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诞节不到一个月,冬令时下午两点多天渐渐暗了,到四点已然黑透了。
刘美昱跺了跺脚,鞋子里冷得寂静,脚趾蜷在一起血液不流通僵硬非常,厚厚的羊毛袜裹在脚上竟然一丝温暖也带不来,从脚心开始升起潮湿的冷意遍布她全身。
一阵风迎面刮过来,她才回过神,原来自己正站在通风口。
寒风呼啸,吹过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她转身僵硬的朝一边挪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实验室的高大建筑后面。
伸出双手捧到面前呵了几口热气,她的面容隐在一片水雾里,心里却十分庆幸,还好今天没有下雪。
实验楼灯火通明,从透明玻璃望去不时有人进出,都是行色匆匆,一直没有看到那张令人魂牵梦萦的面孔。
她低头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聊天框还是显示未读,对话停留在上个月她请求他帮忙检查一下自己的简历,再往上一条是他拒绝她的话,寥寥几字:“抱歉,小美。”
班上的同学都叫她jaden,相熟的中国同学亲密的叫她小昱,只有他称她小美,她心里窃喜,认为他们到底是不同于别人。
他为人谦和,对后辈热心体贴。她私心作祟,仗着他们是同胞,想独占他的专注温和的目光,结果却是惨败。
简简单单四个字,她看了多少遍。
那之后夜夜失眠,晚上硬撑着白天在学校里也见不到他,一颗心拉扯着。
远远看去她像尊雕像在这个伦敦寒冷的好似深夜一般的下午静默着。
昨天又一个失眠夜她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从去年开始爸妈的工作都出了些问题,弟弟升了高中也进了国际学校,即使她还有一年半就能拿到毕业证书,家人也三令五申地强调实在无力支持她的学费和一切花销,暗示她自己去赚学费留下也并非不可。
手托着电话,在温暖的被窝里,心却竟比伦敦的冬夜还冷。
她收了线,默默坐起身来,头脑却异常清醒,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哪怕被他再次拒绝,也要当面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她不想后悔。
刘美昱看着脚下四四方方的地砖发呆,黄黄的路灯把树的孤影投射在地面,灯光突然晃了一下,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猛地抬头去看牢牢地锁住了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挺拔身影,身长玉立,一顶同色的毛线帽堆在他镜框上,他微低着头侧脸朝着她,她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修长的手指拿着手机扣在耳旁。
美昱呆呆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他一脚踏进灯光里,才看清他的脸,他唇间挂着深深的笑意,镜片有些反光却挡不住他那双盛满柔情的眼睛。
他走到离刘美昱很近的路灯下停住脚步,全身镀着一层金光,见他笑意更浓了开口说了句:“小玉,我还没和你说晚上好。”
小昱?
美昱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砸晕了头。
此刻她全然忘记了几天前他是怎样残忍地拒绝了自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坚信沈学长和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听着心上人柔情满怀的呼唤,她抬步坚定走向他,还没走进灯光里。
“昭玉,谢谢,帽子已经戴上了,我很喜欢。”
他充满愉快笑意的声音随着阴冷的风朝她袭来,好残忍。
她骤然愣在原地,吸入的冷空气让她胁下肋间生疼,视线模糊之间,脸上冰凉又潮湿。
耳边传来学生下课的喧嚣声她才回过神,眼睛忙去寻他,人早已不见。
美昱站在路中间,被两个高壮白人男生撞到肩膀,脚又僵又软,朝低矮的树丛倒去,错身往后迈了一步才将将站稳。
那两个学生才发现黑暗里站了一个矮瘦的亚洲女生,出声询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话,便尴尬的相视一眼走开了。
开了灯,三个人合租的公寓。
说了多少遍了?
进门拖鞋还是乱摆一通,灶台上放着残羹冷炙,碗池里堆成小山的碗盘,黄亮油腻的咖喱残渣浮在其上,即使是冬天鼻端也飘来食物发酵的酸腐臭气。
刘美昱抓起餐桌上一条半黄不白的抹布泄愤似的猛掷进碗池里,旋风一样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把外套拽在地板上,飞扑进那张窄小的床,好想哭,可还没卸妆生怕把被单也弄脏了。
她翻身坐起来,双手撑着下巴,嘴里喃喃念着那两个字,神经质一样。
“zhaoyu,昭玉……,是哪两个字?”
认识这半年以来,翻遍了他的fb、ig、twi所有社交软件,甚至连linkedln都看过了。
没有他的微信,他只留了谷歌邮箱给他们,偶尔在他们组的研习群里说几句话,有学习和工作方面的事情私聊他也热心解答。
除了有时po几张图在ig上,他的私事他们一概不知。
她问过老乡群那个包打听的学姐,学姐打着包票说馥瑜学长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伴,私生活很干净,绝没有令人咋舌的特殊癖好。
她当时听完心情好极了,就算自己没有机会,她也不用眼睁睁看着他拉着别的女孩的手浓情蜜意,而且万一她有机会呢?
脑海里想着那顶和他气质一点也不搭的毛线帽,他那时温存的话语又响在耳边,她心里刺痛难忍。
“那个人是谁?”她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道。
“和他亲近的女性几乎没有,只记得他和他妹妹关系很亲密,他也说过……我们都知道他有个妹妹。”
他很爱他妹妹,这个他们学院的心理学专业的同学都知道,但那只是妹妹,不是女人……
刘美昱脑中闪过一道闪电般的光。
她一把抓起手机,有些颤抖地点开了他的ig,他的id名她早倒背如流:FzyleeyShum1102,看到他刚刚repost了一条。
一只纤细的玉色柔夷拿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旁边是一团插着竹针纠结的黑色毛线团,图上一串:“Love from zy”。
id是zylee的女孩在下面评论:“肉麻!/脸红/”。
他在下面爬楼,一张照片——他的笑眼和那顶盖住他额头的帽子。
Zylee,李昭玉。
她点进李昭玉的主页,意外地没有一张本人的照片,仅有的几张都是风景图,翻到她发的第一张照片,一个男孩的照片。
美昱心里一喜保存了下来,是七八岁的沈馥瑜。在室内,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礼服,打着深蓝色的领带,冲着镜头露出一个内敛的笑容。
刘美昱展颜,她一边傻笑着一边出门到厨房倒了一杯水,灌下去,长吁一口气:“妹妹,还好,只是妹妹。”
余光瞥到水池里,撸起袖子哼着歌洗碗,又认真分类清理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