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续
七月,谢青黎自觉状态差,便申请了两天病假,好让自己避开公司,避开人群,让自己独自呼吸片刻。
不过在家她也没闲着,还是查邮件,打电话给客户,依旧按照时间点工作,只是在家穿着可以随意,心态也会轻松一些。
午餐休息时间,她简单地吃了点沙拉。
这些天睡眠很差,她不想一直吃褪黑素,所以即使现在精神很疲劳,她也不打算去午睡。她穿着家居服,手机也不带,到楼下去走走。
刚下完一场雨,空气不算炎热,她在公园走了一圈,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看看人群,看看天空,看看草地。
她想要放空脑袋,可脑袋里却仍旧挤满了很多她无法释怀的杂绪。
上次星旗银行那件事因为惊动了各个层面的高层,所以基本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了,被列为典型案例。
事情表面已经圆满解决了,可底层的暗流只有她一个人在承担,没人愿意以这种方式在公司“出名”。她甚至觉得私下底很多人都会讨论她,都在“以她为诫”,尽管表面一切正常,职场上的委屈和不甘心,除了自己没有旁人在乎。
谢青黎在公司表面也如常,尽管在家里的她一塌糊涂。
工作失利,失恋,好似一下子糟糕的事情全让她遇上了,而且都无解。
谢青黎在内心深叹一声,她起身准备回家,走着走着,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
她脚步顿顿,然后状若没事地朝前走。
遇见沈佳茵是去年年初,那时她的状态很好,她刚拿下星旗银行这个大客户,和同事们去马来西亚度假。
即使是度假,她也做不到完全放松,拿着笔记本,在酒店大堂里查看邮箱,为免有一丝的泄露。
是沈佳茵和她主动打招呼,主动接近她,她约她出门吃饭,逛街,在热浪汹涌的街上,不设防地和自己说着她的一切。
那是时隔十几年的故土的生活,那是她不曾拥有的幸福的受尽宠爱的家庭。
谢青黎心生好奇,也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
没过多久,沈佳茵跟她告白。
“我在追你呀,你难道不知道吗?”
谢青黎内心微微震动,微笑着问她:“你怎么就确定我喜欢女孩子?”
沈佳茵望着她笑:“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反感,而且我感觉你挺喜欢我的。”
谢青黎忍不住笑了下,下一秒,沈佳茵便亲了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
沈佳茵的唇贴着她,轻轻说:“和女孩子恋爱过吗?”
谢青黎想了想,诚实道:“还没有。”
两人在一起一个多月后,沈佳茵想起来“秋后算账”了,笑着问她:“你当时说还没有,这个还字就很有趣,我问你,初恋是谁呀?”
谢青黎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及时回答,被沈佳茵一直追问:“咦,谁呀,不会是你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吧?初中?”
“不会是初中同学吧?邻居?还是老师?比你高年级的?”
谢青黎被她逗笑,自从她决定跟着林语晴来新加坡,关于国内的所有就被她切割掉了。前17岁她对她遇到的人类,不是无感,就是嫌恶,唯二能引起她情感上的激荡的,除了她的外婆,就是陈星了。
不过陈星比她小,虽然仅仅小两岁,但是初中生的陈星俨然就是一个懂事好学的小妹妹而已,怎么可能是初恋呢?
“你想那么久啊?谁令你那么难忘啊?”
沈佳茵不停地追问她,还追问她以前在国内的生活。
谢青黎避开了她对自己以前生活的探究,不过也跟她坦白了她的初恋。
那时她刚来新加坡读书,很不适应这边的教学环境,同班有个女同学,国内出生的,四岁就跟着父母从闽省移民到了新加坡,对她非常照顾,帮助了她很多,所以她才能很快地融入了集体。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沈佳茵带着醋意地问。
谢青黎摇头:“没有,那时只是有朦胧的好感。”她本人对情感方面的触知很敏感,喜不喜欢一下子就知道了,后来女同学去了法国留学了,所以她们根本没有发展的空间。
“她长得漂亮吗?”沈佳茵不依不挠地问。
谢青黎抿嘴笑:“挺好看的。”
沈佳茵忿忿地捶她一下,“那肯定没有我好看!”
“那根本不叫初恋啊,你的初恋应该是我才对呢。”她扑过来抱住谢青黎笑,笑得明艳又嚣张。
回忆起那个笑容,谢青黎的眼眸泛起了一层涟漪。
她加快脚步,回到了家。
当一段感情结束的时候,不可避免还会想起刚开始时的甜蜜。
她和沈佳茵还有没有可能呢?
谢青黎复盘过羊城那次见面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分开的结局。
其实在一起不久,她就看到了沈佳茵性格里的底色。
她是在爱意浸染的环境里长大的,有着强大稳固的家庭后盾,有任性肆意的资本,所以内心还住着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小孩。
她们其实很不相像,也难怪会互相吸引吧。
谢青黎内心隐隐有点担心,不过她觉得既然在一起了,她会尽她所能地为这段感情努力。
她以为的未来是要等到她和沈佳茵交往三四年,彼此感情稳定之后再考虑。
没想到交往半年多,沈佳茵就跟她提出了这终极命题。
她知道沈佳茵也没考虑过和她的未来,她只是被逼婚逼急了,迫切找一条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可这是她的人生,哪怕是作为恋人的自己,也没法替她做主。
她们果然不欢而散了。
谢青黎知道自己并不是沈佳茵初恋,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感情经历,她能够感受到她的感情模式。
恋爱前期全身心地,游刃有余地投入,她全然不掩饰自己的一切,也要求恋人迅速地热烈的投入,没有一丝的隐瞒。
她童年少年的成长过往,对着心理医生甚至都无法说出口,而她已经尽她所能跟沈佳茵说出口了,可对她来说还是不够。
也许她们交往三年,四年,五年,她会对她说的。
也许吧,但绝不会是半年,也不会是八个月。
谢青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她们的感情观也不一致。
最初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她们果然是不合适的。
想到这里,谢青黎的心里再度泛起一阵熟悉的痛楚,然而已经没有之前的剧烈。
谢青黎翻开手机,照片,通讯录,微信里的聊天记录,她自认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可还是下不了手。
她望着微信里的消息栏,深深地叹口气。
也罢,让它自己沉下去吧。
她精神不济,撑到八点就趴在桌上眯了过去。
迷糊之际,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还在做试卷。
一张一张的数学卷,一打开,全部都是英文,抬眼一扫,全部都是陌生的脸孔。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无论如何却醒不过来。
做题的急迫感过于真切,一道一道的,怎么都做不完,她费神地读完题干,周围的同学已经刷刷刷地在写。数学一向是她的强项,她不能丢分,即使在异国他校,这应该也是她的强项才是。
可是,怎么都赶不上,不断有人站起来交卷,只有她,怎么写都写不完,手一直窦,
五分钟,五分钟,还有五分钟。
翻到最后一页,居然还有两道大题。
即使知道自己在梦里,谢青黎却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背脊发冷,气道缩窄,空气一寸寸减少的感觉。
呼!呼!呼……
谢青黎总算醒过来,急促急促地呼吸。
如果她一旦做这种梦,那就代表她过于焦虑了,她要适当调节,缓解,平复、
情绪而已。
就像小时候那种“恨不得自己死掉”的念头一样,只是情绪。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只要自己稳住不崩溃,慢慢地熬过那一刻,那就没事了。
谢青黎起身,走出公寓去,一路搭电梯到了天台。
夜风潮湿,滋润着她的肌肤,视野里是高楼里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地亮着,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仰头望着天空,灰暗灰暗的,不见半颗星。
她站着很久很久,直到那情绪被宽广的天台以及无边的夜色稀释,才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踩着步子进门,站在玄关处,就听到了微信震耳欲聋的响声。
谢青黎的身体突然一僵。
她缓缓走近,拿起手机,当看到“茵茵”两个字的瞬间,她的心猛地抖了一下,空气也凝固了。
对面发过来的是视频邀请。
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谢青黎按了拒绝。
她慢慢坐下,支起瘦削的肩膀,桌子旁的一盏小台灯映出她的侧影轮廓。
她才拨通语音通话。
“喂?”开口时才察觉自己嗓子涩得厉害。
“……你现在都不愿意和我视频了?”
谢青黎咽了咽口水:“有什么事吗?”
沈佳茵默了几秒,说:“我过来了。”
谢青黎的呼吸顿了顿,她无意识地捏紧手指。
沈佳茵说:“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她的语气平缓,情绪感觉也比较稳定。
谢青黎握紧了拳,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被打乱了,她不适地皱皱眉。
沈佳茵忽然有些委屈地问:“怎么,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吗?”
谢青黎黯然地扯了扯唇角:“没有呢。你在哪?”
沈佳茵追问:“我不能去你家了吗?”
谢青黎望着自己捏紧的手指,无声地叹了叹,说:“还是我去找你吧,你在哪?”
沈佳茵再度沉默了片刻,语气略微僵硬地报了一个地址。
是离她很近的一个酒店。
谢青黎看了下时间,说:“我大概20分钟后到。”
第22章 结束
半个小时后,谢青黎来到了酒店。
开了门,眼睛水汪汪的沈佳茵,张开双臂就朝她抱了过来。
谢青黎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犹豫地虚空拢了拢,还是收住了。
她的僵硬让沈佳茵也怔住了,缓缓地松开了。
门关上。
“喝什么?”
“哦,矿泉水就好。”
两人的视线很快地对接了下,又很快地分开。
沈佳茵入住的是套房,两人在厅里面对面而坐,彼此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曾经无比亲密的,耳鬓厮磨的两人,眉目之间竟有了陌生的感觉,互相斟酌着藏在内心的话,琢磨着气氛开口,却没人主动说话。
气氛无比压抑。
一个多月不见,沈佳茵瘦了些,肌肤也粗糙了点,这不像过往精于保养的她。
谢青黎有点心软,开口问道:“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情要和我商量?”
“哦——”沈佳茵喉咙微微动了动,抬眸瞧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气。
谢青黎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感觉不是小事情。
她暗自吸吸气,不自觉地坐直了。
沈佳茵几度欲言又止,仿佛在找一个比较好的叙述切口。
谢青黎的神色越来越严肃,这太不像沈佳茵,她一向心里藏不住话,这么慎重,可见事情还真的不小。
“我……我从头说吧,你也知道我家里……”沈佳茵望向了她,想要得到一点鼓励的意味。
谢青黎无意识地抿了下唇,朝她点头:“嗯。”
“我家人多,我爸那边兄弟姐妹多,我那些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一大堆,从小大人们就很喜欢把我们比来比去的……”
“我哥已经结婚了,我弟还小…在我家族里的女孩子里,我已经算是年龄很大了……”
“我爸妈本来也不太管我,尤其我爸一直说着由我由我,女儿也不用那么早嫁,可今年过完年,我爸联合我妈把我逼得很紧……”
沈佳茵说到这里,喉咙发出一声哽音:“我,其实努力了,那种压力,真的很可怕,我,我也知道你没办法理解我……”
谢青黎说:“我可以想象得到……”
沈佳茵听到这话,眼里泛出了泪花:“我知道,我应该独立点,,坚持自我什么的,可我就是……我爸妈从小到大都很疼我,我实在不敢说,你知道吗,我怕一说出来什么都变了,我真的很难的!”
谢青黎喉间微动:“茵茵,没有人的生活是容易的。”
“我知道我知道,”沈佳茵捂住脸,“说到底,是我太弱了,对不起,我就是没那么强大,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强大……”
她哭出来了,嗓子哑了起来。
谢青黎有所震动,也有所领悟地叹口气。
沈佳茵的泪眼与她对视,谢青黎目露怜悯:“我也能理解你,其实,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你想象的强大,我只是没有选择罢了。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谢青黎缓了缓情绪,轻声问:“那你过来找我是……是想和我商量什么?”
沈佳茵咬了咬唇,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她抓起茶几上的矿泉水,打开,咕噜灌了好几口,透出一口气,尝试着措辞道:“我最近……陆续相亲了好几趟,然后……”
“然后,我在本地群认识了一个gay……”
听到这里,谢青黎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了。
很奇怪的,在她的视野里,沈佳茵那美丽的五官像是扭曲了,接着变得一片模糊,看不清了。
“我和他见了两次面,他年龄和我差不多,家庭情况也差不多,我们商量着……就假装一下,糊弄一段时间……大家都可以喘口气,等父母不再盯着我们了,找个借口分开就是了。”
沈佳茵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点迟疑,断续,仿佛自己也不太确定,到了后面,话也连续了起来,语气也坚定了不少。
她已经说服她自己了。
谢青黎抬起脸来,她眨了眨眼眸,沈佳茵的脸再度清晰过来。
她凝视曾经的恋人的面孔,眉毛,鼻子,嘴唇,依旧是她熟悉的五官,可她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她。
沈佳茵设想了无数次谢青黎听到这主意时候的反应,她可能会震惊,会生气,可能会沉默,可能两者都有。
可此时谢青黎只是坐着,以一种她无法辨析的复杂眼神望着自己。
她的眼神颤了颤,心底没底,声线也绷紧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谢青黎看着她:“你问我意见?”
沈佳茵点头:“对啊,你能理解我吧?”
“你已经决定了,又*何必问我意见?”谢青黎挪开了视线,语气有点冷。
沈佳茵咬了下唇,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想要抱她,不料谢青黎站了起来,阻止了她这个动作。
“……你生气了?”她问,解释道,“我知道上次我没能想到办法……”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你别不高兴,这只是假的,权宜之计你懂吗?我是为了我们。”
谢青黎听不下去了,她顿一顿,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个主意和我无关。”她不想待下去了,转身想走,沈佳茵抓住她的手臂,“你别这样,我不想和你分手。”
谢青黎胸口重重起伏了下:“放手。”
沈佳茵直起身来,目光有点不敢置信:“……你这么绝情?”
谢青黎看着她的眼睛:“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那你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你……你就只会这……”沈佳茵的脸因急涨的情绪通红通红的,言语混乱地指责,“你只会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玩冷暴力!”
谢青黎眼睛微睁,颈线发紧,神情肃冷地盯着沈佳茵,嘴唇动了动,却忍住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
谢青黎的面孔蒙上了一层暮色,她肩膀微微一塌,说:“算了吧,茵茵。”
沈佳茵委屈道:“可我……真的是尽力了啊。”
“等你以后……”她忽然说,“等你家里催你的婚了,你也可以……”
“我不会选择这样做。”谢青黎摇头道。
沈佳茵停顿一下,闷声说:“那是因为你家和我家不一样……”
谢青黎轻轻地“呵”一声:“是啊。”
沈佳茵大脑空白了几秒,她知道她这话刺伤了谢清黎,可这话就是这么说出来了。
“我这样的家庭……反而,反而……”谢青黎喃喃道,“反而是保护了我啊……”
沈佳茵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过来只是……”她哽咽了好几声,“只是想再为我们努力一下,我只是想要你理解我……”
“我没有理解你吗?我真的没有吗?我能忍受你去相亲,能忍受你在我面前说这些匪夷所思的计划,可是你从来都不会想一想我,我,我也会是难受的吗?”谢青黎说话的气息都不稳了,甚至在颤抖地发出哭腔,“你做决定的时候,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永远得理解你,我一旦没说出你想要的话,你对我的全是指责。
谢青黎眼眶发红,长长叹息:“算了,茵茵,我们不合适,就此分开吧。”
沈佳茵神情也颓了下来,站直了身体。
谢青黎朝前走,走到门口处,停了下来:“我希望你还是再想想,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别随便相信不熟悉的人。”
沈佳茵语气有点不在意:“反正我随时都可以离掉,根本不需要担心。”
谢青黎唇线瞬间收紧,她忍了忍,没忍住,转身来:“沈佳茵!你能不能不要把婚姻当成儿戏?”
沈佳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谢青黎的声音降下来:“你怎么保证一个陌生人的人格?万一他伤害你呢?你有爱你的父母,你不要用谎言和欺骗来解决问题。”
沈佳茵:“那你不愿意在我的身边保护了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吗?”
谢青黎沉默了。
沈佳茵继续追着说:“如果你喜欢我,你会答应我的。”
谢青黎垂下眼睛,面上浮起一点惨然的笑:“如果你喜欢我,你不会让我受这些的。”
沈佳茵嘴巴张开又合上,张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放弃了,她看着谢青黎开门离开,不再挽留。
她一个人坐了一会。
她觉得她和谢青黎的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自己已经来找她了,也做了最后的努力了,
那么柔软的人,也会说出那么伤心且直接的话,谢青黎说出来的瞬间,沈佳茵就意识了她其实说得没错,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任性,总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
是她的性格,可她改不了。
她们确实很难互相理解。谢青黎那么独立,自强,能干,她无法理解自己的,因为她实在放弃不了父母提供的温暖的港湾,外面的世界那么势利,她不想去辛辛苦苦地打拼,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薪水卑躬屈膝。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沈佳茵在心里说,“真的算了吧,放过她吧。”
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决定,也终于接受了这结果。
谢青黎走了一大段路才纾解了心中郁结的情绪,夜风袭来,吹拂到她的脸上,突然之间她想通了。
沈佳茵有句话说对了,她们两人的家庭并不一样。
自己那一言难尽的父母,那困难重重的童年和少年,她走到了今天,每一步洒满了汗水和泪水,每一步都不容易。
她没有父母坚强后盾,没有温暖的爱意,她只有自己。
她应该更爱自己,更为自己着想。
谢青黎深深地吸一口夜晚的空气,朝家里走去,与来的时候不同,她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不少。
人生的路,还得自己选,选了就大步朝前走吧。
第23章 电话
心情平稳了之后,谢青黎再度找到了以前的工作状态,再也没有异地女朋友的需求要兼顾了,她的状态甚至比之前还要好,忙碌起来,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月。
八月的那张台历圈了好几个之后的一天,她有了一次意想不到的经历。
另外一个SDJessica找她聊天,想让自己加入她的团队。
谢青黎很意外,这个SD负责主要方向是GAM(金融方面的全球大客户管理),这与她现在的销售方向并不太一致。
“WehaveanopeningforGAMfocusinginbanking,”Jessica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Thanks,butmytrackrecord(业绩)”她迟疑了顿一顿,才说,“之前星旗银行那件事……”
Jessica笑一笑:“Idontlookforthosewithtrackrecordofonlysmoothsailing,”(我欣赏的并不是那些业绩一帆风顺的人),逆境有时也更能积累经验。”
谢青黎浅浅地笑了笑。
“再说了,其实你没做错任何事情。”Jessica似乎思索了一下,才决定对她说这话。
谢青黎微怔,继而感激地点了下头,不管对方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客套话,她需要这样的肯定。
“跟你之前的工作一样,对接的都是银行的客户,区别只是客户是对外的银行,所以经常需要出差。”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当然。”-
谢青黎晚上回来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资料,对Jessica这个offer还是比较心动的。只不过可能星旗银行那件事给她的阴影太深,她一时心里有些没底。
她滑开了手机的页面,查看邮箱,忽然瞥到微信这软件。
和沈佳茵分手之后,就没必要保留这软件了吧?
哦不,如果去了Jessica的团队,说不定会到国内出差,所以还是保留着吧。
她沉了沉气息,打开了微信,这次没有再犹豫,把沈佳茵删除了。
她在页面里浏览了一阵,陈星的名字跃入了眼帘。
哦,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上一次聊天已经是两个多月前了。
谢青黎查看着她们的对话记录,不禁扶额笑了一笑。
自己好像太冷漠了。
是不是要再聊点什么呢?
可是聊什么呢?
除了工作的必要往来,私下底谢青黎不是那种会主动社交的人。
除了偶尔会和Debbie出来吃吃饭,逛逛街之外,她几乎都没什么朋友。
能和陈星聊什么呢?她也不确定。
她正在对话框里迟疑着,突然,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么巧?
她停下来等“对方”发过来再说。
然后她就看着这句话一直在闪烁,一下停顿,一下闪烁。
谢青黎等着等着,忍不住笑了。
她干脆叫她:“陈星。”
微信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瞬间消失了。
咦?
嗷!
陈星举起手机,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抚了抚额头,哈哈笑了一声。
“师姐?你刚好在呀?”
谢青黎也笑了笑:“我刚好在清理微信,就看到你不停地在输入。”
陈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接下来几分钟的静默。
她吁出一口气,刚想打字,那边已经弹过来一句:“有什么事吗?”
唔,她歪头盯着这句话,在揣测谢青黎此刻的表情。她是想和自己聊天吗?还是凑巧碰上不得不表现出现的客套呢?文字实在看不出别人的情绪。
刚才急切找人分享好消息的冲动淡了些,她变得慎重。
可既然她问了,不回答也不太好吧?
她的目光落在对话框里,脑海里浮现很多很多句话,也猜测谢青黎会慢慢回,可这一设想,她忽然觉得好费劲。
于是,她拽住心里浮起来的冲动,迅速打字:“可以打个语音电话吗?”
她哎的一声捂住脸倒床,呼出一口气,侧脸看一下旁边的手机,下一秒就把它翻过来扣上。
哎呀,哎呀,搞什么呀陈星,你怎么这么别扭呀!
她僵硬地躺了一会,偷偷倾斜视线,瞥瞥手机。坐起来,想象谢青黎会回什么话。
“哦。好呀!”
“啊,不好意思,现在不太方便。”
“嗯……要说些什么?”
她排练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啦。哎,只要自己脸皮厚,压力就到了师姐那边了。
她正想着,忽然被一阵响声震得从床上惊跳起来。
她“啊”的一声抓过手机来,谢青黎居然省略了打字,直接拨打语音通话给她了!
啊啊啊啊啊!
她内心狂叫,面上不动声色,或者已经失去了表情,滑动了那颗绿键。
“喂,喂?”声线却真实地抖了。
网络疑似滞后了两三秒,她听到了谢青黎的声音:“喂?”
空气中自然而然地,又好像莫名地静了几秒。
如果社交场合里出现静默,这个时候人类就会条件反射地出现几声笑声。
她们笑了。
通常情况,笑了之后,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陈星咧开嘴笑,谢青黎也再笑了。
“笑什么呀?”
“你笑什么?”
她们同时开口,笑声和说话声撞到了一起,又激起了几声笑。
陈星状态已经自然了,她以一种舒服的姿势在床上坐着:“师姐,你最近怎么样呀?”
非常轻松,非常自然,非常不出错的破冰客套话。
“……嗯,”谢青黎拉长了一个音。
咦?这种语境下会迟疑的通常是准备认真回答的人。
果然,谢青黎说:“现在好多了。”
陈星品品这几个字,觉得这是一种“发生了很多事然而我还活着”的委婉说法。
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她十分克制地发了一个音:“哦。”
……
哎呀,要陷入冷空气了。
谁知道,谢青黎笑了笑,反问:“你呢?”
陈星顿了顿,又笑,不自觉地抓头发:“额……其实有个消息……”
“哦?什么呀?”
陈星:“我从融高出来了,过来外地考试,然后……刚刚通知我说我被聘用了。”
谢青黎“啊”发出了一个惊讶的长音:“你——”
陈星瞬间紧张了,生怕她说出“你居然辞了编制这么稳定的工作”或者是“觉得你这样的决定很不明智”之类的话。
谢青黎惊讶过后有几秒的静音,然后说道:“陈星,你真的太勇敢了。”
她的声音因为感慨有了起伏,传递到耳朵里来,呵起一阵轻痒。
“我,我也哎,”陈星哎一声,眼眸里泛起喜悦而羞涩的笑:“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鲁莽,我在来面试前就辞职了。”
“咦?”谢青黎再度惊讶,“那你真的是很想离开融城了。”
“是啊,我在想,无论应聘成不成功我都要离开,”陈星很自然地跟她多说起来,“如果按照学校的惯例,九月份我就要带高三了,而且是班主任,那么八月就开始要补课,教务部忙完期末就要开始排课,安排老师了,我不想给临时再通知他们,会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提前说一下,人家好安排嘛。”
“是这样啊……”
“还有哦,我当了老师才知道,其实没什么老师愿意当班主任,也就比别的科任老师多领几百块,可杂事琐事是翻好几倍的,大部分还是和教学没多大关系的,所以班主任大都是领导指派的,”陈星笑,“有的老师甚至会干脆推掉。”
“有时候我们主任还会说——哎哎哎你们抽签吧,或者剪刀石头布,我不管谁哈,反正得有人来当班主任!”
“原来是这样……”谢青黎也笑起来。
“我其实也考虑过先不辞职,如果我暑假期间应聘不上,回去再教一学期就是,可是万一第二学期离开的话,对这一届学生也不好,毕竟是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他们。”陈星叹息。
谢青黎点头:“嗯。”她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即使是开着语音,没有看见陈星的样子,可她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子侃侃而谈的轮廓。
脑海里尘封多年的印象之前就被撬动了一下,现在则渐渐生动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也好奇地多问了一句:“那怎么,突然就要辞职啊?”
屏幕那边静音了。
谢青黎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过界了。
接着陈星发出好长的一声叹息:“因为……对不起,我可能需要狠狠地吐槽一下。”
“哦,好,好的。”
“因为我妈啊,还有那环境的所有人,都在给我传递年龄焦虑,在我催我赶紧相亲,结婚,生孩子,”陈星疯狂吐槽,按了扬声器,挥摆着手,“就好像在说——这里有一块品相还不错猪肉啊,赶紧的,趁它还新鲜赶紧定下来啊——”
谢青黎抿了抿唇,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清脆的笑声漫延在陈星的耳朵里,她也跟着笑。
“你不愧是教语文的,表达能力真好。”
陈星沉默一秒,不由自主地挠了下脸,她静静心,继续说道:“我其实,也有点舍不得那个铁饭碗,可要自由,不被人控制,总得付出代价,我不想等到我37岁,或者47岁的时候,后悔在我27岁的时候没做这个决定。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哎,感觉最后一句又有点中二了。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脸趴在旁边,盯着屏幕。
“我赞同你的说法。”谢青黎轻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陈星的错觉,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屏幕里的她变得真实了不少。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问问谢青黎最近的情况,她的工作,她在新加坡的生活,她的一切。
可是陈星却发现自己,其实不擅长提问别人的私人情况,尤其是此刻,她不知道如何来提问,相反的,自己却很自然地在她面前絮絮叨叨。
哎,怎么回事呢,明明以前,在71路车她们是有来有往的。
慢慢来吧,也许这是一个开始。
陈星望着那不早的时间,有些恋恋不舍。
“那以后,我能找你聊天吗?方不方便啊?”陈星意识到自己在扭扭捏捏,急忙把扭手指的动作停住。
谢青黎爽快地应:“可以啊。”
挂了电话后很久,陈星的脸上还洋溢着笑意。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居然有两件让她开心的事情。
蓦地,她笑意一敛。
不能太开心,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呢。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
陈星朝旁边一歪,躺在床上,捂着脸,扬着笑意。
为自己活一次。
谢青黎握着手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半夜十一点,她打开笔记本,给Jessica发邮件。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传到窗外,飘远,升至那墨蓝色的夜空,泛出隐隐的星光。
第24章 争吵
陈星将汗湿的发丝别在耳后,伸手接过老板给的50元纸币,”谢谢。”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咖啡色条纹的单人沙发正躺在一辆小三轮车上,无言地等着它的命运。
她心里产生一些刺刺的痛感,她感受了一会,然后放下了,朝它挥挥手。
从鹏城回来后陈星就躲在宿舍里,整理她的东西,卖,捐,送,丢等等几番处理,花了三天的时间总算清空了。现在宿舍里空荡荡的,她最后一次扫视了一圈,站了一会,这才走出了房间。
/:.
她早几天已经把一些书,衣服,和物品邮寄回家了,所以得回去收拾一些东西,明天才搭高铁去鹏城。
前几天她和于茹刚在电话里争吵了几句。
于茹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辞职了?她的语气烦躁,不耐,隔着话筒,陈星都能够看到她的神情,一定是拧着眉,瞪着自己。
她说是,她还说了在鹏城已经应聘成功,还是当高中的语文老师。
于茹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就挂断了。
陈星在外头吃完午饭,逛了一圈,拖拖拉拉地才回了家。
孟永华在一楼守着店,抽着烟,拿着手机,大声地和对面的人订货:“烟,对,这个要两条……”
陈星瞥了一眼,见他忙着也省了打招呼了,她进了门,走到店铺的后面,探身看了一眼厨房,没看到于茹的影子。她便上楼了。
来到了二楼,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寄过来的纸箱在堆得七零八落的。她抿抿唇,动手收拾。
“姐?”孟冬听到了声音,打开她的房门走了过来。
陈星侧头看了她一眼:“哦,你在家啊。”
“嗯。”孟冬应了一声,动手帮忙。
“这里面都是一些模拟卷,还有习题,我的教案,这本是精品作文集,这些你没事多翻翻……”陈星指着堆着最上面的纸箱,交代着。
“……好。”孟冬低头应了一声,不怎么积极的模样。
陈星看她一眼:“怎么啦?妈骂你了?”
“没有。”孟冬闷声闷气道。
她的五官像孟永华,而身形肤色更像于茹,而陈星的五官大多随于茹,身材发肤却更像她生父。
乍一眼看去,两姐妹完全不像。
收拾完东西,孟冬到楼下拿了两瓶汽水,两姐妹一人一凳,一人一瓶冰冻可乐汽水,风扇摇头晃脑吹着她们,热燥的氛围舒缓了不少。
“姐,在鹏城当老师比这边好吗?”孟冬咬着吸管,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出口。
“我还不知道……”陈星看看她圆圆的带着稚气感的脸,心软了下,说,“工资会比这些高一些,生活成本也会比较高的一些,大城市的娱乐文化氛围会比这些丰富……”
“那听起来,也没多好嘛……”孟冬闷声说。
陈星笑:“你以后考大学,也要考出去才行,出去外面多看看,多体验一些。”
“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直会在这里……”孟冬握着瓶子,冰冰的触感穿到肌肤里,欲言又止了。
她的同学朋友们都羡慕她有一个又漂亮又优秀的姐姐,而且姐姐还在她读书的学校里任教。
她很满足这种“被羡慕”的感觉,她的学习成绩一般,肯定是考不上陈星的大学了,二本线都有些勉强,可只要姐姐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也是出色的,丝毫没有“被比下去”的失落。
突然间,姐姐说她要离开融城,而且是省外的一个城市。
她大学都在本省念的,都没出省,姐姐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要离开她了。
陈星笑:“虽然是省外,但是离家里也就两个半小时的高铁,很近的。”
孟冬茫然地望着她,眼里慢慢地浮起一点泪:“姐,你是不是打算不回来了?”
陈星一怔,吸了一口可乐,默声不语,只抬手按了按孟冬的肩膀。
孟冬见她不否认,愈加难过了。
两姐妹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很快,于茹的嗓门把她们惊动了。
“冬冬!”她走进来,“你爸要出门,你下楼去看会店。”
孟冬不太乐意:“我要学习呢。”
于茹瞥一眼地上的可乐瓶:“不差这一会,赶紧下去。”
孟冬拉长语音地“哦”的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把瓶子也拿下去,真是,做事真粗心。”
孟冬不耐烦地啧一声,抓起两个可乐瓶,用力地踩着步子,转身出去了。
陈星脸上淡淡的,起身去把行李箱摊开,整理起行李来。
于茹瞧着她的动作,眉头忍不住地拧起来,她胸口发闷,沈吸了一口气,像已经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语气尽量平稳:“你可要想好了,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你回来可进不了你们学校了!”
陈星说:“我想好了。”
于茹再进一步:“孟冬马上就高三了,你有没有为她想过?”
陈星不解:“她高考和我在不在融高有什么关系?”
于茹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爆了:“你这话说的,你是不是她姐?”
陈星烦了她这种说话方式,一上来就扣帽子,情感绑架,道德职责,而且语气很不好,所以每次把她激得无比暴躁,根本无法沟通。
千万不要被她带跑。
陈星沉了沉气,说:“我知道我辞职对你们来说有点突然……”
她还没说完,于茹就打断她,语气讥讽地反问:“陈老师,原来你也知道啊?”
陈星僵硬了几秒,又说:“我的工作我不能自己做主吗?”
于茹说:“是啊,你做主把自己的铁饭碗摔碎,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啊。”
陈星被噎得不说话了,转过身,径自收拾东西。
于茹见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心里的怨怼逐步上升:“陈星,你都快30了,好好的工作为什么要辞掉?宋浩是多好的人啊?你们都是老师,都吃公家饭,还有公积金,他家里又有房子,你和他结婚不就是享福了?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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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就不喜欢宋浩,你不要乱安排我的生活好吗?”陈星头也没回,语气发冷。
“好,那就不要宋浩,那你可以慢慢相啊,为什么一定要去外地就为了不相亲吗?”
“对,我不想相亲,不想结婚。”
“不结婚?你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那我和你爸的面子要被别人戳破了……”
陈星冷笑一声:“你放心,我走得远远的,不会丢你们的脸。”
于茹气道:“那些亲戚听说你辞职了,都说你傻,不知道你吃错什么药了,”她骂道,“你停下来,好好给我说清楚。”
话音一落,陈星果然站直身,转过来,看着于茹,语气反而平静了:“还有什么要说清楚的?工作辞了,鹏城那边我也答应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都是事实了。”
于茹不说话了,她只是瞪着女儿,那目光里有浓浓的不解,不甘,以及怨气,这目光深深刺痛了陈星,她忍不住伸手过来拉一下于茹的手臂:“妈……你不要这样……”
于茹甩开她的手。
她苦笑了一声:“妈,我去到鹏城,工资比这边要多一倍呢……”
后者嘲笑道:“你当我是傻的吗?大城市物价高,消费也高,还有你就是代课老师,工资能高到哪里去?”
陈星哑然一瞬,反驳道:“编制我可以考啊。”
于茹说:“你又知道了?你就这么自信?你以为大城市的编制那么容易考?你也就是在融城这里吃得开,去到大城市你根本不行,你知道吗?”
陈星:“……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你不能盼着我点好的吗?”
于茹猛吸一口气,恨声道:“我没盼你好?我为你好的那些你看不上!你现在翅膀硬了,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
“……能不能不要老是说翅膀硬了这种话?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毕业后我本来有机会去鹏城的,我还不是回到了这里……”
“所以我要对你感恩戴德吗?谢谢你了,你牺牲了自己,让我享福了是吗?”于茹恨声道,“我每天一大早起床,看店,做饭,运货,送货,我一年都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每天睁眼就一大堆事情做,我就省心一点不行吗?你看不得我省心,你还来给我添堵?”
陈星喉咙被梗得眼睛发酸,无法说话,胸口急促地起伏,于茹也没好到哪里去,气息粗促,气意十足。
两人对视着,隔着深深的隔阂,房间里异常沉闷。
陈星心里忽然漫起一股浓浓的悲伤,她一言不发,转身地扣上行李箱的盖子,拉了起来,她一刻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这动作明显惹怒了于茹,她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走吧走吧,赶紧走吧,你现在觉得自己牺牲够多了,要跑得远远是吧?没想到我养出你这么自私的女儿……”
陈星被“自私”两个字刺得脚步顿了一下,她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下,咬住牙,沉默地径自下楼。
那“噔噔噔”的声响更加触怒了于茹,她喊着:“你走吧,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陈星到了一楼,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转身喊回去:“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根本不是我的家!”
喊完这话,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拉着行李箱,甚至因为过快,动作都变形了,她冲到铺面那里,陡然一怔。
孟冬僵硬地站着,满脸的不知所措。
视线对视中,她的眼里发出一丝求助。
陈星心绪嘈杂,她眼眶涨得通红,此时并不能很快地切换至“姐姐”这角色,而是迅速地把孟冬划为“他们一家人”,她这个多余的人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她愤然地走了一大段路,也顾不上路人那些异样的眼神,她揉揉发涩的眼眶,揉出了不少泪水。
第25章 争吵(二)
陈星走了一段路,实在忍受不住翻滚的情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自从她亲生父亲去世后,她就知道她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了。看过妈妈无数次痛哭的样子,她也不可能再像别的小孩一样露出无忧无虑的笑了。
她并不敢奢望像表姐沈佳茵那样优渥的家庭环境以及父母无条件的支持,她只是希望,偶尔,有那么一次,她的妈妈也能夸一下她,支持一下她。
就那么难吗?
可于茹表现得自己好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对自己全部都是否定和批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她好像觉得她的女儿只有孟冬了。
她是不是忘记我也是她的女儿啊?
她对孟永华孟冬两父女温和耐心,连埋怨都可以都可以听出关心和爱意,可她对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苛刻呢?
陈星忍了再忍,眼泪还是没忍住簌簌直掉,可哭着哭着又居然苦笑起来。
她躲在一棵她叫不出名字的大树下,枝叶在阳光下摇曳,似乎在提醒她,现在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内耗。
陈星茫然伤心地坐了一会,无法诉说的孤独袭击上了她的心头。
她打开手机,翻到微信的对话栏。
“师姐,你在吗?”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半,谢青黎应该在工作。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可还是有新的不断地溢出来。
“哎,那是陈老师吗……陈老师……
陈星顿时石化了。
她缓缓地把脸四十五度地朝来人的方向,僵硬地打招呼:“你,你好……”
幸好,离得比较远。
是哪个学生的家长来着。
“陈老师暑假也没出去玩啊?我们家XXX在……这孩子现在的作文就是还不太行……本来还以为今年高三还是你教呢……”
陈星僵硬地回:“啊,哈哈哈,嗯嗯,啊是啊……对……”
“天气这么热,陈老师小心中暑哈。”
“哎……好。”
幸好家长很快地走了。
被折磨一打岔,陈星也哭不出来了。
阳光洒下来,地面被晒的发烫,仅有大树的枝刹覆盖的地方也有热度在蔓延过来。
陈星望望脚下的白色沾着尘的运动鞋,旁边是自己的行李箱。她犯难了。
哎,晚上去哪里过夜呢?
去同事家,不太合适。
只能去找个酒店了,明天再去高铁站。
有家不能回的感觉真是糟糕。
她嗤的一声,她哪里有家。
她拉着行李箱,在烈日当头的路边走着,找到一家便利店。
天气太热,她中午就没吃饭,怕中暑,她得买点水喝。
店里的老板娘好奇地瞧了一眼她的行李箱,笑:“出去旅游哈?”
陈星附和地笑了笑,去选了一瓶冷饮,付了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她没想马上出去,店里没有什么人,她还想吹吹冷气,便折回去浏览起架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手机震了一下。
她飞快点开。
“刚刚开完会了,怎么了?”谢青黎回她了。
陈星不自觉地咬了下唇,不确定要不要实话实说。
“我被我妈赶出来了。”
她拇指悬着,嘴唇微咬,犹豫着好几秒,一沉气,点了发送键。
她再喝了好几口水,想缓解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态。
谢青黎很快回道:“是不是因为你辞职了?”
陈星心里猛然一涩:“是啊。”
对话框里静了片刻。
陈星轻轻地吸一口气:“我打扰你工作了吧?不好意思。”
谢青黎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我现在确实比较忙,你别想太多,我们晚上再聊。”
陈星抿了下唇,从架子上拿了面包,饮料,泡面,以及一些零食,跑到柜台取结账。
她突然想吃东西了。
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勾着塑料袋,从店子里走出来。
外面晴空万里,烈日炎炎,空气里的风吹来拂去,把她的风揉得红彤彤的。
她查了下地图,找了家就近的酒店,住了进去。
房间不大,设施比较旧,卫生情况肉眼看着还行,她关上门,打开空调,心情清爽了不少。*
晚上。
她看了眼时间,晚上是指几点呀?
陈星无比庆幸,新加坡和国内没有时差,所以她和谢青黎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同时交流。
她吃了一碗泡面,喝了点水,又去洗了澡,换了睡衣,准备睡一觉再说。
她在陌生的床上翻了个身,最近两个多月,比以往奔波了不少,她换了好几张床,去了鹏城还得租房。
何茜已经在帮她找了,也说先让自己在她那边先住着,等找到地方再搬走。
“啊,方便吗?你不是还和别人合租吗?你室友同意吗?”
何茜说:“住两三晚没关系的。我这有两室一厅呢。”
陈星心里微顿,不好意思地说:“哎,我一个人睡惯了,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耶。”
何茜:“哎呀哎呀我也不和你睡一张床的,我,咳,我和室友睡,你睡书房好不?书房有张榻榻米小床。”
陈星倒也没有想太多,感激道:“那可以,替我在谢谢你室友哈,我请她吃饭。”
“哈哈,好啊,到时,咳,到时我会介绍给你们认识的。”
陈星再翻个身,心想,还得去麻烦别人几天,希望自己赶紧租到房子,赶紧有自己的空间,赶紧稳定下来。
她缩紧了身体,酒店近马路,车里的行驶声和喇叭声十分清晰,混合进她有些杂乱的思绪里,给她带来一种难言的孤独感。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电话吵醒。
她摸到手机,眯眼一瞧,脸顿时一垮。
是于茹。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去,不想听。
她悲哀地想,现在光看到屏幕上闪烁着“妈”字,她就呼吸短促了。
电话响了几下就没了。
陈星闭着眼睛假寐,接下来就是孟冬了。
每一次的模式都差不多,于茹打电话她不接,下一个人来找她的人就是孟冬了。
果然,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陈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接了。
话筒接通,却是孟永华。
“星星,你在哪啊?”
陈星下意识撇了一下嘴。
“我都听你妈妈说了,辞职就辞职吧,你妈妈也就说你几句,你这孩子怎么就跑出去了?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多不安全,赶紧回来吧。”
这个时候轮到他来当好人了?
陈星对他这个继父一直没什么好感,在家家务活不做,店里的重货琐碎活全靠于茹,
孟冬的学习也不管,什么都指望不上,他还真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了?
“不用了,我明天就去鹏城了。”陈星硬梆梆地说,“这不是孟冬的手机吗?让孟冬和我说话吧。”
“那你今天不回来家,去哪里啊?”这时那边传来于茹的嗓门。
陈星闭了闭眼,原来对面是按了扬声器了。
“你不用管了,我住酒店。”
“这孩子,浪费这个钱干嘛?”孟永华又说。
陈星内心哼一声,你自己浪费的钱不多?喝酒打牌打麻将?还有干嘛总是“这孩子,这孩子”叫自己,自以为是家长是吧?以前对自己不闻不问,她工作了赚钱了就变成了亲昵的“这孩子”了,一听她就非常不爽。
“有什么事情要说,赶紧说吧?没事我就挂了。”
“……”
“……你看你女儿,我和她说两句话她总是不耐烦,你还跟我抱怨说我不关心孩子,我是不想关心她吗?你就会没事找事。”
孟永华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明显是对于茹说的。
陈星听得火直冒:“我不用你关心。”
孟永华几乎是冷笑了,他也不直接跟她说话,而是对着于茹输出:“听到了?这就是你女儿?”
陈星气得胸腔不停地起伏,毫无办法,听着他们在话筒那端吵起来。
“你这语气冲谁呢?”
“我冲谁?谁冲我就冲谁,你们母女了不起!”
“你够了没,整天什么事都不干,这个家还不够靠我?”
“你有没有搞错?靠你们能做什么?房子是我家的,铺子也是我开的……吃我的住我的干点活就甩脸色,当个老师一个月才多少钱?搞得自己好像发财了一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孟永华!”陈星听不下去了,直接吼道,“要不是我妈,你的生活能过得现在这么舒服吗?”
“闭嘴。”于茹也吼了她一嘴,她也不甘示弱,扬声和孟永华吵了起来。
两人扯开喉咙吵架,也没挂电话,仿佛就是吵给她听的。
陈星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狠狠被捶过,痛得她几乎要昏过去了,她想挂断,又不敢挂断。
“不要吵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突然一连串年轻的尖叫撕了进来,是孟冬,她想必在旁边听了一会,情绪早已崩溃,像只幼兽一样一直尖叫,一直尖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发泄心中的恐惧,或者只能用尖叫盖过大人们的吼声,争吵才能停止。
“你这死丫头鬼叫什么!”
“啪”的一声。
陈星抖了一下。
“孟永华,你动什么手!”于茹吼一声。
接着是连续的轰声,尖锐的东西到底的什么,像是椅子,也像是什么重物着地的动静。
孟永华骂道:“一个两个都反了,都是跟她姐学的,混账东西!一点都不感恩。”
孟冬的哭声响了起来。
于茹恨声道:“陈星你满意了吗?你让家里变成这样你现在满意了吗……你滚吧……”
话筒一盖,隔了几秒,她听到的是孟冬的声音,她伤心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姐,你走吧,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她把电话挂断了。
陈星捏着手机,胸口一阵阵的刺疼,眼泪也不停地滚落了下来。
第26章 倾诉(一)
谢青黎打语音电话过来的时候,陈星正在大哭。
她不知道要接还是拒绝的时候,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她用拇指抹掉时,电话已经接通了。
谢青黎听到她的哭泣声吓一跳,语气小心地问:“陈星,你怎么了?”
陈星被这一问,非但说不出来,哭得还更伤心了。
她不想这样的,她不想让孟冬挨打,于茹的罪名让她透不过气,真的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她只是换了个城市工作,一切就都变成了是她的错了?
她捂着唇,感觉自己被汹涌的负面情绪袭击得体无完肤,她努力地拽住最后的一丝理智。
那就是——谢青黎没有必要承担她的负面情绪。她们只是有同校之友谊,可以算是初步的朋友,要对方承担自己如此崩溃的样子,实在是唐突了,而且也是不礼貌地行为。
“对,对不起……”陈星抽噎道,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倾诉欲,望,她想,她要靠自己消化痛苦和眼泪,不要去麻烦别人。
这么一想,她却不知怎么哭得更伤心了。
“哎……”谢青黎不知所措地好一会,试图说什么,可她不擅长安慰别人,完全被陈星哭懵了,只会赶紧接话道:“没,没关系……哎……”
她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我真没用啊!
她只能等陈星哭够了。
好在,陈星就哭了一小会,情绪渐渐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师姐。”
她的语气里含了很浓的鼻音,谢青黎缓缓地无声吁出一声:“发生什么了?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陈星顿了顿,叹口气:“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说起来话长……”
谢青黎轻轻嗯一声。
“又感觉……我好像也没遇到什么大事,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可为什么在我这里就是过不去……而且我都27岁了,是个工作了很多年的成年人了,为什么还在纠结,我的妈妈根本不爱我这件事呢?”
陈星待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自己也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丝羞窘:“‘妈妈根本不爱我’这话也太书面了,离我的生活太远了,好像只存在那些我看的美剧里——把亲子关系黎的爱不爱挂在嘴上。”
谢青黎思索了一下:“确实,光听到就这形容就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是吧?”陈星十分高兴她能懂自己的感觉。
“但也不是说,华人家庭里不会说爱。”
“是的,也有比较年轻时候的父母会注意到这个吧。”
“我们这一代的父母也不都是那样不讲理的。”
“父母也各有各的难处吧,虽然不说爱,但至少不会打骂吧。”
“也许有时……不说恶语就很难得了。”
“……”
“……”
两人一人一句说了几个来回,突然静默,几秒之后,两人都笑了。
淡淡的,互相理解的笑。
“所以,也就是说我们对父母的要求都不高,不打骂,不口出恶言就行,我们的要求不高吧?”陈星笑着笑着,到后面有点哽咽了。
“嗯。”
又是一阵静默,两个人都分别陷入了沉思。
陈星还记得当年学校里关于流传中的谢青黎的家庭情况——父亲死了,母亲跑了,住在奶奶家,后来妈妈又把她接走了。
谢青黎回忆起高一那会,她和陈星经常坐71路公车回家,自己是没人关心,而还是初中的陈星经常拖后回家的时间,她虽然有点好奇但没多问,如今恍然,原来她家里人也不太关心她。
她们沉默了太久,然而在沉默中彼此对对方有了更多的认识。
“我一直想问你,师姐,你这些年在新加坡过得好吗?”陈星先开口了。
“……还可以。”谢青黎说。三个字说完之后,她有点下意识的忐忑,担心陈星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她。
“哦。”陈星顿了顿,随即轻轻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那些不好的也说不出来吧?”
谢青黎的心尖微微一颤:“是啊。”
“是啊,跟别人说,别人也未必理解呢。”陈星的声音有点低。
“是啊。”谢青黎若有所感道。
“你怎么就会说‘是啊是啊’的!”陈星笑她。
谢青黎忽然笑了笑:“是啊。”
一秒之后,她们两个再次同时笑起来。
笑过之后,同时开口。
“要是……”
“我觉得……”
“你说。”
“你先说。”
陈星挠挠脸,说:“要是你有跟别人说了别人不理解的话,可以跟我说。”
好绕口啊,但应该说明白了。
谢青黎微笑说:“我也想和你这么说。”
陈星胸腔里的心忽然怦怦跳了两下,感觉很陌生,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住,缓缓说:“那我就真的说了。”
“嗯,你说。”
“就真的……挺那个的……我从来没和人说过。”
“嗯,你说说看。”
陈星犹豫了,她沉默了几秒,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我说了?”
“嗯。”
“我,我爸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妈再嫁了,然后我有了一个妹妹。”
真正说出来的时候,陈星发现自己只能言简意赅了,描述多了好似是种重温的折磨。
“其实,我不太喜欢我妹妹,我有些嫉妒她,”她隔了一会儿,很惭愧地说,“我27岁了,我还是有点嫉妒她,我很难完全完全亲近她。”
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陈星的心里感受是很复杂的。
于茹带着她嫁入了孟家,孟永华只在家待了一个月,就出门做生意去了。于茹起早贪黑,家里的活都她一个人包了,她每天早上八点去医院做保洁,下午六点回家,还得做饭给孟永华的父母,稍微动作慢点,就落得几句埋怨。
孟永华父母在于茹面前还有掩饰,在自己面前就有些直接了。
陈星有次听到他们和自己亲戚说话。
“那小孩也不改姓啊?”
“一个小丫头,改不改无所谓。”
“都十岁了,也就一双筷子的事。”
“她那个妈倒是勤快的,长得也不错。”
他们都没有压低音量,丝毫不顾忌在家中写作业的她。
晚上于茹回家,没有一刻休息,做饭洗碗洗衣服拖地等等,陈星想帮她的忙,被她拒绝。
“不用你,你去写作业学习。”
于茹团团转忙了快两个多小时,而孟永华的父母一直在看电视,时不时还叫她拿个东西,或者还有什么没做。
陈星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写作业。
好不容易,于茹忙完了。
陈星走近她的房间,她不是想告状,只是想和妈妈聊天。
进去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只袜子在地板上,一只袜子还在勾在脚腕处。
她舍不得开瓦数大的日光灯,低瓦的昏黄的光照得脸黄黄的,泛着油光。
陈星蹲下来,替她脱了袜子。
于茹这么辛苦,她这点小孩子的委屈算得上什么呢。
忍一忍吧。
十岁的陈星流下眼泪来,忍一忍吧,直到自己长大,能够赚钱了,妈妈应该就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你顾着你的学习就好,我不辛苦,等有了弟弟我们就好了。”
陈星听到这话只觉得恐惧,她心想,有了弟弟,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呢?
幸亏是个妹妹。
陈星记得那天,所有的人都失望了。在县医院里,孟永华父母看过一眼就走了,孟永华说去送他们,也很快离开了。没有人抱那个孩子。
于茹刚生产过的身子很脆弱,她把脸转到一边了。
陈星坐在妹妹面前,好奇地观察着红红皱皱的小婴儿,凑近她,手指拨了拨她的小拳头。
好小哦,好丑哦,好像一只小猴子。
忽然,那小小的拳头动了动。
陈星欢喜地叫:“妈妈,妹妹动了,她是不是看到我了?”
于茹没有回头,她看过去,忽然发现妈妈在无声地流泪。
陈星的唇齿嗫喏了几下,面目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陈星喉咙梗了一下,才能说道:“我那时候想,也许,只能是我和妈妈,妹妹三个人相依为命了。”
“我以为,我有了妹妹,至少她对我和妹妹该是一样的,可我发现,不是的,她对孟冬很有耐心,没有过一句重话,孟冬上幼儿园了,再忙她也会接送,饭桌上永远都是孟冬爱吃的菜……”
陈星笑了:“我初中时期正在发育,我妈都没发现我饭量涨了,……后来我也不爱按时回家了。”
“我还以为我晚回家我妈会注意到呢,注意是注意到了,她把我狠狠骂了一通,后来也不管我了。”
谢青黎静静地听着,到这里,她发出“果然是这样”的叹息。她宁愿自己没猜对。
“然后就开始了——你是姐姐你要带她,你要让她,你这么大年龄了和妹妹计较什么呢?”陈星苦笑,“我觉得她说得对,我从来不说什么,只是我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妹妹什么错都没有我不能介意我要懂事我要照顾她,另外一个是——凭什么呢?妹妹比我小时候的情况好太多了吧?凭什么她就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长大呢,”谢青黎忽然开口,语气是陈星从不曾听到的冷锐,“她已经这么幸运了,为什么妈妈还要更关心她更照顾她,凡事都要我这个姐姐去退让去迁就呢?这个世界也太不公平了吧?”
陈星瞠目结舌:“你,你怎么……”
“因为我……”谢青黎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也有一个妹妹,也是同母异父的。”
陈星暗抽一口气:“所以……那个妹妹……是你妈妈在新加坡,生的吗?”
因为过于巧合,也因为谢青黎在她面前坦诚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她震惊地都无法表达完整。
“嗯,我爸是个烂赌鬼,还常常家暴,后来他被追债的人追赶,失足摔死了,我妈受不了抓债的也跑了……”谢青黎的话语是她能够完全共情得到的“言简意赅”,“她在新加坡认识她现在的丈夫,生了我妹妹黄璧玉。”
陈星条件反射地发出:“啊——那——”
“她现在的家庭挺美满的。”
“哦——”
“我妹妹也挺可爱的。”
“嗯——”
“嗯。”
“就是——偶尔心里会有那种很复杂的感觉吧?”
“嗯,以前是经常的,现在是偶尔了。”
“我以前是刻意无感的,有段时间是经常,现在是偶尔,但,孟冬,我妹妹,也挺招人疼的,”陈星陡然难过起来,“她其实也过得不算好,我是应该多照顾她的,每次大人吵架,遭殃的都是小孩子,我现在起码是个大人了啊!”
陈星捂住脸,眼泪再度流出来:“她刚才还叫我走,她多懂事啊,对比我真的不是人,我算什么姐姐呢。我都大她那么多岁……”
第27章 倾诉(二)
谢青黎已经不太记得她刚来新加坡的第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
或许是她刻意锁在记忆深处了。
她对黄耀宗的印象不差,也许是因为亲生父亲的样本实在是太差了,没法比较。
黄耀宗比林语晴大十几岁,对她很好,没结婚前就给她买了一套私人公寓,写她自己的名字,成为她的个人财产。
谢青黎对林语晴再婚感触不大,毕竟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她在内心里也是支持林语晴找到她的幸福的,可没想到对她刺激最大的却是——黄璧玉的存在。
那年黄璧玉八岁了。
八岁,比自己小十岁。
谢青黎默默在心算着,脑子里构建着属于林语晴的家的一切——这个家,没有自己。
八岁的黄璧玉刚从澳洲旅游回来,大大的眼睛,皮肤晒成蜜色,她很爱笑,也一点不排斥自己,叽叽喳喳地跟自己说话,“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
“姐姐,姐姐,爷爷奶奶带我去澳洲旅游了,我摘了好多的草莓,还看到考拉!姐姐,你去过澳洲吗?”
“姐姐,姐姐,你好白呀,你长得好漂亮呀!你会说英语吗姐姐你能听懂我在说话吗?姐姐有英文名字吗?”
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每一句都是普通话的“姐姐,姐姐”开头,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英语。
她浑身僵硬,耳朵轰鸣,辛辛苦苦学的英语全部作废,什么都听不进去。
“Tracy,过来,别闹。”林语晴叫她。
“好咧,妈咪。”八岁的女孩敏捷地弹起来,朝她飞奔过去,一下子巴住她的脖子,像只小动物:“妈咪抱,这是我在澳洲看到的,这叫考拉抱!”
“哪里有这个东西?”林语晴笑出来:“很热啦,不要贴着我,你这个小火炉。”
“就不就不!就要妈咪抱!”
谢青黎耳边轰隆隆作响,思维像浆糊一样,灵魂渐渐上升,升到半空,漠然地瞧着自己的样子。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对母女,那目光好像在说,她们好陌生,好像在唱戏。
灵魂看一眼那母女,再看一眼肉身,肉身这时慌慌地抬眼瞧向灵魂,渐渐地腐朽,灵魂落下去,终于,肉身重新塑造,目也漠然了起来。
这是她们的家庭。
我只是一个寄养在别人家庭里的肉身而已。
黄璧玉,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寄养家庭里的掌上明珠。她的父母给自己提供了良好的住宿环境,以及学习环境,自己照顾她是应该的必尽的义务。
谢青黎花了十年强化这个观念,潜移默化中,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可是,听到陈星说出“嫉妒”那一串话的时候,她却皱紧了眉,犹如听到了当年的轰鸣,令她眩晕,灵魂拼命晃动,肉身有崩塌的征兆。
说出来的瞬间,灵魂发出一声独特的嗡鸣,眼眶竟也渐渐发烫起来。
“陈星,陈星……”谢青黎喉咙酸楚,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
我没错,我有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的。
“陈星,你在自保,你没有错。”
谢青黎眼眶模糊了起来,是啊,我得自保。
她以为到了新加坡,到了林语晴的身边,她不会再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每天都有,每天都很强烈,比她想象得更强烈。
甚至有时她想,她如果对黄璧玉的友善不回应,冷落她,那林语晴会不会就不管她了,就把她送回国内了,那时她怎么办呢?她已经没了退路。
每次这个念头一起,谢青黎就恐惧得无法入睡。
最初只是做戏,后来是真觉得她的妹妹很可爱耶。可她那种被宠爱和包容培育出来的天真有时实在太刺眼了,她真的很膈应,然后她就会陷入无休止的纠结,内耗,怀疑。
和陈星的想法一模一样。
谢青黎的眼泪也默默流了下来。
她拧着眉,努力和这些情绪抗争着,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她甚至听不到陈星的那边的动静了,她得切断这压力源——挂掉电话了。
“陈星——”
“师姐,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说。”陈星吁出一口浊气,忙乱地拿纸巾擦了把脸,鼻音浓重地和谢青黎道谢,间隔不过几秒,她缓了缓又道歉,”对不起,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了。”
谢青黎愣了愣,一时无言。
她望着屏幕,“陈星”两个字幽幽地发着亮。
她也没说话。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
陈星语气正经地开口:“我们还可以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吗?”
有种莫名镇定的幽默感。
谢青黎淡淡地抹掉眼泪,学她的语气:“再说两句应该还可以。”
“你说,如果不是妹妹,是弟弟,我们的感受会不会单一一点?”
“会吧?”谢青黎也在思索。
“我觉得会,那就是纯粹的讨厌,不要亲近就行了,反正重男轻女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是封建糟粕!”陈星愤懑地说,“为什么要是妹妹呢,而且还是那么懂事的妹妹。”
而是是可爱的妹妹。
谢青黎也叹气。
“还有,妈妈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定要偏心得这么明显吗?”陈星不甘道,“一直都是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她说读师范好,便宜,好就业,社会地位也高,我都不确定我自己喜不喜欢当老师,我也去考了。毕业后,她说回融城来好照顾孟冬,我也回来了。”
谢青黎想着自己的情况,林语晴对她没有任何的事业上的要求,无论她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工,她都没过问,也没关心,她唯一要求她的就是——多看着黄璧玉。
“确实,偏心得太明显了。”谢青黎目光失焦,注视着空中的某一处,轻声附和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的姓吗?”
“姓?”谢青黎回过神。
“是不是因为我们跟了亲生父亲的姓的缘故,看到我们的姓就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谢青黎心倏然一酸,为着努力合理化“妈妈偏心”的陈星。
她唇边挂着无意义的笑:“也许吧……我当年是没来得及改,不过我们村那一片都姓谢,还有……”还有她知道改了姓林语晴对她也不会有多少变化。
“还有……咳,说真的,林青黎还是没有谢青黎好听。”她轻松气氛道。
“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都是叫我英文名,而且……”而且她就是孤身一人,亲生父亲已死,她也不会认谢家人,没什么影响。
“我的话是因为我妈不让,而且……之前……”陈星猛吸一口气。
之前有过一段时间,于茹先让她改姓孟。
她拒绝。
有次母女俩吵起来,彼时已经读高中的陈星牙尖嘴利,说话直白,把于茹气得大吼大叫,陈星也生气得跑了。
她一气之下更是跑回了以前的镇上,跑到了爷爷奶奶家,说不想回去了,想跟他们一起住。
谁知道,爷爷奶奶因为于茹改嫁的事情已经决定和她们“老死不相往来”,姓陈的又怎么样,爷爷奶奶都姓陈,多的是同姓的孙辈,不差她这一个。他们把她赶走了。
陈星只能搭车回来了。
她下错了公交车站,一个人沿着路茫然地走。
她走啊走,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迷了路。
天越来越黑,她也越来越害怕。
好不容易摸黑回了家,于茹丝毫没有找过她的迹象,她正在房间里给孟冬收拾幼儿园的书包,温和地和妹妹说着话:“妈妈在你的书包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你弄脏了就让老师给你换哦。”
“还有哦,冬冬,你的室内鞋妈妈也给你洗好了,放在书包的大格子里知道吗?”
一抬眼,发现了自己,清晰明亮的灯光下,陈星准备无误地捕捉到笑意褪散的细节——首先绽开的双颊垮下,唇角也耷拉了下来,同时眼睛里的笑意清空,眉毛凑紧,语气变粗且变得不耐烦:“傻站在那里给干什么!”
她变脸的瞬间,陈星扭头就跑,她跑到一个空旷的楼房工地里,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夜色将她吞没。
她从未给人讲过高中时候的这个“插曲”,如今借由今晚和谢青黎的聊天,在脑海里将这个插曲播放了一遍。忽然,她福至心灵,也许师姐也有很多类似的“插曲”,只是她们都没有细说罢了。
其实,也无法细说吧。
陈星眼睛湿湿的:“也许,不是姓什么的原因,对于我们的妈妈来说,我们本人的存在就是她们过去不开心的记忆……”
所以她们才无法爱我们。
谢青黎顿了顿说:“也许吧。”
陈星:“我其实觉得我这个姓,不属于我的父姓,因为我早已和我爸那边断了关系,我是觉得,陈星就是我,独特的一个我。”
谢青黎:“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谢属于我一个人,和其他的人没有任何的联系。”
陈星:“所以陈星决定的路,无论前方如何,我都会走下去的。”
谢青黎:“陈星,我个人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走得稳,才能够在必要时候拉你妹妹一把。”
陈星神色一动,嗯了一声,她抬手抹了下眼睛,笑了一下,胸中压得沉沉的东西忽然间就没有了,原来,她需要的是肯定以及鼓励。
她心中一松,开玩笑道:“那我们还是得照顾妹妹啊,即使偶尔还是会有些膈应……”
“是啊,”谢青黎无奈地附和道,“谁叫她们是亲生的呢,而且谁让她们不讨人厌呢……”
“谁叫我们是姐姐呢!”陈星“忿忿”拍床!
然后她们齐齐地叹气——“哎呀!”
谢青黎先笑了出来,陈星也跟着笑了。她躺了下来,下意识地抚着胸口,感觉心软软的,温温的。
她望着天花板,说:“好像以前我们都没有聊过家里的问题……以前我们搭车的时候没聊天吗?”
“……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听了很多歌。”
歌!对了!
陈星兴冲冲地翻相册:“我给你看看我之前找到了什么!你等等哈!”她在相册里一通划来划去,找到了拍了MP4的照片,发了过去。
“师姐,你快看看快看看!”
谢青黎被她声音里的兴奋激起了几分兴致,看到照片她也笑了:“居然还在啊!”
语音通话在谢青黎的笑声中戛然而止了。
“是啊,我还把它带在行李箱呢呢,准备带它去鹏城,要是……”陈星才发现屏幕黑了,她怔怔地沉默了。
她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怪怪的。
要是——
要是有机会你能看到好了。
要是我能再和你见面就好了。
要是——
她呆呆地想,咦好像,有点说不出来。
电话怎么突然就断了呢?
哦,要想这个。
要再拨回去吗?不过好像她们聊很久了,也聊太深了,一旦中断,气氛好像一下子就不够了。
正犹豫着,忐忑着,琢磨着。
对话框屏幕弹出一句:“手机没电了,回聊。”
啊——
陈星对着对话框无声地做了个“啊”的口型,接着是“哦”,恢复原状。
前半句真是扫兴,后半句令人高兴。
然而,心里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第28章 新的起点
陈星出了高铁站就看到了何茜的身影。
她高兴地挥了下手,何茜上来帮忙拉行李箱,陈星赶紧也搭手,两人一起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天气炎热,何茜发动了车。
车厢里空调的凉气冷却了不少的热燥,陈星舒了一口气,说:“鹏城北这个站实在太大了,人太多,幸亏你来接我,要不然我就得去挤地铁了。”
何茜笑了:“那是肯定的,我买车就是为了必要的出行。”
陈星打量着车厢里的装饰,粉色靠垫,前排挡风镜也有几个美少女的小手办,香氛也是好闻的橘子味道。
她噗嗤笑了一声:“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粉色啊,而且,你居然是喜欢美少女的人吗?”
何茜的长相偏英气,高高瘦瘦的,穿着也是休闲中性的,从大学开始就没变过风格,所以她才觉得不可思议。
“呃……这……哈哈……”何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这是我女……是我室友喜欢的。”
“哦那你们感情真好耶,她也是老师吗?”
“不是,她是医美行业的,销售方面的。”
“哦。”陈星点点头,她对这行一知半解,就没再多问,何茜的朋友毕竟不是她的朋友,要借住几天,她肯定要表示一下的,“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哎,她刚好不在,去申城出差了,等她回来吧。”
“好。”
何茜继续说道:“我帮你找了两套房子,一套是商业小区里的,环境比较好,一套就是那种自建房出租的,租金很实惠。”
“商业小区的太贵了吧?我的预算可能不够。”
“学校有给老师租房补助,可以贴补一下的。”何茜想到她的实际情况,顿了顿,再说,“都看看吧,反正一套和我是同个小区的,很近,晚上就可以去看。”
“嗯,好的。”陈星微吸一口气,笑了。
车窗外绿树飞驰而过,湛蓝的天高高远远,白云像一朵朵棉花,十分美丽。
她瞧着瞧着,舒心的同时竟感到一抹淡淡的忧虑。
她闭眸养神,对这点忧虑说——既来之,则安之。只需要想着将来的生活,坚定自己要走的路,放下过去吧。
她翻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找了孟冬。
“我到了鹏城了,朋友来接我,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她想了想,继续打字道,“还有,别让你爸还有妈用你的手机了。”
发出去后,她松了口气。
再发了两百块的红包给妹妹,说:“钱悄悄收着,自己花。”
何茜瞧了她一眼,问道:“你家那边还好吧?”
“就那样吧。”陈星的神情是那种带着阴影的不悦,“反正……暂时应该不会和我妈说话了。”
何茜不以为然道:“你已经够义气了,我毕业后就直接跑了,我才不愿意回老家那个地方。”
陈星苦笑道:“我没有你有勇气。”
“那不是的,你比较心软和懂事,还有,我家毕竟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我能跑,你家只有你一个人。”何茜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陈星抿了抿唇:“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情也挺复杂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是有兴奋,也有忐忑,还有一些愧疚。
“先别想那么多了,信我,你会喜欢这里的。”
“嗯。”陈星将情绪摁了下来,随着何茜的车开进了停车场,视线也暗了下来。
她先下了车,看着何茜熟练地倒车入库,开门下车,动作帅气,崭新的车子停得非常完美。
她一瞬走神,拉着行李箱跟着进电梯。
一进电梯她暗自吃了一惊,电梯内部装修得和高级商务酒店一样,拼花岩板衔接木饰面,不锈钢雕刻扶手,地板也是大理石的。
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没见过世面。
出了电梯,她稍微打量了下,一层两梯四户,加上三十六楼的楼层,那一栋楼住的人非常多了,不愧是一线城市。
何茜按了密码锁进门,把车钥匙放好,拿了一双拖鞋给她:“进来吧,随便坐。”
陈星礼貌地笑笑,小心地推着行李箱进了门。
刚进门,就被门口一大摞的快递盒子吸引住了眼球。
何茜解释道:“室友的。”
陈星点头,玄关的一面墙做了软木板背景墙,上面粘了很多照片。
她礼貌式的快速扫过,很多都是两个女孩子的亲密合照,其中一个是何茜,另外一个五官精致得像明星一样的女孩子想必就是她的室友了。
“你室友也太漂亮了吧!”陈星惊叹道,“她的脸也太小了吧……”
何茜扬起笑意,对她说:“是啊!等她回家了,介绍给你认识,真人更漂亮。”
陈星问:“她叫什么呀?”
何茜:“方若妍。”
陈星:“果然是适合大美女的名字。”
何茜笑起来,好像陈星夸的是她似的。
陈星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微妙,可微妙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何茜带她参观了一下房子。她这才发现,这套房不是两房一厅,而是三房,其中两个房间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大主卧,做了衣帽间和梳妆台,还有一张目测看上去有两米宽的床。
她仅在门口扫了一眼,便下意识地走开了。
陈星要借住的是个次卧,看来平时是当做书房使用的,书桌和一张一米二的小床连接在一起,旁边放了一些杂物。
房子整体是北欧风的装修风格,打扫得干净整洁,也不失生活痕迹,看着就很温馨。
陈星有些心动:“这里的房租一个月得多少钱呀?”
“这套有80平,月租四千吧。”
她吓一大跳:“这么贵?”
何茜无奈道:“毕竟是鹏城,这还是在关外,关内起码要贵一倍吧。”
陈星咋舌,讷讷的:“那我怎么租得起这里呀……”
何茜说:“其实可以和别的老师一起合租,两人分担就不用这么贵,这小区也有比较小的,65平的,两室。”
陈星还在犹豫。
“你先休息一下吧,要喝什么冰箱有。”何茜看着手机,“我得去打个电话。”
“哦哦,好的。”
陈星看着何茜回了主卧,而且带上了门,她也稍微关了房门,行李箱一拉进来,这个次卧显得更拥挤更小了。
她在榻榻米上坐下,闻着床单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皂香,缓缓地吁出一口长气。感觉是冒然地进入了别人的共有领域,她不太习惯,也不太自在。
只是暂时的,她很快就能有自己的空间了,还得再麻烦何茜一下,没关系没关系,她在内心安抚着自己,幸好她的室友不在,要不然她会更加过意不去的。
她从行李箱取了另外一套家居服,去了洗手间换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换下来的沾染着汗气的衣服,只能再带回房间,从行李箱翻出一些散装的收纳袋,装了回去。
幸好自己准备充分,她这才放松躺到床上去,奔波了一天,有些说不出地疲乏,她缓缓地放松四肢,可精神仍然绷着,之前抑制的情绪也释放了出来。
何茜只比她大三岁,现在已经买了车,还租得起这么贵的房子,还是鹏城的编制老师。对比下来,自己好像一无所成。
她蜷了蜷身体,视线望向了在地面摊开的行李箱,大袋小袋地堆着,乱乱的,呈现出一种略微狼狈的状态。
“寄人篱下。”
她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几个字。
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视线再一移,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的微信。
微信里的谢青黎。
记忆里那年突然离开中国被带去了新加坡的小师姐,她第一个在新加坡的夜晚,在她妈妈新家庭里的夜晚,可想而知是多么的难受啊!
陈星阖上了双眼,捂了捂胸口的位置,捂住突如其来的酸楚。
陈年的,此时此刻的,两人份混合起来的酸楚。
第29章 原来是这样
陈星经过详细的考虑,选了那套自建房的一室一厅,大概三十平。
房东是本地人,整栋楼五层,她租的那间在三楼,每层只有两户,步梯走起来也方便,楼下一个常见样式的铁制大门,安保程度一般。
房子离学校步行只有十分钟,通勤方便,房东对租客的选择比较严格,都是租给同校的老师,所以住起来还是安静安全的。
房子内部装修非常一般,没有阳台,窗户倒是蛮大,外面有防盗铁栏,日常的晾晒勉强可以,小小的厨房,过去就是卫生间,还是蹲厕。
墙还算干净,上任租客没留下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木床,没有床垫,家电有冰箱,也有空调,没有洗衣机。
租金砍到了每个月五百五,一次□□齐半年,押金是两个月,水电自费,网线自付。
各个因素综合起来,陈星还算满意,所以就签约了。
房东太太比较好说话,还介绍给她附近一家二手家具店,说是店主是她的熟人,如果去那家店买东西,就说是她的租客,就能够优惠不少。
陈星根据她的介绍去了店子,选了一张看上去还行的二手床垫,一把椅子,便利店买了一张新蚊帐,准备凑合度过一晚再说。
何茜不同意,硬是留她多住了几天。
接下来几天,陈星忙着新房子的时候,上网买家具,生活用品,安装网线,打扫,去学校签了合同。
事情有条不紊地一件件办完了,她的新房子也逐渐填满了,变成了自己还算满意的能租住的样子了。
在一个晚霞很好的傍晚,陈星买了一盆小小的绿萝,捧在手心,回到了她的新住处。
她就这样开始了在鹏城的生活-
九月十日教师节的这天,刚好是周五,陈星请何茜和她的室友吃饭。
她们约着去吃海底捞,地方不远,陈星本来想当然地认为放学后去找何茜,两人一起过去就行。
出乎她的意料,她走到半路,就收到了何茜的微信:“星星你先过去吧,我去接小妍。”
陈星盯着微信沉思。
方若妍是在市内的医美机构工作,开车过去至少要半小时吧,更何况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肯定会堵车,何茜好像每天都去接她?
哎,这两人的感情也太好了吧?
陈星回了自己的家整理了下,换了个斜挎的小包,然后去坐地铁。
晚高峰阶段,地铁人很多,上班族,家长们带着穿校服的学生们,自由职业者等等形形色色的人共同挤在一段段密闭的空间里,表情不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星在人群里仅仅只能一只手握紧就近的一个不锈钢杆子,地铁门映出了她的模样,在人群里毫不显眼。
她抿了抿唇,抿起一点微笑的弧度。
到了海底捞,她先取了号,发消息给何茜。
大家时间卡得差不多,陈星落座之后大概十分钟后,何茜领着一位十分亮眼的女生也赶到了,想必就是方若妍了。
两人在她的对面坐下。
“嗨,终于见面了。”方若妍果然如何茜所言,比照片里的还要美,陈星都看呆了几秒。
“嗨……”陈星敛起心中“被同性狠狠比下去”的自卑感,朝她礼貌地笑,“天啊,你也太漂亮了吧?”
方若妍笑起来,是那种自知自身魅力的坦然的笑容,她侧目瞄一眼身旁的何茜,后者对着露出笑意,两人对视交流了一眼。
“她在你面前就说我漂亮呀,还说我什么坏话没呀?”方若妍声音细细柔柔,说话语速轻慢,听起来也是悦耳的,牙齿特别白,脸小小的,口红完整的唇有天然微笑的形状。
陈星摇头道:“没有,对了,太谢谢你让我暂住你家里了。”
方若妍微微眯眼:“哎呀,不要客气啦,你是茜茜的小师妹嘛,也不是外人。”
何茜笑一声:“先点东西吃吧再聊天吧。”招手向海底捞服务人员要来点菜的平板。
陈星说:“你们点,我什么都可以吃的。”
何茜拿着平板,方若妍手勾着她的手臂,脸靠在她的肩膀,两人几乎黏在一起,对着屏幕点来点去。
陈星默默地端起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很难挪开视线。
总觉得这一幕,既视感很强呢。
她若有所思着,那两人也没忘记她。
“番茄汤底可以吗?”何茜问她。
“嗯。”
“哎,叫两种呗。”方若妍几乎在和她咬耳朵说话。
“知道呀,还叫一个菌汤,你爱吃的。””嗯嗯,小酥肉,毛肚,还有响铃卷,羊肉?”
“可以啊,青菜也要吃哦。””知道啦,白菜吧,对对对,别忘记虾滑。”
“知道啦,点两份!牛肉也要,吃点高蛋白的。”
“饮料就不要了,太多糖分了。”
“嗯嗯。”
陈星再度默默端起水杯,看着对面的两人,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咦,这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呢?
桌上热腾腾的锅滚着香气,负责烫食物的人是何茜,她主要烫的东西都给了方若妍。
陈星敏感地察觉了一些气氛,客气地说自己烫就好,心里也掠过微妙的感觉。
直到那一刻,方若妍端着勺子,喂给何茜:“喏,虾滑……”
何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快速看了一眼陈星,“烫啦……”
方若妍替她吹了吹,再喂给她:“不烫啦。”
陈星埋头吃碗里的白菜。
她想起来了,这和之前她看到的沈佳茵和谢青黎相处的模式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她突然没有多少食欲了。
一顿火锅吃得她食不知味,不过幸好,其他两人都吃得很开心,也达到了她请客的目的。
陈星买完单,方若妍提出来让她们载她一程。
“哎……不用了……”
何茜:“干嘛,顺路嘛,走啦。”
方若妍笑嘻嘻地过来拉她:“走吧走吧……”
陈星只得随着她们走,坐进车的后座。
何茜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而且她才探身过去替方若妍系,后者了然地笑着回看了陈星一眼。
突然语出惊人:“茜茜,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你小师妹我们的关系呀?”
何茜似乎还有点纠结,然而很快地坚定下来,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陈星说:“星星,再次跟你介绍一下,副驾驶的这位——”她眼神柔和望向了方若妍,“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三个字在陈星的脑海中回荡,激起很长的余音,她从里到外都短路了,而过了好几秒后,肢体先替她做出了反应:“哦——哦,好的。”所有的细节都能说通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
何茜忍不住吐槽:“你那是什么表情?”
“哎哎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原来如此,好啊,怪不得,你们好配哦!”陈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一大串,“我支持你们!绝对!”
方若妍笑得花枝乱颤:“没事,等她适应了就好了。”
“嗯,没吓到你吧?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呵呵,没。”陈星说,“你其实可以早和我说的啦。”
“这下好了嘛,我们也没想刻意掩饰什么,”方若妍一脸理解的表情,“有点吃惊是正常的,毕竟陈星在小地方待久了,可能没见过我们这么大胆的吧……”
陈星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她沉默了下来。
车子开动后,两人也自顾自地甜甜地说起话来。
陈星尬尬地笑笑,她转头赶紧挪开了视线,不去看她们的互动,因为这一幕终于帮她确认了她忽略了的事实。
她在心里山呼海啸地呐喊——天啊,原来是这样,天啊,原来沈佳茵和谢青黎也是!
原来,师姐,她……她……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家里的,也不管另外两人怎么理解她的反应,她呆呆地滑坐在地,安静地崩溃了。
第30章 交友(一)
上午的课结束十分钟后,陈星拿了饭卡,准备去食堂。
学校的福利不错,早餐是免费的,午餐和晚饭只需要两块钱。菜品种类也很丰盛,陈星在鹏城生活了三个月,工作日都在食堂解决,省时省事也省钱。
像今天,她打了三荤二素,和何茜找了位置坐下,又分别去拿汤。
“这鹏城的天气和我们那边差不多,冬天还是会冷的,你带了厚衣服过来没有?”
“带了几件,不够再在网上买就可以了。”陈星说。
“周末和我们去逛街不?一起去万象城那边。”何茜建议道。
陈星摇头:“那商场里的衣服很贵吧?我可买不起,除非有打折的。”
“不买看看也好啦……你来鹏城这几个月,都没去玩过吧?”
陈星似笑非笑地看她:“谁说我没有,我可是自己去过好几个博物馆,还去了一次海边,这不叫玩吗?”
何茜说:“也不是……你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啊?”
陈星:“哎,没有啦,就是想谴责一下某人重色轻友而已。”
何茜:“呃……那是因为小妍不喜欢博物馆嘛,去海边又嫌晒……”
陈星笑了笑,继续吃东西。
自从何茜在她面前坦白了自己恋情了之后,她像打开了什么机关,频繁地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事无巨细地说着她和女友的事迹,她说得眉飞色舞,面若春花。陈星被迫听了很多相关的同性相处细节,有时她真的很想打断她,说其实自己也没必要知道这么多,可何茜不太顾忌,陈星猜测她是不是这么多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私生活,没人可以分享,现在好不容易逮到自己,所以完全停不下来了。
这么一想,她又心软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听着,时不时给点反应就行了,或者自己先出门去,能躲就躲。
大城市确实和小县城很不一样,首先是工作环境相差很多,鹏城的学校事情非常多,她带两个班,一周大概十六节课,还有三节晚自习,这强度还好,主要是不太适应课业之余的东西,比如开会培训,要写各种材料等等等忙不完的事情,等到了她勉强适应喘口气的时候,老教师们告诉她,其实只是刚开始而已,她苦笑,没办法了,只能咬牙坚持了。
其次是生活方面的,她以为有了何茜,至少她在这个城市不会没有朋友,起码不会像在融城那么孤独了,现在她觉得,其实也没差,她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孤独而已。
还有,她没有再发消息给谢青黎了。
七月和八月的那两个电话,一度让她以为她们能够回到十几年前,她能够再度和她崇拜憧憬的师姐联系,成为更亲密的朋友了。
没想到,后来的信息量实在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
她不太能接受沈佳茵和谢青黎是情侣的事实,不过这不是她能发表意见的事情,这是她们的选择,她只是很难喜欢沈佳茵,而且既然她们是情侣,她也得清醒了,和谢青黎保持距离。
她好几次不自觉地看着谢青黎的对话框发呆,每次都会升起无法名状的酸楚。
哪怕从来没有恋爱过的她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她确实是喜欢上了谢青黎。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的那种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甜蜜的期盼,酸楚的失望,就是心动的感觉。
陈星偷偷地哭了好几次。
为自己“还没出师已经落败”的初次心动。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她想,也许这就是命运给她开的玩笑吧,她无法真正拥有一种喜欢和偏爱。
陈星久久地凝视着微信页面里的那个ID,直到一滴泪无声掉落,滴到她的拇指上,她惊了一瞬。
她缓了缓呼吸,还是舍不得删了谢青黎的联系方式,她点了点,页面出现了几个选择。
她选了“不显示该聊天”。
罢了,看不见,起码能克制住自己主动联系她的冲动,渐渐地,就能放下对她的心动吧。
毕竟,她们之间毫无可能性了。也幸好,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她只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动心,放下应该不困难吧?
只需要时间而已。
陈星变得更悲观了,孤独也没有削减半分,
不过幸好,这城市够大,可以多容纳她一个孤独的灵魂。城市也太卷,她忙起来后觉得孤独也没那么难捱了。
她任由心绪翻转,安静地吃着东西。
对面的何茜终于察觉出朋友的不对劲,她开口问:“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陈星顿了顿,喝了一口汤。
何茜忽然有点迟疑:“……该不会是因为我和……”
陈星无奈地瞧她一眼:“你在说什么啊?”
何茜笑了:“我是有点担心我在你面前太得意忘形了,太秀了。”
陈星白她一眼,给了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啊。
“就是……我感觉能和你说我真的很开心,我能和你一起分享很很开心,”何茜说。
“你之前没和其他人说过吗?”
“其实……”何茜微叹,压低声音,“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贴心朋友,你懂,没有亲近到可以说私事的朋友。”
“嗯……”陈星点点头,试着问,“那你们两个人也没有共同的朋友也可以说?”
何茜忽然沉默。
两人吃完中饭,整理了餐盘,一齐朝外走去。
一路连绵的树荫笼抱着她们的身影,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谈心的环境。
“小妍有很多的朋友,你知道她是本地人,家境还不错,她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家庭环境更好,所以……我感觉一直融入不进去。”
“她的朋友知道你们的情况吗?”
“她也有一样的朋友——拉拉朋友,按道理说,我和她们一样,也属于少数派,再者我和小妍的关系,好像我应该也能和她们成为朋友……但我试过了,其实很难。”
陈星:“怪不得你非常支持我到鹏城来呢。”
何茜笑了一下,陈星也笑。
何茜:“那我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
陈星:“哎,我毕业那会也想过来这里的,绕了一圈,现在来了也是了了我一个心愿了。”
何茜:“那来了三个月了,有什么感觉?”
陈星坦白讲:“压力挺大的。”
何茜点头:“是,我也是到了考了编制之后才好一些。”她快速接上一句,“没事,这都是我走过的过程,等你考编成功了之后就好了。”
陈星:“嗯,我也有在留意考试的时间。”
“不过别老一个人玩啦,我们带你出去,逛逛街吃吃东西。”何茜再度鼓励道,“小妍昨天还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呢。”
陈星抿嘴笑笑,却没有马上接话。
其实她觉得她和方若妍好像挺难亲近的,聊不到一起去。
接触下来,方若妍太精致了,而自己好像太糙了。
有次,方若妍热心地介绍她去做医美:“星星你皮肤其实挺白的,不过毛孔有点大,还有些黑头,你可以去做一下光子。你看看我,每个月都要做的。”
方若妍凑近来让她观察自己脸上的肌肤,灯光下,她的肌肤又白又嫩,还有一层润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星不禁有点心动,问道:“贵不贵呀?”
“不贵啊,一次大概一千多,你可以买个五次的套餐,套餐更便宜,我再想办法给你申请优惠,送个清洁美白的服务,非常非常划算。”方若妍说到兴起,划拉朋友圈里的活动给她看。
陈星看到那个综合套餐是五开头,四位数,暗自吃了一大惊。
方若妍笑着跟她推销下面:“不过第一次尝试医美也不用那么贵的,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也要三开头,四位数。
陈星很局促,很艰难地,委婉地拒绝了。说出来的时候她脸颊烧得厉害,喉咙干涩。
“哦……那算了吧。”方若妍笑容褪了不少,不过仍然还是笑着,她以一种宽容的打圆场的语气,“那以后你要感兴趣了,想变得更美的话,一定要找我哦。”
陈星尴尬地笑,点头:“嗯。”
方若妍看着她笑:“星星,我们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哦,青春也就这么几年啦。”
陈星还记得她那晚脸上的笑逐步僵硬的感觉,一直到到了晚上睡觉,都僵在脸上凝固起来,如果能刮下来,那应该都是自卑以及心酸的灰烬吧。
如果可以,她也想的……她也想的……
从那以后,她就有意无意地避开方若妍,甚至有时不得已还要躲着何茜。
何茜是不是有所察觉,所以她才来约自己和她们玩,何茜似乎很想她和方若妍成为朋友,也许她看出了自己的孤独吧,不想自己总一个人。
陈星心生几分暖意,又有点愧疚,还有点惭愧,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怎么样?周末和我们一起去逛街吧?我开车。”何茜兴致勃勃地。
陈星暗吸一口气,提起点笑意:“好啊!”
要努力交朋友啊,陈星,要在这个城市好好生活下去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