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后，闻昭茫然地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面前，摆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它被鲜活地剖开，露出肌肉与血管的横截面。
但它的腹部却几乎空了，每一块脏器都被完好地拆出，虔敬地盛在样本盒中，因为过分新鲜，甚至还在轻微地跳动。
闻昭的神色空白了一瞬，胃部翻起一阵痉挛。
紧随其后的是呕吐欲。
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惨状。
——不、不可以。
她急促地呼吸几声，强行把目光别开。
目光往下，闻昭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捏着一把小巧的手术刀。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这台解剖实验的参与者。
……而全景玻璃外，是一片陌生的雨幕。
水雾晕染出霓虹灯海，几艘飞行汽车沿着光带在空中穿梭，驶向远处的深色江面。
情形陌生，宛如科幻影片。
是穿越？还是梦境？
五分钟前，她刚打了下班卡，盘算着明天去看新房的装修。
——但在心口一阵剧痛之后，她只觉得整个人猛然腾空再落地，随即便来到了这里。
半颗心提在胸腔里，这下，她完全无法平复呼吸了。
心情开始紧张的同时，她手腕上的环形物体发出振动，亮起红色灯光：
“见习研究员闻昭。检测到您体内交感神经兴奋，记录心率为147次/分，超出平均水平。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这是一块银色的手环，看不出特殊效用，但传出了轻柔的电子提示音。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闻昭？
……不对，这玩意儿怎么关？
闻昭按住嗡嗡作响的手环，指尖在手环表面摸索一圈，没有找到开关按键。
她深吸一口气，将冷汗硬生生地逼回体内。
好在平复呼吸之后，手环的指示灯闪烁两秒，便恢复了平静。
“师妹？”
不巧的是，身边正好又响起了询问的声音。
闻昭没有抬头。
实际上，她内心比表面更忐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但来者似乎习惯了她的态度，在闻昭身侧自然停下，接过手术刀：
“我来接手。”
拿过手术刀的力气过分大且平稳，闻昭心里惊疑不定，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位师姐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胸口的工牌上写着“研究员：兰白”。
但她却装配着一只奇怪的机械臂。
它并不优美，甚至丑陋，尺寸也和衣物相差很大。
所以，机械臂从割开的袖口处狰狞地伸了出来，在精巧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它外部的涂装略有破损，露出内部镶嵌着的、飞速自转的一枚蓝色球体。
长成这样的机械义肢？闻昭脑中一阵轻微的眩晕。
冲击力太大，她反而做不出什么正常的表情，僵着脸回答：
“我知道了。”
“导师在茶水室，等她回来，你把对比结果拿给她看。”
兰师姐露出亲切的笑容，用狰狞的机械臂持着刀具，如同切牛排一样在跳动的器官上划拉。
闻昭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冷汗又要冒出来了。
感觉这辈子再也无法直视牛排了……她默默地退后，把操作空间完全让给了兰师姐。
所谓的“对比结果”应该还有一会儿，闻昭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待在兰师姐身后，看她熟练地操作。
这时，她才终于掀起眼皮，偷偷打量实验室的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零散缀着十数名年轻的工作人员。
操作台上，开膛破肚的尸体不算太多。大部分桌上摆放的是造型奇异的浅色仪器，发出努力工作的嗡鸣声。
不知名金属所制的墙壁上，写着几个奇怪的符号。
与闻昭从小认识的中文有所差异，但能明显看出是象形文字。
凝视了半秒，闻昭只觉得脑内的信息量轰然地炸开，带来一阵绵延的疼痛。
几个呼吸过去，原主的部分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大脑。虽然记忆还十分混乱，但让她自然而然地能认出那行文字：
“图腾药业，生物科技研究所。”
墙上还悬挂着一块时刻表，显示目前已经是晚上十点许，但实验室的同事们仍然规矩地忙着手里的活。
不见任何下班的迹象。
闻昭心口又开始痛了——她怀疑自己穿越到这里，就和加班猝死有关。
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要继续加班？
兰师姐显然和她关系不错，趁闻昭还站在她身后，闲谈一样抱怨：
“明天的转正答辩准备了吗？转正挺好的，只是咱们的基础工资太低了……今年能源核的价格一涨起来，我甚至连学贷都快还不上……”
“我妹妹也到上大学的年龄了，不知道年终的奖金能给上多少……”
她补充道：
“对了，我看导师还挺喜欢你的，争取定薪高一点。”
闻昭一眼看到她义体上飞速旋转的蓝色球体，这就是兰师姐口中的“能源核”。
这个时代的义体无需充电，但需要按时更换能源核。
她附和：
“物价好高，兜里没几个钱，还款没着落，下个月房租还马上要交……”
说到最后，她有些真实的心酸。
闻昭在原世界卷了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积蓄，买了套房，马上就要辞职躺平，再把妈妈接过来养老。
结果一不小心，就猝死到了这里——甚至，还要承担原主的房租……
对工资的不满显然引起了社畜的共鸣，仗着导师不在，这间实验室里，几个研究员都凑近了些，开始小声讨论工资和物价。
闻昭趁机再看了一圈。
几乎所有人都做了机械改装，像自己这样毫无改装的人才是少数。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主太穷。
闻昭心酸至极：记忆里，她的社会账户中只剩三千出头，三天后，房租会从里面划去两千八……
还不算学贷。
原主的大学学费由导师以个人名义借出的，暂时没让她还。
……一时间只觉得人生灰暗。
摸鱼的人越来越多，兰师姐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把标本数值放进仪器对比。
然后单手一甩，竟然活生生地拆下了右手义肢，耍杂技一样，举起来给大家展示内侧的编号。
“宏铸科技第六代I-Pro系列机械手臂，三年前配的，现在还有保修服务——但用得起养不起呀！这个系列耗能太快了，一块能源核的使用周期甚至不到一百天！”
她旁边就是被拆得零碎的人类尸体，血淋淋地糊了一团。
而她举着自己的右手，演讲得眉飞色舞。
身边没人觉得不对劲，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义肢型号。
闻昭很难分辨出，是同事们的接受度太高，还是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太低……
但既然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应当都是可以接受的、吧？
可是，实验台上，除了标本以外空空如也。
兰师姐的两只手都在用，那……她原本握住的手术刀，又在哪里？
面前的兰师姐还在感慨：“哎，再长一条手臂出来，都好过继续养这条吞金兽。”
话音刚落，闻昭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此时才留意到，兰师姐的衣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悄悄地探出了几根半透明的触手。
其中一根最粗的，还稳稳地扶着那柄手术刀。
半透明的黏液顺着触手的弧度缓慢地下坠，在冷白的地面留下一滩湿痕。
等等！这种东西是所有人都有？还是独师姐一个？
世界观出了什么问题……科技走向的赛博科技世界，怎么会出现这么“奇幻”的怪物？
闻昭悚然地吞了一口唾沫。她吓坏了，赶紧用手掌去捻了捻自己的腰侧，确认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同事们还围着师姐，激烈地讨论义肢的优劣。
难道是自己在两个世界里连续加班太多，精神失常，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幻觉？
还是同事们对这类怪物习以为常？
那条触手仍平静地端着刀，如同一只真正的手臂。
长久举起那根义肢显然让师姐有些吃力。她扶住义肢，试图自己安装回去。
单手安装显然不算方便，这时身后又探出一只湿哒哒的触手，将沉重的义肢妥帖地抬起。
“嗯？”兰师姐以为有人帮忙，发出惊喜的声音，喜气洋洋道谢，“谢谢呀！是谁帮我扶住了？”
……太诡异了，这里实在是不能久留。
闻昭满头冷汗，心脏突突地跳，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总算退出了同事们的包围圈。
终于跌到门口，慌乱地去摸索。
开门、开门……开门键是这个吗？掌心接触到按钮时，闻昭终于小松一口气。
“嗯？闻昭啊！”
耳边却传来兰师姐热情的招呼：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导师应该要回来了，你直接去找她吧。”
——师姐，在她身后？！
闻昭僵硬地转头，霎那间毛骨悚然——
本该在十数步外的兰师姐，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微弓着身，半透明的触手毫无遮掩地伸展出来，支撑着她快速爬行。
这时，围观人员才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发出几声急促的尖叫！
尖锐的声音提醒了师姐，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这才意识到不对——
于是她茫然地转头。
身后的触手们被陡然惊动，卷起尖端，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惨白吸盘。
最顶端的两簇吸盘扭曲地捏合在了一起，再展开时，已经变成了一只拳头大的眼睛！
灰白的眼睛缓慢地睁开，和身体的主人对视。
“这、这是什么……”
兰师姐哆嗦着跌坐在地。
她与眼睛对视的那一刻，白色的衣服被突然染红了。
衣装下，皮肉们一块一块耷拉下来，落在地上，被苏醒的触手卷走吞噬，不断地长出新的肢体。
最后，新生的触手把她紧紧裹住，连惨叫也被吞没，安静地融化成一滩粉红色黏液，和几块森白的骨。
更多的怪物肢体从黏液里蠕动出来，覆盖住她原本的身体，拥挤在一起，组成一个半透明的瘦高人形。
触手们从它的背部生长出来，分别攻击四周的**生物。
它们利用声音判断位置。
但凡是发出声音、慌乱逃窜的研究员，都被毫不留情地一一缠住、用黏液消化蚕食。
生长眼睛的那根最为粗壮，从人形的胸腔处穿出，在半空中扬高了身躯，听声梭巡。
闻昭整个后背都沾湿了，半屏住呼吸，试图逃脱触手的寻觅。
她心跳狂跳，眼看着触手缓缓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就在此时，她腕部的手环猛然地发出一声急促的提示：
“检测到您的心率过速——检测到您收缩压骤升、交感神经系统被强烈激活，或处于恐惧状态。见习研究员闻昭，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闻昭的冷汗猛地炸了出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也顾不得发出声响，狂按开门按钮。
但异形的狩猎者比她更快！
它高高地扬起了几根触手，迅速俯冲向闻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