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楹窗半阖着，有微风送进来，吹动了喜娘们为了洞房花烛夜特地装扮的水红色帷幔。
帷幔晃动间，流光溢彩，映着蜡烛的暖光，平添几分旖旎之色。
哪怕戚泠玉明知两人这场婚事，不过是形式，是戚正初想为女儿打算，若是将来蛊毒发作，也好多一层保障。
可室内这般光景。
眼前还有一个刚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夫君的少年，用堪称炽灼的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在戚泠玉的身上。
对视几息。
戚泠玉心慌一瞬，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琉璃杯盏相碰的清脆声突兀响起。
纪苏回过神，看着少女有些受惊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不能吓到她。
纪苏清楚自己有多少难以示人的卑劣心思。
少年别开脸，声音听上去冷淡了些：“以后再教你吧。”
他退开些，刚才站在戚泠玉面前，因为极高的身量和居高临下的天然视线优势带来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戚泠玉因此松了口气，顾不上自己刚才对学习符术的期待，忽略了那点细微的失落。
温声：“好。纪公子今晚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
成婚前一日，戚正初便百般不放心，请了教导嬷嬷，教戚泠玉如何辨别男子的觊觎和谎话，又如何化解躲开。生怕戚泠玉被纪苏无故哄骗了。
除了教导嬷嬷，戚正初还腾出了一下午的时光，舍下那张老脸，格外严肃的强调：“若是那小子说什么浑话，说你们已经是成婚的夫妻，做什么都可以，还有什么试试看看之类的鬼话，阿玉你断不能相信，知道吗？男人惯会得寸进尺，你涉世未深，那小子却是个顶厉害的捉妖师，见识阅历都不是你可比的。”
“除了和那救命的蛊有关的事，旁的什么时候，阿玉你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着他。”
这会儿，戚泠玉回想起戚正初的千交代万交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领着纪苏往屋里的那扇青玉墨画的屏风后走。
少女脸颊绯红，指了指里面的别有洞天，是一处特地隔出来的床铺，同样大红的喜色，也很精致舒适，只是比起正屋那处大床还是差得远了。
纪苏似笑非笑地看向戚泠玉。
戚泠玉赫然，小声：“辛苦纪公子今晚在此处休息了。”
她有些纠结，一边是戚正初的殷殷嘱咐，一边是想着纪苏分明是她的救命恩人了，自己却在洞房夜就让他和自己分床睡。
戚泠玉见纪苏不语，想了想：“要不，纪公子睡正屋的床，我睡这里。”
听不到回应，少女做错事一般，紧张地揪着衣角，疑心纪苏不说话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将她视为恩将仇报的小人了。
她正想着，纪苏轻笑了声，扫了一眼屏风后的布置，眼底漾了点兴味，不甚在意道：“这个先不急。”
“戚小姐，是不是忘了？今晚还有最重要的事没做。”
最重要的事？
今晚……
洞房花烛夜。
不会吧！他……他不会是想和自己圆房吧。
戚泠玉睁大眼，连连摆手，惊慌道：“我……我肚子疼。”
她捂着肚子想逃。
却被身后的少年一把揪住衣衫的后领，一点点拽回来，纪苏慢吞吞道：“戚小姐跑什么？”
戚泠玉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演技，还有刚才让他睡在那小床时惴惴不安的模样。
想也知道，是戚正初那个老东西交代了她什么。
纪苏只觉得有意思。
戚正初一面心急着要用婚约捆住自己，一面又叮嘱戚泠玉提防自己。
前后矛盾，指不定在戚泠玉面前说了多少为了她好的冠冕堂皇的话，又暗戳戳说了多少他纪苏的坏话。
少年若有所思，微微垂眸，长睫掩住他逐渐晦暗的神情。
戚泠玉被他揪兔子一样的揪住，背对着看不见他，还在紧张兮兮地说：“我没跑。”
纪苏笑道：“肚子不疼了？”
戚泠玉抿唇，看不见他那张漂亮脸蛋的时候，只听他悠哉悠哉的语调，还有这会儿很轻巧就拿捏住她，让她动弹不了的强硬架势，总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莫名想起两个字。
反派。
和捉妖师这样正派的身份完全相反的一个词。
戚泠玉正恍惚自己是不是错觉。
然而下一秒纪苏松开她，言笑晏晏：“戚小姐果真忘了，今晚要送蛊入体。”
“我为戚小姐准备了药浴，舒张身体，泡半个时辰以后，将蛊虫送入心口，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后，戚小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少年的声音矜淡，分明神情不变，可戚泠玉听上去，却觉得有些温柔。
果然反派什么的，还是自己的错觉吧。
戚泠玉松口气，应声去了。
药浴是纪苏一早准备好的，不知放了多少灵草宝药，散着淡淡的莹绿星光。
戚泠玉褪了衣衫迈入温池，将玉白的身子浸在水下时，还在懊恼着刚才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少女纤手捂着绯红的脸颊，只差将脑袋都埋进药泉里。
怎么…怎么就以为纪公子要拉着自己圆房呢……
戚泠玉想也知道自己刚才想的什么估计全都表现在脸上，所以纪苏才会那样笑她。
她用了好久将心绪平复下去，并暗暗在心里发誓，之后再也不能那样揣度纪苏了。
戚泠玉身子弱，是天生的，说一句弱不禁风都不为过，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很容易就困倦，也很容易就肚子饿，胃口很大，可吃进去的东西带来的饱腹感却只有十分之一。
少女算着时间泡在药泉中，水是温热的，半个时辰没到，她就已经有些晕沉了。
等扶着池沿出浴时，身形也微晃了晃，但全身的肌肤被药泉泡过后，倒变得更莹润些。
纪苏似乎知道戚泠玉此刻的状态，早早唤了侍女进去帮戚泠玉擦身穿衣。
等戚泠玉准备好，侍女退下。
纪苏才拿着那个装着蛊虫的小匣子进来，没有冒犯戚泠玉一点。
“戚小姐，你准备好了吗？我现在要将蛊虫送入你的心口。”
纪苏让戚泠玉躺下，他刚才把如何送蛊入体的方法都告诉了戚泠玉，这会儿她只需要配合。
戚泠玉觉得耳根有些烫，但也知道不是害羞的时候，咬着唇点头。
纤手放在衣领上，小心翼翼的将左半边的衣衫往下拉了点，露出漂亮的锁骨，还有一点莹白的弧度。
小声：“好了。这样可以吗？”
纪苏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抿唇：“可以。再用你的手心掌住，确认心脏跳动的准确位置，确认好以后，用手指给我看就好。”
自己掌住……
戚泠玉脸更红了，长睫轻颤，见纪苏已经转过身去，才按着他说的做了，过了一会儿，指尖点在一处：“好了。”
纪苏嗯了声，知道她正羞着，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她心脉正常，纪苏可以直接判断该从哪里送入，可戚泠玉的心脉很弱，这样的事不能出差错，只能让她自己确认。
少年一脸正色，拿了短匕将指尖划破，滴了血在那团玉白蛊虫上。
见蛊虫苏醒，戚泠玉乖乖地把自己的手也递了过来。
纪苏如法炮制，两人的血液都滴在蛊虫上，玉白色渐渐透出红。
纪苏看了眼戚泠玉，带了点轻哄的意思：“戚小姐，刚开始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
“很快就好。”
他话音落下，也没给戚泠玉反应的时间，蛊虫送入心口的时候，戚泠玉疼得身子都蜷缩起来，纤手推着纪苏，眼尾沁出泪，一滴一滴啪嗒落下来。
“拿出去，我不治了。”
一直温软的少女难得任性闹了脾气，只觉得钻心的疼，一阵一阵连绵不断，可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纪苏。
戚泠玉疼得眼泪直掉，连喊的力气都没有，脸色苍白，狠狠咬着纪苏单手扣住她肩，不许她乱动的手腕。
前后不过十息的功夫。
戚泠玉尝到血腥味的时候，她才恍然回过神，已经一身冷汗，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处，竟然能隐约感受到团在那儿的蛊。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戚小姐，好点了吗？”
纪苏拿了薄毯替她盖住，手背探了探她额头。
戚泠玉看着他手背上深可见骨的牙痕，肉眼可见的内疚，脸色更加苍白，泪花泫在眼眶。
“对不起。我刚才太疼了。”
纪苏淡声：“没事。很快就好的。”
他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她将冷汗擦过，又看了看天色，催促：“快睡吧。你身子撑不住。今晚可能还要观察一下，我在这儿守着你，如果心口疼了就喊我。”
纪苏在戚泠玉床边打了地铺。
戚泠玉很累，闭上眼就睡着了。
纪苏看了一会儿，掌心放在自己的胸膛处，感受着母蛊的状态，一直到夜半，见戚泠玉没有旁的反应了，才算是松了口气睡下。
翌日。
戚泠玉醒来时，朝地上看去，昨晚纪苏打得地铺已经收了起来。
少年端着粥进来，见她醒了，神色如常道：“戚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戚泠玉刚醒，还有些睡醒惺忪的懵懂，想了想，点点头：“好像不疼了。”
说完又迟疑一会儿，心有余悸问：“纪公子，如果我的蛊毒发作，你们说的噬心之痛，是不是就是昨晚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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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