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晶莹的泪珠落下,落在了脸上。
江策睁开眼,乳黄的帐子上绣了大片大片的石榴花,姿容美好。
“啪嗒”
又一滴泪落了在他的鼻梁上。
江策偏过头,有人正坐在床榻边,低垂着脸。
他看不清脸,所以只看见了一片浓翠云鬓,一朵明烈的石榴花被簪在上头。
那是比帐子上的精工刺绣还要漂亮的花,尤其被青鸦鸦的发一衬,青的愈发青,红的愈发红。
色浓气郁,酣酣酽酽。
江策想:才四月中,石榴花就开了吗?
“你为何要哭?”
对方抬起脸,像是没有想到他此时醒来般,还有几分愕然,眼泪凝在脸颊上。
她别过头,没有说话。
江策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上很疼。他掀开被,发现自己身上有着许多伤,此时已经被上了药。
见他皱眉忍痛要坐起来,身边人立刻想要伸手去扶,可是两人的目光撞上时,她就错开目光。
将他扶坐起来后又坐回了原处,她又侧身背着他拭泪低啜。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话?”
她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话?你别忘了,我们可还在吵架呢?”
江策听她这话,笑了笑道:“可你还是心疼我,不是吗?”
少女抽噎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谁心疼你了?少自作多情。”
江策歪着身子,托脸看着她的背影。
碧青衫子,严红裙。
眉黛夺春,石榴妒裙。
春日的衫子轻薄,虽未肌肤相触,却已有滚滚的热意从罗衫里拼命往外渗。
他眸色郁郁暗暗,柔声笑道:“你说你不心疼我,那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薛婵充耳未闻,只是背身而坐,没有开口回答。
幽幽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又轻又柔,浸着浓浓的绮丽缠绵。
“薛婵,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他不知何时坐直了身,按着她的肩往自己身前一转。
江策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夹杂着几分撩拨人心之气。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江策低下脸,同她靠的愈发近了。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沉沉。
少女有些受不了,于是羞怯般低下头去,还是未作回答。
他伸手摸着她的脸,感受着手心传来对方的温度和柔软。手指摩挲着那张面庞,指尖在她那泛红湿润的眼角处停留了很久,轻轻打着圈抚摸。
江策稍稍用力,抬起了秀巧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即使她想要再次想要别开脸,以沉默相对,可是自己的整张脸都在他的手里,根本挣不脱。
“告诉我,为什么?”
他昏暗的身影将她慢慢笼罩,一点点侵入,就像翻涌起的潮水般,铺天盖地涌入在江面的小舟。
她伸手将她往后一推,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江策迅速抓着她的手腕往回一扯,她就地踉踉跄跄要往回跌,就跌坐进了进怀里。
无论她怎么用力,那只手臂却无法撼动分毫,反倒是随着她的挣扎却愈发紧了。
于是她的背就紧紧相贴,近乎被完全包裹缠绕。
江策的另一只手臂从她的右边绕过胸前,紧紧扣着左边的肩膀,于是她就真的彻底被这两只手臂囚进了那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他靠在她的颈窝处,声音低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江策感受着怀中人轻微的颤栗,握住她肩膀的那只手一松。
少女觉得自己好像在浮沉黑海里看见了一盏灯,她抓住机会立刻逃走。
身后人微微勾起唇,任由她从自己怀里挣脱。
她不过跨出半步,横在腰间的手臂骤然一收,她整个人就完完全全跌入怀中。
江策的指尖游走在她的手臂上,往下握住她的手腕。他将她的手臂伸展至自己面前,自己向前倾,一面同她紧紧相触,一面吻上她的手心。
他顺着手心一路往上吻,吻到了她的手腕,感受到了细腻肌肤下跳动的脉搏,于是又顺着手腕往上。
手臂、臂膀、肩头、脖颈。
他吻得细密绵长,不急不缓的,宛如潜在深渊积蓄力量随时准备狩猎的猛兽。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说,我就只能一点点磨着你,磨到你说为止。”
少女哭了起来,嘴却还是很硬:“我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江策拥着她往床榻上一提,挂着幔帐的铜钩落下,同地面撞出清脆之音。
直到幔帐尽数落下,她彻底被困在这里了。
江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边拆开她的鬓发,压着她往锦被上倒。
“无妨无妨,我都知道。”
她不得不蜷进他的怀里,伸出手去抵在他的胸膛上,触手竟是惊人的烫意。
她本想用力,可是又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故而只是浅浅的抗拒了片刻。
“你看,你还不肯承认,你的身体可比你的嘴要诚实多了。”
他抬起头,那帐子上的石榴花烈红一片,像是炽热的血,像是浓烈的火光。
可无论是什么,总归是不管不顾地烧起来。同荒原上的野火,摧枯拉朽地烧起一片。
江策的心颤颤的,整个人酸涩又涨烫。
他紧紧抱着她,哪怕她说“疼”,他也未曾松手,只是箍得紧,让她哪里都去不了。
石榴花轰轰烈烈烧了起来,卷着轻薄细密的罗帐,一团一团掉落在榻上。
一朵朵燃烧着的石榴花掉落在他们身边,咬着衣袍烧起来。从两人之间开始漫延开滔天的热意,烧进了身上一寸寸的经脉,一路烧至心头。
江策只觉自己的心腔快要被烧穿了。
可是同她挨在一起,他却只剩下近一点,再近一点的想法。
他恶劣地想:那就烧吧,烧起来吧,让他们一起融化。
薛婵惶惶抓住了他的衣袖,可他并不算太满足,于是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舒了口气,好似烈火上洒了水,得到了片刻的满足与舒缓。
可是,可是……
那火光“蹭”地爆涨起来,原来方才洒下的,并不是令人清冷的水,而是醇香醉人的酒。
在火上一浇,蒸腾起的水雾只不过是假象。
浓郁、灼热、渴望、满足、贪婪。
江策的手托起她的腰身,碧衫红裙,那肩颈愈发耀眼夺目。
他的头低下去,他的唇吻下去。
他们一同跌落,跌入满是烈火的荒原里,一同融化,开出了一片红艳艳的花。
江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疯狂喘气。
他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下头去看,外衫早就不知丢在了何处,玉勾带也只是松松挂着。内里的长衣衣襟大开,胸膛裸露,汗水顺着脖颈一路滑,滑进了腰间。
江策不自觉颤起来,梦中的情绪一且都那样真实,他甚至还记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长发滑过手心的柔软微凉。
清晰而切实,或者说,他渴求切实。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不该做这样的梦。
可是躁意源源不断地,从每一寸肌肤里拼命向外溢。
自己就像一片长久干旱而皲裂千里的田地,寸草不生,远远望过去触目惊心,无比的渴求着上天急赐一场甘霖。
许是喝了酒,许是吹了冷风。
一定是梦的原因,才如此不安,如此狂躁。
江策喘着气,竭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积香寺的夜太静了,静到他完完全全可以听见,自己那如雷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
要平静下来,他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要自己平静下来,一切情绪都会消散的!
他急急忙忙下床,从床沿跌了下去,整个人摔砸在地上。可顾不上,便赤脚夺门而出。
惶恐不安的少年奔到了长生池,纵身一跃而下。
池水裹挟着他的躯体,直到体温变得同那水一样冷,直到自己耗尽力气几近窒息,他从池水里站起来。
心已经不再疯狂跳动了,变得平静,就连那些燥热都被这一池子净水洗去。
他的身体干干净净,毫无杂念。
可是江策更加无力。
若是方才,他还能说不过是梦境残存的欲念。
那现在呢?
当纷杂的情绪被洗净,剩下的是什么?
是心。
江策试图转移目光,于是他抬起头,同长生池旁的石像骤然相视。
菩萨低眉,长目慈悲。就那样静静地、悲悯地、温柔地从江策的眼中望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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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不及掩藏,整颗心被看穿。
月亮出来了。
清极月光自云天泻下,照得满池清水波荡莹亮,照得他整颗心毫无遗漏。
太亮了,怎么会有这么亮的月光?亮到所有情绪都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他所有隐秘的、回避的、不肯面对的。
一切一切都那样直接地被照亮,被剖析在他眼前,不得不看,不得不承认。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仍旧望着石像。
菩萨微微笑,问他:“你心里有什么?”
他大声反驳:“没有!”
“没有!”
菩萨静静瞧,月亮嘻嘻笑。
“嘻嘻嘻嘻嘻”
“你撒谎哦”
“你撒谎哦”
“你撒谎哦”
他害怕起来,惶恐起来,仓皇退后跌坐在地,念念有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菩萨笑,月亮闹。
他慌慌张张,赤着脚往屋内跑,留下了一路的的痕迹。
纵使跑进厢房,可是月亮却要调皮地同他嬉戏。
它攀上窗,从明纸里溶进来,溶了一地霜白色。有的更加俏皮,悄悄从缝隙里钻进来,拽着他的衣袍。
江策惶惶恐恐向角落退去。
地砖被一块块染白,一寸寸照亮,像流动的潮水般卷着雪白的浪花推进,将他逼得一退再退,最终退无可退。
他一咬牙,扯过床上的锦被试图封上窗,试图将那月光就此封在外头。
直到将整扇窗户都遮挡得死死的,连柔风都进不来。
他松了口气。
可是那月光,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角落里,门框窄窄的边里流淌进来。流动、汇聚、融合成了一片明晃晃的亮。
江策已经筋疲力竭,月光却兴致勃勃地流动到他脚下,顺着脚踝往上覆。
“嘻嘻嘻嘻嘻......”
那月光又一连欢快地笑起来,好像说。
“你瞧呀,瞧呀,瞧瞧你自己呀。”
他疲倦了,松开手,锦被滑落在地,月光瞬间暴涨着涌入门窗,任由席卷而来的潮水从他身体里穿过,将他照得透亮。
江策撑在镜台前垂下头,许久之后才似妥协接受了般慢慢抬起了脸,与镜中人凝视相对。
他盯着那镜子,镜中人忽地笑起来,伸手出镜攀着他的肩猛然往前一拽。
“你撒谎哦。”
江策受不了这样反复的惊吓,一拳捶碎了那银镜。
“咚!”
他滚下床,瘫在地砖上。
这是醒了?还是梦?他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肩背磕得发疼,贴在地砖上的面颊冰凉。
他微微侧过头看那花窗,月光静悄悄,不说话,也不嬉笑。
江策缓缓起身,走到镜子面前撑在镜台前与里头的人面对面,眼对眼。
窗下置着一面菱花镜,并不诡异,也不惊呵,只是安静照出他的模样。
他盯着镜中人的眼睛。
那眼里有什么呢?
上巳节那日,她看着他,同他说:“二公子,莫多情啊莫多情。”
那枚精心打制后送给他的环佩。
芳春馆内,她同他说那样多的话。
浮光池畔,她指着他的心口同他说:“你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一面镜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明明他深陷情海,情欲翻涌成浪,明明他对薛婵求知若狂,可是自己却视而不见。反倒是薛婵站在岸上,看着他看着自欺欺人。
蠢啊,笨啊,可笑啊。
她总是在主动向他伸手,主动向他走去。一点点的试探,一步步的引导。
可他一步步退后,一而再再而三回避。
同她走得愈近,愈深,他就觉得自己同薛婵之间的差距好大。
逐渐远离,被迫仰视。
手心被长块物硌得有些疼,他移开手,拿起那东西映着月光看。
那是在凝翠楼分别时,郑少愈塞在他身上的。
江策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上巳节那日,被郑少愈带走还未来得及看的花签。
他翻过花签,上头的签文是《诗经》里的句子。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