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腐败的恶臭与沃德工厂爆炸残留的化学溶剂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陈洛在粘稠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覆盖着流动银灰色金属光泽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沉重。
爆炸的冲击和吞噬“机械师”艾德里安·图姆斯带来的庞大信息洪流，在他体内冲撞撕扯。
“老大，这边！”影子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前方拐角处传来。
她矫健的身影在浑浊污水上方凸起的管道上借力，无声落下，伸手搀扶住微微踉跄的陈洛。
她身上也带着硝烟和血腥气，但行动依旧迅捷如猫。
“屠夫呢？”
“在后面，死不了，就是被震得有点晕，外加碎了几根骨头。”影子的回答简洁，指了指身后更深的黑暗，那里传来“屠夫”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咒骂。
三人沿着错综复杂的古老管道艰难前行，污水没过膝盖，冰冷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一个半坍塌的废弃泄洪口。
他们费力地钻出，外面是布鲁克林工业区边缘一条堆满垃圾的死巷。
远处，C-17工业园的方向，巨大的烟柱依旧翻滚着升上铅灰色的天空，在傍晚的天幕下显得格外狰狞。
刺耳的消防车和警笛声隐隐传来，但被高耸的废弃厂房隔绝，显得遥远而模糊。
陈洛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目喘息，试图压下脑海中翻腾的、不属于他的冰冷知识——神经信号与液压传动接驳的精密公式、高强度合金冶炼的配比图谱、能量核心小型化的核心原理……图姆斯毕生的“机械智慧”像无数冰冷的齿轮强行塞进他的意识，带来撕裂般的胀痛。
更深处，系统此刻却又开始微微闪烁，在意识边缘投下不安的阴影。
***
与此同时，距离工业园爆炸中心数公里外，一栋不起眼的废弃写字楼顶层。
菲尔·科尔森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镜片后温和的双眼此刻锐利如鹰。
视野中，C-17工业园主厂房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浓烟遮蔽了大半天空。
自动炮台徒劳的转动着焦黑的炮口，扫描着已成炼狱的厂区。
“目标‘碎骨者’及其两名同伙，确认从三号区域地下管网撤离。”科尔森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身旁，梅琳达·梅，双手抱胸，同样注视着那片废墟。
“现场能量读数异常，远超常规爆炸物当量，结合残留的金属熔融痕迹和战斗破坏模式分析，初步判定为沃德安保秘密设施内部能量核心过载引发殉爆，关联档案——‘蜈蚣计划’。”
科尔森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工业园方向：“目标‘碎骨者’，陈洛，金并手下一条新晋的、不太听话的疯狗，原评估：格斗能力突出，疑似低阶肉体强化类变种人，但刚才的监控画面捕捉到的片段……”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卫星图像短暂捕捉到的画面：爆炸烟尘边缘，一个身影在废墟间高速移动，体表似乎流淌着非自然的金属光泽，在炽热的火光中一闪而过。
“那层光泽，梅，不是简单的金属装甲。”科尔森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更像是一种……与血肉融合的活性金属皮肤，他在主厂房西侧撕裂通风口的动作，力量传导效率远超常人，更关键的是，最后阶段，他解决那个安保机器人的方式……粗暴，但核心破坏点异常精准。”
梅琳达·梅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你怀疑他获得了新的能力？与‘机械师’图姆斯有关？”
“爆炸发生在图姆斯的秘密工厂深处，而‘碎骨者’是唯一从核心区域逃出来的人。”科尔森转过身，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神盾局高级特工的冰冷决断，“威胁等级上调。建立专属档案，代号：‘金属瘟疫’（Metal Pestilence），标注：具有高度成长性及未知金属操控/融合能力的极端危险目标，关联事件：蜈蚣计划、金并势力、手合会冲突、本次沃德工业园毁灭性袭击，优先级：观察、评估、必要时采取最高规格收容或清除措施。”
“明白。”梅简短应道，迅速在随身数据板上操作起来。
一个新的、标注着血红骷髅标记的档案在神盾局庞大的数据库中悄然生成。
“通知后勤组，仔细清理现场，任何一块金属碎片、一滴冷却液样本都不能放过，还有......”科尔森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依旧燃烧的废墟，“重点搜索通风管道区域，我要知道他是从哪里钻进去的，又是怎么活着爬出来的。”
***
当陈洛推开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冷库铁门时，熟悉的冰冷空气夹杂着血腥、汗臭和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骸骨帮新据点，由一座废弃肉联厂的冷冻仓库改造而成，巨大的金属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冰冷的白炽灯投下惨淡的光。
“哐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屠夫”被“针筒”和“快手”搀扶着，龇牙咧嘴地挪到角落里一张铺着脏污帆布的破旧手术台旁。
“轻点！你们这帮蠢货，老子的骨头是肉做的，不是合金。”他疼得满头大汗，嘴里骂骂咧咧。
而一旁躺着的还有“酒桶”和坐在一边的“铁块”。
陈洛没有理会身后的嘈杂，他径直走到冷库中央一张巨大的、沾满油污的金属工作台前。
台子上散乱地堆放着上次行动缴获的武器：几把磨损严重的9mm手枪、一把霰弹枪的枪管、几颗锈迹斑斑的手雷，还有他那条扭曲变形、关节处冒着短促电火花的液压机械爪残骸。
疲惫涌来，吞噬图姆斯带来的精神负荷远超想象，他需要确认，确认这份用疯狂和死亡换来的“馈赠”是否真实。
深吸一口气，陈洛伸出右手，覆盖着流动银灰光泽的手指，轻轻搭在一把伯莱塔92F手枪冰冷的枪身上。
“嗡——”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触感”瞬间沿着指尖蔓延开来，不再是单纯的金属冰冷，而是……一种信息流的涌入。
【机械亲和Lv1激活】
并非系统的冰冷提示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理解在意识中清晰浮现。
指尖下的金属仿佛活了过来，向他“低语”。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枪管内部的膛线磨损状态——靠近枪口处有细微的拉痕；套筒复进簧的疲劳系数——已接近使用寿命极限，弹性下降约17%；击针的撞击面——有轻微变形，可能导致哑火；甚至连弹匣托弹簧的微弱形变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
这不再是视觉的观察，而是超越了五感的、对机械造物内部结构、状态、甚至“健康状况”的直接通晓。
他放下手枪，目光投向角落里“屠夫”正在鼓捣的、用来处理伤势的简陋医疗推车。
上面一台老旧的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闪烁，连接着“屠夫”手腕上缠着的血氧探头。
陈洛集中精神，将意念投向那台监测仪。
一股微弱的精神力被抽离，顺着那新生的、与机械的微妙联系延伸过去。
干扰，切断。
目标：血氧探头与主机之间的信号传输节点。
“嗡…嘀嘀嘀！”
监测仪原本规律的心率波形瞬间剧烈跳动，数值乱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在“98%”和“ERR”之间疯狂跳动，仿佛接触不良。
“妈的！什么破烂玩意儿。”正被疼痛折磨的“屠夫”吓了一跳，暴躁的一巴掌拍在监测仪上，那机器闪了几下，居然又恢复了正常读数，只是波形还有些紊乱。
陈洛收回意念，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种主动干扰对精神的消耗不小，尤其是在他此刻的状态下。
但效果是真实的，他拥有了影响简单机械运转的能力。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条扭曲报废的液压机械爪上。
这是他在沃德工场血战的见证，也是他曾经力量的延伸，如今却成了一堆废铁。
他伸出双手，覆盖着金属光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液压爪断裂的连接臂。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催动【机械亲和】，仅仅是带着一种修复它的意念去触碰。
奇妙的感觉再次涌现。
不再是之前那种对结构的被动感知，而是……一种方向性的指引。
断裂处内部受损的微型液压杆、崩断的能量导线、被能量射线烧熔的微型伺服阀……这些损伤的位置、性质，甚至如何修复它们的“最佳方案”——该用什么工具焊接、该更换哪种型号的导能线、该怎样校准液压回路的压力平衡——这些信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意识中。
效率远超他凭借经验和“屠夫”技术手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多功能焊枪和几根不同规格的导能线。
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目的性极其明确，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
焊枪喷出的蓝色火焰精准地舔舐着断裂的接口，新的导能线被快速而稳定地接驳上去。
虽然离完全修复还差得远，但那条死气沉沉的机械臂，其内部似乎重新流淌起一丝微弱的活力。
就在这时，视野角落，那熟悉的日式风格系统界面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闪烁起来！
【机械亲和Lv1】几个字符扭曲变形，被一片刺目的乱码雪花覆盖，一个极其短暂、断断续续的提示框在乱码深处一闪而过：
【…&%￥#同化率…提升…￥%…能量…需求…校…正…】
字迹扭曲模糊，带着一种冰冷的迫切感，与吞噬图姆斯时出现的异变如出一辙，但似乎……更加清晰了那么一丝。
闪烁停止，界面恢复清晰，【机械亲和Lv1】的文字安静地悬浮着，仿佛刚才的乱码只是疲惫大脑产生的幻觉。
陈洛的手猛地顿住，焊枪的火焰差点燎到手指。
他盯着自己那只覆盖着银灰金属光泽、刚刚修复着机械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同化率……提升？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盖过了修复机械带来的微弱成就感。
这诡异的系统，这所谓的“吞噬进化”，究竟要把他……变成什么？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冰冷机器？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
他抬起头，冷库惨白的灯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复仇的火焰，更添了一丝深沉的、对未知命运的惊悸与警惕。
前路，唯有吞噬，或者……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