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觉得这场景像梦一样。
可是他因激动而不断跳动的心,那样的明显,那样的快。
不见想见,不见思念,可是见着了,他却反倒痛恨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知该用那一句话开场为好。
薛婵从桥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
江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看见了她颈间的璎珞。他忍不住笑起来,声线微微发抖:“我、我、我就知道。”
“你......”他有些犹豫,想着问她喜不喜欢,可是说了半天的“你”始终没有说出后头的话来。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甚至有些局促不安,却又极力克制着这些慌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样青涩笨拙。
可是他面颊绯红、屡屡想要张口却又说不出话的嘴,不停摩挲环佩的手,亮而闪烁的眼睛,想要向前凑近却又收回的步子,不断向她倾斜而过的姿态。
处处是破绽,处处显露笨拙。
薛婵却轻声道:“它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一瞬间就定了下来,
所有因期盼、因企盼而生出不安与局促,都被她轻轻抚平。
如晃动的水波般和缓。
江策道:“喜欢就好。”
话说完了,又无话可说了。
江策无比怨愤自己平日里那般能说,此时在薛婵面前却又无话可说。可是他出门前,一路上,想了许多的话,也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要和她说。甚至他都在想邀她同游,去放水灯、看百戏、去游街......
然而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又不知该不该说。
她会嫌他话多吗?会觉得他絮叨吗?有些话说出来,她会觉得唐突冒犯吗?
他垂眼低头,整个人松垮了下来。面上的神情一变又变,时而欣喜,时而失落。
薛婵尽收眼底,看着他梳整的发帽。锦衣兰袍,系着的佩绶是她之前打制的那副。
“多日不见,不知二公子是否愿与我同游?”
江策看着她,笑意柔和,眼神认真。
“求之不得。”
薛婵往桥上走,江策走在她身侧。两人离得并不近,也不远,恰恰是衣袍裙角可以随行走而相互交缠的距离。
因着出来过节,所以桥上人很多,来来往往,相互碰撞。
江策默默走得近了些,替她隔开人群。她走在前头,他走在她身后。
两人下了桥,沿着河岸走,江策跨了两步就与她并肩而行了。
薛婵问他:“想来陛下所授之事重要,所以如此迟来。”
江策以为薛婵是在埋怨他迟来,连忙解释:“事虽繁多,可归心似箭便也在佳节前快马赶回了。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回来便已经天晚。我一身草絮,风尘仆仆的,实在是难以见人,所以回去换了身衣裳。我不是有意来迟的......”
“抱歉”
薛婵轻笑出声:“谁又问你这个了?”
江策愣了一下,磕巴道:“那......那是......什么?”
薛婵:“上次你见我,身有伤。距今不过十余日,又因陛下的授命而来回奔波,不知好些了没有?”
江策喜上眉梢眼角:“你放心,好多了。我想今日之后,会好的更快。”
薛婵只笑了笑,又道:“再说了,你我如今并肩而行。已经见上面了,迟来早来的,又有什么重要?”
江策微怔,忽地明白了一些。
“是了,是了。”
其实早先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见她,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出来。
可是,如果她未出门,他难道就会算了吗?
不会的,他会想方设法见到她。
哪怕,只是远远一面。
不,不够,他要见她,要站在她的身边,要她身边只有他。
所以他快马扬鞭从北地往回赶,途径山川秋色,漫山红叶遍,那时他也明白,自己的思念也如红叶般烧得如火如荼。
当他抬起头,见到薛婵的一瞬间,从来没有那样真切直白的明白少时读诗时,那些诗中绵绵情意。
江策与她走近了些,两人几乎是肩碰肩了。他看着薛婵的侧颜,笑出声。
“你笑什么?”
“只是在想,古人诚不欺我,古人大才。”
两人慢慢走着,灯盏绰绰,昏昏朦胧。
因为靠得太近,所以他的手也时不时与薛婵的手相碰、错开。如此反反复复,就让他心生蚁噬般的细碎难忍。
于是,江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想要平复些疯狂跳动的心。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在衣袖下时隐时现的手,慢慢挪移而去,轻轻勾住了她的指,随后握上。
江策还未来得及抓紧,薛婵忽地停了步子。
他连忙撒开手,退了一步,脸烧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他颇有种坏事没干成还反被抓包的窘迫,自己实在是太急切了,忘了薛婵有多在意界限。可他又说不出骗她自己不是故意的话来,因为他就是一时昏头,就是故意的。
“二公子,很抱歉,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不喜欢你。”
“不不”江策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薛婵,他十分认真道:“喜欢不是过错,不喜欢也不是,所以你无需道歉。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足够喜欢你就可以了。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日去等待,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等来我想要的结果。”
薛婵却摇了摇头,江策一下子失落了。
他声音又沉闷了下来:“我知道了。”
薛婵却道:“方才那话是真,可我想说的,重要的,却并非那句话。”
江策的心绪起起伏伏,不断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该不该不高兴。
薛婵说得话他也听不大明白了,只觉脑子被搅成了一团。
“那是什么?”
薛婵走近了一些,走到了他面前,仰起头看他。
“我确实,还并未喜欢你.....”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江策的手腕,随后打开他的手心,放上了自己的手,缓缓握住。
“只是,我也并不讨厌你,排斥你。所以,我也愿等待,等待着你说的那一天。”
此时并未燃放烟火,可是江策听到了巨大的响震声。
砰!砰!砰!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低头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下又一下,又抬头看薛婵,她只是笑着等待他接受眼前的状况。
江策走到河边,扶着石栏低头缓神,牵着薛婵的手却从未想过放开。
他明明并未饮酒。可是却如醉了般沉沉腻腻。
江策站直身,转过来,再也忍不住笑。若非他牵着薛婵的手,这时已经绕着上京跑上几圈了。
他没有,只是握紧了两分。
薛婵的手很柔软,自己的手甚至能完全包裹住。
江策坐在内河的石栏上,将她的双手指节都抚开,露出手心来。他低垂着脸,映着河街高架挑着的灯看。
那手心一条条掌纹,再无其他疤痕。
疤痕未有,伤痕犹存。
“你送的药很好用,很快就好了,一点伤痕都没有。”
江策合上她的手,悄悄吐出一口气,只是说:“那就好......”
“我们往前走吧。”薛婵动了动,两人继续走。
江策还握着她的手,想要再握紧些,可是又忽地想起来自己手心指节处有太多因开弓、握刀、执枪所磨出的茧。
粗砺而坚硬,可是她纤细而柔软。
江策有些怕磨疼了她,可是她又怕这是一场梦,不握紧的话,也许她就走了,心就空了。
所以,他还是握紧了。
两人牵着手,并肩慢慢走。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描摹着她手,指尖摸她柔软的手心。一点点反复摩挲,不肯放过任何一处。只是在摸到指节时,摸到了两处稍硬的、圆圆的。
那是薛婵手指上的茧,因常年握笔所形成。
“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
“我也高兴。”
他又握紧了些。
江策和她说:“你想放水灯吗?咱们一起去放水灯吧?”
薛婵轻轻:“嗯”
两人绕着长街行至明月桥畔,从卖灯盏的摊子前买了两盏灯。
薛婵选了盏莲花灯,江策本想和她拿一样的,可是却又改了想法换成了一盏方灯。
“你没有想要写下的愿望吗?”
薛婵摇了摇头,她笑了笑:“有的愿望只能自己实现,有的愿望永远无法圆满,而有的愿望已经圆满。”
江策却道:“我有很多愿望。”
他向摊主借了笔墨,背身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两人走到水边,挨着石阶将灯放下去。
昏昏暗暗的河面飘起了一盏又一盏的水灯,灯烛在其中闪烁,随着水流越飘越远。遥遥看去,像是一片星河。
两人挨着石阶相并而坐,绿柳千绦拂水,他们的身影掩映其中绰绰。
江策低头侧目,静静看着薛婵。
她抬起头与他相视。
其实河畔很暗,只有挂在柳枝上的灯盏落下一块块晕黄亮光。里头载着两人影子,飘荡,融合。
“你就不问我,写了什么吗?”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风晃,柳荡。
纤长而碧绿的柳条就那样摇曳起来,织成了一片朦胧的风帘翠幕。柳条在江策的幞帽上,同帽后的帽翅交缠在一起,摇曳之下打成了结。
江策微微笑道:“太暗了,我看不见,能帮我解吗?”
薛婵抿唇。
他明明知道,她看不见的。
可是江策已经坐近了些,侧身靠向他,略低头。
她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绕过他的脖子与两肩去摸索着柳枝与帽翅的位置。
薛婵半歪着身子,向前倾。
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可是薛婵看不大清,只能凭着手感去摸索,故而解的慢,解得久。
许是太费劲了些,江策往前挪了挪,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坐近些,你好解。”
“嗯”
薛婵摸到了结,一点一点抽出柳枝,解到后头实在是解不开,她便拉扯着想要直接扯断。
初秋的柳早已不复春日柳丝般柔软脆弱,它硬而韧。
她认真了起来,靠上前去,手肘搭在江策的肩膀上借力一扯。解柳枝的模样实在是太认真,认真到江策有一瞬间的庆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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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解的是柳枝,不是红线。
柳枝骤然在她手里断开,扯断的一瞬间便脱力向前磕去。
薛婵扑进了江策的怀里,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胛骨上,磕得一时疼。
两人猝不及防相拥,江策先是感受到面颊蹭过她发髻间微凉的珠花,下一瞬怀里温满盈。他下意识抬手回拥,随即愣了一下,又立即反应过来两人现下的处境,便又放开了手。
江策双手撑在自己身后的石阶上,垂下眼。其实只需稍稍在低侧一些,他就能吻上她的面颊。
可是他仅仅勾唇,无辜道:“这可不是我故意的。”
薛婵推开他,站起来向石阶上走去。手腕却被江策一把抓住,薛婵回头,他依旧坐在石阶上,仰起头来望向薛婵。
她看不大清他脸,他的神情,却十分清晰地听见了他轻快的调笑。
“别生气呀。”
她淡淡道:“我没有。”
江策站起来,踏上石阶走到她面前,笑意明晃晃地:“我知道你没生气,是我想赔礼。”
薛婵看着桥上正在买卖花的花娘,指着她:“我要那花。”
“好”江策眉梢眼角都是笑,往桥上跑去。
薛婵站在树底下等他,不远处站着云生和初桃。再不远处,从另一棵树后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来。
“哼!”她叉腰跺脚,“我就知道是被他花言巧语被拐跑了!”
程怀珠捡了块石头往岸下一砸,没听见入水的声音却听见了一声惨叫。
她吓了一跳,往后崩了两步抱住明夏的手。
“怎么还有鬼啊!”
树底下出现两只手,随即是个脑袋,然后那‘鬼’扒着树根爬了上来。
“怎么是你啊?”
郑少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你能都能在这儿,我在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程怀珠懒散道:“你来干嘛?”
郑少愈拍了拍身上因蹲草丛而沾上的碎屑:“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咯。”
程怀珠抱臂冷哼,愤愤道:“我就不该来,一肚子气。”
“他俩可是再过两三月就要成亲的未婚夫妻。”郑少愈走到程怀珠身边,明夏与忍冬如从前般退了两步。
“我就是不高兴,我就是不开心。”她往地上猛地多了两脚,“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要生气,你能拿我怎样?”
郑少愈抱臂看着程怀珠拿地砖出完气后又抬头抬下巴瞪自己,他道:“又不是我拐的薛姑娘,你拿我撒什么气呀?”
程怀珠冷冷道:“你和他是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东西。”
“欸欸欸,这话我就不乐意了。他是他,我是我。”郑少愈反驳她。
程怀珠淡淡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郑少愈凑到她身边,笑道:“去年你不是问我那条鱼哪来的吗?就是乞巧在这儿明月桥边钓的,桥头有个货郎专卖这种稀奇漂亮的鱼。就在不远处,与其在这儿生气,不如我请你钓鱼好了。”
程怀珠眼一亮,抬脚就往桥头去,反倒是郑少愈还没反应过来。
“愣着做什么,不是要钓鱼吗?走啊。”
“来了”
郑少愈追上去,跟两只麻雀一样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着走远了。
那头江策抱了满怀的花跑到薛婵面前,满满当当,各式各样。
那卖花娘子遇见个风华少年拿着锭银子,说要买光她所有的花时,很是高兴,又好奇问他是要送给什么的姑娘。
他站在人潮之中,大声地宣告着情意,同她笑道:“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桥上的人纷纷侧目,既欣慰又好笑。
“丹桂、丝菊、木槿、茉莉、茶梅、木芙蓉……”
江策神采飞扬,一边给她念花名,一边对着她笑。
他笑得明亮,笑得灿烂:“无论你喜欢哪种花,这里都有。就算没有的,你想要我都给你弄来。”
薛婵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原来生得如此的好看。无论是长秀的眉,还是含情带笑的眼,都显得如画般秀丽。
她也不过是俗世俗人,也易被这花花世界,姣好皮囊哄得一时心软如水。
“听闻上京入秋有簪红叶的习俗,你从北地而归,还未来得及簪吧。”
她忽地说起这个事情,江策有些懵。
“是……怎么了?”
薛婵从衣袖里拿出丝帕,放在手心慢慢摊开,里头是一只用红叶制成的红叶花。
“那就让我,替你簪花迎秋吧?”
江策眼中映出薛婵的模样,眼波温柔,玉面陀醉。他俯身侧首,任由薛婵踮起脚在幞帽,簪上了那只红叶花。
佳人巧制情思花,笑向少年帽上簪。
“好看吗?”
“好看”
江策捧花而笑,问她:“是不是很像书里的精怪?”
薛婵被他逗笑,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书里的精怪,可大多都是勾人夺魄的。”
“那......”
只见一张招摇容颜忽地压下来,明明灭灭的光下,眉眼都是狭促的调笑,更加勾人心弦了。
“我勾引到你了吗?”
桥下货郎水缸里的游鱼,看着垂在水中的明晃晃钩子。
它毫不犹豫,咬下了那只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