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岚的态度极差。
其余人望见衡玉泽,也都是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仅白沉灯一人在状况外。
哪怕是向导,也比寻常人感知敏锐,更不要提五感超出寻常人百倍的哨兵。
白沉灯不敢询问,任何细微的声音在哨兵的感知中,都犹如惊雷在普通人耳边响起一般明显。
祁越泽摇头叹息:“没想到,最后一人竟是你。”
虞岚冷笑一声:“恐怕是没有向导看得上你,便想来节目碰碰运气。”
二人三言两语,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被狠狠下了脸面的衡玉泽顿了顿,等他们说完,继续自己未完的介绍:“衡玉泽,我的名字。”
说罢,他唾面自干,拎着最后一把椅子,后退了几步,方才坐下,好似一道沉默的影子。
舒天公语气遗憾:“人齐了。”还以为最后一名哨兵能带来一些惊喜。
至此,全员到齐。
淡蓝色的防护罩忽然震荡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蓝光闪烁数次后,便变得朦胧模糊起来,最后消失。
没有了防护罩的保护,干燥的风携来生机灭绝的枯朽,浇在众人身上。
氧气稀薄,呼吸受限。气温极高,一片滚烫。
但这些还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哨向在这个世界中,是与炮火硝烟纠缠不清的人形兵器。于他们而言,在任何环境都能快速适应生存是必备的素质能力。
尽管节目组不曾给出任何指示,只是将八人投放进入荒星,他们依然有着战士的素养。
众人纷纷起身。
八个不同风格的年轻男人同时凝神望向一处。
智能系统星际之眼拟态飞行,将八人摄入。
光波和电子破开界限,将讯息传输至荒星之外。
讯息汇总,聚于一块小小的光芯之中。
顺着电流将视野转移,被无机冰冷的金属包裹的总控室中,一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发出感慨。
这些人,正式策划了《共振心跳》的幕后团队。
坐在居中位置的卷发男人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开怀笑意,明明年岁不大,却显得沟壑极深。
正是鬼才导演陆鞍。
“你们看看,这八个人,帅的帅美的美,他们之间碰撞出的火花——啪嚓!肯定能给观众一个大惊喜。”
他微卷的头发边,几根白皙手指极为显眼。那是一只搭在椅背上的手,顺着这只养尊处优的手看过去,只见椅子后站着一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眉心皱紧,法令纹深重,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喜的事。
白淮很清楚自己好友的脾性,也知道他对被硬塞进来的几人极为不满,便道:“别玩的太过分。”
陆鞍笑够了,眼睛睁开,仿佛有精光流窜。
“哪能啊。”
白淮:“最好是。”
陆鞍:“我还有答应你的事要做呢,放心好了。”
白淮从鼻腔中闷出一声极轻的哼声。
“哼。”
虞岚冷哼一声。
远处隐隐有异样的气息传来,是充满了凶性和破坏欲的暴戾,全无理智可言。
当下,面向哨向的节目通常是一些军事讲解、虚拟游戏直播、精神抚慰音乐会等,功能性拉满,且极为硬核。
因此,在场之人没谁觉得他们一众被投放到荒星,且人来全了后立刻面对生存威胁,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
舒天公眼瞳移动,看了一眼祁越泽。
四名哨兵中,祁越泽自是首选。家世好,能力不弱,有礼貌懂进退。唯一的缺点是……
虞岚在祁越泽身侧,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回瞪。
算了,祁越泽身边已经有了一条疯狗。
舒天公又望向郁泉。
郁泉背景不清,但也比荀津、衡玉泽那般货色要强的多。
郁泉有所察觉,回看向舒天公,这个有些瘦弱的向导。
“郁泉,你能看到那东西么?”
“光线太过杂乱,有些困难。”
以舒天公为中心,肉眼无法看到的精神力漫出,似海浪一般层层叠叠。
海浪温柔拂过,驱散了郁泉自来到荒星后心间萦绕的躁郁。
一只蓝色的毛茸茸小狐狸自舒天公肩上冒出,娇声娇气叫了两声,而后扬起脖子,傲娇极了。
白沉灯的视线一下子被抓住了:好可爱的小狐狸!
这就是舒天公的精神体么?
郁泉被向导临时精神链接,仿佛是向崖底坠落的人被一根绳索吊住,并不断向上升!
一只敖犬睁开眼,在其脚边站定。
眼瞳微缩,足以成为首席哨兵的实力绝不简单,破开杂乱的虹光,郁泉望见了那满是杀意的毫无理智的生物!
他语气急促地描述道:“身躯由十二节脊骨组成,末端长有骨刺,体表覆盖矿石,在不断折射光线,无目无耳!”
舒天公脑中闪过相关讯息,立刻道:“晶噬兽,体表覆盖一层辐射矿物,白日折射炫光,因以发光矿物为食,夜间散发荧光。热感应!”
哨向第一次合作,成果喜人。
舒天公并未断开与郁泉的精神链接。
而郁泉的战斗素养极佳,在完成了向导给予的任务后,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名优质向导链接了,黝黑皮肤看不出脸红,心跳却实实在在快了些许。
无人理郁泉的少男情怀。
晶噬兽来袭,为数不少,这种生物简直是哨兵克星,体表反射过分炫目的虹光,使得没有装备辅助的哨兵根本无法久视。
除非——
有向导愿意与其进行精神链接。
处于精神链接下的哨兵,自然不惧那超出承受范围的繁杂讯息!
郁泉干巴巴吹捧:“舒天公向导太博学了!”
舒天公听不得这么刻意的言语,对这些哨兵实在是无语,骂道:“闭嘴!”
风头被这哨向二人抢光,虞岚不甘示弱,扫视剩下的几个人。
姜莫:奇葩,没威胁。
白沉灯:不认识,应该也没威胁。
荀津:狗都不理。
衡玉泽:废物。
毫无选择啊。
他展颜唤着:“祁大哥。”
祁越泽轻笑:“我也不能落后太多啊,拜托了,虞岚。”
二人精神链接。
一条雪白小蛇探出脑袋,在虞岚手臂间缠绕。
白沉灯被吸引住了视线:好可爱的小蛇!
鹰隼长鸣,立于祁越泽手臂之上。
转眼间,两对哨向已经完成了精神链接,还剩下四人孤零零站着。
舒天公感受着精神链接中郁泉那边隐约传来的喜悦,并不以为意,而是转而看向白沉灯。
“稍后跟在我身边,郁泉足以保护你我。”
白沉灯左右打量,沉吟道:“节目组应该是想让哨兵和向导组队存活,我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个搭档。”
舒天公竖眉,无奈解释:“别傻了,你还能和谁搭档。荀津从不和向导接触,衡玉泽又是个平庸者,D级哨兵自保尚成问题,就算进行精神链接也不过平添负担,根本无法保护你。”
他也不怕得罪这两人,毕竟他所言具为实话。
白沉灯:“平庸者?”
舒天公耐心解释:“嗯,他是衡家的幼子,可惜能力评级只有D,而且性格优柔寡断,若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
他也不怕得罪衡玉泽,这人性子温吞,谁都能踩上一脚。
“曾经的一次任务,因衡玉泽的失误,导致队友任务失败。队友气不过,教训了他一顿,结果那些人皆被衡家人清算了,甚至与衡玉泽链接过的向导精神力受损,足足昏迷一月有余。”
白沉灯:“唔。”
舒天公对他很有耐性,“听懂了吧?”
见眼前这向导傻乎乎的模样,舒天公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听懂了就离他远些,他光是在荒星上生存都做不到,更不要指望让他来护着你。何况,跟他扯上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衡家惦记上,也遭遇不测了。”
离得这么近,哪怕是幽微耳语对哨兵而言也清晰的很,更别提舒天公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
衡玉泽将这一切收入耳中,身躯僵硬一瞬,心坠入无底深渊。
黏腻的,浑浊的东西,随着舒天公的每句言语,一点一点攀附上他的双腿,带着阴冷和潮湿,将他一点点吞没。
衡家人的疯狂有目共睹,衡玉泽无话可说。
也没资格否认。
卑微的灵魂在无声呐喊。
最真实的自我被厚重的漆黑的外壳包裹着,一切声音都传不出去,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冷眼和蔑视中熬过一日又一日。
姜莫、荀津这两个异类绝对是在广大向导、哨兵中都最为罕见的那一批。
也不知《共振心跳》怎得这么神通广大,竟把这些人搜罗在了一起。
随着晶噬兽的接近,向导们也看到了那东西的原貌。
炫目的杂乱虹光充斥视野,若是没有向导的精神链接清除精神图景中积蓄的混乱,哪怕是有着首席实力的哨兵,也做不到数日与这种东西战斗。
祁越泽和郁泉早已就位,挡在最前端,成为第一道防线。
荀津闭着眼睛,想仅靠听觉、精神力面对晶噬兽。
姜莫作为一名向导,更是直接撸袖子上阵。
衡玉泽则呆滞在原地,没有存在感,他自知众人不喜他,因此没想过上前惹嫌。
祁越泽身后不远处,虞岚见白沉灯像个挂件一样被舒天公带在身侧,便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早有听闻,向导塔中凑不齐四名嘉宾,于是圣所那边递过来一个刚觉醒不久,但已经成年的向导。
如今看来,这名叫白沉灯的向导的确没什么主见,不过是舒天公的附庸罢了。
他此番对手只有舒天公一人。
至于衡玉泽……
虞岚实是厌恶这等没能力没脾气且一身麻烦的家伙。
见姜莫一副亲身上阵欲与晶噬兽搏斗的模样,虞岚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衡玉泽。
“没用的家伙,向导都比你有用。”
尽管并不看好这个节目,但宣传足够,他若是能在这期间表现出色,一定能令灵父、源父对他另眼相看!
念及此,对于衡玉泽这般讨人厌且没上进心的家伙,他更是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随着晶噬兽的不断涌来,祁越泽和郁泉宛如两柄锐利的尖刺,扎向蠕动的节肢躯体。
碎屑四溅,顺着节肢缝隙的弱点将晶噬兽的行动能力废除,失去生命的晶噬兽竟开始消化残废的躯干,残余的体表矿石碎片堆积如山。
战斗于哨兵而言早已刻入本能,尽管这些晶噬兽分外难缠,却也抵不过三位顶级哨兵和一名武力值过分强大的向导的阻拦。
而随着晶噬兽数量的减少,真正难缠的问题出现了。
那残破的矿石碎片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湮粉,而后融入风中。
起初尚不成气候,而随着碎片化作的湮粉数目增多,风声竟犹如呜咽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精神链接之中,大量的信息涌入,两位向导大吃一惊,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听觉遭重!
荀津闷哼一声,不得已从战场中退了出来,调息定神。
他早已习惯不依靠向导,平时也是靠着小白片生活,论抵御纷乱讯息的训练,早从他觉醒成为哨兵那一刻起,就有意识地开始了。
连他尚且如此,无法在这般听力地狱中久待,更何况是……
衡玉泽蜷缩在原地。
他只是D级哨兵。
高温、缺氧、光污染早已让他饱受折磨,更何况这哭嚎风声,几乎是一股脑涌进耳中,在精神图景中掀起一场狂风骤雨,要把他的脑子搅碎了。
他明明已经认命了。
衡家安排的一切他都逆来顺受,当他被告知参加节目时,也只是顺从地答应了。
衡玉泽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想到的是:好痛啊。
好痛!
好痛!
好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衡玉泽连理智都要丧失,精神图景沦为废墟前——
一簇温暖的光笼罩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