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风毫不扭捏,坦然接受艾幼这份好意,剥开包裹着大白馒头的黄纸——大抵是艾幼一路都把它揣在怀里护着,宋临风拿到手中时馒头还热乎乎的。
他把馒头凑到嘴边咬一口,接着对艾幼扬起一个淡淡的笑:“谢谢。”
那抹笑容转瞬即逝,轻易捕捉不到。
但艾幼自进屋起就一直小心观察着宋临风的脸色,宋临风嘴角勾起的一小抹弧度被艾幼全部纳入眼底。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邀功,实话实说道:“是褚先生提醒的,他说阿宋哥哥没饭吃肯定会肚子饿,还说只要我去小厨房找做饭的婶子撒个娇,婶子就会看在我年纪小长身体的份上多给我些吃的。”
宋临风慢条斯理地将馒头咽下,关注点却有些奇怪:“怎么改口叫‘褚先生’了?”
褚乘清站得有些累,干脆靠在门板上,有意无意地叹口气,幽怨地看宋临风一眼:“平白让神君低小仙一个辈分不太好。”
他又把称呼换了回去,宋临风莫名听着刺耳。
果不其然,褚乘清下一刻就接着说:“届时若惹得神君不快后不肯搭理小仙,那小仙在魇境中就孤立无援无所依仗了。”
这地仙气人惯有一手,每当宋临风对他稍微改观,或者给他个好脸色的时候,他就像故意一般想法设法来噎宋临风两句来添堵。
宋临风冷哼一声:“有我没我你都是孤家寡人。”
褚乘清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又恼了不是?”
宋临风对他扯了扯嘴角:“是。”
褚乘清当即放低姿态:“我错了,阿宋莫气。”
宋临风不看他,继续吃馒头。
他细嚼慢咽地将拳头大小的白馒头吃完,才扭头嘱咐艾幼:“你先前怎么称呼我们的,日后在人前还是不变。”
艾幼眨巴眨巴眼睛。
“魇境中人事物瞬息万变,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宋临风说,“为避免发生任何不测,如今我们只有先坐实自己的身份,莫要留了破绽惹人怀疑。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
艾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那阿宋哥哥要一直饿肚子吗?”
宋临风一顿。
“褚先生说受到魇境的影响,我们都是普通的凡人之躯,不会法术也不会辟谷。”艾幼的眉头皱起来,“阿宋哥哥的头发变不回去,那个姬少爷不给你吃饭,那阿宋哥哥不是要一直饿肚子吗?”
他自有了灵智起就一直跟在长司魂身边,吸的是日月精华,饮的是仙泉朝露,比之宋临风更甚,是头一遭接触凡间的五谷杂粮。
艾幼愁得不行:“那不就被饿死了吗?”
宋临风:“……”
他心道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
可艾幼考虑的并非毫无道理,他顶着一头与时代不符的白发简直招摇得要命。
且不说姬时安为这事勒令全府上下不给他饭吃。
——没饭吃倒还算小事,宋临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届时进山里找些野果野兽来果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他愁的是满头白丝过于惹眼。
魇境之内发生的事情难以预测,倘若哪天发生个万一,头发就会变成他的致命短板,恐怕连隐匿身份这种小事都难以做到。
可他如今没有法力无法将头发变回去,魇境更没有外面世界可给头发染色的时髦发廊。
那还能怎么办?
宋临风想着想着便放弃了挣扎。
实在不行到时候直接剃光。
秃子总比少白头要来得低调吧?大不了就说他心情好去剃了个度。
思及此,宋临风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这才回答艾幼先前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这点伎俩还饿不死我。”
褚乘清站没站相地安静半晌,闻言直觉站直了身,问:“什么路?”
宋临风没搭理他。
褚乘清自行开始分析:“吃食确实都是小事,让阿幼多出卖几次色相总能哄得掌厨开心多分他些吃的……”
人干事?
宋临风呛他:“你要脸吗?”
褚乘清脸不红心不跳:“为神君做些牺牲,阿幼心里应当是很乐意的。”
他像艾幼打了个眼色:“是吧阿幼?”
艾幼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阿宋哥哥,听到为宋临风做事怎么可能拒绝,连连点头道:“是。”
褚乘清笑:“乖孩子。”
“……”宋临风看不下去了,冷声怼道,“你怎么不牺牲?”
“我吗?”褚乘清似乎真的在思考,“我倒也肯。”
他刻意停顿一会儿后幽幽地说:“但就我这副放人堆里都辨认不出来的普通皮囊,也没几分色相可以为神君出卖吧?这万一色没卖出去,然而惹得掌厨大娘拿汤勺把我给轰出去,那多难堪。”
褚乘清语出惊人,宋临风馒头还没完全咽下去,馒头碎屑吸进气管被呛得连声咳嗽,他咳了好大一会儿,连五脏六腑都要掀出来。
艾幼贴心地给他拍后背顺气,缓了好几息才终于止住咳。抬眼时看见一只关节修长的手拿着杯茶送到面前。
宋临风从褚乘清手里接过茶水,红着眼古怪地看他:“谁要你卖色了?”
褚乘清面露不解:“神君不是这个意思吗?”
宋临风呷茶,懒得理他。
喝茶间隙却鬼使神差地多瞟了几眼褚乘清的五官。
普通到放在人群里都认不出么?
可为什么他见这人的第一次就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在脑海里了呢?
宋临风想得出神,茶杯渐渐见底,宋临风却浑然不觉,咬着杯沿继续神游。
褚乘清伸手将杯盏拿下倒扣回原处,不再给他添茶:“光喝茶水不顶饱。”
宋临风思绪回笼。
褚乘清说:“等晚些我下了工,去后山看看有没有野果野兔什么的。”
和宋临风不同,褚乘清被买进府是有活计要干的。物尽其用,姬府容不得下人躲一点懒,今日一早管家就遣姬满来给他派发过任务了。
“用不着你,”宋临风拒绝,“我自己能去。”
“不行。”褚乘清道。
宋临风好整以暇地看他。
褚乘清顿了顿,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强硬,当即回正了态度,又似以往一样带着笑,好声好气地打商量:“山路杂绕,你一人进去有些吃亏,若在认路上耽误时间,天黑后就更难回来了。”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况且姬满说近日临县不断有妖患作祟,妖性无常,说不定哪天就窜到罗县来了。神君万一有个好歹,我与阿幼决计应对不来这魇境。”
宋临风一寻思,发现褚乘清说得确实有道理,歇了独自进山的念头:“嗯。”
褚乘清这才满意,临走时抱着艾幼还不忘频频顾看,隔着院子老远高声叮嘱:“晚些时候我们一齐去。”
宋临风没回应,等褚乘清背影消失在后直接关了门回榻上打坐去了。
*
宋临风打坐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他被长司魂初贬下凡时听闻凡间和尚道士都以此修行,了解过后才惊觉里面确有门道而非故弄玄虚。
自己琢磨了好一阵关窍,倒也算略有心得,虽谈不上修行,却足够静心。
寂静。
院里院外都是一片寂静。
好在褚乘清并没有让宋临风等太久。
他惦记着宋临风肉.体凡胎经不住成天饿,干活不似其他下人一般磨洋工偷懒,终于赶在酉时之前完成了管家交代给他的活计。
他走前把艾幼送去跟着姬满,老父亲似的交代好些事情才放心去找宋临风,生怕去迟一步宋临风改变主意自己走。
褚乘清前脚踏进院落,宋临风下一瞬在榻上睁眼。
褚乘清步伐没挪动几步,宋临风就已经打开屋门,看上去像恭候多时。
两人不多说废话,一个眼神的交换,便一前一后朝姬府后门去了。
从后门出了姬府便是山道。
说是后山,却并非姬府私产,因姬府挨得近,府中人为了方便才统称为后山。山林间野物天生地养,不归姓姬的管辖。
曲径通幽。
二人在羊肠小道上走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大的收获,野鸡野兔没看见一只,捕兽夹和猎兽陷阱倒是遇见了不少。
“怪哉。”褚乘清走在前头带路,不禁评价道,“这座山太奇怪了,按理说不该如此啊?”
他们往山中越走越深,依旧没看见任何活物。正常来讲,后山靠近姬府受到姬无恙福泽影响,应是人杰地灵才对。
“……”
褚乘清拿竹枝拨开路上杂草,没得到宋临风回应,头不自觉偏了偏,余光见宋临风身影不紧不慢跟在身后才舒了口气,轻声唤了声:“阿宋?”
还是没有回应。
他又叫:“阿宋?”
宋临风不耐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闭嘴。”
褚乘清果真闭了口。
不远处有窸窣声响,宋临风耳朵尖,登时神色一凛,警觉起来。
细微的游走声不断靠近,宋临风动作轻缓蹲下身,捡了脚边树枝抓在手中。就在他站起身的刹那,一条细长的活物猛然朝着褚乘清后颈扑去。
电光石火之间。
宋临风反应迅速,树枝一伸再那么一挑,那黑蛇被甩开三米远。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树枝折在手中。
黑蛇摔懵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刻弓身吐信,准备寻机会再次发起进攻。
褚乘清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被吓着了,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临风看他这死出就烦从心起,劈手夺过他手中竹枝,尖锐的一头对准黑蛇所在方向。在黑蛇弹跳过来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竹枝投掷过去。
竹枝像离弦弓箭直射黑蛇,穿过七寸把蛇钉死在杂草丛生的地面。
褚乘清这才回神,拍了拍心口道:“吓死了,多亏有你了阿宋。”
宋临风险些爆粗口。
“不知怎的,方才那蛇飞过来的时候,我突然就不能动了。”褚乘清道。
这解释虽然蹩脚,好歹让宋临风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没那么冷了。
宋临风拔出穿透黑蛇躯体的竹枝,拨动蛇头细细观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宋。”褚乘清叫他,“咱俩是不是跟蛇犯冲啊?被那委蛇圈进魇境,现在进山遇到的又是蛇,究竟是巧合还是时运不济?”
宋临风把蛇挑在竹竿上,没回头:“是这蛇体贴,给我送口粮来了。”
褚乘清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你要吃这个?”
宋临风回头,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平静反问:“不吃它吃你?”
褚乘清想了想:“听起来有点惊悚。”
宋临风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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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乘清继续刚才的话题:“这蛇的品相从未见过,也不知有毒没毒,能不能吃?”
宋临风莫名烦躁:“没毒就吃,有毒吃就死。”
什么魇境,什么委蛇,这操蛋的地方谁爱待谁待。
“阿宋?”褚乘清微微蹙眉,上前两步握住宋临风拿竹枝那只手的手腕。见后者无甚反应,改口喊,“宋临风!”
宋临风猛地转头,满眼狠戾。
褚乘清趁此机会打掉他手中影响心绪的物品。
眸中戾气渐渐消失,被一丝茫然取而代之,又很快转变为清明。
“这蛇,戾气好重。”虽说宋临风平日脾气也算不得太好,但方才烦郁之气骤起委实不正常,宋临风想也不用想,直接断言是受黑蛇的影响。
褚乘清好似不放心,钳着他手腕的力度又加大了些,把宋临风带离黑蛇葬身之地。
宋临风将手缓缓抽离,开始总结经验:“它会无限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戾气。”
比如他顶着“宋风”的身躯实在被饿得不行,负面情绪一涌上来就恨不得逮个东西直接生啃。又比如他内心很拒绝被卷入别人的恩怨之中,自进魇境处处受限,他心情就没好过。
所以才会冲口说出死死活活那句话。
“所以它绝对不能当食物入口而食。”褚乘清严肃道。
宋临风:“……”
他想说那话真不是本意,他不至于饿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
“我们往里走走。”褚乘清往山林深处看了看,“说不定就看到野果了。”
宋临风点头道:“嗯。”
说着掏了个火折子,把黑蛇尸体烧干净又灭了火才离开。
二人一道行了小半个时辰。
路上终于摘到些野桑葚解渴,褚乘清挂了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袋,把剩下没吃完的桑葚全揣走给宋临风路上吃。
又走了一小段,褚乘清听见动静急忙叫停:“阿宋。”
宋临风步伐一顿:“怎么了?”
褚乘清说:“你在原处等等,我先去看看。”
不用自己劳心,宋临风乐意之至,眼看着褚乘清一股脑闷头钻进灌木丛中便没了动静。
良久,传来“咔嚓咔嚓”踩断树枝的声响。
褚乘清从杂草中探出个头,嘴角噙笑,一脸神秘地看着宋临风:“阿宋,你猜我找见了什么?”
宋临风懒得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连眼皮都懒的掀,淡声道:“不猜。”
褚乘清也不泄气,一边踩着草丛往外跨一边自顾自拿出刚才寻到的东西,递到宋临风跟前。
宋临风抽眼一看。
——那是一株红得妖冶的山茶花。
他指尖划过其中一朵花瓣,眼前再次浮现第一次见面时褚乘清外翻的袖口上绣着的红色小花,问:“你似乎很喜欢红山茶?”
“喜欢。”褚乘清盯着宋临风指尖出神,“神君难道不喜欢吗?耐冬和绛雪不都是取自红山茶吗?”
宋临风认真回想一瞬,道:“我不记得了。”
褚乘清兴致似乎低了些:“是吗?”
宋临风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直视着他问:“你为什么喜欢红山茶?”
褚乘清含糊地说:“大概是因为红色好看?”
宋临风不信,继续套话:“你从前有什么朋友喜欢红山茶么?”
“朋友吗?”褚乘清停顿须臾,而后摇头说,“没有。”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临风忽然来了气,这人总是模棱两可地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吊着旁人的好奇心,又总不肯说全。
就算他以前真的跟褚乘清有过什么方面的纠葛,那也是以前了!以前的事他忘了个大概,没道理当事人不说,自己还非要上赶着刨根究底的。
两人各怀心事,后半程路几乎没怎么搭过话。
因着天色太晚,更深露重,两人也没再往山的更深处走,直接打道回府了。
出乎意料的,回程途中经过的几个捕兽夹捕到了几只山鸡,褚乘清良心未泯,只挑了两只比较肥的准备拎回去给宋临风烤来吃,剩余的便留给猎户了。
再回到姬府时已接近子时。
才到后门,宋临风便察觉不对,拦住即将推门的褚乘清。
褚乘清止步原地:“怎么了?”
宋临风说:“很吵。”
不是真正意义上那种杂乱无章的吵嚷,而是一种不属于深夜的,细碎却嘈杂的脚步声。
下一秒,后面自内而外被人打开。
府中下人提着灯鱼贯而出,照出了一片亮堂。
宋临风被亮光晃了眼,抬手挡了挡。
领头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富贵,宋临风却没见过的老者。一见二人,老者便寒着声问:“你二人往哪去了?”
姬满站在人群后拼了命给两人打眼色,但宋临风没看见,实话实说道:“后山。”
管家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那没错了。”
老者勃然变色:“把这个新来的绑起来,送官!”
褚乘清不明所以:“姬老爷,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犯了什么罪要把我送官,至少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你不知道?”姬老爷横他一眼,“我看你知道得很!”
褚乘清坦然笑道:“我真不知。”
见他实在云里雾里,姬满看不下去,捏着鼻子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是薛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