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地小了,连风都柔和了。
这一场夏雨就那样急骤而至,又匆匆而停,只遗留了一大片消散不尽的水汽。
江策也不知道为什么薛婵睡得那样沉稳,即使他将她抱下榻,吹了灯,往廊上走也未曾醒来。
她只是安静窝在江策怀里睡得安稳,呼吸轻而绵长。
反倒是江策,三步一吸,五步一呼,走得很慢很慢。
他没有低下头去看过薛婵,目视着黑暗的前方,一步一步走着,甚至抱着她的手都刻意将衣袖卷了几层隔着,也未曾太过收紧用力。
对于他来说不过几步的路,生生走了许久。
江策径直走到床前,将薛婵轻轻放了上去。一沾被子,薛婵就翻了个身,背着他。
一缕头发如水般流过江策的掌心,他心底生出一种惶恐失落,立刻伸手抓住。
可什么都没抓住,只有掌心突生的痒和心底无尽的怅然。
江策低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深深看了眼依旧安睡的薛婵。他替她盖好薄被,抿唇退后,转身轻轻打开窗,翻身越出合上窗。
本想下山想回去,可是一想到薛婵在山上,江策就又没那么想回去。
他站在竹枝丛后的墙前中站了许久,站在她的墙外,以背靠墙。
砖石太冷,墙体太厚,他听见了薛婵的脉搏跳动声,也静静听着渐小的雨声。
江策闭上眼,仰起头。似乎这样,可以让大雨冲刷干净那一副肮脏心肠。
剪子掉下来的时候,他伸出手接住了那把剪子,握住了剪子的手柄。
只是剪子落在他手心里的一瞬间,又改变了想法。那把小巧的剪子在手里轻轻一转,剪尖就划破了手心,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血。
一盏微弱的灯太暗了,江策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皱起的长眉,听到了她低声的叹气。
江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来,还未来得及想明白那是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撕破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在薛婵紧蹙的眉、微抿的唇、轻声的叹息里,都显得那般不值一提,都显得那般值得的。
江策抬起手,慢慢摊开手心。
一条长长的尚在愈合的伤口赫然横在掌心。
江策后知后觉。
原来那种情绪,是满足。
他大费周章究竟要的什么呢?只不过是一点点的心疼。
人实在是太贪心,太偏私了。
欲望无穷无尽,得到了一样,就想要另一样。
而他太不磊落干净了,太阴私了。
江策捂上了自己的脸,低声喃喃。
“人是有罪的,我也是有罪的。”
雨渐渐的小了,停了。
江策回头看了眼那堵墙,渐渐走远。穿过长廊,走过佛塔,绕进后山的石刻佛壁下,有风卷着花落了下来。
他接住那朵花,身侧忽地亮起了一盏灯笼,照在了手心的花上:“原来是榴花。”
江策收花入袖,抬起头去,在并不算亮的光亮下,看见了石壁上头的崖间长了棵不知多少年的石榴树。枝条向外斜侧生长,一大半垂在了他的头顶。
他伸出手去,折了两枝下来抱在怀中。
“你们守在此处,虽说摒退无关紧要之人,可为何要将禅院里的所有人都迷晕?”
在他身边提灯的人惊讶道:“又玉托我们一部分化作护院随行,一部分暗中守着,连日来也都是如此。今日郎君来,我们虽暗中退守,可是并未下药迷晕她们啊?此事可有勘误之处?”
江策转过身,长眉紧皱。
其实他入禅院的第一刻就发现了迷香的痕迹,只是薛婵饮药,燃安神香,气味混在一起难以发觉。
江策猛地反应过来,向前院奔去。
“该死的!”
江策赶至静心院,院内已经是刀剑相见。
他们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挡在门前廊下与院墙之下,将这些不知何处而来的刺客围在了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
无法上前,也无法脱身。
江策闪至廊下石阶,怀里还抱着两大枝榴花。
他接住从别处递来的刀,低声道:“上次下手没轻没重,让他们都死了,正愁没活口,你们就送上门了。”
他轻轻笑道:“蠢不蠢啊。”
说笑间长刀入提,拔带鲜血飞溅,没入了雨后松软的泥土里。他先行出击,重伤两人,其余之人也都各自默契厮杀起来。
天又阴了下来,一阵青白的闪电照彻天际,映得他们手里的刀银光锃锃。
江策抱花旋刀翻身,躲避开喷洒出来的血。对方手臂落了地,他却还是干干净净,怀里的榴花依旧鲜妍带露。
只是肩背上的伤又崩开了,血色在衣裳上晕染开来,顺着手臂滑至手心,又顺着刀柄滑至刀尖,没入泥中。
两声雷鸣后,滂沱的雨倾盆而至。冲散了一地的血,掩住了刀剑相碰之声。
雨水顺着江策的鼻梁下颌往下淌,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长刀在手中反旋。
他咧唇一笑。
“动静小些,全部提下山去!”
一门一窗一墙一雨声为界。
一方庭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室之内安静祥和,香炉的香袅袅而上。
花几上的灯盏幽幽而燃,轻纱帐未曾晃动,睡在其中的人依安稳,呼吸绵长。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坐起来。
自己还在原来的屋子里,莹月在窗下的长榻睡着,薛婵给她拢了拢被,轻轻推开窗。
雨还在下,静心院依旧是原来那副模样,廊下的灯换了新烛,夜里更亮了几分。
薛婵恍惚了一阵,刚才是做梦了吗?
可是她太困了,又继续回去睡。
隔日早,风收雨歇,竹山净,花窗明,清如洗。石阶微苔灰净,地砖之上星星点点落了几朵热烈花瓣。
初桃端着水入门时莹月正坐在窗下发呆,她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莹月叹了口气道:“正奇怪呢,昨夜那么大的雷雨,竟然都没把我震醒,睡得死沉死沉的。”
初桃看了眼幔帐垂着的床榻,用眼神问她:醒了?
莹月摇摇头,她上前打开窗,取出妆奁盒子准备为薛婵梳发,一脸疑惑地喃喃:“我记得,我昨晚是去关门来着,然后就一点印象都没了。一早起来就在这矮榻上睡着,奇了怪了。”
初桃沾了沾水洒在她身上和她玩笑:“你该不会是夜游,自己给忘了吧?”
莹月的手一顿,叹了口气:“罢了,也许是吧。”
她回头看了眼床,用手肘碰了碰初桃:“该唤姑娘起床了吧,睡太久不大好。”
初桃点轻声唤薛婵。
薛婵揉了揉眼,由着莹月扶着她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出了会儿神。
后半夜无梦,睡得安稳又舒服。
“呀!姑娘怎么簪着花儿睡?”初桃惊讶了一声。
花儿?
莹月也凑上来歪着头看:“欸,真的呢。”
薛婵疑惑地看着两人,她明明是拆了所有的钗环的,哪里还有珠花没卸?
莹月捧着铜镜到薛婵面前,镜子里映出她那张白净的脸,素髻边簪着朵明烈的石榴花。
她对镜抬手摸上那朵石榴花,略略抿唇。
“这花瓶里的也插着两枝石榴花儿呢,昨夜有谁来送花了吗?”
初桃抱着花瓶走到床边,眨眼问道。
莹月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两人看向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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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
她的目光落在瓷瓶中的浓绿鲜红上,淡淡道:“昨晚忽地想到从前在玉川的时候,家里的那棵石榴树,便想我爹了,于是请了寺里的师父为我折了两枝石榴花来,睹物思人。”
初桃和莹月相视一眼,也就没再追问。
薛婵在苦竹寺又待上了几天,江策却再未来过。
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些没有,那日还下着大雨。
六月二十七日早,从上京送到了苦竹寺一封急信。
薛婵开信,是程怀珠洋洋洒洒几大张纸的抱怨和催促,让她赶紧回去准备给她过生日。
于是,一行人收拾之后准备回去。
薛婵行至山门时,虚隐前来相送。
她向虚隐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这段时日的耐心点拨,于画技之上颇有得益。从前许多觉得晦涩难以琢磨之处也多有感悟,此次前往苦竹寺,能与虚隐师父相识一场,当真是不虚此行。”
虚隐笑道:“施主在心之外已经超脱多人,只是若想臻化更近一步,还需多锤炼心之内才是。”
薛婵听得半知半解:“恕我愚钝,何为心外,何为心内?”
虚隐:“心之外,乃技法、用具之类,而心之内,则为道。”
道,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字。
从她幼时习画起,母亲,父亲,老师,都曾说过这个字,他们都有自己的道。
见薛婵皱眉不语,虚隐继续道:“施主,你虽承袭你父亲的画技,临摹钻研前人之作,可是这些都是别人的道。你虽窥得一二,却难以理解感悟,是吗?”
薛婵:“是,所以近来已有生涩停滞之感。”
虚隐:“因为这些都是他人的道,而非你自己的道。你不曾走过他们的路,看过他们眼中之景,感受他们心中之情,自然是觉得虚幻遥远。”
薛婵抬起脸,正色道:“还请师父,再点拨一二。我该如何寻我的道?去哪里寻?”
虚隐淡笑道:“画之心,当如镜之洁,不染尘埃。心之迹也,情之所系。或许有一日,施主能够走出去,以心系情,以情入画。不惧摒弃过往一切,到那时,于天地中新生。”
薛婵听得似懂非懂,可是她实在是难以捕捉到那些无形的、零散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退步大礼一拜。
“师傅之言我虽不算明白,可是谨记在心。我想世事变幻,终有一日我会明白,也会找到自己的道吧。”
虚隐笑了笑:“天地无穷,道亦无穷,希望下一次再见之时,施主已然新生。”
“告辞”
“告辞”
薛婵就这样回京了,她才刚进程宅门,远远地就瞧见程怀珠向她跑来。
她跑到薛婵面前,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
“你、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薛婵一边笑一边给她擦汗:“这大热天的,你跑来干什么?”
程怀珠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也跑起来,一边往内堂跑一边笑道:“你猜咱们家来谁了?”
她跑得快,像阵风一样,薛婵被带着也出了层薄汗。
“谁啊?萧三姑娘?方姑娘?”
“都不是”程怀珠嘿嘿一笑,打了个哑谜,“是一个你非常重要且心心念念之人。”
两人跑过花荫长廊,正要穿过爬山廊往下走,却忽地停了下来。
山廊尽头地石阶上站着个青袍羽冠、净面美须的男子。
他拄着一副手杖,依旧是那样和煦亲近,正微微弯腰,笑意舒和。
“呀,这还是咱们家峤娘吗?怎么近一年不见,长得我都认不出了?”
薛婵愣了一下,站在石阶上没有上前。
过了片刻,她回过神,又惊又喜地跳下石阶。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