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芙出门前垫过肚子,不太饿,只点了杯热饮。
待服务员接过菜单离开,桑芙才注意到庄墨闻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来不及检查是不是仪容仪表出了差错,就听对面的庄墨闻开口——
“桑小姐,”说话间,男人好看的眉梢极轻地动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见过?”
“……”
她自认为在讲座时帮盛微瑶已足够小心,还是被他察觉了吗?
桑芙回首她的学生生涯,被光环围绕,还从未经历过这种难言的、微妙的尴尬。
“啊,是的。”
余下具体的细节想来也不用再赘述核对,思及讲座时她和盛微瑶窃窃私语的场景,桑芙诚恳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庄墨闻笑笑,表示并未放在心上。
两杯饮品很快被呈了上来。她垂眸安静地尝了口热可可,好喝到她暗暗记下了店的名字。
桑芙相亲过几次,熟悉这样的流程,按理说简单的开场白过后就该步入正题,可她喝了好几口饮品,对方的话题张弛有度,仍旧止步在主题之外。
口腔里绵密的可可味散去,细微的咖啡因刺激得她脑袋清醒,指尖被杯壁染得暖融融的。
“庄教授。”
桑芙摩挲了下陶瓷杯,忽而问他:
“你有结婚的想法吗?”
直言不讳,又不掺杂什么感**彩的一句话,被她没有任何铺垫地说出来。
庄墨闻微愣住,接着说:“有。”
他眉眼俊朗,被一层薄薄的彩灯颜色覆盖,黑眸深邃温和。
“但并非出自我个人意愿。”
他坦白:“我的外公卧病在床,他希望我能够尽快成家。”
金琼确实没向她说过这一点,但想来,庄墨闻的外公即使透露了隐情,金琼和桑成也没必要让她在第一面时便跟着了解个底朝天。
没等桑芙出声,庄墨闻便继续说:“所以,你不用有压力。就当聊聊天,之后我会亲自向金阿姨和桑叔叔解释。”
一番话,使得桑芙反而迷茫了。
她看着庄墨闻,短促地“啊”了一声。
庄墨闻慢声说:“桑小姐,我不适合你。”
桑芙托着脸颊,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
窗外的夜色朦胧,实在美得过分,而她却无心欣赏。
桑芙在今天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相亲被拒,心情……很奇妙。
于是她扭头,追问:“哪里不适合?”
“我目前没有发展伴侣的想法,更何况,”庄墨闻回答,“我大你七岁。”
桑芙正色说:“我爸妈相差十岁,婚姻融洽,家庭美满。”
“叔叔阿姨的感情的确令人艳羡,”庄墨闻持不同意见,“只是感情无法一概而论。”
桑芙疑惑:“可你结婚并不是为了得到一段感情。”
她的一语中的让庄墨闻停顿良久。
片刻,他缓笑:“你说的对。”
“正是因为如此,桑小姐,我不值得你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我也一样。”
庄墨闻最后一个字音将将落下,女孩的嗓音便紧接着响起,声线些些脆,轻柔更多,但那四个字,语气很坚定。
头一次,不是出于礼貌或者绅士,庄墨闻的目光不由地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面前的女孩年纪很轻,皮肤白,乌黑的发乖巧温顺地披在肩头,有淡淡的书卷气。
她像一束皎洁的月色,看似柔软,却是冷色调。
“我结婚,也不是为了得到一段感情。”从最初的那四个字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桑芙脑子便浆糊了,她尽力保持着冷静,条理清晰地说:“所以显而易见,我们是目前最合适、最契合的彼此的存在。”
对于庄墨闻,在今晚见面之前,桑芙大部分了解来自于她父母的口述,小部分源于几个小时前的那场讲座。
无论是从哪个部分来看,他的优秀都毋庸置疑。
而在今晚见面之前,桑芙对这场相亲都没有过多的想法。
以往的几次相亲,桑芙心如止水地去,心如止水地回,对方大抵将她的礼貌过度理解出了深意,个个热情得她难以招架。
最后都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的后果就是接二连三、无穷无尽的相亲局。
或许,她也的确需要一位像庄墨闻这样年轻有为、文质彬彬的丈夫,和一段二人都乐于名不副实的婚姻,来交换一些桑芙渴望的平静。
桑芙盘算了一番。
无论从谁的角度出发,这都是一场稳赚不赔的合作。
她定神,问:“庄教授,请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庄墨闻微怔,摇了下头。
“嗯。”桑芙神情认真开口,“我也很满意你,可以结婚吗?”
庄墨闻好笑:“什么?”
“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婚后分居,你外公那边我也会帮你应付。”
“结婚的话,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有一点,希望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我们保持对这段关系的基本忠诚,可以吗?”
虽然是假的,但桑芙不希望她的婚姻最后的结局是一地鸡毛,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假如,在这过程中,你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可以立即终止关系。”
桑芙语速平稳,一股脑将脑中所想说完,似乎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她方问对面那个维持了许久沉默的男人:“庄教授,你同意吗?”
意识到桑芙是认真的,庄墨闻的笑意渐渐散去,他轻拧着眉,在沉默后郑重开口:“桑小姐,你还年轻,婚姻大事不用过于冲动。”
“我没有冲动。”桑芙说,“我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你一样。”
就像他的外公,是催促他不得不结婚的动力。
她也有。
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拥有各自的“不得不”,也不必担心越界的可能。
正好。
……
告别庄墨闻,桑芙出了咖啡馆,霖城的车道上川流不息。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排起了长龙,望着上面不知尽头的等待时间,和放眼望去不见一辆共享单车的街道,桑芙心想,早知道自己开车出来了。
她往家的方向慢慢走,正要给家里的阿姨拨电话,看她能不能把车开过来,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电话忽然弹进视野。
接通。
“你好。”
与那串陌生号码截然相反的是缓缓响起的男声。
“桑小姐。”
是庄墨闻。
其实金琼也向她发送了庄墨闻的电话号码,目的是方便联络。
对方有她的号码也不奇怪。
在吵嚷声中,他的声音很清晰:“刚才看了打车软件,现在的时间似乎不太凑巧。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
到了家,桑芙洗漱过后,靠在床头看前一晚未看完的书。
目前正在着手的悬疑题材的新书,需要查阅的资料不少,桑芙陆陆续续地买来了不少工具书,但此类书的文字大多缺乏趣味性,看起来不可避免地有些无聊。
平时专心看一个小时还是没问题的,但今天桑芙却有点神游天外,一行字看了反复三遍才看进脑子里。
金琼在这时打来电话,询问了一番她的日常生活,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锋转至今天的相亲上。
桑芙一顿。
脑海里,咖啡馆的场景浮现——
她说:“我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你一样。”
庄墨闻看了她许久,久到热可可的滋味在桑芙的味蕾几乎消散,久到桑芙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好”。
她点点头,这会儿才想起什么:“我爸妈那边……”
“没关系。”庄墨闻说,“在正式领证之前,你可以随时终止。”
……
桑芙躺下来,熄了灯。
“我困了妈妈,等你们明天回来再说吧。”
翌日下午。
金琼和桑成出差结束,回到家里。
吃晚饭时,金琼再次提及昨晚戛然而止的话题。
“你和小庄相处得怎么样?”
桑芙垂着眸,握筷子的动作停了停,却没有出声回答。
金琼与桑成对视一眼:“还是不喜欢吗?”
桑成道:“没事,不喜欢我们再换,我记得还有个小郑,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现在也蛮不错的……”
“我想和他结婚。”闷头安静吃饭的桑芙蓦地说。
饭桌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金琼咋舌:“你说什么?”
桑芙搁下筷子,看着金琼和桑成,说:“爸爸妈妈,我想好了,这个月就和他去领证。”
桑成捂着胸口:“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开,你是想吓死你爸吗?”
桑芙面不改色:“爸爸,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金琼是最先冷静下来的,身为桑芙的母亲,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什么个性,看似温吞乖巧,性格却像一头倔驴一样,下定了的决心,几乎无法撼动。
“桑芙,这件事你不能着急,你要是喜欢他,就先接触一两年,慢慢来不着急,结婚是大事,婚礼那些……”
桑芙只是摇摇头:“我不在乎。”
“正好,你和爸爸不是下个月会出一段时间长差吗?”她吃饱了,起身推回餐椅,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丝不礼貌的异响,“到时候我会提前把行李先搬过去,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你站住。”
金琼脸色已微微难看,强忍着脾气,“小芙,妈妈知道老是让你去见那些人,你不高兴,但是这也不是你意气用事的理由。”
“爸爸妈妈,”桑芙回身,温声说,“庄教授的为人你们清楚,他对我很好,我没有在意气用事。”
从小到大,桑芙没有过叛逆期,只要她做出稍微不符合他们心意的决定,就会被冠上“意气用事 ”的标签,可明明她从未冲动过。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绝不后悔。
唯有和庄墨闻结婚,她承认自己提得仓促,但也绝不仅仅是冲动而已。
上了楼,世界终于安静了不少,桑芙在电脑桌前静坐了几分钟,最后干脆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都黑透了,耳畔一通倏然的电话将桑芙彻底吵醒。
是负责她的编辑,找她核对上本书的出版事宜。
桑芙收拾好情绪,一边如常地回应,一边去窗口透气。
等到电话挂断,卧室的门紧接着又被人敲响了。
桑成端着果盘,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小芙,吃点水果。”
“谢谢爸爸。”
桑成摆摆手道:“可不用谢我,是你妈切好让我送上来的。”
桑芙嚼着脆甜多汁的苹果,闻言抿唇笑了笑。
桑成顺其自然地在她房间里坐下来,“小芙,你跟爸爸说实话,下午的事,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要是想清楚了,我就去劝劝你妈,改天约个时间,和对方家里人见一面,把事正儿八经定下来。你妈妈今天说话急躁了些,也是担心你。不过呢,总归结婚以后你还在霖城,我们也放心。”
金琼和桑成白手起家创立公司,金琼在其中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她是典型的女强人,性格强势,说一不二,轻易不低头,也只有桑成的话,她才偶尔能听得进去。
已经走到这一步,桑芙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她点点头,“那谢谢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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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