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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全民神经(一)

作者:野有死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灯——!”


    总编的嘶吼从走廊的尽头一直传到走廊的这头,其他人自动退避三舍。只听得皮鞋打在地板上的声音,仿佛是阎王索命的催命符一般。


    一个挂着黑眼圈的男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茫然地道:“啊?”


    这已经是张灯加班的第二周了,通宵达旦,旰食宵衣,但是也许是胜在年轻,除了眼下乌青以外,仍然是皮肤好,相貌佳,甚至因为压力太大,体重又减轻了几斤,把脸瘦得小得可怜。


    主编一把推开了编辑部的大门,手里还攥着今天的返稿,怒吼道:“张灯给我滚出来!”


    张灯就在他眼皮底下,举起了自己的手。


    主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控制住情绪,说道:“是你把何秋的稿子给毙了?”


    张灯有点缓慢地道:“哦,你说他的那个稿子,我正想给你说,我觉得和咱们这期的调性——”


    主编道:“你第一天入行吗?”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要被气崩溃了,被气得想直接从二十九楼把张灯扔下去,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张灯推了推眼镜,仍然是一副树懒模样:“我知道啊。”


    “知道,”主编崩溃地笑道,“你知道啊,你要毁了我吗,张灯,你是要毁了我吗?”


    张灯平静地道:“他这次的稿子写得很次。”


    “写得很次……”主编说,“你知道他老公是谁吗?他老公是咱们最大的广告商!”


    张灯:“他俩没结婚呢。”


    主编:“?”


    张灯:“同性恋不能结婚。”


    主编双手抱头,语言系统彻底紊乱了。


    张灯:“而且他要千字一万,超预算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质量很差。”


    主编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没有他,咱们这个作坊早就黄了个屁的了,”主编道,“你现在给我谈理想,谈质量,你拿工资的时候,跟我谈加薪的时候,怎么不谈理想,不谈质量了!”


    主编大怒而去,等他走了,众人才敢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张灯好像没什么影响,过了会儿,又把头埋进电脑里干活了。


    旁边的小邓说道:“哎,你别往心里去,他说话就这样。”


    “啊,”张灯过了会儿才分神理他,“没事的。”


    平时的话,小邓也就不再搭理他了,但今天这件事实在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整个单位都在等待着他打探出来的情报,小邓再接再厉,又把屁股凑过来了点:“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张灯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句话:“稿子不行。”


    “你得了吧。”


    小邓根本不信,平时何秋的稿子就是张灯审的,他的水平什么样,张灯能不知道吗?怎么就这次抽风一样的,把他稿子给拒了。


    何秋全网粉丝不少,大多是些极端cp粉和颜粉,何秋因为个人私事封笔半年,才通知了自己粉丝打算复出,粉丝还打算从他的文字中去寻找磕糖的蛛丝马迹,结果发刊了才发现没有何秋,扑了个空,何秋在自己的账号上含沙射影地回复,意思是稿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过审。正好何秋正在和自己的高富帅男友闹分手,粉丝当然会觉得是编辑这边看人下菜碟,差点杀过来把主编九族诛了。


    小邓说:“这回咱们出版社可能真的要完了。”


    纸媒落寞的今天,各大昔日辉煌的出版社都靠着和明星联名或开个号植入广告,卖点写作课赚钱,这下惹恼了全世界最疯的网红cp粉,可谓是自寻死路。


    小邓打开了招聘软件,念念有词:“我的社保……又要断缴了。”


    张灯没有理他,依旧在搞自己的排版,他今天有点太累了,实在没劲儿再应付同事了。


    今天下班的时间突破了历史最晚,张灯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四十了。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沉默地按开灯,照亮了这四十多平方民的小房间。


    这是一室一厨一卫的格局,门口直接便能看到沙发和一张床,上头还堆满了这周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一只小灰猫从沙发上沉默地跳下来,在他的脚底下晃了两圈,用头拱了拱他。


    张灯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小猫不算太漂亮,是很普通的蓝猫品种,张灯在早市上花三百块钱买的,随猫赠送报纸两张,半平方猫笼子一个。


    张灯把包甩到一边,鞋踢飞了,一下子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待了片刻,本来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睡着,结果却没有,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眼这期的评论区,清一色的骂声。


    张灯翻了个身,仔细品鉴大家的咒骂。


    现在网友确实有些东西,还不到一天,就把他们单位组织架构扒了个底朝天,抓到了他这个幕后黑手,张灯甚至直接看到了自己今天在办公室挨骂的视频。从视角来看,应该是小邓录的。


    在粉丝眼中,张灯严重侮辱了何秋,说他“写得次”、“同性恋不能结婚”、“千字一万”等等,一连串敏感发言,直接引爆了论坛。


    几个火爆的板块都挂上了“热”。


    张灯点进去了一个标题相对温和的,挂着“李涛”字样的帖子,刚一点进去就失去了自己的全部直系血亲,他接着往下看,有人问:“对于何秋这个体量的作家来说,千字一万很多吗?”


    张灯心想,这要是还能闭着眼吹,我真的不活了。


    结果有人回复道:“说句良心话,确实不少了。”


    “但也不能这么算,”那人马上又说,“秋秋的价值又不仅仅在金钱上,他早就财富自由了,这个钱也只是因为咖位比较大吧。”


    张灯这次真的难受了。


    他发现真的有人懂行,这些人里居然不全是智障。这一认识,让张灯更痛苦了。


    看着很正常的人,也可能是智障,这世界可能遍地都是智障,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弱智吧。


    有人分析说:“这个老登,会不会是暗恋何秋?”


    网友扒出他叫“张灯”,于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没被叫过的“老登”、“小登”、中间自由穿插一些A和C之间的数字的外号,又一次熟悉的归来了。


    张灯甚至感觉回家了。


    “感觉更像是暗恋姐夫。”


    因为何秋的男友身份比较尊贵,平时不适合拿出来在网络上抛头露面,因为粉丝们总叫他“姐夫”。


    “简直太可笑了。”有人评价张灯。


    “姐夫:谢谢不知名的草民送来的机会,正不知道怎么追妻呢。”


    张灯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些粉丝比何秋会写故事,要是来写小说的话,没准早就火了。


    张灯一只手摸着小猫,一只手翻着网上的评论,觉得网暴倒是也不过如此,正当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九点,张灯刚刚出门,因为睡过了在钉钉上提交了半个小时调休申请,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到单位之后,来我办公室一下。”是总编发来的。


    张灯回复了:“收到。”


    那边秒已读了。


    到单位的时候,大家看他进来,话马上都停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张灯把包放下,挂上工牌,去了主编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主编正看电脑,看见他了,马上转过眼去,又转了回来,说道:“来了啊。”


    “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你来单位多长时间了?”


    张灯抬起眼睛来,镜片后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地道:“三年了。”


    “都已经三年了。”主编也有些于心不忍,“跟了那么多专题,真是辛苦了。”


    张灯说:“应该的,我加了三次薪了。”


    主编:“……”


    “你应得的。”主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坦诚还是不会说话,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张灯做事真的很努力,眼光也好,忙的时候还能身兼数职,什么事都不会搞砸,虽然事后一定会索要调休时长和加班费,一年要一次加薪,不过对于能力强的人来说,也都是应该的。


    主编这才发现,自己是很喜欢张灯的。


    确实是有点可惜了。


    主编还是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拒了何秋的稿子啊?”


    张灯还是那句话:“水平太次了。”


    张灯道:“你找我说什么?”


    主编犹豫片刻,说道:“昨天晚上,老板联系我了。”


    “广告商那边,”主编道,“说要把你辞退。”


    张灯仍旧没什么大的反应,过了会儿,才拿起手机说道:“我忘录音了。”


    主编:“……”


    主编警惕道:“你录音干什么?”


    “劳动仲裁,”张灯道,“是要谈赔偿吗?”


    主编又恢复了自己的做派,马上说道:“但是因为这边是你的责任,导致公司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所以建议你走辞职。”


    张灯:“可是我没做错什么。”


    主编:“?”


    张灯:“我不想辞职。”


    主编说道:“你考虑清楚,这对咱们都好,走辞职,也不会影响下家公司对你的背调。”


    张灯仍然是那句话:“但我没有做错什么。”


    主编道:“你……你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啊。”


    “我没觉得。”张灯顺便说,“我刚刚开录音了。”


    主编张了张嘴,脸都涨通红了,说道:“你要这样,别怪我……”


    “翻脸不认人,”张灯贴心地替他补充了,说道,“好的。”


    张灯礼貌地道:“你继续。”


    主编:“张灯!”


    张灯态度很软地说:“我主动辞职和被辞退是不一样的,主动辞职我是没有N+1的,如果公司因为受到了压力而辞退我,应该给我赔偿的。”


    主编感觉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随叫随到,指哪打哪的张灯吗?


    张灯礼貌地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很多工作。”


    在走的时候,还轻轻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张灯回去之后,办公室的气氛怪怪的,他照旧埋头在自己的工位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上午的字。


    中午,小邓找他一起吃午饭。


    张灯完成了一个段落,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说道:“吃什么?”


    “楼下食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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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邓自然地说,丝毫看不出任何心虚和异常。


    张灯关了电脑,拿上手机和他一起进了电梯,在进电梯的时候,张灯的手机刷到了一个页面,看到标题,他愣了下,但是信号中断,里面的图片加载不出来了。


    “叮咚”一声,电梯到站。


    加载符号转了一圈,终于把图片加载出来,标题是何秋发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图片是一张聊天截图,对面的ID是一个“灯泡”的表情。


    灯泡:“你真的很贱。”


    灯泡:“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灯泡:“给我钱,不然我要你好看。”


    何秋回复:“别这样……”


    灯泡:“最后警告你一次,不然我就毁了你的一切。”


    “不回复是吧。”


    “你等着吧。”


    “你会后悔的。”


    小邓看他半天不动,也把头凑过来,看到这个截图都蒙了,然后看向张灯,张灯把手机揣进兜里,说道:“去吃木桶饭吧。”


    楼下食堂有一家湘菜馆,做的木桶饭小炒黄牛肉张灯很喜欢吃,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个不停,他看也不看,划一下挂了,接着刷视频。


    小邓试探着道:“你真的早就认识何秋了吗?”


    张灯就当没听见,大口扒拉饭,小邓不满道:“哎,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主编今天找你干什么?”


    张灯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嗝。


    小邓快急死了:“你打算怎么办呀?现在你信息都被曝光了,有人还要给单位打电话举报你,你要完了,你知道吗?”


    很奇怪,张灯想,怎么他说的都是关心的话,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小邓是在关心他。


    “我吃饱了。”张灯说,“你慢慢吃吧。”


    说罢,没有管小邓再叫他,张灯拿了张纸,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也没上楼,而是打算四处逛逛,找个地方眯一觉,刚推门走出大楼,就感觉有点不对,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随后那人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露出身来,是一个打扮得很入时的小女孩,甚至有些精致漂亮。


    张灯眼瞅着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对准自己,拍了张照片,甚至闪光灯都没关,然后她的手机就一直没放下过,似乎在对着他录像,张灯手插兜里,和她坦然对视,那女孩缓慢地冲他伸了个中指。


    张灯把脖子伸进衣服领子里,走了。


    张灯心想:“大家好像都疯了。”


    事情正在以无法挽回的态势飞速发展着,短短一天,张灯的所有平台账号都已经全面沦陷,就连他高中的时候为了缓解文字热而写的脑残小说下头都是恶评。他正在经历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的网暴。


    已经没有人再给他安排工作了,他的所有工作也都被交给其他人完成,张灯在办公桌前坐到了下午六点钟,看着办公室的其他人奋笔疾书,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打卡下班。


    主编探出个脑袋来,说道:“你过来一下。”


    张灯又开了录音。


    主编看着他的动作,说:“给你N+1,条件是你不能在网上发布任何东西。”


    “你不能发布任何诋毁公司和何秋的言论。”主编说。


    张灯挠了挠头,说道:“好啊。”


    主编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应该是多疑了。这分明还是那个张灯,见钱眼开,没有任何自尊,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能干。


    主编挥了挥手,仿佛是想驱散什么晦气一样,说道:“你回去等着吧。”


    张灯道:“我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八点。”


    主编:“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不然我就把何秋的文章一字不改的发在网上。”张灯没理他,自顾自地说。


    主编:“……”


    “我知道了。”他说道,“我去给你争取一下。你去把工位收拾出来吧。”


    不过张灯的工位上根本没什么东西,待了三年,他只在自己的工位上养了一颗小仙人掌,插着小小的木棍:“多爱我哦”。这棵仙人掌虽然一直看着半死不活地,但是也挺过了三个酷夏和严冬。


    张灯走得时候,只拿走了U盘和这颗仙人掌,剩下的全是些文学废料,堆在工位上,爱谁收拾谁收拾去。


    不过张灯猜测应该是小邓——他觊觎张灯的工位很久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回过家了,一时间连猫都有点不习惯,对着他一直喵喵直叫。张灯郑重地给小猫介绍这颗仙人掌,说道:“这个叫小爱。”


    然后又对小爱说:“它叫小咪。”


    一些非常脑残的起名技巧。


    小咪对着小爱嗅了嗅,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张灯把小爱放在小咪平时很难够到的书架上,然后在书架上意外看到了一本书,名叫“猫”,里头夹着一张纸,上头娟秀的字,写着一行诗:“这种爱,好似天高云淡,我独自燎原。”


    那本诗集是张灯初中的时候投稿中了,出版社送了他一本。


    张灯把玩了会儿这张字条,把书拿出来,放在小茶几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两片药,就着不知道多少天前开的矿泉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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