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捏着那朵太平花,有些后悔。
其实他觉得她没那么不好,甚至有那么一点好,甚至挺好的。
可是这话说出来,那他多没脸。反正都说成这样了,也收不回来,干脆以后再补说吧。
他俩有婚约,日子还长,等成婚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吧。
江策把那朵花胡乱塞进衣袖里,也大步离开了。
先去找萧怀亭得了。
等过了正午,席宴暂歇之际。
薛婵回芳春馆继续作画,继续完成那幅《百蝶》。她倒是很有耐心,画过了正午,画过了午后。
程怀珠过来见她还在画,有些着急:“这快傍晚了,你再不画就来不及了。”
薛婵道:“不着急,你先去找方姑娘她们吧。”
程怀珠叹了口气,起身仍有不舍。薛婵对她笑了笑,轻声安慰:“放心”
她一走,云生问道:“姑娘是准备拿这幅去吗?”
“画了十三个月的画拿去,岂非对他们不公平。”薛婵提笔,搁笔,“画完了,收起来换新纸吧。”
从屏风后出来个宫女,悄然立在她身边。
云生看了一眼,发现是刚才捞起薛婵画的宫人,并且还是去年冬日拉着她和薛婵逃的人。
日光已经开始移转了,薛婵作完了画。云生抱着画出去了,初桃也抱着画出去了。
薛婵将另一幅画交给仍站在身侧的宫人:“我就托付给你了。”
邓润抬起头,眉目清明:“这样重要的事,你信我?”
薛婵点点头,平声静气:“我信你,若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就像当初你帮我一样。”
“我想,你会替我送到的是吧。”
邓润抬起头,对上薛婵那平静的目光,伸出手接过画,躬身道:“一定。”
待人一走,薛婵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她身形晃了晃,跌坐在椅中,只觉颇为心力交瘁。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她侧过头,从窗子里看外面。骤雨匆匆至,下了一场就停了,此时雨过天晴好天气。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
皇帝负手慢慢看那些呈上来的画,他笑问薛贵妃:“贵妃以为,哪幅画最佳?”
薛贵妃打趣道:“陛下明知臣妾并不精于画道,怎么还要问呢?更何况,若连陛下都选不出来,更何况是臣妾呢?”
皇帝看着她嫣然掩笑,勾起的唇愈发高了。
“贵妃何必菲薄,你兄长薛承淮画技一流。虽画技不精,可品画的眼光不至于没有吧。”
他这样说,薛贵妃便指了指其中一幅。
皇帝挑眉,只稍稍示意,汪叙便取了另一幅画来。
一幅碧水白鹭飞,一幅折花。
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皇帝悠悠道:“终究是萧李二人,共争一流啊。”
水畔的萧怀亭笑道:“李兄,果然不负盛名。”
李雾拱手笑道:“没想到萧世子的画技,精湛至此呀。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倒教我平白空傲了许久。若是早知,也该常登门切磋一番才是。”
两人的对话落到江策耳边,他僵僵勾唇,腹诽道:怎么怪恶心的。
“行啦,你俩怎么互相恭维起来了。”两人身后走上来身着紫衫的隽秀年轻人,正是新科状元沈柘。
李雾和萧怀亭此时纷纷破功,都被自己的言语恶心了一下。
李雾道:“沈兄的书画,也是上上之作了。”
沈柘摆摆手:“这不没碰着你们吗?”
“李兄,是薛大家的弟子?”他这样问,李雾也点了点头。
沈柘拧眉道:“听闻薛大家膝下惟有一女,如今正在宫中,怎么却不见其作?”
李雾散了笑,他也是奇怪的。按理来说,薛婵不该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萧怀亭微微抬眼,没有说话。
那头的皇帝从一幅幅画前走过,转了转扳指。
“今日所作之画,都在这儿了?”
汪叙道:“是,各家小姐娘子,还有郎君们的画都在这儿了。”
皇帝没有说什么,他身边的江策若有所思。
薛贵妃悄悄示意蕴玉,准备遣人去问。才走出几步,屏帏后头走出内侍小安,捧着一幅画匆匆而来。
“陛下,芳春馆送了一幅画来。”
皇帝扬手:“呈”
汪叙从徒弟手中接过画,呈给皇帝看。
皇帝的目光就在那画上慢慢流动,只是面上平静。他微垂眼,问江策:“你来看看,此画如何啊?”
江策上前认真看了片刻道:“臣认为,当属头筹。”
可是皇帝却微微冷笑道:“你品画的眼光,看来没有什么精益呀。”
江策却抬首笑道:“臣不觉得自己的眼光差,不然就将此画传给诸位品品。陛下就知道臣的眼光究竟是差,还是好了。”
皇帝笑了一声,薛贵妃淡淡含笑。
汪叙立刻将画传了下去。
那幅画传到萧怀亭手中,他先是一愣,后又摇摇头笑道:“当真是,萤虫与明珠之别了。”
画又到沈柘与探花手中,当即是一声叹:“实乃,天人之作。”
李雾是最后一个传到画的,看到的一瞬间,他就笑起来。
果真是又大大精益了。
那幅画最终传回皇帝手里,他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沈柘直接道:“当属第一流!”
皇帝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朕也觉得,当属第一流!”
“此画,何人所作?”
“回陛下,乃是薛承淮独女,薛大姑娘之作。”
皇帝点点头,将那画递给薛贵妃,笑道:“贵妃,你也瞧瞧吧。”
薛贵妃此时才看薛婵所作《春时图》。
菜花黄,蝶筴忙,稻黍十里青青,炊烟袅袅上。稚童闹,钓叟笑,桃杏绕桥纷纷,纸鸢高飞长。
江策见皇帝高兴,席间众人对薛婵的话惊叹不已。他也不禁觉得高兴,便摸上自己的衣襟,里头塞着提前准备的一份贺礼。
他想,如果这回去贺她,应该能稍稍冲散早上的不愉快吧。
江策低着头,轻轻笑着。
不远处的邓润直等到皇帝高声朗笑,方才松了口气。
她回芳春馆,没有把画带回来,却带了皇帝身边的小安。
小安上前道:“陛下请薛姑娘前往时思楼赴宴。”
此时已有夕阳,在薛婵那苍白无色的脸上镀了层颜色,看起来起色尚好。
她暗中吸了口气,撑起精神,跟着小安往时思楼去。
皇帝很是喜欢薛婵的那幅画,将她的与萧怀亭的都放在一起。众人鉴书赏画,与薛婵交谈甚多。
只是过了一阵,她借口醉酒从席宴赏退下,一步步登上时思楼。
有人站在那一面写了赋文的墙前。
薛婵走到她身边:“今日多谢你,如此奋不顾身。”
邓润:“怎担得起姑娘一句‘奋不顾身’,我也只是有那么几分惜才之心罢了。那样好的画,本该传于后世。若是毁了,多可惜啊。”
“画该传于后世......”薛婵看向她,神色认真,继续道:“人也本应该,名传千古。”
邓润对上她平静真挚的目光,没有作回答,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是薛婵却道:“几年前,我也曾读过邓姑娘的《东阳赋》.当真是文采斐然,艳绝惊才,难怪能够一举名冠上京。”
从前......
从前意气峥嵘,肆意随心。
哪怕是春宴,她也力压京中一众学子。
时思楼上饮酒挥墨,醉饮成章。诗赋自高楼随手抛下,由着春风卷自席间。
春闱放榜,士子风流,却怎么也比不过她倚栏饮酒,随手写就《东阳赋》的风姿。
可一夕之间,鹤坠泥潭。
薛婵只听她道:“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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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从前了。”
薛婵轻轻道:“甘心吗?”
邓润一怔,一瞬间有泪落下。
甘心吗?
她若是甘心,何至于苦苦挣扎至今。即使身在禁庭,为奴为婢,也从未停止挣扎。
可是一路走来她疲倦不堪,至今茫然不知向何而去。
她闭上眼,只是道:“甘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倘若是你,你又当如何呢?”
薛婵沉默了,邓润见她这样不由得自嘲一笑。
可过了一会儿,她就听见薛婵同清风般的朗朗声音。
“可若是我,总归是不甘心的。”
邓润睁开眼,薛婵看着她笑意吟吟,声定如石:“我不信,不信上天生我于世,只为草草走过一遭。”
邓润忽地笑了,多有释然。她认真向薛婵一礼,下时思楼。
才走了几阶楼梯,碰上了来找薛婵的程怀珠。
程怀珠见着她很是惊喜,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
邓润笑道:“你是,程家二姑娘吧。”
程怀珠眼一睁,问道:“你认得我?”
邓润:“你和你哥哥,长得挺像的。”
程怀珠更惊讶了:“你也认得我哥哥?”
邓润只是笑了笑。
程怀珠眨眨眼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邓润却已经下楼了。
薛婵倚栏临风,不远处的萧怀亭望着她,微微笑着,无尽怅然。
身旁的沈柘推了推李雾:“那位便是薛大家之女了?”
李雾点点头:“正是。”
沈柘打趣他:“你们是师兄妹,如今可是将你比下去了。”
李雾却道:“师妹天资斐然,又刻苦勤奋。寒来暑往,不曾懈怠一日。其技艺之精,心性之坚,早就是我所不能及。假以时日,更是望尘莫及了。”
沈柘点点头,叹道:“只是不知,和人有幸能与她一并......”
李雾虽笑,言语正色:“师妹已得陛下赐婚,赐的是大将军之子,武安侯之弟,现任殿前马军督虞侯江泊舟。”
“可在此处?”沈柘眨眨眼。
萧怀亭转过脸来道:“便是,陛下身边那位了。”
沈柘与其他几人看过去。
皇帝身边一直立着个身着甜白花菱袍,绯红织金衫,箭袖银冠之人。他腰横以漆鞘长刀,高身直背宽肩虬臂。站在皇帝身侧,熠熠飒飒。
沈柘脱口赞道:“好一个姿容灿丽,风神轩举之人!”
虽然隔得有些距离,可这些话一字不差的都落尽江策的耳朵。
当然,也包括那一句夸赞的话。
他微微扬起下巴,勾起唇。
“只是......”沈柘话锋一转,“虽知武安侯府忠勇,可不知能否与薛姑娘品画论道。若是不能,那当真是可惜了......”
萧怀亭被他这话一愣,虽然知道沈柘有点画痴,可是说出这话来......
他将目光投到江策那边。
江策神情自若,依旧那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腰间握刀的手,紧紧攥住了刀柄。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并未浇灭众人的兴致,雅宴仍旧继续着。
他从席间离开,掩在一帘垂柳后头,仰起头看时思楼上的薛婵。
日渐西落,她却意气昂扬,华光万丈。
江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见不得光,只能在暗处窥伺的盗宝小贼。
薛婵从楼上往下看,遥遥地与站在桥畔的江策对视上。她目光平静,只是向往常般停留,最后移转。
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他。
他与旁人,没有任何区别。
江策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倘若不是这一旨赐婚将两个人绑在一起,那他或许也只会成为在楼下仰视她的那其中一个而已。
除了日月,这世间有太多耀眼夺目的东西了。
而他。
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