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见过恐惧、见过谄媚、见过仇恨、也见过麻木,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反应。在用绝对的力量和轻蔑的言语碾碎了一个人的尊严后,对方应该有的反应绝不是……如此干脆利落的“谢谢,再见”,然后心安理得地躺回去。
她甚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他只是一个打断了她午睡的、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片由光格构成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站着,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祇;一个躺着,宛如自暴自弃的咸鱼。本该是绝对的上位者与下位者的关系,此刻却因为宋镇这不合逻辑的行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扭曲。
他,被无视了。
“起来。”男人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躺在地上的宋镇眼皮都没掀一下,声音懒洋洋地从地面传来:“先生,您不是说我连当累赘的资格都不够吗?我这不是怕碍了您的眼,离远点,自己待着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您请便。”
她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男人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他向前一步,瞬间就站在了宋镇的头顶旁边,巨大的阴影再次将她完全吞没。
“这个‘等候区’的稳定是暂时的。数据风暴随时可能再次出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了调笑,只剩下陈述事实的冰冷,“你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你的‘逃跑实力’,而是因为你恰好出现在我清理‘溢出点’的路径上。你只是个幸存的‘BUG’。”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她消化信息的时间。
“而我的任务,就是清理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BUG’。”
最后两个字,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宋镇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仰躺着,平静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然后,她笑了。
“所以,绕了半天,您还是得带上我这个‘麻烦’,对吗?”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无论是作为‘BUG’样本带回去研究,还是作为不稳定因素就近看管,您都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撑着地面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不紧不慢。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她站起来,与他对视,脸上那股子咸鱼劲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谓,“我跟你走。但我不是你的附庸,也不是你的累赘。我是宋镇,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合作者。现在,合作者,我们可以走了吗?还是说,你喜欢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浪费时间?”
男人看着她,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浓厚。
他看着这个被他随手救下的、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的“小姑娘”。
良久,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跟上。”
说罢,他转身便走,黑色风衣的衣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没有再多一句废话。
宋镇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比了个“V”字。
看吧,对付这种自视甚高的傲慢男主,硬碰硬不行,卑躬屈膝更不行。你得让他觉得,带上你,是他自己的决定,是一件符合他利益的、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什么“合作者”的说法……
她耸耸肩,跟了上去。先画个大饼,能不能实现,活下去再说。
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由白色光线构筑的网格,那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嗡嗡”声,在这一刻,音调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像是警报被拉响到了极限。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如同镜面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宋镇惊恐地低头,只见他们脚下的白色光格,不再是之前那样闪烁或被腐蚀,而是在寸寸断裂!一道道漆黑的裂痕在其上疯狂蔓延,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了整个地面。
这一次,黑暗没有从遥远的边缘渗透,而是从他们脚下,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破土而出!
轰——!
无数道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粗壮的黑色触手,如同从地狱深处生长出的绝望森林,猛然撕裂了整个网格平面,冲天而起!它们不再是虚无的雾气,而是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数据流、表面覆盖着嶙峋倒刺的实体!
那些新生的触手展现出了惊人的、近乎智慧的协同性。它们没有像之前那样盲目地扑来,而是在出现的瞬间,就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啧。”
塞巴斯蒂安发出一声明显带着怒意的咂舌。他看向宋镇,将她护在身后,手中的银制手杖散发出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光芒。
“看来,这群不知礼数的‘脏东西’,学会了叫帮手。”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疯狂舞动的触手之墙,投向远方。
在黑暗森林的中心,无数扭曲的数据和触手正在汇聚、重组。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聚合体,而是在构筑一个具体的形态——一个端坐在由破碎数据构成的王座之上的、巨大而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空间都在为之震颤。所有的触手仿佛都得到了指令,攻击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有序、更加致命。
那短暂的、由一个强大男人带来的安全感,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宋镇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明白了。
他们不是卷土重来。
它们只是……派出了主力。
银光消散,那些扭曲的黑暗触手已经尽数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周围的世界恢复了最初的空旷与死寂,只有地面上那道浅浅的、不可逾越的银线,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塞巴斯蒂安收回手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杖首的鸟头,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宠物。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些被他“清理”掉的怪物。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宋镇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好了,演出结束。”他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批不守规矩的观众什么时候会到场。跟我来,小姐,我恰好知道一个地方,至少能保证地毯是干净的。”
宋镇的大脑突然卡壳。干净的地毯?演出?观众?这个男的不是现代的男频男主?
她盯着那个没有停留的身影。
她默默地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三步左右的安全距离。
“我……该怎么称呼您?”宋镇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知道对方的名字,是建立最基本认知的第一步,哪怕对方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走在前面的塞巴斯蒂安脚步一顿,他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饶有兴致地反问,“称呼只是个代号,不过,一个好的代号能让交流变得愉快些,不是吗?”
他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笑,传入宋镇的耳中。
“你可以叫我塞巴斯蒂安……”
他的语调在这里是平滑而优雅的,带着一种贵族式的咏叹调。然后,在说出姓氏时,那份轻快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瞬间压住,变得极其细微地凝滞与沉重,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索恩。”
那个音节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声音里所有的玩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仿佛这个姓氏本身就是一个不该被轻易提及的、承载着某种重量的符文。
但仅仅一秒后,那份轻佻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声音里,天衣无缝地掩盖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像某个三流戏剧里的反派名字,对吧?”他自嘲般地耸了耸肩,“可惜我没得选。现在,轮到你了,‘迷途的羔羊’小姐,你的名字是?”
“宋镇。”
她回答道,同时将那个名字——塞巴斯蒂安·索恩,以及刚才那个瞬间的违和感,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塞巴斯蒂安停下了脚步。他用手中的银制手杖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前方的空间如同水面般泛起涟漪,一扇雕刻着古典花纹的、厚重的木门凭空浮现。
“到了。”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无可挑剔,但眼神里的戏谑却暴露无遗。
“欢迎来到我的临时办公室,或者说是安全屋。希望你不会介意这里有些过于安静。”
宋镇默默地看着他的手杖,这话说的像是某些变态杀手狂的邀请。但是,管他呢。
塞巴斯蒂安·索恩看着这个弱小的女孩,明明之前那么害怕,现在却流露出一股随遇而安的,悠闲气息?她不害怕自己这个可以随时可以清理BUG的人么?人......哼,自己还算是吧。
不管怎么说,羔羊的心态是值得赞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