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铁骨铮铮地笔直睡了一夜,像是一对被人规规矩矩并排摆在豆腐块上的筷子。
直到第二天,清晨温暖的阳光从窗间倾洒下来。
房间的窗帘太薄了,根本遮不住多少光。
苏羽逍被刺眼的阳光照醒,下意识想翻个身继续睡,却感觉有一道身影挡住了大部分落在床上的光线。
抬眼一看,宋知阖衣着整齐地站在床边,可能是想叫醒他又不太好意思,也不知道就这样静静地在他旁边站着看了多久。
两人对上视线,宋知阖开口道:“奶奶早上熬了点粥,要起来一起吃点吗?”
睡懵了的大脑飞速运转。
苏羽逍这才意识到今天将会是他第一次正式进班上课。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支起身,顶着一头乱发朝宋知阖点了点头。
身上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睡得有些凌乱,最上方的扣子不小心开了两颗,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
苏羽逍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摆在旁边的摄像头,发现它已经被一块布料遮挡着,应该是宋知阖早上起来换衣服时盖住的。
他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绿色T恤,简单给自己换上。
这行李箱是昨天晚上被节目组派人送来的,崭新闪亮的机能风行李箱与周围老旧灰蒙的环境十分格格不入。
换好衣服后,苏羽逍从里间出来,抬眼就看到宋知阖的弟弟宋家兴正晃荡着两条腿坐在椅子上喝粥。他个子不高,坐在木椅子上,脚都差点挨不到地面。
一见他来,宋家兴那两条小短腿瞬间如石化一般不动了。又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苏羽逍。
苏羽逍没搭理他,径自看向桌上摆着的一锅清淡的南瓜粥,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从小到大,除了西瓜,苏羽逍几乎就不吃别的瓜了。
南瓜的味道比冬瓜要好上一点,可眼前这清汤寡水的实在提不起他的食欲。
他盯着锅里咕咚翻滚的热粥,抱着一线希望询问道:“除了南瓜粥还有别的吗?”
宋家兴冷漠地看着他,应了一声:“有啊。”
他伸出筷子,把碗里的几块软糯香甜的南瓜全都扒拉了出去,掀起眼皮声音无波无澜地告诉苏羽逍:“还有白米粥,你要吗?”
苏羽逍:“……”
既然人家都好心好意主动给他做了早饭,他也不好多要求人家什么。
苏羽逍平时尽管有些小任性,基本的礼仪道德还是有的。
他转身去那间逼仄的小浴室洗漱一番,回来就拿了根勺子,和宋家兴一起慢悠悠地喝粥。
宋家兴见到他晃晃悠悠坐到了自己身边,马上就仰头将剩下的粥全都一口喝完,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抓起自己的奥特曼小书包就低着头要溜,临走之前却被苏羽逍一把拎住了书包提手。
他像个小鸡崽子似的挣扎两秒,扭头瞪住苏羽逍:“你干嘛?”
苏羽逍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也要去你学校。我对这的路不熟,你等会儿我呗,咱俩一块去。”
宋家兴一个转身使劲,甩开他搭在自己书包上的手,无情拒绝道:“你这么慢,我才不等你。”
苏羽逍撇了撇嘴,心想这小屁孩儿虽然长得与宋知阖有些相似,这性格真是两模两样。
宋医生看着就一脸温柔,这小崽子却跟只刺猬似的,浑身冒刺,张牙舞爪。
难搞难搞。
宋知阖整理好自己的公文包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的苏羽逍拧着眉头,像是喝药一般在喝粥。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呃……”
苏羽逍半天吭不出声,纠结要不要告诉宋知阖他不爱吃瓜,可是宋知阖早就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切。
他撇撇嘴,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道:“没什么,只是天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宋知阖看了看他,径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把两个圆溜溜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苏羽逍低头一看,是两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明显是已经被人洗过了。
“谢谢哥。”苏羽逍试探着咬了一口,苹果又甜又清脆,汁水丰富,唇齿留香。
他忍不住问:“哥,这苹果你从哪儿买的?”
“后山种着几棵苹果树,你要是想吃,以后随时可以去摘。”
苏羽逍听了,神情有点惊讶。
他之前吃的水果都是家里佣人洗净切好的,他想象一下自己去树上摘果子,觉得特别新奇,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宋知阖看着他蠢蠢欲动的样子,忽然想到那只宋家兴曾经抱回家养过的小狗。
那小家伙又小又皮,十分可爱,也和苏羽逍一样,有一双天真明亮的眼睛。
-
山间的小路蜿蜒曲折,苏羽逍跌跌绊绊跟在宋家兴身后,一会儿伸手赶走身边飞过来的蚊虫,一会儿又弯腰避开挡在身前的野树枝。
宋家兴停下脚步,烦躁又无奈地回头看向他,冲那被远远落在身后的少年喊道:“快点快点!你怎么比我奶奶走路还慢!你是蜗牛变的吗?”
苏羽逍懒懒仰头,臭美地抓把自己的头发:“别瞎说,见过这么帅的蜗牛么?”
宋家兴望了眼越来越亮的天色,生怕自己要被这乌龟般的家伙拖累得迟到了,气得原地跺了两下脚:“要不是我哥非让我带你去学校,我才懒得理你!”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苏羽逍加速快走几步,终于慢慢悠悠跟了上来。他淡淡地瞥了宋家兴一眼,“小炸药包,气性真大。”
他抬手想摸一下小孩那刺猬似的寸头,被他神情厌恶地偏头躲开了。
苏羽逍神色愣了一秒,故意扑过去作势要抓他的肩,宋家兴顿时如临大敌地尖叫着向前逃开了。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总算走到了小学门口。
到了学校大门旁边,宋家兴一把推开他,像条灵活的小泥鳅一样瞬间溜进了自己的教室里,坐好后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
然而转头一看,却见苏羽逍一张俊脸森森出现在班级的窗户边,正在很幼稚地朝他做鬼脸。
宋家兴:“……”
这家伙真的是来他们学校当老师的吗?
就这三岁小孩的举动,像从隔壁幼儿园跑出来的。
苏羽逍逗完满脸黑线的宋家兴,直起身子,脸上得逞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住,扭头就看见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缓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个人走路时左腿有点跛,苏羽逍很快就认出,那个眉目祥和的矮个子老头正是学校的施校长。
另外一个个子略高,身材瘦削,像根长了腿的细树枝。
“细树枝”板着一张如钢琴琴键一般又瘦又长的窄方脸,嘴上正喋喋不休地跟施校长说什么。从他明显烦憎的面部神情来看,显然是在向人抱怨着什么。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同意……”
当他们走近一些的时候,苏羽逍听见“细树枝”深深皱着眉头说道:“学校里现在到处安上了摄像头,乱糟糟的,这还像一个学习的地方吗?分明是一个娱乐场所,一点都没有一个学校该有的样子了!”
“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来的,所谓的明星老师!”说到这,“细树枝”的抱怨语气蓦然加重了,语调随着激动的情绪逐渐拔高,“他们有正经的教师资格证吗?他们知道怎么样才能真正教好学生吗?
“我敢跟您打赌,他们绝对只是作秀而已!在摄像头前做做样子,镜头一关,哪里还会管学生啊?古人都说戏子误国,我看这话说得真是没错……”
施校长微低着头听他说话,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和蔼笑容,对“细树枝”的话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倾听着。
忽然,他顿下有些踉跄的脚步,抬头笑眯眯地看着站在教室外的苏羽逍,嗓音洪亮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小苏老师!早上好!”
听到身旁的校长开口,“细树枝”终于闭上了啰嗦不停的嘴,用一种不算太友善的目光也朝着苏羽逍望去。
“施校长早上好。”
苏羽逍心里有点惊讶。不过是昨天握手时寒暄般说了声自己的名字,没想到校长居然真的记住了他。
苏羽逍和校长打完招呼,下意识朝他旁边那个高瘦男人望去,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施校长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就给他们互相介绍道:“小苏,这是学校的刘老师。刘老师是老教师了,在学校工作了好几个年头,很负责,孩子们的数学和英语都是他教的。”
“刘老师,这是新来的小苏老师。小苏老师年轻有为,是从国外顶尖音乐学校毕业的。我相信他的加入一定能给我们学校焕发新的光彩,给孩子们带来不一样的音乐课堂。”
苏羽逍友善地向刘老师伸出手,可是刘老师却丝毫没有动作。
刘德明微扬着下巴,深凹的眼窝在光下晦暗不明。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刻意地偏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显然是不想搭理苏羽逍。
苏羽逍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
正当他打算默默收回手的时候,却感觉旁边伸来一只手,小心而极轻地握住了他。虽然只是出于礼节的虚虚一握,但那隐约传来的柔软触感很明显是女孩子的手。
“苏老师,你好!”一个身材瘦小,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生朝苏羽逍紧张一笑,“我是学校的语文老师,我叫周敏,你可以叫我小周老师。”
周敏以前只是暑假来支教的女大学生,和山里的学生们在短暂的相处中渐渐产生了感情。于是毕业后,她再次回到了这里,成为了正式的乡村支教老师。
她没想到她的运气那么好,以前在城市里疯狂抢票都看不到的明星大帅哥,现在却出现在了她工作的学校和她朝夕相处当同事,真是超级幸运。
周敏抬眸看看苏羽逍,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耳根不着痕迹地红了。
二人生疏地握完手,施校长对周敏道:“小周老师,你待会有课吗?方便的话,就带我们的小苏老师去熟悉一下办公室吧。”
周敏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对苏羽逍道:“苏老师,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