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捏着信笺往山下走,月光被松枝割成碎片落肩头。
他脚步比往日快三分——苏晚晴的信里浸着桂花蜜似的甜,可字里行间全是冰碴子。
幽冥宗鬼市收混沌残卷,归梦客栈的青石板下藏路引,这事儿不能拖。
山风突然灌进领口。
他顿住,耳尖微动。
半里开外的林子里传来枝叶折断声,像有人被拖行着撞断了树。
"是玄冰老人?"叶知秋眯眼。
三个月前他去极北送杂役物资,在破庙避雪时见过这位白胡子老头——当时玄冰老人正用冰锥子戳一只偷烤红薯的雪貂,嘴里骂骂咧咧"寒系修士的灵食也敢偷"。
等他冲进林子,雪貂没见着,倒见玄冰老人趴在血泊里。
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爪印,寒雾从伤口往外渗,冻得周围草叶结霜。
老头右手死死攥着枚黑玉牌,上面"九幽"二字被血糊了半边。
"咳......"玄冰老人咳出血沫,眼尾的冰碴子碎成星子,"叶...小友..."
叶知秋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就被冰针扎了一下——老头就算濒死,护体寒气还在。
他屈指弹开那层冰,混沌气顺着掌心渡过去。
玄冰老人浑身一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幽...幽冥宗..."玄冰老人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拿九幽锁魂镜...解混沌封印...我偷了...他们的..."他喉结动了动,黑玉牌塞进叶知秋手里,"镜...封印没解...魔心...小心魔心..."
话音未落,老头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叶知秋摸了摸他颈脉,跳得像敲梆子——暂时死不了。
他解下外袍裹住玄冰老人,往附近岩缝里一塞,又捡了块冰坨子压在洞口——极北散修的寒气能冻住活物,普通野兽近不了身。
归梦客栈的灯笼在一里地外晃着暖黄光晕时,叶知秋把黑玉牌塞进了怀里。
那东西贴着皮肤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叶大哥!"苏晚晴从门里迎出来,围裙上沾着桂花渍,"我煮了酒酿圆子——"她瞥见他沾血的袖口,脸色一变,"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叶知秋跟着她进后堂,门闩刚插上,苏晚晴就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檀木匣。
匣里躺着张青铜路引,刻着盘虬的鬼面,"这是去南方幽影阁的。
幽冥宗把据点伪装成药材行,实则在地下三层炼混沌丹。"
她倒了杯茶推过去,手指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有要紧事"暗号,"更麻烦的是周文远。"
叶知秋喝茶的动作顿住。
三个月前他亲手把那伪善长老的贪墨证据送到太虚子案头,周文远被废去修为逐出门墙,怎么会...
"我有个老客是走南闯北的商队掌柜。"苏晚晴压低声音,"他说在鬼市见过周文远,穿着幽冥宗的黑纹道袍,手里还捏着块玄剑门的掌门令。"她从袖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个模糊人影,眉间一点朱砂痣——周文远独有的标记。
叶知秋捏着纸角,指节发白。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杂役房扫落叶时,周文远拍着他肩膀说"小杂役要懂感恩",转身就把他推去妖兽谷喂狼。
想起上个月在藏经阁,他听见两个外门弟子闲聊:"周长老被逐后,玄剑门最近总丢混沌类残卷..."
"我让人备了马车。"苏晚晴把路引塞进他掌心,"后半夜出发,走西山路,避开玄剑门的巡山队。"她忽然扯住他衣角,声音发颤,"幽影阁的护山大阵...是用活人祭的。"
叶知秋摸出怀里的黑玉牌,在烛火下照了照——玉牌背面刻着极小的阵纹,和苏晚晴说的护山大阵纹路有七分像。
他把玉牌重新收好,扫了眼窗外的夜色:"我天亮前到幽影阁。"
"叶大哥..."苏晚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往他包袱里塞了罐桂花蜜,"路上饿了就舔两口。"
叶知秋扛起包袱往门外走,走到门槛又回头:"等我回来,喝你煮的酒酿圆子。"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消失在山路尽头。
他腰间的竹扫帚还挂着杂役房的草屑,可掌心的路引烫得发烫——三百年前他蹲在杂役房扫茅房时,听见杂役老张头说"南边有座鬼市,专收见不得光的东西";两年前他给外门弟子送药,听见两个执事嚼舌根"万妖谷的风长老最近总往南方跑";上个月他扫藏经阁三层,发现《混沌秘录》最后几页被人撕走了...
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拼成幅画:周文远的朱砂痣,玄冰老人的黑玉牌,苏晚晴画的护山大阵,还有山巅太虚子说的"林长老和万妖谷勾结"。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简,加快脚步。
真正的酒刚开封,那坛最烈的,该他去掀盖子了。
叶知秋把外门弟子的青衫往身上一套,腰间挂块从杂役老张头儿子那儿顺来的入门令牌——那小子上个月赌输了,拿令牌抵酒钱时骂骂咧咧,倒便宜了总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杂役。
守卫在门口举着火把晃了晃:"哪峰的?"
"玄铁峰。"他声音压得粗哑,像喉咙里塞了团棉花。
三个月前给玄铁峰送修补法器的材料,他听过那儿的弟子骂人都带铁屑味,"周执事让我来取新炼的火纹钉。"
守卫眼皮都没抬:"周执事?"
"就上月刚升的监工。"叶知秋摸出块碎银弹过去,"说要赶在卯时前把货送回。"
银钱落地的脆响盖过了守卫的怀疑。
他低头时瞥见对方靴底沾着暗褐色血渍——和玄冰老人伤口冻住的血一个颜色。
穿过三道月亮门,腐臭味突然灌进鼻腔。
转角处堆着七八个草席裹的尸体,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卡着黑泥——是被抽干灵力的凡人。
"快点搬!"远处传来呵斥,两个灰袍弟子拖着个挣扎的修士过来,"这货灵根不错,够炼三个傀儡。"
叶知秋瞳孔微缩。
那修士脖颈处浮着暗纹,像被墨汁浸透的树根——和藏经阁《禁术录》里"混沌傀儡"的描述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怀里的黑玉牌,玉牌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反手撞开旁边的偏门,木门"吱呀"一声——炼器室的红光劈头盖脸砸下来。
正中央的青铜鼎里浮着半面镜子,和玄冰老人说的"九幽锁魂镜"有七分像。
鼎周围盘着十二具傀儡,眼眶里的幽火随着他的靠近忽明忽暗。
"谁?"
背后传来断喝。
叶知秋抄起案上的淬毒短刃掷向窗口——玻璃碎裂声惊得守卫们潮水般涌来。
他反手扯断腰间的杂役扫帚,竹枝扫过地面,带起阵尘烟,趁机闪进鼎后的暗门。
阵盘在脚下发烫。
他咬破指尖,混沌血滴在阵眼上——三百年偷学的阵法心得在脑子里炸成烟花。
左手结"破"字诀,右手按在阵心,混沌气如毒蛇般窜进纹路。
"轰!"
鼎身剧烈震颤,镜子"咔"地裂开道缝。
傀儡们的幽火骤然暴涨,撞向四周的石墙。
叶知秋转身就跑,刚冲出门口就听身后传来轰鸣——整座据点开始往下塌陷。
他在废墟里扒拉,指尖触到块温热的碎片。
擦净上面的灰,"混沌之心"四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不错的手段。"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知秋抬头,月光里站着个穿墨绿道袍的老者,眉骨高得像刀刻,正是万妖谷的隐世长老风无痕。
"你以为毁掉的只是幽冥宗的野心?"风无痕抚着胡须笑,"不,你只是加速了大劫的到来。"
话音未落,破空声从左侧袭来。
叶知秋旋身避开,黑影擦着他肩膀砸进土里——是莫问天!
他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脸上爬满青紫色血管,眼中红光像要滴出血来。
"叶...知...秋..."莫问天嘶鸣着爬起来,身上黑雾翻涌,竟把周围的碎石都吸得飘了起来。
他脖颈处浮现出个模糊的鬼脸,獠牙几乎要刺破皮肤。
叶知秋握紧残片,混沌气在掌心凝聚。
月光下,莫问天的黑雾里隐约透出道更阴鸷的影子,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千年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血管,缓缓...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