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668年,超能量矿石在地球浅层地幔被首次发掘,发现者地质专家霍莉教授称其“犹大之血”。
短短数年后,本为星际流放之地的地球再次焕发生机,科技水平迅速崛起,引起星际联邦的瞩目。
星历1700年,被过度开采的地球迅速枯竭,迎来末世。无独有偶,星际联邦正式宣布对地球开战,地球反抗军契约军团成立。
10年后,地球保卫战,契约军团落败。
……
最后一座残存的地球银河战舰“昆仑”,发出巨鲸般响彻太阳系的悲鸣,在联邦舰队的轰炸下化为一团冲天烈焰,将指挥塔的残骸彻底吞噬。
一银一黑两座机甲冲破前线灼热的气浪,与无数漂浮的钢铁废墟擦肩而过,像两颗失控的导弹,直扎在近月防卫基地的遗迹之上,砸出两个环形的大坑。
机甲“天枢”中,边原被重重甩在合金仓壁上,内脏在剧痛中翻搅,全身的骨头仿佛要都碎了。
半晌,他侧身咳出一口血,在满是红光的警报声中,伸手抹了一把被鲜血和裂纹糊满的观察窗。
外面,地球反抗军最后的电磁防御网彻底碎裂,在星际联邦那蜂群一般遮天蔽日的舰队面前,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顷刻间化为了宇宙中冰冷的尘埃。
这时,通讯频道自动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他恨之入骨的声音,冷硬、沉稳,不带一丝情感——星际联盟上将,单霆岳。
“结束了,军团长。”
他的机甲“裁决者”毫发无损,缓缓升至半空,手中的合金长刀在炮火的映照下泛出森然的金属光泽。
“你想守护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跟我回联邦,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人得到优待。”
边原低声笑了起来,血沫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优待?”他嘶哑地问,“地球在末世中与联盟抗争十年,你我也在战场上十年生死,难道还能回到过去,继续当一只被圈养在牢笼里的牲畜吗?最后一滴血,我只愿为自由而流。”
“……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不,上将。”滋滋的电流声中,边原在轻蔑一笑,“所有的星际人都和你一样自大吗?”
他说着,一边垂眸,最后一次抚摸天枢的面板,机甲像是心灵相通一般,也对他回以最温柔的共振。
“自爆模块准备完毕,目标机甲已确定,正在集结调用所有剩余能源……”猩红色的犹大之血在天枢背部的储存罐中沸腾、凝聚,银白色的背甲开始排气,机械翅膀层层撑开,智能核心留下了告别:
“来自契约军团长的最后指令,已确认。主人,愿我们来世再……”
边原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毅然拍下了面板上的红色按钮。驾驶舱弹出,在他失重的瞬间,天枢已经按照运算路径,将自己的机体朝着裁决者的核心发射了出去!
“轰——”
爆炸的巨响过后,又是一声嗡鸣,飞在半空中的驾驶舱被由内而外斩成两半。
身着一身几乎被染红的白色军服,边原高高跃起,手中那柄标志性的光剑“逆鳞”锵然出鞘,闪着电弧的湛蓝剑刃映在他几近绮丽的染血眉眼上,多出了几分孤峭的决绝与疯狂。
如同一道离弦的箭,他欺身而上,剑气扬起狂沙,斩向那个从裁决者机甲中弹出的身影。
单霆岳反应极快,回首以一柄合金长枪架住了边原的攻势。短兵相接爆发出骇人火花,二人在一瞬四目相对。
就在单霆岳想开口说什么的下一秒,不详的“滴滴”声越来越密,二人脚下的两座机甲残骸中,定时炸弹黏在一颗仍旧密封的犹大之血合金罐上,计时从1归0——
在地球防卫基地最后一段通讯消散的同时,二次爆炸卷起了周围锋利的碎片和无声的怒吼,将两人的身体顷刻间撕扯得支离破碎。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边原没有见到走马灯,只看到了单霆岳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
这一次,那里面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解脱的平静,有的,只是一种他看不懂的、仿佛横亘了整座星系的沉寂与疲惫。
结束了,他想,愿我们来世不见。
……
“滴——滴——滴——”
边原倏然睁开了眼睛,在一片刺眼的光明中剧烈地喘息。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实验室的角落里,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和实验服。没有焦土和硝烟,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面前的分析仪孜孜不倦,发出报错的提示音。
不远处,几个年轻朝气的学生正围着一台全物质解析仪,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外面树木葱郁,高楼缝隙中的地平线上,用于开采犹大之血的地心反应炉傲然伫立,如同棋盘上一座数百米高的皇后。
这不是他学生时期就读的伊甸联合学院吗?那时,他还是能源系的一名学生,梦想于研究出能替代犹大之血的新时代能源。
他环顾四周,见到导师乌曼被学生们围在中间,正皱眉查看着光屏上的解析结果:“……这就是你连夜算出来的数据?我说过不止一次,解析一切虫族文明遗留的物质,必须做严格的去活性化处理……算了,这篇论文不许署我的名字。”
忽然“砰”一声巨响,一群人回过头,只见边原实验台前的椅子四脚朝天,而他本人好似见了鬼,踉跄着冲到了墙边的电子屏前。
那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日期:银河历1699年,9月1日。
也就是地球末世爆发前的三个月,十年零三个月前……
“……他又在搞什么?”正在挨训的高个男生克里夫忍不住埋怨。
而乌曼只是扶了扶眼镜:“不用管他。”
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边原推开实验室的后门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关门,落锁,水龙头拧到最大。边原直接把头伸到水流底下,任凭冷水一遍遍冲刷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这里是哪里,一段过于逼真的走马灯?难道他最后的计划没有成功,自己已经被俘了?是星际人在企图从他的大脑里挖掘什么秘密,还是审讯他的最新手段?……
良久,他才撑着镜子抬起头,滴落水珠的发梢之下,是自己年轻的面容,与烙印着十年战争风霜的坚定眼神。
这不是一场梦。
忽然,一股奇异的灼热感从他的心口传来。
边原一怔,立刻解开实验服,猛地撩起自己的T恤。
长期泡在实验室的少年体型单薄瘦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浑身皮肤更透出一种养尊处优的莹白,与上辈子他在战斗中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相去甚远。
咬住衣角,边原瞪大眼睛,透过镜子,在自己的左胸前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怪印记。
巴掌大小,由无数金色的细线汇聚、缠绕在皮肤之上,像一个神奇的纹身,悄然闪烁着微光。然而来不及看清,下一秒,这纹身又如同幻觉般消失,那股莫明的灼热感也随之消退,无影无踪。
……这又是什么?
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边原努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个被尘封十年的角落。
他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十年前的自己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代表星际联邦前来学院参观交流的星际上将,像噩梦般降临在这颗岌岌可危的星球之上,他的宿敌……单霆岳。
边原迅速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宽敞的走廊上早已人头攒动,围观的学生们自发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路。无数或厌恶、或敬畏、或仰慕的目光中,一个身穿联邦黑色将领制服的男人,带着身后的一众亲卫,不疾不徐地向这边走来
就是他。
精神力达到罕见S级的星际改造人,明明早被基因剥夺了衰老的权力,却莫名显得比上一世更加年轻。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整个人像是从漆黑阴影中走出的魔鬼。
边原在心里默默冷笑,单霆岳身上这绝非那些无脑追求者所宣称的威严或冷酷,他知道,这是联邦孵化间从千挑万选的优异基因中孵化而出的最强刽子手,浑身上下每一丝肌肉纤维都只服务于最残酷的征服与扩张。
谁能数清这样的怪物身上,浸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在他看来,他都不配称之为人,更惶论所谓的“人性”。
靠在墙边,边原在人群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禁自嘲,因为他自己也曾像这些簇拥着他的学生一样,对这个男人和星际联盟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读过单霆岳在星际合刊上发表的文章,言语间满是对不同文明的尊重与对和平的向往,他曾以为,这个男人和那些骨子里只知道掠夺压迫的星际人不一样。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长达十年的战争,血流成河的家园,无数逝去的同伴,他死于战争的老师、亲人……一切都证明,所有的星际殖民者,骨子流着一样冰冷的血。
“单将军,这边请。这是我们学院在超能源矿石应用领域的最新成果。”
校长伍德里奇一身挺括的老派三件套,满面谄媚地主动为单霆岳引路。他是以亲联邦闻名的保守派,坚信归顺星际联邦的统治,才会给地球人带来更好的未来。
一行人带着记者,浩浩荡荡地在一排徒有其表的演示装置前转了几个来回。边原也适时想起了记忆中伍德里奇此行的目的——
向随军而来的星际记者及其背后的星际投资集团,推销自己侄子克里夫“独立研究”出来的前瞻性课题,既能在两方的政治蜜月期演一出示好的戏码,又能截获一笔价值不菲的投资。
当时,边原只以为是普通汇报,熬夜两个月准备,自信自己的研究绝对能得到认可,可单在导师乌曼这一关,便被一眼刷了下来。
“这个课题不行,更与当今学界的研究方向背道而驰,拿回去全部重做。”
不过如今再看,能让联邦把大笔资金投到一个骗钱的空壳项目里,边原倒是乐见其成。
不仅如此,他还恨不得订制一个三层大花篮送到校长办公室门口,表彰伍德里奇和他侄子——两位最忠诚的卖国贼、最无私的贪污犯。
边原无声地笑了笑,不想再看见那张让人憎恶的脸,打算转身离开。
“不如就让他给我介绍吧。”
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
脚步一顿,边原回头,见单霆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隔着几米远,目光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他。
周围所有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的身上,整理领结准备上场的克里夫滑稽地瞪大了眼睛,连伍德里奇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意外,因为这明显跟他的计划相去甚远。
单霆岳挂起一个事不关己的微笑:“你不也是乌曼教授的学生吗。”
边原抬眼打量他,脑海中下意识展开了一副平面图:单霆岳带了五个亲卫,保守估计精神力在B级以上,佩戴武器仅为一把粒子枪,突破他们不难,但当场杀掉单霆岳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况且,现场还围着很多没有自保能力的学生……
边原没有任何答应的意思,冷冷地回视他:“是,但我很忙。”
单霆岳渐渐走近,毫不退让:“我还以为你站在这里,也是安排的一环呢。”接着目光一转:“不是吗?校长阁下。”
伍德里奇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边原往外推:“快去,带上将‘重点’介绍一下实验室的项目!”
本来他不欲理会,可这很奇怪,因为十年前的单霆岳完全没有理由注意到尚是学生的自己。边原抬头,目光巡视单霆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想要揪出一丝端倪,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好啊上将,请跟我来吧。”
乌曼教授的实验室里头一次这么热闹,闪光灯与记者的包围之下,校长着急,学生们好奇,乌曼教授本人倒是站在一旁,看不出悲喜。
伍德里奇擦着汗,试图让单霆岳回心转意:“其实……乌曼教授最近主要都在指导克里夫的研究,其他人的成果拿不拿得出手还……”
单霆岳却往边原实验台前的椅子上一坐,摘下黑色的皮手套甩在一旁:“你可以开始了。”
看着自己被单霆岳霸占的椅子,边原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众人和摄像头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开始了他的表演。
乌曼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脚下一个踉跄,镜框差点从鼻梁上掉了下来。
伍德里奇撇了他一眼:“你慌什么?”
乌曼扶住眼镜:“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胡扯啊……”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记住十年前自己稚嫩的理想,就像没有人愿意背出写在小学课本边上的玛丽苏小说,被誉为地球战力上限的契约军团长边原也不能。
但是,有带领外交团与各路政客和星际联盟交手数年的经验,他十分相信,自己胡扯的能力早已无人能敌。
有人被他绕地头晕眼花:“他、他不是能源系的学生吗?怎么还扯上咖啡渣占卜和量子旅行的相关性了……”
克里夫也开始怀疑人生:“熬夜一周也得不出有效数据,难道就是因为有这么高速运转的量子物理进入我的大脑?”
众人沉浸在一片迷乱之中,边原却是越说越从容,直到单霆岳出声打断:“等等。”
边原发现他正捏着一沓自己之前用过的稿纸,碎发垂在眉上,竟然看得十分认真。
“在你的研究里,关于矿石能量在第一衰变期后的稳定性,结论好像和主流学界有所不同。”
一旁的星际记者无言震惊,刚才的长篇大论里有和这个问题相关的一个字吗?
然而上将阁下两指掸掸纸面,面色如常:“很有趣的观点。虽然你的模型没有考虑到矿脉结构对地壳稳定性的影响,但似乎坚持认为,过度开采‘犹大之血’,势必会加速地球能源的枯竭,为什么?”
周围的记者立刻抓住了这个话题,闪光灯开始不停闪烁。
校长急忙上前打圆场:“哈哈,单将军真是见识广博。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学术界普遍认为‘犹大之血’的储量非常惊人,对地球的生态影响并无大碍……”
“是吗?”少年冷淡的声音抛出一个反问,忽然两步上前,抽去单霆岳手中的稿纸,反手扬在了空中。
“你提了那么多问题,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上将。”
他面不改色,一字一顿地问:“倘若有一天,地球能源真的因为过度开采而全面枯竭,末世降临,星际联邦趁虚而入——到那时,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整个实验室一片哗然,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无数闪光灯的追逐下,单霆岳却只是交叉十指,静静看着边原,久到边原几乎以为他会逃避这个质问时——
单霆岳忽而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和你一样。”
那一刻,边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个笑容、那个眼神……和他记忆中,两人同归于尽前最后一刻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命途多舜,他的敌人单霆岳,跟他一起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