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不是落定的尘埃,更像是凝固的血痂。仙界大陆——或者说,牧星者母舰那巨大颅骨化石的基岩层——被战星的爆炸余波狠狠犁过了一遍又一遍。曾经高耸入云的晶簇山峰成了满地碎渣,流淌着灵能光晕的河流干涸龟裂,露出底下黝黑扭曲的舰体结构。空气中弥漫着高温炙烤后的焦糊味、金属氧化后的铁腥气,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能量过载后的臭氧味儿,吸一口,肺管子都发涩。
静。死寂的静。连风都懒得在这片废墟上吹拂。
陈墨白就坐在这片死寂的中心,屁股底下是半截融化的合金梁,硌得人生疼。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不是弟弟的残躯,那已经和战星一起归于虚无了。也不是武器。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幽暗如宇宙深渊,核心却又透着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芒的泪滴状晶体。
凌霜的归墟左眼结晶。
它冰冷,死寂,贴着他的掌心,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陈墨白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璃魄好几次想上前,都被雷烬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死死拽住。雷烬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半边晶化身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胸口缠着璃魄用灵能临时凝结的晶簇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但他只是靠在一块巨大的、斜插进地面的战舰残骸上,晶化的独眼死死盯着陈墨白,或者说,盯着他手里那块要命的结晶。
没人说话。说什么?说“节哀”?去他妈的节哀。说“她走得很伟大”?这他妈是拿刀子在陈墨白心口剜肉。连平时最闹腾的星兽们都蔫了,几只幸存的、体型较小的晶簇兽蜷缩在废墟角落里,发出低低的、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熵”是唯一还在动的大家伙。这头在最终爆炸中勉强护住几人性命的星穹龙鲸,此刻的状态也凄惨无比。体长千米的庞大身躯上,原本深邃如夜空的反物质鳞甲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焦黑翻卷的血肉和流淌着黯淡金辉的能量脉络。巨大的尾鳍缺了一大块,头部的骨甲更是碎裂得不成样子,一只独眼浑浊不堪。但它没趴下。它用它那伤痕累累、还在渗着熔金色血液的庞大身躯,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撞击、拱动着不远处一块几乎有小山丘那么大的大陆基岩碎块。
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簌簌发抖,碎石簌簌落下。那块巨大的基岩碎块,在它近乎自残的蛮力推动下,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向着原本大陆主体崩塌后形成的巨大凹陷处挪动。它想干什么?把这碎块填回去?笨拙得可笑,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熔金色的血液顺着它破碎的鳞甲缝隙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带着腥气的烟雾。
“蠢鲸…别拱了…”雷烬的声音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试着想站起来阻止,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绷带。
璃魄赶紧按住他,自己却忍不住冲着“熵”喊:“‘熵’!停下!你的伤…”
“熵”庞大的头颅微微侧了一下,浑浊的独眼似乎瞥了他们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的咕噜,然后……继续埋头,用它那伤痕累累的头颅,狠狠撞向那块顽固的巨石!轰!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光,在远处废墟的阴影里亮了起来。
不是爆炸的余烬,也不是反射的恒星光芒。那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淡绿色光晕,如同初春萌发的嫩芽,小心翼翼地刺破焦黑的土壤。
光晕来自艾娅。这位光裔族的领袖,同样在之前的护盾维持中耗尽了心力,此刻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七窍残留的血痕还没完全擦干净。她跪坐在一堆破碎的晶石残骸旁,双手虚按在地面。那淡绿色的光晕,正从她掌心流淌出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缓慢却坚定地渗入脚下焦黑龟裂的大地。
光晕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焦黑板结、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地面,开始软化,颜色由死寂的黑转向一种深沉的褐。紧接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挣扎着从裂缝中探出头!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一种散发着微弱灵能光点的、半透明的苔藓状生命!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覆盖焦土,如同为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闪烁着生机的绿纱。
这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更远处,一些幸存下来的各族工匠和战士,拖着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开始默默行动。没有号令,没有指挥。几个身材矮壮、皮肤如同岩石的“地核族”战士,用他们天赋的控石能力,将散落的大型金属构件费力地抬起、归拢。几个手臂如同灵巧藤蔓的“森语族”人,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废墟中还能用的灵能水晶碎片,将它们分类。一个断了角的“晶角族”老者,用他那布满裂痕的晶化手指,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大晶簇残骸上,吃力地刻画着什么,似乎是某种记录这场灾难的图腾。动作很慢,带着伤痛后的滞涩,但没人停下。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力量在废墟上弥漫开来,对抗着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看天上!”璃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被爆炸尘埃和能量乱流染成一片污浊暗红的天空。
只见几道纤细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束,如同神只的织针,从几处尚未完全倒塌的、勉强还能看出塔基轮廓的灵能塔残骸顶端射出!光束艰难地刺破厚重的尘埃云,在极高的天穹处交汇、编织,形成一张极其稀疏、光芒黯淡、却覆盖了部分天域的巨网!虽然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但这张网,正在努力地过滤、驱散着那些致命的辐射尘埃和狂暴的能量乱流!
是残存的光裔族祭司们!他们的人数显然少得可怜,光束稀疏,巨网也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散。但这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雷烬怔怔地看着那稀疏的光网,又看了看脚下艾娅催生出的、那一片片倔强的灵能苔藓,最后目光落回到还在死命拱着巨石的“熵”身上。他那只完好的、人类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他猛地扭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晶化眼眶里那一点可疑的、迅速蒸腾掉的水光。
陈墨白依旧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识,都死死缠绕在掌心那块冰冷的结晶上。弦维感知如同最细微的触须,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探入那幽暗的晶体内部,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波动。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就像她最后化身的那个奇点。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那结晶冻穿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着寒风的空洞。痛?已经麻木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能将人溺毙的虚无。他想起最后那0.5秒里,奇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白光,那句烙印在灵魂里的“白痴…看够了吧?下次…换你等我…”。是幻觉吗?是她在彻底消散前,留给他最后的、残酷的安慰吗?
他宁愿那是真的,哪怕再渺茫。可掌心这彻骨的冰冷,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妄想。
时间在这片新生的废墟上,在无声的悲痛和倔强的重建中,一点点爬行。恒星的光芒艰难地透过稀疏的灵能网和尘埃云,投下惨淡的光斑。艾娅催生的灵能苔藓已经蔓延开一小片区域,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净化气息。“熵”终于把那块该死的巨石拱到了凹陷的边缘,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低沉呜咽,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趴倒在苔藓地上,溅起一片淡绿色的灵能光点,它需要休息,严重的休息。
陈墨白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悲伤里的石像。直到——
一阵风,很微弱的风,卷着几片焦黑的碎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风中,似乎夹杂着什么。
很轻,很飘渺,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又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
“…星河…彼岸…”
“…归处…”
是歌声!
一个清冷、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熟悉的女性歌声!
陈墨白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高压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一直低垂的眼帘掀开,露出底下那双布满血丝、却在此刻爆发出骇人光芒的眼睛!他死死攥紧了掌心的归墟结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青筋暴起!
“霜?!” 他嘶哑的声音像是破锣,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
雷烬和璃魄也瞬间僵住,猛地扭头,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艾娅按在地面的手也顿住了,淡绿色的光晕停滞了一瞬。连趴在地上喘息的“熵”,都艰难地抬起了巨大的头颅,浑浊的独眼茫然地转动。
歌声,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荡,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光暗…同寂…”
“…星火…永燃…”
方向!陈墨白猛地站起身,不顾因久坐而麻木的双腿传来的刺痛,像一头被惊醒的困兽,踉跄着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那片刚刚由艾娅催生出的、覆盖着淡绿色灵能苔藓的小广场冲去!
“凌霜!是不是你!回答我!”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冲进那片柔软的苔藓地,四处张望,弦维感知疯狂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微风拂过苔藓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还有远处工匠们劳作的低沉回响。
歌声,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极度悲痛和疲惫下产生的、一场集体的幻听。
陈墨白像根被砍断的木桩,僵立在原地。狂喜的光芒从他眼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深的、令人心碎的灰败。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那只紧握到几乎痉挛的手。
掌心里,那枚幽暗的归墟左眼结晶,依旧冰冷死寂。核心处那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芒,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陈墨白死死盯着它,连呼吸都屏住了。是风?是光线的折射?还是……他因绝望而过度活跃的神经产生的又一次欺骗?
废墟之上,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风吹过灵能苔藓的沙沙声,像是大地在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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