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再醒来时,天已亮。
他起了身,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些。卸了布条,正常地穿了里衣,披了外套。
身形挺拔,成熟了几分。
“起了?”他含笑道,“昨日,你让我考虑的那个问题,考虑好了。”
“我们……离开一段时间吧。”
他选择了走。
黎颂有些讶异,以为他这样的人,不会想着离开:“你真打算走?”
她有些不信,望了过去。
见旧桌上,齐整堆着物件,东西都理好了。连他没几件的衣服,也都叠了起来,放在皮箱里。
“这回,怎么突然听劝了啊。”
她轻喃了声,依旧有些不相信。
他看上去。
可向来不是会听劝的人。
她望着,一屋子收拾好的物件。又回眸望向他,从漫不经心的神情里,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
黎颂有些怔然,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在做梦一样。”
一切瞧上去,都太顺利了。
宋逢年倚在墙边,挑眉:“不然呢?”
他说起话来,依旧没个正形:“你都鼓起勇气,邀我私奔了,我能不答应吗。”
她带着探究:“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自然地避开目光,喊她吃饭:“得过几天再走。我手上,有些信件和消息……还没完全送出去,得解决掉。”
“还有出于谨慎,去联系远房的三姨,将小宝接走。”
他话语流畅,思路缜密,也没有见其它的端倪。
黎颂没再多想。
她点头:“小宝还好吗?有段时间没见到了。商行的那些人,后来,应该也没再关注他了吧。”
宋逢年:“嗯。但带他走,更稳妥些。”
下午,他带回了买的船票。
是三张船票,浅黄色薄薄的,上面有老式的文字和戳印,像放大些的复古邮票。
她靠过去,端详了会儿。
青年捏她鼻尖:“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看得,这么专注。”
闻言,她轻眨眼:“我在瞧,是不是真的船票,如假包换。”
“万一有些人,会像沪城那次一样。说好一起走,结果找个地方把我扔下,打算自己一走了之。”
听她翻着旧账,他有些哭笑不得:“这次不会了。”
“你保证?”她轻哼。
宋逢年含笑:“我保证。”
他俯身垂眼,专注地凝视着她。他神情诚恳,找不到异样的端倪。
“好吧,那暂且,再相信你一回。”她轻声说。
这几日,天气依旧晴朗。
黎颂跟着他出门,去送最后的一批信件。
巷尾偏僻的小道上,拨开树林,停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有段时间没开,上面沾了泥点子,车窗也蒙了层灰。
宋逢年抬手,接了桶水,清洗了一遍。
“这辆车竟然还在。”她轻声感叹,“我还以为,早被摧毁了。”
他莞尔:“去沪城前,我停到了城外山间,所幸避开了战火。”
“这次,又需要用到了。”
那时,他也是在城外救起她。她坐上了这辆车,来到了这长明街,还有他孑然的世界。
黎颂打开门,坐了进去。
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真可惜,这车不方便开走。不然,还是有点拉风的。”
宋逢年将一些信件,放到了车里。
他握着方向盘,挑着眉,轻笑:“嗯。那看来,我以后得多努力。”
“多挣钱,买辆新车。”
“……再买一幢,更安全的小楼。带阳台,也带院子,我们住在那里……到永远。”
闻言,黎颂跟着他笑起来。
街景在玻璃小窗中倒退,无论是长明街,还是宁城,仿佛都恢复了安宁。有些店又开张了,路上有稀疏的行人。
小贩推着车路过,河边船夫撑着船只,水波层层而漾。
“直接寄信件的话,会不会有些危险?”
“嗯,所以我们去典当行,找钟叔帮忙转交。”他又列举了几个,她曾熟悉的人,“或者旧书店的老板娘,咖啡馆的店员……”
黎颂轻摇下车窗,从半坏的反光镜中。
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那得小心些。别被人盯上,牵连到他们。”
宋逢年又是嗯了声。
他将轿车,远远地停在旧楼后。侧头望着她:“你坐在车里,等我回来。”
他身上,又披回了那件,黑色的长外套,把大大小小的信件,都藏匿在了里边。
风一吹,挺括的衣边轻翻,遮盖过去。
黎颂望着他的背影。
见他走到了典当行门前,钟叔抬手,吱呀一声推开小窗。二人在交谈着。
宋逢年探头,压低嗓音道:“剩下的这些,就拜托了。”
钟叔咳了几声。
头发比以前白了些,好在精神状态尚还行:“你决定要走了?”
“是,以后会有其他人,来联络你们了。”
钟叔唔了声。
戴着老花镜,轻声敲打着自己桌上,一些手表啊皮包什么的,又询问了句。
“那以后,还打算回来吗?”
青年笑道:“当然,要是还有以后的话,总会回到这里的……毕竟宁城,是我们的故乡。那群恶鬼,也还没赶走。”
宋逢年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今日风大,吹得外套猎猎作响。
而他伫立着,似座料峭的石峰,撑起翻飞的衣。依旧像道,旧时代的好风景。
钟叔听他说了个我们。
转头去看,果不其然,路尽头的轿车里,依稀有个眼熟的姑娘。
他心领神会,笑起来。
“这次那姑娘,不是你假扮的未婚妻了?也对,上回我见着时。那氛围,就不一样了。”
青年挑眉:“对,这回是真的了。”
他眸底浮着笑意,看上去,从来没有那么幸福过的模样。
钟叔:“那祝你们,一路平安。”
“你也是,多保重。”
宋逢年抵在帽檐前的手,微微抬起些。向他轻挥,转身告别。
……
黎颂坐在车里时,依然透过反光镜,看着周围的情况。车辆停在旧楼后,但偶尔,也会有人路过。
“啪嗒。”
她听到了,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
“是谁?”
她掀起帽檐,从有些裂隙痕迹、破旧的镜中,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
对方敲了她的车窗,声音还是那般傲慢:“喂。”
黎颂隔着窗,看到了坂口千穗。
不由轻握住,随身携带的匕首,警惕望向她:“……你跟踪我们?”
“对,那又怎样?”
对方睨着她。
就在黎颂以为,她会动手或做什么时。
坂口千穗突然俯身,靠近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离他,远些吧。你靠近他,会给他带来不幸的。”
她是隔着,车窗说的。依稀能从口型中,辨认出一二。
黎颂一头雾水。
摇下窗,冷眼望向对方:“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被人盯上了。”她吐出几个字来,“有人盯上你……自然也顺势着,盯上了你的未婚夫。”
“最近不想死的话,就别出来,晃悠了。”
黎颂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青年的那道背影。
坂口千穗方才,也在看宋逢年。即便曾多次想杀了她,最终还是,朝她抛下了这句话。
“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警告。就当是……因为那次救命之恩。”
她冷冷道。
黎颂打量她周围,见她,是一个人路过的。感觉有些荒谬:“你不是应该,和小泽真显有一腿吗?”
却背着对方,说了这些话。
“哦,我也没那么,看得上他。”对方说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后面的死活……与我无关。”
坂口千穗抛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就离开消失了。
黎颂坐在车里,理着她的话语,依然没明白用意。
宋逢年与钟叔告别后,打开车门,见她愣神的模样。在她眼前,轻挥了下手:“怎么了?”
“刚刚坂口千穗过来了。”
她如实告知。
他眸色深深,眉眼间的神情,听到后似是一凛:“她有,对你做什么吗?”
他不像往常镇静,收敛了笑意。抬手,轻扳过她的脸,仔细打量着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她说。
将方才的对话,复述了遍:“她的话语,莫名其妙的。”
“你说,她有那么好心吗?还是帮着小泽真显,来故意,诈我们话的。”
她在青年耳边,小声询问他。
宋逢年眼睫微动。
对视间,他顿了下。复而轻扯着唇角,弯起如常的一个笑,面向她:“可能吧。”
“别信他们……我们走。”
他轻松开她,进了车门。
坐下后,垂着眼,手握在方向盘上。
她看到他指尖,似乎颤了下。眸中泛着漆黑,带点她看不懂的意味:“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他侧过脸:“没,外边风有些冷罢了。”
“那些信件,我已全托付给老钟了。接下来,不用再出门了,我们回去吧。”
他瞧上去,不会再淌那些危险的浑水了。
黎颂握着他,另一只手。
指尖仍有些泛凉,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不对劲了。
“船票上的日期,快到了。”
他含笑道。
“我们去买些食物,晚上一起在小屋,看会儿星空吧,度过最后的时间。”
她轻声道了句好。
……
坂口千穗目视着,那辆黑色轿车驶离。
身后有阵脚步声。
他悄然得似鬼魂,连同嗓音也阴沉冷寂,在她背后询问:“看什么?”
“没什么。”她回神。
小泽真显抬手,在点他唇边的烟。
勾着嘴角,戳穿她:“我看到了,你刚刚走过去,在那说了几句话。”
他眸色幽凉,像没有活人的生气。
靠近后,逼问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对上他阴冷,仿佛能洞察心思的视线。
坂口千穗下意识,往后退了步:“我当然,是在骂她,报之前的几次仇。”
“是吗?”对方弹了下烟灰。
扳过她的脸,打量着。
烟灰烙下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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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对方刻意着,在提醒她:“别忘了,你的立场。”
她还反唇相讥了句:“除了骂她……我顺便好奇地看一下,你感兴趣的,别人的未婚妻。”
小泽真显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好歹,换个句式。”
“我可不像你。”他否认。
坂口千穗:“不然你为什么,步步紧逼。最近一直在,调查她的未婚夫?”
她再回眸去看。
那辆黑色的旧轿车,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车里的二人,或许并不知晓,在暗流涌动的命运。
坂口千穗承认,过去那几次,她确实想杀对方。但还不至于,像小泽真显这般偏执,步步紧逼着不放。
“他们两个看起来,不过是稍微有些勇气的……普通人而已。”
“那封信,也没署名,看不出什么。”
她转头:“你与其,想着杀几个普通人。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其它正事上。”
“你父亲,很久没见过你的政绩了,信上正各种不满。”
小泽真显吐着烟圈:“是啊,所以我会很快,证明给他瞧的。”
他看她一眼,用最温文尔雅的语调,说着最嘲讽的话:“不过千穗,你这么蠢。怪不得以前,总拖你叔父的后腿。”
“女人啊……感情用事的话,容易跌跟头的。”
“你!”
他动了下,仅剩的那只眼睛。似是懒得和她讲理,站在台阶上。
正意味不明地望向,远处消失的那辆黑色轿车:“真眼熟。这一幕,在哪见过呢?”
小泽真显轻喃着。
他在风中,抽完整支雪茄。
火光即将燃尽,落一手灰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啊,是那个刀疤。”
“千穗,还要多亏,你今日弄巧成拙,反而提醒了我。”
他看出,坂口千穗想去提醒那二人。但阴差阳错地,也让他跟着看到了那辆,有几分眼熟的车。
“走,有调查的新头绪了。”
他坐进自己的车里,吩咐手下回想,相关的内容细节。
“不记得了,那个刀疤,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闻言,小泽真显冷冷开口:“继续找,所有的信息,全都重新,再去查找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
傍晚,他坐在自己桌前,光线阴暗的审讯室里,翻看着呈上来的信息:“就这些?”
“是,那个刀疤的事情,都在这里了。”
“……不过重新想起来,有些奇怪。”
“哦?”
“那个刀疤在黄宜兴手下,一直忠心耿耿,还各种讨好当时的织田。”
“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抗.日分子卧底。他先后,杀了我们几个人,最后死于爆炸中。”
小泽真显闭着眼。
花了点时间,回想起刀疤,还有在商行的黄宜兴和织田:“这些事,过去挺长时间了。”
“你们当时。是怎么确定,那人就是刀疤的?”
手下不吱声。
过了半晌,才如实道来:“当时没有细看,只能看到他戴了帽子,脸上确实有道疤。”
“那些死去的宪兵周围。”
“也确实,有他遗落的物件。”
小泽真显指节,一下下敲着桌面:“你们真的,看到他死了吗?尸体呢,后来有找寻到吗?”
“……没。”
“他当时,受了伤。黑衣服上全是血,应该跑不远,死了吧。”
闻言,他发出了急促的冷笑:“真有意思。”
小泽真显闭眼,用一只眼,他还不那么习惯。脑海中,不由地浮起了很久之前,一个画面。
当时他坐在车里,没摇下车窗。
看到灰色小屋的阳台,有件突兀的湿外套,晾在那里。黑衣服是湿的,带些血腥味。
有个瞧起来,天真不自量力的女孩,跑上去顶着众目睽睽,去收了衣服。
他坐在车里,隔着窗看她。
也是,在那一瞬间开始。对她,还有这一行人,产生了恶意的兴趣。
他杀了好几个人,比如姓江的两个女子,还有那个,动不动发文章的程彬之。
但直至今日,还没完全摧毁他们。
而这群弱小、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凭什么还没摧毁?
小泽真显起身,神色阴鹜。吩咐手下开车,去往“刀疤”杀人之前,几个地点。
其它地方,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车缓缓行驶着。
唯独有条巷子的尽头,他看到了,在斑驳的土墙上,有突兀的黄白泥块。
像被人糊上去过。
泥块当时看不出异样,和土墙一个颜色。可是过了这几个月,风吹雨淋之后,有些裂缝遍布,就显眼些了。
他再点燃了支烟。
兴趣盎然地,吩咐手下:“来人,去将那泥块弄开。小心点处理,用薄刀一层层刮。”
“别破坏了,里边的痕迹。”
手下不明所以,但听话地照做着。
大约一刻钟后,那干涸了的泥块,粉末状地一点点卸下。
只见有几枚指印,留在那里。染血的颜色,已变得暗沉了。
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带点缺口,仿佛梅花状的纹印。
“是这个啊。”
恶鬼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