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你要跟我修行。”
“我会把我学过的都教给你。”
常予白认真说道。
离清云哦了一声。
离清云:“……”
离清云:“然后呢?”
常予白郑重其事说要教离清云本事,结果说完就恢复了一开始没事人的模样,搂着小师父无表情游走。
“自然是先找个休憩之处。”
常予白总算说话了。
就是语气很欠揍,那疑惑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离清云会问他这种问题。
常予白:既然还没有停下脚步,首要之事不就是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吗?
不过师父开口问了,那他就老实回答。
离清云被他噎了无数次,也不差这一次,只是默默在心里的记仇黑名单上又添了一笔。
“要找客栈吗?我认得路。”
常予白:“不必。”
离清云:“……”
常予白:“师父说过,不可常驻于人潮之中。”
离清云:“?”
“虽不知话中意,但师父所说的每句话必有道理。”
常予白的耳朵常年被这些叮嘱骚扰,师父隔三差五就要给他念叨一遍,生怕哪天他忘了其中一条酿成大祸。
不可常驻于人潮,不可荒废修炼,不可使内心焦躁波折,不可随意结识陌生人,不可起兴参与他人的麻烦事……不可不可,非常多的不可,师父养育了他多久,这些话就陪了他多久。
想来还是难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他念叨这些了。
常予白的气势一瞬间垮了下去,又恰好一身白衣,活生生一只耷拉耳朵垂头丧气的萨摩耶。
离清云看他情绪低落,身子绷紧偷偷使劲,只要常予白没察觉,他当场就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加最快的速度挣脱溜走。
可惜一只大手把他放到了地面上,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常予白:我突然有个好主意。
虽然师父不在了,在新的师父近在眼前,四舍五入,其实他并没有丢失什么。
“你能说一遍吗?”常予白坚定得像是在对心魔起誓。
离清云:“什么?”
“不可常驻于人潮,不可……”常予白把自己听惯了的叮嘱复述一遍。
离清云:……
趁着他背诵,小离清云双眼不断往两边扫,试图找出能供他溜之大吉的路径。
完全行不通……如果眼前人只有以往买家的实力,他随便骗骗把人哄去城中暗道,趁着没人看见直接反杀就行。
但眼前的常予白修为深不可测,进了那种地方,逃不了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离清云:“……”此生最大危机已然出现。
“小云。”常予白满含期待的目光向他袭来,“该你了。”
小云本人不是很想顺从他,但方才诸多可能都被自己否决,离清云呼吸起伏,只能先认命:“不可常驻……”
竟是一句一字分毫不落。
常予白很是满足,拉着小清云的小手重新踏上旅途。
“为何要我来说?”离清云实在是想不通刚刚停歇的意义。
“只是寻常旧习惯。”常予白的答复再简单不过。
也再困惑不过。
“这是师门的规矩?你说你要教我修行,需要我先将这些牢记于心?”
八岁的身体还是太矮了,他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触及常予白的下巴。
“不是。”常予白低头,发现了小清云容易脖颈不适的仰头,一手拖着小清云的腿弯,一手搂住他的后背,将人稳稳环在了自己怀里。
好轻。原来师父小时候比剑还轻。
这剑说的不是新上任的黑鳞,而是他用了近百年的拜师礼,一把黄阶的白色长剑。
天地玄黄,黄阶宝器是所有修士所持宝器的最低品武器,更何况是一把用了百年的老古剑,就算生锈都没人觉得有问题。
常予白倒不至于眼看着自己的宝剑生锈,他隔三差五就用师父教的法子洗剑,好歹是保住了武器明面上的光辉。
但用在实战就有些不够看了。
当别人家的弟子还在掏法宝掏符箓掏神兵猛猛灌伤害时,常予白只有一把数值高达1乘1的老掉牙剑,输出伤害全靠莽,能赢全凭修为硬,怎一个惨字了得。
常予白也想换装备,可师父总说不要着眼外界那些武器,他用不得,师父会想办法为他找到合适的剑,除非师父在新剑到手前死了,他才能自己去买新的。
师父说的话他总要听进心里,只能等啊等,希望哪天师父突然想起送他一个非生辰日的礼物,突然就挑选了一把宝器,又突然地送到他面前……
好吧,突然的礼物没收到,突然倒下的尸体被他收在了芥子空间。
突然,他就和走过的岁月告了别,来到了未曾经历的从前。
好在身边依旧是师父,腰间依旧是老剑。
这把陈年古剑他用了百年,年年洗去一层铁,如今上手已有纸片般轻薄。可现在,他怀里抓着个比剑还轻的人。
一个八岁的小童。
一如当年被师父捡到,抱在怀里的自己。
什么都没变。
他想起小清云问他的问题,那番含满了不可的叮嘱是否需要被小孩谨记。
自然也是不可。
“那不是你要记住的。”他道,“那是我要记住的。”
那是师父每年每日的叮咛,是哪怕生死决战前都要来与他再讲一遍的重中之重。
“那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
离清云慢慢意识到,这段无言空白,似乎是常予白专门留给自己发言的空档
——任谁被看了半柱香都会意识到该自己说两句才行了。
“你师父挺关心你的。”小清云冷冰冰吐着稚气,“有师父已经很好了,不像我,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这倒不是他胡说,之前有个爱问卦的买家专门给他算了一命,想知道哪天炼傀稳妥,结果一算算出个天煞孤星,穷极一生都不会遇到亲近之人。
彼时得知这一卦象的离清云嗤笑一声,全当这废物卦师放屁。
后来几经周转,没遇上一个好人,离清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命数了。
“不会。”常予白反驳他,“你并不是天煞孤星。”
常予白不明白小师父如何得来的结论,但师父孤不孤独,陪了师父一百年的常予白最是明白。
“说你天煞孤星的人要么嫉妒你,要么学艺不精,你不孤独,你还会遇到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他会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目睹着师父死亡,收敛了师父的尸体,也算是陪师父走完了余生。
师父才不会孤单。
“我凭什么信你?”
“以我师父为证。”
离清云:“……”又在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了。
离清云:“那你师父呢?”
“在口袋里。”常予白即答。
这就有些惊悚了。
“口,口袋?”离清云眼睛微微睁大,一股荒唐寒意冲上脊背。
这,这个人,说的口袋该不会是,储物袋吧?
他一个八岁小童都知道,储物袋怎么可能放活人!
“你把你师父杀了?”离清云声音颤抖。
这次总算轮到常予白无言以对了。
“还是说你师父被你杀身取魂,炼进了招魂幡里?”小清云实在想不到一个储物袋如何装下一整个人。
常予白:“……”
原来在小师父眼里,他现在是如此不敬师长的形象吗?
怎会如此!
难道是他介绍师父的时候哪句用词没用好,造成了误解?
他分明很敬爱师父的,怎么能污蔑人啊!
“我不会伤害我的师父!”常予白重重落音,恨不得把“不会”二字咬碎。
离清云脸色未变,眼睛里却写满了不信。
“师父与死敌约了决斗,不幸落败身亡,我只是替师父收尸,口袋是用冰魄所炼的绸缎编织,可保尸身不腐不化,现在师父在口袋里,口袋在芥子空间里,我们走出大荒地,就是为了寻到合适的地方安葬师父。”
好在常予白及时反应,想起师父平日所说要平心静气,不能焦躁,一番周转平息心境后,常予白把随身携带师父的原委讲了个明白。
芥子空间正是他中指所佩戴的碧玉戒指,小清云被这东西贴了下额头,瞬间能感知到内部是多么的浩瀚。
这种东西,造价可不低。
能戴得起芥子空间的人,可不会出现在大荒地的边陲地带。
离清云有些搞不明白常予白究竟想要什么了。
“你来天沙城,就是为了买我?还是你在三楼看的那把剑?”
常予白摇头。
离清云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我在给师父收尸,再一睁眼,就在大荒地了。”
龙傲天什么的,看在小师父还没几分境界的份上,就不要早早让小师父知晓了。
要是小师父也像大师父一样突然变异,有关李天声的事都要插上一手,那他就是再穿越回洪荒初蒙也救不了一点儿。
“在哪收的尸?”有小孩还在不信邪。
“中州。”
离清云闭嘴了。
这一听就是在扯淡。
什么叫上一刻还在中州收尸,下一刻就到了大荒地?
中间的两域十三城,几十上百道关卡呢?被妖兽吃了吗?
他是个孩子不假,但不是傻子,这么拙劣的理由也要拿出来讲,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离清云干脆头一撇,不理常予白了。
常予白还在盘算路程,以及这些路程会带来的花销。
常予白的脸越算越难看。
师父老人家死的还是太早了,说走就走,都不知道把今年的压岁钱发一发,他都不晓得该怎么靠手里瘪瘪的钱包度过今年。
唉,师父啊……好歹教教他怎么挣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