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几乎是撞开自己房间的门,又反手死死锁上。
她背靠着门板,身体顺着冰冷的木面滑落,最终跌坐在地毯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程以年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震惊和深重痛楚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还有她自己那句如同诅咒般脱口而出的指控——“你当年不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不仅狠狠刺伤了程以年,更将她自己尘封多年的、血淋淋的伤口彻底撕裂开来。巨大的恐慌、无措、以及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后悔感,让她窒息。
她做了什么?她怎么能把那件事……那个她以为早已烂在心底、永远不会再提及的秘密……就这样在盛怒之下抛了出来?
“哐当”的碎裂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珍珠散落一地的冰冷光芒仿佛就在眼前闪烁。
那是她生父送来的“礼物”,一个象征着疏离和补偿的昂贵物件,如今却成了这场激烈冲突的牺牲品和见证者。
更让她恐惧的是程以年最后的反应——那不仅仅是愤怒,那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击中要害、连灵魂都在震颤的剧痛和……动摇?
他捻起那颗珍珠时,眼神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咚咚咚。” 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敲门声响起,伴随着苏婉温婉的声音:“澄澄?是妈妈。你还好吗?开开门。”
程澄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慌忙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冰凉的泪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妈……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澄澄,开门。”苏婉的声音温和却异常坚持,“刚才楼下……很大的声响,妈妈听见了。让妈妈看看你。”
程澄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瞒不过去了。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襟,才慢慢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一条缝,苏婉担忧的脸庞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女儿红肿的眼眶、苍白憔悴的脸色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上,眉头立刻紧紧蹙起。
“这是怎么了?”苏婉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伸手捧住女儿冰凉的脸颊,心疼地摩挲着,“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楼下怎么回事?我听到好大一声响,还有……好像你和以年在说话?”
“没……没什么。”程澄垂下眼帘,避开母亲探询的目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想轻描淡写,“就是……就是爸爸派人送了个礼物过来,我不小心……没拿稳,摔地上了。项链断了,珍珠撒了一地……”她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连忙咬住下唇。
“林致远送东西来了?”苏婉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她看着女儿强忍委屈和难过的样子,显然不相信事情仅仅如此。“那……和以年呢?我好像听到你们在争执?声音挺大的。”她拉着程澄坐到床边,目光紧紧锁住女儿闪烁的眼神。
“没有争执!”程澄立刻矢口否认,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就是……就是东西摔了,声音太大,把他引下来了。他……他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送的,说话……说话有点难听。”她含糊地带过,试图将冲突归结于一个简单的误会。
“说话难听?”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语气更加凝重,“以年他……对你说了什么?澄澄,告诉妈妈。”她握着女儿的手微微用力,“他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联想到女儿红肿的眼睛和明显哭过的样子,苏婉的心提了起来。
“没有!他没欺负我!”程澄猛地摇头,下意识地抽回手,动作带着明显的抗拒,“妈,真的没什么!就是一点小误会,我跟他……我们本来就不熟,他说话冲一点也正常。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东西,心情不好才哭的。”她语速飞快地解释着,眼神却始终飘忽,不敢与苏婉对视。
“澄澄,”苏婉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探究。她不再追问细节,而是直直地看着女儿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看着妈妈的眼睛,告诉妈妈,你和以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妈妈不知道的……过节?”
“过节”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程澄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母亲那双充满了忧虑、洞察和不容逃避的眼睛里。
她张了张嘴,那句“没有”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昨夜程以年醉酒时痛苦的低语,刚才楼下他冰冷刻薄的讽刺和自己失控的尖锐指控,还有那句撕裂了两人所有伪装的“你当年不也是这样看我的吗”……这些画面和声音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让她那句简单的否认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里面充满了慌乱、痛苦、委屈,还有一种深埋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头,避开了母亲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逃避意味:“……真的没有。妈,你别问了……求你了。”
这近乎默认的沉默和恳求,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力量。
苏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没有过节?如果真的只是初识的陌生继兄妹之间的一点小摩擦,女儿的反应绝不会如此激烈、如此痛苦、如此……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秘密。
看着女儿深深埋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极力压抑着情绪的样子,苏婉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苏婉之前从未敢深想的可能性——程澄和程以年之间,绝不仅仅是“生疏”那么简单。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而且,是极其深刻的、带着巨大伤痛和秘密的……什么。
这个认知让苏婉感到一阵心惊。她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慰,却被程澄微微瑟缩的动作避开了。
“妈……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程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祈求。
苏婉的手停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她看着女儿脆弱却异常固执的侧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好,你先休息。别想太多。”她站起身,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更深的忧虑,“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聊。”
苏婉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程澄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而站在门外的苏婉,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难辨。
女儿异常的伤痛和回避,儿子那冰山下似乎涌动着激烈暗流的反常……这两个孩子之间诡异的气氛,像一团浓重的疑云,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