折腾够了。


    殷离躺回一侧,身体蜷缩起来,深深地闭上眼,试图将四处乱窜的热流强压下去,却压得自己更是涨疼。


    不行,不能冲动,会把这呆子吓跑的。


    他如此想着,不断告诫自己,并在心里不断默念心诀,运转周天,缓缓将热气散溢出去。


    又过了许久,脑子里的念头才终于被压下,殷离才觉得困意袭来,大脑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萧沐熬到天将微曦,好不容易查觉殷离的呼吸开始均匀绵长起来,才扭过头去,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没有反应。


    萧沐松了口气,不容易,终于睡着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指尖掐出一点极细的灵流,不动声色地往殷离的伤处探去。


    灵流轻而易举越过衣衫,越过固定带与夹板,探入殷离的伤处。


    殷离此时大脑正浑浑噩噩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却被伤口处一股奇异的痒意唤醒了。


    这痒意来得突然又汹涌,痒的他抓心挠肝,浑身难受。


    片刻后,他倏然睁眼。怎么回事?


    忍不了了,他快要被这痒意逼疯。


    往常伤口愈合也会痒,只是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


    再疼他都能忍,唯独痒他忍不了。


    殷离扭头去看萧沐,见对方仍睡着,便将手伸进被子里窸窸窣窣,摸到了小腿上的夹板带子轻轻一拉。


    夹板被解开,殷离悄悄掀开被褥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取下后,便迫不及待伸手去挠。


    痒意如潮水般褪去,殷离长长地松了口气,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挠痒的手。


    殷离浑身一滞,侧目看去,见萧沐已经坐起了身。


    他愣了愣,看看萧沐,再低头看看自己,此时他正屈着膝,夹板与带子散落床榻,伤腿完全裸露出来。


    殷离面色一僵,忙道:“你听我解释。”


    萧沐本是想着自己果然没控制住灵流,还没查探清楚伤势就把公主吵醒,正有些愧疚,但好在公主自己把夹板卸下,他的目光就彻底被那伤口吸引了。


    一个不规则圆形的撞击伤。


    且已经结了痂,痂的周围泛红。


    似乎跟剑上留下的那个印记形状很像。


    殷离见萧沐盯着自己的伤看,连忙解释:“就是伤口太痒了我忍不住。”说着还试图再挠一下。


    萧沐拉着殷离不让他乱动,“伤口痒了千万不能挠,容易反复。”他说时,起身走到百格柜前取出伤药折返,然后小心翼翼抬起殷离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挖出一点膏状的伤药涂抹在伤口上。


    这药效果极好,不一会儿,伤口间的清凉感袭来,伤口处因为挠痒而产生的灼热感悉数褪去。


    殷离看见萧沐垂着眼,眼睫微微地抖动着,像蝶翼,又像羽毛,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心尖上扫过。刚刚褪下去的那点痒又蔓延到了心上。


    萧沐的手指在他的小腿上打圈,按摩药膏直至完全吸收,又拿过夹板道:“我给你固定。”


    殷离本想借机跟萧沐坦白,说他的腿其实没怎么伤着骨头,试图把锅都甩给府医,说是大夫误诊,然后再堂而皇之地丢了夹板。


    可看萧沐这样认真的表情,和轻手轻脚地给他包扎的动作,他便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再说不出口了。


    其实只消萧沐用心按一按殷离的小腿骨,就会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骨折,可是他现在思绪纷乱,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公主是在马球场上受的伤,追光的磕碰伤也是昨日才出现的。


    有这么巧的事吗?


    连伤痕的形状都相似?


    而且公主是与追光一同降世的,连气息都相同。


    萧沐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老婆的剑灵有再生为人的可能性,毕竟他的剑灵灵体不完整,就算果真如他一般,灵体被雷劫送进了某具身体里转世成人,也只会成为一个神志不全的人,连话都不会说,绝不可能如公主这般聪慧健全。


    可……万一呢?


    这个可能性一出现在脑海里便再也挥之不去。


    萧沐手上的动作小心又仔细,却是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心乱。


    怎么办,万一剑灵真的变成了个人……


    光是想一想,剑痴就开始郁闷了。


    他瞥一眼殷离,良久,终于试探问道:“公主……儿时也常受伤吗?”


    殷离心说这呆子是在关心他吗?


    他眨了眨眼,用力点头,“经常。”毕竟跟着大师父学功夫,摔摔打打是常事。


    他开始期待萧沐的下一句,听见他经常受伤,这呆子会说些什么呢?会不会说些关切的话……


    “那……”萧沐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殷离,认真道:“公主的追光也常磕碰吗?”


    殷离一脸迷惑。


    怎么绕了半天又绕回了剑,而且这到底跟剑有什么关系?


    殷离几乎要翻出一个白眼,三句不离剑,果然不能期待这呆子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却见萧沐状似紧张地看着他,仿佛在认真又忐忑地等待一个答案。


    殷离见状,很快就将心里这点醋意抛诸脑后,想了想,摇头道:“我鲜少使用追光,自然也不常磕碰。”毕竟这剑被称为邪祟,他虽不介意,可每当他拿起追光时,都免不了看见身旁人惊恐的表情,久而久之他也就将其束之高阁了。


    萧沐又急急追问:“那为何我刚拿到追光时,剑身上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殷离诧异看着萧沐,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呆子为什么又跟剑杠上了,可看着对方有些急切的目光,他还是耐下性子解释:“追光从天而降,刚落下时,砸出一道陨坑,剑身被天火烧得通体赤红,损毁严重。”


    殷离说时,眸色暗了暗,“儿时我母妃被皇后打压,紫宸殿几乎成了冷宫,兵仗局又嫌晦气,便没人愿意给这不祥之物修复,是我勉强找了些材料,自己修补的。”


    萧沐恍然,难怪,当初他从公主手中抢回追光时,便见剑身上遍布修补的痕迹,且手法有些拙劣。


    “那后来,追光就再没受损过吗?有没有可能,就算你不使用它,它自己也会出现一些伤痕?”萧沐问出这句话时,心头忐忑又紧张,万一公主说有,那他要怎么面对公主。


    再把老婆拍回剑里?


    殷离听见这句,眉头揪紧,这是什么恐怖故事,不使用它自己也会有伤痕?这呆子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他轻嗤了一声,“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不使用剑,它自己就会磕碰受损的?”


    萧沐闻言,目光里的紧张肉眼可见地开始消散。


    直到他听见殷离十分肯定地道:“我修好剑之后,就再没磕坏过它,你满意了?”


    萧沐在心里长长地松下一口气。


    太好了,老婆没有变成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剑痴:吓死了,还以为老婆变成了人,还好还好~


    小阿离(目光幽怨):盯~~~~


    第29章 (二合一)


    老婆没变成人, 萧沐心情舒畅,竟然难得扬起一点浅笑来,看得殷离一怔。


    听说剑没有磕碰过,就这么值得高兴?


    殷离心里泛酸, “反正今后追光是你的了, 你自然会护好它。”


    萧沐用力点头, “我一定不叫公主后悔把追光归还……不是, 托付给我。”


    殷离:……这个呆子,自己是个剑痴,把别人也当剑痴了吗?还不会后悔托付给你, 我是嫁了个女儿吗?


    殷离扶着额头,心道还是不计较了,这个呆子的脑回路一向清奇。


    萧沐给殷离绑好腿, “我的手法不好,先将就一下,明日一早让府医再来瞧瞧。”


    殷离看着自己再次被捆成了粽子的小腿, 本还有些后悔没把锅甩给府医,但扭头一看, 萧沐已经乖乖在他身侧躺下了。


    他看一眼萧沐,又看一眼“粽子”,牙根一咬,能让这呆子上床,值了。


    ……


    ……


    茗瑞翌日看见萧沐一早从里屋走出来后,便兴奋得眼光发亮,心说世子爷这是成了!


    他当天就急匆匆跑去给王妃报喜, 讨了王妃的赏, 又被王妃吩咐要好生留意世子爷的造人大业, 务必要敦促俩人早些开枝散叶。


    自从上回殷离怀孕闹了个乌龙,王妃就心心念念赶紧抱个孙子,听说萧沐住进了里屋,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接连几日都时不时带着补品到殷离房里慰问。


    这一日还特地送来了一张木轮椅,座上铺着软垫,王妃亲手推到殷离面前。


    殷离一愣,“这是……”


    王妃吟笑道:“离儿腿伤成日闷在屋里定要闷坏了,有了这四轮车,就不必拘在屋里,让沐儿推着你到外头散散心。”王妃说时轻推了一把身旁的萧沐,还使劲朝他眨眨眼,目光在床上的殷离跟床下的木轮椅上来回扫。


    这动作落入殷离眼里,登时在心里给王妃点了个赞,然后他便一脸期待地看着萧沐。


    就见后者愣了一下,旋即像是看懂了王妃的示意般,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有助于恢复伤势。”说完却还是直直地杵着不动。


    王妃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离儿这个样子自己如何上得去,你还不快帮忙?”


    萧沐恍然,走到床边后躬身将殷离搀抱起来。


    那雪松的气息再次笼罩过来,无孔不入,细细密密地钻入鼻吸间,殷离压了压唇角,任由萧沐把他放进木轮椅里。


    “外头日光不错,世子带我出去逛逛吧。”殷离道。


    萧沐犹豫了一下,追光今日应该就能取回来了。


    见他目露纠结,殷离预感没好事,果然,片刻后就听见萧沐对茗瑞道:“你带公主出去散散心,我要进宫一趟。”


    殷离的额角突突直跳,在心头告诉自己要忍。


    谁让这家伙是个呆子呢!


    谁让他脑子进水偏偏喜欢这么个呆子呢!


    茗瑞尴尬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便听王妃一拍萧沐的肩头:“宫里有什么可去的?又为了你那破剑?让下人去取便是了,值得你亲自跑。”


    萧沐不愿忤逆王妃,无法,只好叮嘱茗瑞去取剑,又说了好一会要检查的注意事项,说得茗瑞一愣一愣的。


    最后在王妃的三催四请下,二人这才一道上了马车。


    “公主想去哪散心?”马车上,萧沐心不在焉地问,脑子里却还在挂念他的追光,也不知道茗瑞行不行,懂不懂怎么检查?万一修得不好,还得再补,倒不如多放一天等他自己去取好了。


    殷离眸子一动,答道:“就去城郊的响水河吧。”说时着意看着萧沐的神色。


    他还没有放弃试探,他偏不信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暗示,这呆子不可能还没发现什么端倪。


    却见萧沐很淡然地点头,撩开帘子对车夫道:“去响水河。”


    殷离观察着萧沐:“世子对那很熟吗?”


    萧沐想了想,他每次去都是半夜,倒没怎么观察过,所以摇摇头,“不太熟。”


    殷离挑了一下眉,不熟吗?明明跟刺客都在那打了好几回架了。


    这呆子该不会有意避嫌吧?


    正值入夏,响水河畔热闹非常,不少人来河边踏青郊游,泛舟垂钓者不知凡几,河岸边上还有许多叫卖小贩及茶肆酒铺等。


    萧沐搀着殷离下了马车,又将他扶上木轮椅,推着他往河岸边走了一段,见这条河看起来也没个尽头,便问:“我们去哪?”


    殷离目光微闪,指着岸边的水榭道:“就去那歇会吧。”


    萧沐顺着殷离的手指望去,见那水榭正是每回他与阿黎相约见面时的地方。


    他没多想,便推着殷离往那边缓步而去。


    萧沐身着天青色烟罗纱袍,相貌清俊可人,而殷离着一身的红织金妆花纱,颜色艳丽,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惹得路人蹙足观望。


    不消片刻功夫,河岸边的路旁已经挤满了观望者,人们议论间,都在猜测这怕不是哪家的贵人出来踏青了。


    二人到了水榭后,殷离便心血来潮说要钓鱼,打发了下人去取渔具,又让人在鹅颈靠椅旁摆开点心吃食。


    由于围观者众多,王府侍卫出于安全考虑便将水榭围住了,萧沐不太习惯被围观,看了一眼人群,对殷离道:“这里人多,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殷离摇摇头,“我去哪人都多。”他像是司空见惯,在众人的视线下淡定取过一块酥饼,先往萧沐嘴边送。


    大渝第一美人并非浪得虚名,从前五公主虽然鲜少出宫,但只要在马球场或是一些庆典场合公然露面,总会引来围观。


    萧沐看着递过来的酥饼,摇摇头表示不吃,殷离略显失望地收回,兀自咬了一口。


    萧沐不理解,如果是自己一出门就要被围观,他是绝对不会乱跑的,呆在家里练剑不香吗?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人们发出窃窃私语声,良久后有人认出了殷离,惊呼:“那不是五公主吗?”


    这一声激起千层浪,“这是公主?那身边那个就是萧……”这位百姓甚至打了个哆嗦没敢说出萧沐的名讳。


    “不会吧,他长这样?”众人发出诧异不已的惊呼,似乎萧沐与他们印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还……怪好看的。”


    “他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王公贵族几乎从不会出现在这种平民聚集的场所。


    “刚才看好像是那萧世子亲手推着公主来的。可是不都说萧沐是个恶霸,强娶了五公主么?”


    “我还听说太子殿下为救回公主在猎场设了埋伏要刺杀萧沐,结果被萧沐反将一军,至今被圈禁在东宫呢。”


    “嘘!小声点,你们不要命了!”


    听见百姓议论,殷离眸光微动,对萧沐招招手:“世子,靠过来点。”


    萧沐疑惑:“怎么了?”


    殷离不由分说拉了拉萧沐衣袖,将他拽低一点。


    萧沐被拉着躬身下来,与殷离四目相对,距离之近,从他的视线看去,能看见公主如剥壳鸡蛋一般光洁的皮肤,以及在阳光照耀下,两颊极细小的绒毛,像是在脸上镀上了一层光晕。


    那道熟悉的冷梅香又笼罩过来了。


    萧沐有点疑惑,便见殷离抬手至他头顶,取下一片枯叶,“掉你头上了。”


    殷离莞尔一笑,松开了萧沐。


    萧沐愣了愣,“哦,谢谢公主。”


    殷离瞥一眼围观百姓,如意料中一样并未从众人脸上看见震惊的表情。


    心道果然,他们在马球场上的那番恩爱举动并未在民间掀起波澜,尽管萧氏从未在民间作恶,但萧沐的名声已经在云氏的操纵下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被传得如同恶鬼一般。


    要扭转舆论,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人们见了二人方才亲昵的举动,有百姓瞪大了眼:“我之前听说前几日五公主为救萧沐在马球场上受了伤,还嗤之以鼻,如今看来怕不是真的吧?!”


    “难不成五公主并非被强娶,而是两人情投意合?”


    众人看五公主的眼神,哪有半分被迫的哀怨?分明就是看着情郎的模样,满眼都是说不出的情意。


    既然他们俩情投意合,那太子为救公主而怒刺国贼的谣言岂非不攻自破?


    众人唏嘘不已,“看来传闻多半有假,不可尽信。”


    “可不是吗?曾经五公主还被传是个煞星,要克死夫家,可是你们看这萧世子,不仅没被克死,还活过来了。”


    当初五公主嫁入王府冲喜,又有多少人等着看萧沐被克死呢。甚至还有传言这都是皇室故意要借机收了萧氏。


    如今看来,不仅强取豪夺一说有待商榷,煞星一事怕也是无中生有。


    百姓刚开始还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见王府府兵并未有赶人的动作,便愈发大胆起来。


    “前几日有人传萧沐是有上天庇佑,所以太子殿下才没能刺杀他。”


    “我还听说……”那人说时,捂住了嘴,声音压得极低:“太子并非天命所归,这才连到手的虎王都落进萧沐手里。”


    有路人猛地一激灵,忙制止道:“嘘!这话可说不得!”


    侍从已经取了渔具摆开,殷离一面悠闲喝茶,一面不动声色将议论都听了去,便心知目的达到了。


    萧沐亦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在意这些言论,只是闲得发慌。


    他扭头看见殷离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又是钓鱼又是喝茶的,心说其实公主根本不需要他作陪吧?但想到王妃之命他又不能一走了之。不然回去后少不得被耳提面命。


    想到这里他观望周围的环境一会,突然想起那些刺客来,耍剑的兴致一起,脑海里已经有数个黑衣人在过招,于是他背在身后的手腕悄悄转动,以掌为剑模拟起剑招来。


    殷离品茶间抬眼见萧沐在模拟招式,似乎是手痒了,便勾了一下唇,“世子想找人过招么?”他说时伸出一掌斜亘在身前,“我陪你过。”


    萧沐忽然眼前发亮,“好啊。”


    他还没跟公主过过招,本就有些好奇公主的功夫如何,听见这句自然来了兴致,便单手背在身后,掌锋与殷离手掌交叠,缓缓推手试探。


    须臾,殷离忽然变幻掌法,掌锋成刀向萧沐横挥斩去,他做出这个动作时眼睛微眯,心道衣衫跟笔迹你认不出来,这招掌法你总该认出来了吧?


    萧沐忽地后撤些许同时反掌挡过这一式,挑了一下眉,正觉得这掌法有些熟悉,便见殷离另一掌再次袭来。


    二人掌法如风迅疾如闪电,引来一众府兵好奇观望。


    百姓更是惊呼神奇,没想到初春时传闻快要死了的病秧子竟然功夫这么好。


    萧沐念在对方是公主,又受了伤,本抱着玩味的心态喂招,根本没想赢,甚至想找个机会让公主一局收场了事。


    可是越是对招他越是欣喜,没想到公主的功夫比他想象中的更好,正欲认真起来应对,却见十数招后,殷离忽然收掌,随后目光熠熠看向萧沐:“世子觉得我功夫如何?”


    萧沐目光略显失望,但还是诚恳颔首,“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功夫很好。”


    殷离皱了一下眉,就这?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见萧沐跟个木头似地杵着,殷离耐下性子,“世子见过这套掌法么?”


    萧沐嗯了一声,“是有些熟悉,怎么,这掌法很有名么?”他心说莫不是出自此方世界哪个高门大派,而他孤陋寡闻?


    “传承者寥寥,所以并不闻名。”殷离心道我都这么暗示了,总该有点反应吧?


    寥寥还是他说多了,大师父根本只教过他一个徒弟。


    刺客会他也会,还不够这呆子发现端倪吗?


    萧沐其实对掌法本身不是很感兴趣,毕竟这些凡间功法在他眼里都漏洞百出,但公主既然这么问,想必是希望听见他捧场吧?


    于是他皱了皱眉,违心地崩出三个字:“很……精妙。”


    殷离:?


    却见萧沐说完这句,仿佛是过于违心实在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忍不住伸出双掌笔划起来:“其实你的掌法应该是以速度见长,但掌力不足,方才你那招不应该攻击我面门,而应向下五寸,改掌为钩,可直接锁喉,一击致命,如此方能扬长避短。”


    萧沐说完,像是怕殷离没听明白,又招了一名侍卫过来,当场将方才的掌法复盘一遍,侍卫眨眼便被他反手掐住了咽喉命脉。


    萧沐做完这些,还认真看向殷离:“看,如此你方才那一式可威力倍增。”


    殷离愣愣看了萧沐,半晌,终于以掌扶面,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个剑痴是个剑痴,他只关注功法很正常,你要引导要引导。


    做好心里建设后,他又抬起头来,咬牙扬起笑容,不死心地再次试探道:“谢谢世子指点,世子这么熟悉这套掌法,莫不是在哪见过?”


    萧沐先是微微点头,而后又一顿,心说公主这么在意他是不是在别处见过,难道这是什么密不外传的功法不成?


    他若是说了,会不会害了阿黎?


    虽然他不知道阿黎又是从哪学来的,不过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于是他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眼熟,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殷离愣住,他绝不相信一个功夫深不可测的剑痴会记错对手的功法,萧沐竟然在撒谎!


    他的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瞥见萧沐脸上根本藏不住的心虚表情,他忽然间恍然大悟,这家伙,莫不是在保护身为刺客的他?


    这呆子竟然也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能想到这一层吗?还以为这呆子心里只有剑呢,没想到还挺护着他的的。


    殷离竟然觉得有点感动,一瞬间屡次试探失败的挫败感都抛诸脑后了。


    可是片刻后他又冷静下来。


    刺客果然对萧沐来说是不一样的,公主拍马也追不上。


    要不他还是别试探了,直接摊牌吧。


    既然这呆子会为了密不外传的功法护着刺客,那么当对方知道他就是刺客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害他。


    想到这里,殷离目光一沉,破釜沉舟道:“萧沐,我有句话要告诉……”


    话音未落,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直指萧沐,二人同时察觉。


    萧沐一个侧身欲闪过箭矢,殷离则在同一时间一把将萧沐用力一拽。


    萧沐的注意力全在箭矢上,没有想到公主竟会拉他,一个措不及防便落入殷离怀里。


    箭矢险险从他脸侧擦过,钉在水榭立柱上。


    “有刺客!”府兵们反应过来,纷纷拔刀聚拢在萧沐身侧,警惕看向四周。


    百姓们惊叫四散,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萧沐残害太子,云氏与萧氏不共戴天,杀了萧沐,为太子殿下报仇!”


    听见这一句,殷离挑了一下眉,方才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


    没有一个太子或皇后的刺客敢叫嚣云氏与萧氏有仇怨,甚至公然暗示太子是云氏的人。就算这是事实,强大如云氏,也不敢公然将一国储君视为所有物。


    这只能是自己人。


    而且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今日一事想必很快会传得人尽皆知,就看皇后手底下的那些言官们在听闻此事后,还敢不敢上书请求释放太子了。


    就算敢,父皇也有了打回去的借口。


    神经一旦放松,他的主意力便转移到了怀中人身上。


    萧沐被他搂在怀里,一臂便将对方的腰完全环住了,同时雪松气息铺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那令人浑身舒畅的气息里,仿佛置身高山云端。


    殷离愉悦地挑了一下眉梢,不动声色又攥紧了些。


    “在那!”府兵们追着声音寻去,殷离瞥了一眼,见远处的林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消失无踪。


    凭借铉影卫的身手,这些府兵根本追不上。


    萧沐亦看见了那道人影,非常淡定地摆摆手道:“算了,你们追不上。”


    侍卫长守在萧沐身旁,忙道:“世子爷,属下这就去颁通缉令。”


    萧沐摇摇头,“不用了,那个人不想杀我。”


    殷离啧了一声,扶额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你这样挑明,铉影卫这一出不是白干了吗?


    不过好在听见萧沐这句的只有萧王府的人罢了。


    侍卫长显然没有听明白,“啊?不想杀?”他看一眼钉入立柱半寸的箭矢,“可那箭……”


    萧沐扭头去看,“哦,那应该是……”他思索了好一会,为什么那个刺客没有杀意,身影还那么熟悉,想来想去,他想明白了。


    因为那群刺客许久没有刺杀他,太子逼急了,他们不得不做做样子交差。


    虽然阿黎投诚了,但他手下的那群刺客也许还被太子掌握着,还是需要交差的吧?可以理解。


    这么想着,他便命令侍卫长将府兵都召回了,同时低头一看,自己还坐在殷离腿上,腰还被对方搂着,他连忙道:“公主腿上有伤,压着你了吗?”他说时试图起身,却见殷离手臂忽然用力将牢牢他按住,他竟然没能站起来。


    见萧沐疑惑看过来,殷离眨了眨眼,忽然灵光一闪,道:“世子,我害怕。”他说时双臂紧紧环上了萧沐的腰,又把头埋在萧沐的颈窝里蹭了蹭。


    感应到腰上环着的手臂和身侧传来的温热,萧沐浑身一僵,完全不敢动了。


    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卡哇1也是1!


    第30章 (二合一)


    萧沐双臂悬空张开, 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良久,才僵硬地轻轻拍了一下殷离的肩膀,“公主……刺客已经走了。”


    殷离仍是埋首, 用力摇摇头, 可怜兮兮道:“可我还是害怕。”


    在萧沐看不见的地方, 殷离的唇角勾起, 心道:阿七,干得漂亮。


    萧沐完全没辙,求救般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使劲冲萧沐挤眉弄眼暗示, 暗示了老半天,他眼皮都眨累了,眼看自家世子爷还没懂, 无奈叹了口气,道:“世子爷,您……安慰安慰殿下, 就好了。”侍卫长说时,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殷离听见这句, 嘴角快要笑裂,他强忍下笑出声的冲动,心里给侍卫长比了个大拇哥。


    萧沐看了一会,似乎是看懂了,恍然般哦了一声,悬着的双臂试探性地渐渐收拢,若有若无般地环住殷离的肩头, 又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 没事了。”


    殷离的嘴角压不下来,整个人沉浸在馥郁的雪松气息里,不由自主地在萧沐的颈窝里钻了钻。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几乎要将这雪松气悉数吞吃入腹。


    怀中人的腰肢柔软却坚韧,他爱不释手,不由自主地越搂越紧,可这样一来,他浑身又开始燥热。


    萧沐发现公主搂得更紧,垂下眼,却只能看见对方埋首在自己肩头的后颈,似乎正因为深呼吸而微微地起伏,他只当是公主还在害怕,便叹了口气,双臂再收拢一些,安抚道:“真的没事了。”


    殷离的呼吸开始重了,气流滚烫地喷在萧沐脖颈间,刺激得萧沐浑身战栗了一下。


    有什么正在缓缓抬头。殷离一怔,一把松开萧沐,深吸一口气后正色道:“我好了。”


    萧沐愣了一下,心说公主这脸是不是变得有点快?


    他还没起身,殷离就忙不迭把他推开了。


    殷离心脏砰砰跳,心虚地想,自己刚才搂得紧,这呆子没发现吧?


    他小心翼翼看一眼萧沐的神色,见其一脸懵懂,忽然就坦然了,也对,这个呆子怕是什么也不懂,他在担心什么?


    此时,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百姓们本就因刺杀而四散奔逃,为数不多的人们也因下雨而悉数跑开了。


    不消片刻,雨就越下越大,甚至有倾盆之势。


    萧沐看这雨势,伸掌向天,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皱起了眉。


    殷离看他神色有异,疑惑问:“怎么了?”


    萧沐想了想,“今年雨多。”


    殷离不以为意地笑笑,“雨多不好吗?正好今日似乎该进入汛期了。”


    萧沐摇摇头,“此次不寻常。”他说时,扭头看向殷离,“来得急且汹涌,恐有水患。”


    殷离的面色立即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


    萧沐望天,“水气过重,这雨量怕是百年难遇。”也就是这个世界灵气匮乏,放在上一世,预测晴雨气象之类,对他们这些依靠天地灵气修行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个元婴期的小毛孩也能准确无误地推算出来。


    殷离对知道萧沐不会说假话,但预测洪灾,真的是人力所能及的吗?可回想到上回在宫里,亲眼看见这呆子瞬息败了一池的睡莲,他心里又重视了几分。


    难不成这呆子还真有些离奇的本事在身上?


    他想了想,得差人去钦天监问问。


    大渝的堤坝大都是前朝或开国时修建的,多年过去难免年久失修,若果然有大水患……得提醒父皇早做准备。


    ……


    ……


    在殷离的密切关注下,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小半个月,且至今未断。


    殷离已经笃定萧沐的预测应是准确的,一面有些心焦,一面安排了人给皇帝提醒。


    但提出预测的萧沐却没怎么将水患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这场雨,母妃与殷离明令禁止,他不能在雨里耍剑,练功房又耍不开,每每一不留神释放剑气,都要砍坏许多兵器兵人等,最后弄得一地狼藉。


    于是他每日只是打坐练功,或保养追光,只能看不能动,成日郁郁寡欢。


    殷离也很郁闷,萧沐从那晚之后居然琢磨出来个法子,在他床边牵了根绳,绕过房梁,另一端挂着一个铃铛悬在外间萧沐休息的榻边,称若他需要,拉一拉绳就可以了。


    殷离看着床头的挂绳,几乎翻出一个白眼,萧沐还一本正经地给他演示,拉一下绳,另一头屋子里铃铛叮铃铃乱响。


    “公主拉这个铃铛,跟拉我衣袖的效果是一样的,我听见铃声就会过来。”萧沐认真道。


    这样他就不用睡在屋子里了,萧沐想着,毕竟那一夜公主凑近他时的触感实在太奇怪,也太痒了,最主要的是,他还是喜欢抱老婆睡。


    抱着自己的老婆睡在公主旁边,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殷离仰头看着萧沐,很想撬开这木头疙瘩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为什么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鬼点子这么多?


    殷离垂头丧气,心道算了,眼下还是处理水患要紧。


    此时窗外传来两声夜枭声,殷离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一眼窗外,对萧沐道:“世子,我突然想喝莲子羹,你能帮我吩咐厨房做一碗吗?”


    萧沐不疑有他,点点头后走开了。


    待他离开,窗外翻进一个人影。


    “殿下,钦天监推算说今年汛期会持续三月,虽然会较往年强些,部分地区恐有洪涝,但不会造成大患。”


    殷离皱了一下眉心,钦天监跟萧沐的推论有出入。但他相信萧沐在这件事上不会乱说。


    “萧沐说的话,你提醒过父皇了吗?”他说时,从点心盘里取过两颗核桃捏在手心把玩。


    “说了,只是钦天监这么些年从没出过大错,陛下一时怕是不会相信萧沐的一面之词。”


    “我知道。”殷离当然没指望凭萧沐一句话就能改变什么,但该提的醒还是要提。


    “太子借此事提出要去巡视河道,将功赎罪,说不论是否将有大患,都该防患于未然。”阿七说时垂下头,面有愧色地道:“殿下,上回我刺杀萧沐那招没起作用,没能阻止太子复出,眼下,他已出宫去了冀北河道衙门。”


    殷离看着阿七,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当然起作用了,否则殷嗣复出就不会是以将功赎罪的名义。”


    阿七冒充云氏的人刺杀萧沐留下的那句话,还是让那些言官忌惮了,若非天不遂人愿,送上来这么一个借口,殷嗣恐怕短期内没有复出的机会。


    “而且……”殷离眸子微沉,“水患之事,是我故意让人透露给太子的。”


    眼下朝堂之上无人重视水患,而他又无名无分无法直接出手,倒不如借殷嗣的手。


    虽然很不希望殷嗣重出东宫,但为了大渝安危,他也不得借这把刀用一用了。


    毕竟,凭殷嗣的能力他相信绝治不好水患,届时不过是罪上加罪罢了,而殷嗣一旦撂挑子或治水失败,朝堂才会对此事重视起来。


    那时萧沐的话父皇才会听进去。


    “只不过……”殷离看着阿七,指间核桃转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上回刺杀萧沐这种自作主张的事,再没有下次。”


    他刚要跟萧沐坦白身份,这箭就来了,有这么巧的事吗?想来阿七变聪明了,不明着阻止他,而是用这种法子。


    若非那一箭刚好给了他一个跟萧沐亲近的机会,他恐怕对阿七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殷离看着影卫,声音里带着警告:“我要做的事,我自有分寸,若再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他说时手指一捏,两颗核桃咔嚓一声化作齑粉。


    他垂着眼,随手一撒,粉碎的果壳与果仁便悉数洒落在影卫面前。


    “铉影卫的人没有名字只有排行,阿七这个字号,不是非你不可。”


    阿七看着眼前粉碎的果壳一怔,红着眼眶咬了咬牙根,他抬头望殷离一眼,唇角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沉沉地道:“是。”


    殷离瞥他一眼,慢条斯理拍拍手掌,吩咐道:“去查查那河道官,事无巨细,一件不留地给我挖出来。”


    工部的人多半是云氏的朋党,河道又最是肥差,难保这么多年没有中饱私囊,亏空河务之事。


    今年若果然有大患,整治河务恐怕才是当务之急。


    影卫闻言,垂首称是,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外。


    此时萧沐端了莲子羹进来,殷离原本还沉沉的目光见了他来立即亮起,嘴角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萧沐照顾了殷离这么久,已经熟门熟路,非常自觉地端着碗坐到桌边,一勺一勺地给殷离喂羹。


    殷离一眼不错地看着萧沐,忽然道:“世子,陪我进趟宫里吧?”


    萧沐疑惑眨眨眼,“去宫里做什么?”


    “水患之事,我想请你亲口告之父皇。”


    ……


    ……


    郑家堰大堤上,身着官员制服的人群浩浩荡荡,跟着最前头一个被簇拥着的黄衫人。


    河道官点头哈腰,笑意盈盈,在一旁跟着,一面道:“太子殿下,这是咱们整个大堤最宽的丁字坝,从前朝起矗立了几百年,年年维护保养,汛期里从没出过差错,您就放心吧。”


    地面不平,殷嗣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雨水从宽大的伞沿处洒进来,浸湿了他的袍裾,他皱起眉,有些不耐烦地弹了弹溅上来的雨水,故作威严地道:“孤伤势未愈就赶了整整三日赶到这里,可不是听你这些废话的。”


    钦天监都说了不会有大患,不过是个别地方有些区域性洪涝,让各地州府衙门就地处置便是了。


    殷嗣只想来走个过场,做好了大功一件,做不好反正也没有坏处,至少态度摆出来了,这是最好的重回朝堂的机会。


    但是有些敲打的话他还是要说:“上游已有州县一日积雨四寸,大量农田被淹,你郑家堰为下游七州县乃至盛京守着命脉,一旦出了差错,你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河道官眼神闪烁,连连点头称是,“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小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皇后娘……”此话一出,便见殷嗣斜睨了他一眼,他一愣,轻拍了自己一巴掌,连忙改口:“为了圣上,臣必肝脑涂地,守住河道……”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见高处瞭望台传来哐哐哐的敲锣声,“黄龙来了!”


    众人一惊,有官员下意识就往后跑,众侍卫簇拥着殷嗣往坝下撤。


    “快护送太子殿下下坝!快些快些!”河道官急急催促众人。


    殷嗣见河道官慌乱的模样,皱眉怒斥:“你慌什么!”他说时,脚步还颇为镇定,不疾不徐往坝下走。


    “太子殿下不知,就算咱们这坝再高,黄龙过境也不免溅起大量河水污泥,怕脏污了殿下的衣袍。”河道官连忙摆正了声色笑道。


    殷嗣一听这句,这才不动声色地脚步加快了些。


    却在走出几步后,听见身后轰隆隆的震响,涛声如雷滚滚而来。


    众人皆是一惊。


    殷嗣扭头看去,却见巨大的浪头犹如巨龙,掀起数十丈余的浪花,排山倒海翻滚咆哮而来,殷嗣惊得双眼瞪大,不由自主脚下一软,惊呼:“快走!”


    众人乱作一团,簇拥着太子慌张地往坝下跑去。


    巨浪顷刻之间拍在岸上,众人奔跑不急,有人立刻被巨浪拍倒在地。


    殷嗣有侍卫护着,急急跑在最前头,仍不免被巨浪兜头浇下,浑身被污浊河水浸得透湿。


    一浪刚刚落下,又是一浪袭来。


    人们无暇他顾,纷纷连滚带爬往远处跑。


    殷嗣被侍卫们护着来到高地,他躬身连连喘气,转身见堤岸上已是大水漫灌。


    好在几个浪头过后,河面终于平静许多,只不过水线明显升高。


    殷嗣垂首看着自己一身泥泞,周围的官员们也都一幅狼狈模样,怒火中烧指着河道官斥道:“有这么大的洪峰,你为何不早做准备!”


    河道官也是一愣,连忙跪地解释:“殿下赎罪,前几日确实不曾出现过洪峰,今日属实突然。”


    殷嗣喘匀了气,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势传来隐隐痛感,不由狠狠咬了咬牙,指着河道官与众官员道:“你们还杵在这做什么?水位高出这么多,还不快去检查堤坝!”


    刚刚才见到如此巨浪,众人都不敢动,河道官亦试图劝阻:“殿下,此时尚未安全,还是等改日雨停了再查吧。”


    殷嗣看河道官的神色察觉有异,指着身旁几名随行官员道:“你们带几个人去看看。”


    河道官一惊,连忙摆手制止:“何敢劳烦殿下的人。”他说时扭头对自己的几名属下摆手:“还不快去看看!”


    殷嗣狐疑看一眼河道官,忽然摆手制止:“你们不准动,统统留下。”随后扭头对自己身侧官员眼神示意,后者旋即带着十几个人,扭头往坝上去。


    河道官战战兢兢,心虚的眼神被殷嗣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你给孤说实话,这郑家堰,每年真都好好维护了?”


    河道官浑身一颤,正要称是,便见殷嗣沉声:“你想好了再说,待会孤的人回来,若是与你说的有出入……”


    太子睥睨地望着河道官,突然冷笑了一声。


    河道官闻言一哆嗦,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牙道:“殿下明鉴,这郑家堰关系大渝命脉,下官绝对不敢怠慢啊!”


    殷嗣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名官员率众回来了,立即劝诫道:“水位还在快速上涨,照这个速度,恐怕不消半日就要超过警戒线最高位,大坝恐怕承不住,部分坝体已经出现裂缝,请殿下立即撤离!”


    此言一出,众人都发出惊呼声,已有官员开始惊惧后退。


    殷嗣瞪大了眼,指着河道官怒目而视:“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维护?!还不快速派劳工到坝上来!把裂口给孤堵住!大坝缺一个口子,孤要你以死谢罪!”


    河道官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目露绝望:“不可能,这几十年都没高过警戒线……怎么突然就……”


    殷嗣没再管河道官,着下属们好好守住堤坝,然后自己在侍从们的簇拥下,急急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


    ……


    长庆殿内,隆景帝听了萧沐的陈述,面色一沉。


    “你说……百年难遇?”


    萧沐颔首道:“如今已经连下了半个月的雨,一些地方怕是已经出现洪涝了。”


    隆景帝点点头,“雨报上确有提及,不过是同往年一般,一些常常内涝的州县,照往年的法子处置便罢了。”


    萧沐摇摇头,“前头几日看不出来,只是这雨势会越来越急,盛京在下游尚未察觉,上游恐怕已有洪灾,待到发现再做应对,只怕来不及。”


    隆景帝做沉吟状,“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萧沐疑惑望向皇帝,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他?


    他一届剑修,只会看点天气又不会治水,都说术业有专攻,皇帝手下没有分管水务的官员吗?为什么不去问那些人?


    他又不懂,若是说错了怎么办?


    却见殷离给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接过话头:“父皇,地势较低的几处府县,应抓紧迁离百姓。”


    “可如今正是农忙之时,仅仅因为一场汛期……”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外头传来急报:“太子殿下急报!”


    隆景帝接过急报,只扫了两眼,就面色一变。


    殷离接过来一看,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表现出一幅愤怒的模样,“郑家堰一旦失守,恐危及盛京,周遭七州县也将成一片泽国。”


    “关系大渝命脉,殷嗣竟然要放弃?!”


    急报上书郑家堰年久失修,几次洪峰过后多处大坝已经出现断裂,当地河道衙门组织劳工抢险堵口,可洪峰却一次比一次汹涌,眼看就要守不住了,殷嗣建议放弃固守,抓紧撤离。


    “太子殿下……”传信太监见皇帝面色不虞,匍匐在地,小声道:“已经启程回京了。”


    “没用的东西!”隆景帝怒声:“这才几日就吓回来了?”


    殷离心知时机来了,便对皇帝道:“父皇,才几次洪峰就能出现断口,足以证明当地河道官不堪大用。当务之急是派人前往组织抗洪。”


    隆景帝点头,“朕这便派直隶巡抚前往。”


    “父皇。”殷离顿了顿,目光坚定道:“我去。”


    萧沐连忙阻止:“天气湿冷,坝上又危险,公主有腿伤在身还是不要去了吧。”


    隆景帝本是要一口答应殷离,听见萧沐这句面露担忧:“你的腿……”


    殷离连忙借机道:“我近日觉得好多了,一点也不疼,说不定我的腿伤其实没那么严重呢?父皇,不如请宫里的骨科大夫来给我看看,别是误诊了。”


    他说时,使劲冲隆景帝眨眼,后者心领神会,心说离儿怕是又不知在折腾什么装病了,于是点点头,吩咐招太医来。


    萧沐疑惑,心说骨折也会误诊吗?上次他帮公主抹药时怎么没发现?他好奇心起,对殷离道:“我略通医理,不如我帮公主先看看?”


    殷离眸光一亮,想到这呆子要给自己按腿,脑海中立刻浮现上回萧沐帮他上药时的情形,他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好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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