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您放火烧的吗?师尊好厉害。”黎云对着穿天的火焰惊叹道。
黎云也不想此刻就出面,只不过不知为何,今世的鬼怪都比前世所见时要强上不少,裴松遇险得太突然,打乱了她暗中辅助的计划。
“裴松她还在里面!你站在我身后,然后……”
黎云第一次见周怀澈如此失态。烧伤的手还在流着血,蹭得雪白的衣服上全是灰迹和血印,整洁束起的长发散开了一半,混乱地垂下,盖住了半边眼睛。另一只眼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怎的泛着红,衣服凌乱,气息不稳。
奶奶的,她死的时候咋没见他这么急过。
黎云轻轻替他将遮盖眼睛的那半边头发挽起,轻声细语道:“她没事的。”
在周怀澈惊异的眼神中,数条水龙拔地而起,抬升起一地的木渣。黎云依旧牵着他的手,娉婷袅娜地走进火场,周身的水膜蒸发成水汽,又迅速更新成冰凉的溪水,周怀澈在其中甚至看到了水藻。
不管此刻是神是鬼缠在他的徒弟身上,现在千万不要下身啊。
滚滚黑烟被弥漫的水汽替代,周怀澈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到,裴松正安稳地睡在灵堂正中央的一个水球中。
见黎云接近,焦炭立时燃起周身火焰结界,周怀澈刚想出声提醒攻击对其无效,却只见黎云朱唇微启,用无比慈悲的眼神注视着它,缓缓吐出几个字:
“好久不见。”
顷刻间,滔滔之水不断地灌进结界,将通红的炭火熄灭,不断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焦炭痛苦地扭动起身子,好似被灼烧般痛苦,主动破了结界,伸出仅剩的右手就要抓向黎云双眼。
周怀澈看准了时机,提剑刺向焦炭心口。
黑色的血水自伤口喷薄而出,周围忽然地安静下去,滚烫的热量不复存在,只剩一地的灰烬。
周身一凉,那层水膜劈头浇了周怀澈一身。他嫌恶地扯去身上沾着的水藻,原是黎云松了手,扑向安稳落地,还在沉睡中的裴松。
“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姐你没事吧!”
“师姐没了你我怎么活啊师姐!”
裴松悠悠醒转,看见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向她的小师妹,吓得坐起身来。
“我不是在……”
“师姐,多亏师尊救了你一命,不然你就死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也不是黎云想演得这么夸张,而是她真的站不住了。高强度的法力消耗让她精疲力尽,虽然通过系统额外获取了这么多修为,她还是不够强大。瞬间的爆燃,莫名恢复的大门……这些在上一世的战斗中似乎都没有出现。
要不是有上一世的经验,知道了直接向结界注水是它的弱点,则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裴松惊奇地站起身来,看看周身零件齐全,除了衣摆有些烧焦,连擦伤都没有。她转眼便看到了衣上斑斑血迹的周怀澈,后者已提前将烧伤的双手藏在了身后。
眼泪唰的一下淌了下来,裴松跪在灰烬之中,掩面而泣。
“对不起师尊,徒儿不争气……”
“无妨。”周怀澈少有地微微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你做得很好。”
“辛苦你了。裴松,先回去休息吧。”
早就因擅自做决定闯了大祸,裴松不敢不依言,立刻御剑而起,向着微白的天空处飞去。
糟了。怎么腿还软着。黎云又试图挣了挣,双腿依旧不听使唤,头也因为用力过猛一阵阵发晕。
忽地,一只从未像这样伸向过她的手来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纤长清瘦,如果不是其上烧掉的表皮下露出的嫩肉和干涸的血,这只手应当很好看。
黎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一截没有受伤,被衣袖包裹着的小臂。
刚想借力站起身,却被周怀澈拦腰一把捞了起来,或许是考虑到她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周怀澈干脆揽着她御剑迎风而行,顺便也把她的珮环剑一道带上了。
“黎云,下次不要逞强。”周怀澈的衣袂在晨风中轻轻地飘摇。
黎云失笑。要不是她出手,场面还不一定发展成什么样子。
“知道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做些头脑一热的决定……”周怀澈脑子里还是方才裴松推他出火场的那一幕,现在想来还是一阵阵后怕。
黎云不做声了。的确,以周怀澈的实力,就算不带上他们,就算属性相克,应当也能体面地解决每一件事件。
周怀澈忽然意识到,此刻黎云的语气很正常。就像她往常一样,直来直去,硬得吓人,仿佛不愿在修炼之外的事情上耗费一分一毫精力。
他的脑中浮现出了另一种构想。
黎云不会是为了快速修炼,走火入魔,将一部分时间的意识出卖给了邪灵吧。这也解释了她适才发挥出的极强灵力。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奖励修为八十年。”
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感受灵力在四肢百骸奔涌,一个字,爽。
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晰,黎云这时才咂摸出不对味儿来。上辈子见死不救的是他周怀澈,适才假惺惺关怀弟子的也是他周怀澈。这条千年的狐狸精,和她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还有,凭什么这么关心师姐的死活。她承认,二师姐冰雪聪明,尊师重道,天生丽质,才智过人,有勇有谋,文韬武略……但这也不是周怀澈如此区别对待的理由吧!
越想越气,黎云恶狠狠翻了个身,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也许是念及除灵辛苦,师尊特免了黎云与裴松这日的修炼,黎云美滋滋地睡到了大中午,打好了水正要洗漱,一开门却发现门口已经放上了一份午餐。
“小师妹,错过修炼事小,不吃午饭当心饿坏。”
食盒间还夹了一张字条,歪七扭八宛若虫爬,一看便是大师兄刘礼的手笔。
快哉快哉。这种清闲的日子过得久了,黎云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但她总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新任务:侍奉夫君梳洗。奖励七十年修为。”
黎云翻了个白眼。修为没高多少,任务却一个比一个难。想替师兄师姐们梳洗容易,可她根本近不了周怀澈的身。
事已至此,先修炼吧。
就着咸菜把馒头啃个干净,小炒还没来得及动,黎云鬼鬼祟祟地将门锁上,一跃上床,开始盘腿打坐修炼。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
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在筋脉内奔走,黎云调理内息,让灵力以规律的方式在体内运转,强化丹田。
迸发的能量使她感觉越来越热,她便干脆脱了外衣,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
黎云从未体验过这样充沛的灵力奔涌的感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系统之无尽藏也。她的嘴角不禁上扬。
周怀澈一路奔波,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司刑宗。他特意向道修长老讨来了镇魂符,为此还废了他一颗炼制数十年的灵丹。
长老向他打了包票,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只要将这符往被附身之人的后脑上一贴,邪灵自会显形。
周怀澈掐了个敛息诀,足下发力轻轻一跃,便悄悄潜入了女修宿舍。
他摇了摇黎云的房门,果然上锁。轻推窗户,也已经在里面被人闩上。他料定其中一定有鬼,边略施小咒破开门锁,一边一手按剑防止邪灵察觉,发起反抗。
一开门,却见黎云大汗淋漓,全身脱得只剩里衣,在床上闭目修炼,嘴角却莫名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周怀澈慌了神,忙以手掩目。他身为男子潜入女修宿舍本就无礼,更别提现在……
但黎云这副样子,很像是修炼走火入魔了。来不及考虑这么多,周怀澈闭上眼,掌心与黎云相合,替她渡气。
真气与汹涌的灵力相撞,竟被其裹挟着在四肢百骸里一起运动,井井有条。周怀澈不禁诧异:黎云到底是如何获得的这么多修为,足以支撑堪比元婴期修士的灵力?
感受到一股坚韧而清冽的力量注入,黎云疑惑地收了力,一睁眼却看到了周怀澈的脸。
平日里他的眼神总冷得吓人,此刻他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尾往上挑,盖过了轮廓的清冷,多了几分温柔和清俊。
黎云忽地回过神来,这可是她的师尊!她忙披上一件外套,翻身下床毕恭毕敬跪坐下来,低头细语:“师尊?”
“……我本想来看你恢复得怎么样,没想到你竟还想着修炼。很好。”
周怀澈借着表扬一手将她扶起,一手捏着符咒趁势摸上了黎云后脑。
几秒钟后。
无事发生。
为了使动作更自然,周怀澈无奈继续摸了摸黎云的脑袋,趁人怔住之际悄悄将符咒取下。
黎云觉得今天的师尊很不对劲。又是消耗修为给她渡气,又是面无表情地做些平时他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场面一片师慈徒孝,让黎云不禁怀疑这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过,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将种种猜忌抛诸脑后,抄起水盆大喝一声:“师尊辛苦了,徒儿来为你洗脚!”
周怀澈宁愿相信黎云疯了。
他一个后撤步就要往门口撤,可寝室的门却早一步被黎云堵上。
看着黎云那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周怀澈的态度只能软了下来。
“洗手行吗。”
“可以的可以的夫……师父!”
周怀澈将手摆在黎云面前时,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细细缠好的纱布上渗出了血痕,她一层一层揭开纱布,周怀澈双手的烧伤比她想的要更严重些。
仙人的体质比凡人优越许多,但昨日之火并非凡火,造成伤口之后还会一直往皮肉里烧,直到汲取完血肉的养分。
黎云小心翼翼地将周怀澈的手放入水中,操纵水流轻柔地冲洗掉伤口的血污。
“医修没给您开点敷药吗?”
周怀澈摇了摇头。“不打紧。过两天自己就会好。”
以他的灵力,这种小伤很快便能痊愈,只是若想要不留疤,还得用苔衣上仙研制的芝草膏。
但苔衣这奸商凭着专利,总把东西卖到天价,小小一罐药膏便要三颗灵丹来换。他不愿给,好不容易炼出的丹还要留给弟子渡劫用。
“那留疤了怎么办?”黎云有些急了。
“留疤又会怎样?”周怀澈见黎云龇牙咧嘴地给他重新换上纱布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师尊的手好看。若是留了疤,就没那么好看了。”黎云一本正经道。
耳边“噗嗤”一声,黎云疑惑地抬头,却见周怀澈笑了。
笑容牵动了眼睛,他的眼眸弯弯地眯起,袖子掩住上扬的嘴角,黎云觉得,他笑起来时真有些像一只白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