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对岸,萧阳君走到萧怀亭身边。
“哥哥”
萧怀亭低下头对她笑了笑,轻声安慰:“放心吧,我没事。”
萧阳君叹了口气道:“你今天,还是不回家吗?”
他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阳君,别担心,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待上一阵子。”
萧怀亭看着桥上的江策买了花就往桥下奔,向着水边站着的那个人去。
他锦衣绣带飘,引得一阵风流狂。
萧怀亭取出怀里的东西,摊开手心,将那块石头摩挲了一遍又一遍,随即抛掷出去。
只听得“咚”一声,水面漾出暗金涟漪。
涟漪一圈一圈,越漾越远,越漾越平,最终化为虚有。
乞巧佳节就那样欢喜而圆满地,随着金柳河的水慢慢淌过。
七月中旬,皇帝命薛承淮进宫面圣。
此次进宫,一与皇帝讨论书画,二与贵妃家人相见。
薛婵和薛承淮是一起进宫的,因着皇帝要处理政事,故而让他们先行在东明殿偏殿见贵妃。
宫娥先进门通报,两人就在门口等候。
薛婵轻轻侧目,身旁的薛承淮低头垂目,拄拐的手不断松了又攥,攥了又松。
等了一会儿,宫人打帘相请。
薛承淮这才轻轻直身,头却依旧恭谦地垂着。他抬起脚,慢慢跨过门槛。
只是宫中的门槛太高了,他没有抓稳手中拐杖,立刻要栽倒下去。
正坐其间的薛贵妃立刻起身,下意识伸出手想扶。
一侧的女官皱眉提醒:“娘娘。”
薛贵妃一僵,立刻恢复平淡的笑意坐回去。而薛承淮已经先行被眼疾手快的薛婵,一把搀住。
薛承淮抬起眼迅速看了一下,那端坐正中的女子早已不是往昔在他身边,肆意奔跑的孩童。
她华服美裳在身,高髻簪金冠玉,华贵万千。
他只敢看一眼,随即重新垂下去讪讪一笑,将手中拐杖置于地,撩袍跪地叩请。
“臣薛承淮,叩请贵妃娘娘安。”
薛承淮伏得很低,礼数周全,怎么都挑不出错误。
薛贵妃衣袖下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松开,待受了二人大礼之后才道。
“请起,赐座。”
宫人取椅,薛婵扶着薛承淮站起来,两人依次坐在薛贵妃下手。
薛承淮依着规矩礼数,并未开口,他就那样含笑低头等薛贵妃开口问。
两名女官站于薛贵妃左右两侧,默然不语。
薛贵妃微微张唇,想问的话没有出口又被咽回去,半刻后化作一句。
“兄长,一切都好吗?”
薛承淮立刻恭谦答道:“谢娘娘挂怀,微臣一切安好。”
薛贵妃的目光移转,落在他已然生了华发的两鬓边,只觉心头骤然被划了两刀,伤口不停地向外涌出炙热的血来。
上一次匆匆一面,还是薛承淮从牢狱里无罪释放,进宫和刚成为婕妤的她匆匆见了一面。
自那一面,他奔往玉川为长嫂守灵。
粗粗算来,有十年了。
明明有万千言语要诉,可她诉不得。她已经不再是旧年在兄长背上长大的孩子,不再受其庇佑。
她这只飞鸟在十余年里,催生出一堆硕大的羽翼,庇于二人身上。
薛婵微微抬眼,余光中见薛贵妃略略垂着眸。
下一瞬,她就听见她说:“峤娘,芳春馆近来收了新的书画,你去看看吧。”
薛婵知道她多半有话和薛承淮说,便听话地由宫人领她去芳春馆。
她一走,外头的宫人传话道:“娘娘,文医正已至。”
“请她进来。”薛贵妃又转向薛承淮,轻声开口,“陛下特许文医正为兄长医治腿疾。”
薛承淮拄拐起身,又一拜礼。
“微臣叩谢陛下娘娘圣恩。”
不多时,文医正提着药箱进来向薛贵妃一礼。
薛贵妃道:“兄长几年前因治水落下腿疾,还请文医正瞧瞧是否能医治。”
宫人将薛承淮和文医正都请至屏风后头,准备诊察看伤。
屏风外摆了张椅,薛贵妃便坐其中。
屏风后头,文医正将薛承淮的裤脚挽上去准备查看旧疾。他的腿一点点露出来,虽然已经都愈合了,可文医正还是有一瞬间的怔然。
薛承淮有些赫然,轻声道:“真是劳烦医正了......”
“大人不必如此,这本是下官之责。”文医正立刻缓过神,她微微一笑。
薛承淮轻声道了句谢,文医正开始仔细为他查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文医正神情平和,委婉问道:“大人当初是否筋骨皆断?”
薛承淮瞥过屏风上薛贵妃静坐的影子,含含糊糊一笑,声音轻弱了些:“……差不多吧。”
文医正点点头,了然缓声。
“下官大致明白了,想来当初为您医治的大夫......确实已经尽了全力。”
碍于薛贵妃在,文医正也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的腿已经不是筋骨皆断可以形容的,这是她的委婉之词。薛承淮当时被压在乱石之下被救出来的时候,腿几乎是血肉模糊。
几个医官竭尽全力之下才勉强保住,让他可以残足而行。
薛贵妃听着二人细细碎碎的对话,那原本死死压住的血瞬间涌上来。
她猛地站起越过屏风,女官上前拦住她。
“娘娘,此为逾礼。”
薛贵妃只道一句:“本宫不愿为难你们。”
她们在宫中也有几年了,薛贵妃代行皇后职,与几位妃嫔协同打理六宫。她们常回话来往,薛贵妃甚少说如此冷硬的话。
交情没有,恩情还是有的。
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左右散开,立在屏风两侧。
见薛贵妃一下子进来,薛承淮震惊之余,立刻用衣袍掩住了那只触目惊心的腿。
薛贵妃抛却一切,伸手去掀,她力气此刻大得惊人,一下子就掰开薛承淮的手。
那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腿骤然映入眼帘。
薛贵妃一下子跌坐在地,咬牙含泪。
薛承淮立刻跪地叩首,慌慌张张道:“微臣残足卑陋,万不可污了娘娘眼。”
薛贵妃伸手欲扶他起来:“哥哥放心,当日之事定会追究到底,绝不让你白遭此难。”
薛承淮却避开她要来扶的手,略略退后,摇头宽慰。
“这腿疾落下就落下了,不过是比常人多痒上几日罢了。臣如今过的很好,倒是娘娘在宫中,当以保重自身为上,不必为臣多费心思。”
薛贵妃被他的举动又一击,此时才深切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是哥哥......我真的不甘心。”
薛承淮抬头看她,忍了许久的泪顿时如雨落,偏生他还是那样柔和地笑。
“臣为兄长却不能为娘娘依靠,已然愧疚。更何况,娘娘若不是因为臣之事才惊闻小产。”
他哭起来,伸手抹泪,伏地而拜。
“臣......臣有罪。”
薛贵妃心头绞痛起来,蕴玉立刻扶着她从屏风后头离开。
她强行忍下泪,克制着抖起来的声线问文医正:“文医正既已看过,能否痊愈,如常人般行走?”
文医正摇了摇头,直接道:“不能。”
她给出结论,薛贵妃缓缓闭上眼,吸了口气。
文医正又道:“不过虽不能恢复如常,但下官竭尽所能,还是能够减轻薛大人的痛苦。”
薛贵妃这才道:“既然如此,那此时就有劳你了。”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又有宫人进来:“陛下已经议完事,请贵妃与薛大人前往正殿觐见。”
薛贵妃才慢慢站起来,宫人引着薛承淮拄着拐杖,前去见皇帝。
殿内金炉烟袅袅,日午的晴光漫进窗柔柔透过烟雾,在屏帘上流光溢彩。
“啪”
薛婵正在认真看画,一枝澄黄盈香的桂花被投进来,落在手边。
她抬起头,一侧开着的直棱窗,露着一张灿如秋阳的脸。
“你怎么进宫了?”
江策半倚在窗子前,托脸笑道:“今日陛下传召议事,故而进宫。”
薛婵捻着那枝桂花:“那来这儿干什么?”
“已经议完了呀,陛下这时正和薛大家在东明殿品画呢。”窗沿不过及胸,江策便抱臂撑在那对薛婵笑,“再过几天陛下就要去九华山秋猎了,你也会去吧?”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觉得陛下肯定会让你去的。”
“我去不去有什么要紧的。”
“谁不说不要紧了,九华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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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了。”
“能不能去还两说呢。”
“贵妃娘娘肯定会去的,她去,你就会去的。”
江策嫌隔着窗子说话费劲,干脆轻巧一跃,就翻了进来。
薛婵道:“这是宫里,你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喜欢翻窗?”
“这有什么?”江策拖了把椅子置在窗下,他椅窗而坐,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难道说,不想见到我啊?”
薛婵轻轻抿唇,没有说话。
江策笑嘻嘻道:“你继续画呀,我就坐在这儿也不打扰你。”
薛婵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继续临摹小图。
香炉烧着甜丝丝的气。
只是窗子开着,外头华灿灿的晴光不断涌进来,和素屏融成一帘清透的素屏,风微动,又倏然漫出鎏光。
江策一个人坐在窗下,身躯把素屏割成一块又一块琥珀光。
那光像只灵巧的蝶,在薛婵手上雀跃跳动,融融的热意悄悄挠着她的手心。
太调皮了,调皮得让人总是不由得分心,想要一同嬉戏。
薛婵搁下笔,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坐稳了不要乱动?”
被她这样埋怨,江策合上书,不禁笑吟吟的。
“你画你的,我看我的,也不打扰你呀。”他看着她,继续调侃,“再说了,你若真的认真看画,我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就能惹你分心呢?”
“说明......”他把语调拉成窗外碧空上的一条柔云,细细绵绵的。
“是你心不专哦。”
薛婵更觉得是他在作怪了,懒得理他。
她不信邪,立刻端坐起来,在那些素面扇上绘制。
此时正值新秋,俗话说秋老虎爱咬人,午后就如同虎掌上的利爪,不停地挠人。
薛婵画得认真,纸上桂子柔淡凝香。
她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才要取帕子擦汗,一缕缕柔凉的风缓缓拂面。
微微侧目,江策依旧坐在窗下认真看手里的书,一手翻纸页,一手摇着把已经画好的扇子。
等把那些扇子都画完,天已近傍晚。
薛承淮从东明殿出来,径直前往芳春馆,接薛婵一起出宫。
内侍引着他过拂光池,上桃花堤,待穿过杜鹃花道,并着一道洞墙就到了芳春馆的院墙外头。
他先进了东侧,里头放着部分成画。琼林宴上几人作的画此时尚未收起,依旧摆在其中。
薛承淮就一幅幅看,一幅幅赏。
他走到《群鹭》前,颇为欣赏地捋须点头:“倒是少见这样清淡飘逸的.......”
“此为明义伯世子所作。”宫人先是答他,又指着另一幅画道:“那是薛姑娘去岁入宫时陛下出题所作,而《群鹭》一旁的,就是薛姑娘宴上一画头筹的画。”
薛承淮先看了那幅《藏古寺》,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他又走到《春时图》前,却看了良久。
宫人见他神情凝重起来,有些疑惑:“薛姑娘一画头筹,陛下还夸其画为众人最佳呢。”
薛承淮却轻摇头,叹着气拄拐往外走。
技巧有余,画心不足。
宫人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只是隐隐听见一声浅叹。
“这个孩子啊……”
薛承淮准备去寻薛婵,还没走出东阁就瞧见一生得高硕,又着箭袖武袍的年轻男子,抱着画从西阁走出去。
他就一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方才那个是谁?”
“回大人,那是督虞侯江大人。”
“武安侯府的二公子?”
“正是。”
薛承淮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爹”薛婵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您在看什么?”
他回神,当即就露出个温柔的笑:“峤娘,咱们一起出宫去吧,爹在凝翠楼订了席,带你去吃好吃的。”
薛婵笑着应他的话:“好,去吃好吃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宫去了,福宁殿很是安静。
薛贵妃自从东明殿回来,只说了一句:“不必在前侍奉。”
众人纷纷退在门外。
帷帐慢慢放了下来。
帐子朦朦胧胧,映出一条蜷缩着的,不停颤抖的影子。
将那低低绵绵的泣声,压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