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8章 18

作者:温软幺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她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行走在布满裂纹的薄冰之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程家别墅的气氛似乎并未因那晚厨房的意外而改变分毫。


    程以年依旧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维持着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疏离。


    他不再视她如无物,偶尔在餐厅或走廊擦肩而过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会极其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但目光沉静无波,仿佛那晚他苍白的痛苦、狼狈的难堪以及那句低哑的“谢了”,都只是程澄的一场幻觉。


    然而,程澄知道,那不是幻觉。那道冰墙上的裂痕是真实存在的,尽管微小,却让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用纯粹的怨恨或恐惧去武装自己。


    愧疚、困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日夜缠绕着她。


    她开始下意识地留意他的动向,留意他餐盘里的食物是否太过辛辣油腻,留意他深夜归家时略显疲惫的眉眼。


    这天晚上,程振东和苏婉去看一场重要的音乐会。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程澄和几个佣人。


    窗外夜色渐浓,程澄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脑修改设计稿,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


    她知道程以年今晚有重要的应酬。张妈在晚餐时提过一句,说是对方来头很大,推不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滑过十点、十一点……楼下始终一片寂静。


    程澄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线条,但一种莫名的、细微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她想起他苍白的脸,想起他按着胃部时紧抿的唇,想起Jessie那句“整个人都变了”、“像不要命一样工作”……他今晚喝得多吗?他的胃……还好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下去。她烦躁地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别墅前庭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空无一人。


    快十二点的时候,楼下终于传来了汽车驶入前庭、轮胎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


    程澄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车门开关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脚步声,似乎有些踉跄?管家老李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一丝为难和紧张:“程总,您慢点……小心台阶……”


    脚步声沉重而凌乱地靠近玄关,然后是钥匙摸索锁孔的叮当声,好一会儿才打开门。


    程澄的心沉了下去。她再也忍不住,轻轻拉开房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屏息向下望去。


    玄关处,灯光大亮。


    管家老李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程以年。


    他显然醉得厉害。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昂贵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臂弯,领带被扯得松散,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此刻凌乱地垂落几缕在饱满的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俊朗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往日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半阖着,眼神涣散迷蒙,失去了焦距。高大的身躯微微摇晃,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身材远不如他高大的老李身上,脚步虚浮,几乎是拖着在走。


    “程总,您小心脚下……”老李额头冒汗,声音带着恳求,“我扶您回房休息……”


    程以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试图自己站稳,手臂一挥,却差点带倒玄关柜上的一个瓷瓶。老李吓得赶紧又扶稳他。


    程澄的心揪紧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程以年,脆弱、狼狈、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这与那晚胃痛时的脆弱不同,那是一种被酒精剥去了所有坚硬外壳、暴露出混乱内里的状态。


    看着老李吃力的样子,她几乎没怎么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拉开门,快步走下楼梯。


    “李叔,我来帮你。”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李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大松了口气:“哎哟,程小姐您还没睡?太好了!程总他……今晚喝得实在是有点多……”


    程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程以年的另一侧,伸出手臂,试图架住他的胳膊。


    刚一接触,一股浓烈醇厚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冷香扑面而来,熏得她微微蹙眉。


    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隔着衬衫布料传来惊人的热度。


    程以年似乎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微微侧过头,迷蒙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落在了程澄的脸上。


    那眼神混沌不清,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茫然和探究,仿佛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你……”他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我。”程澄低声应道,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力架住他的手臂,和老李一起,艰难地扶着他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挪地向二楼他的卧室走去。


    楼梯变得格外漫长。程以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的呼吸灼热,喷在程澄的颈侧,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程澄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滚烫的温度,以及那份全然依赖的重量。


    终于,三人跌跌撞撞地挪到了程以年卧室的门口。


    老李腾出一只手拧开门锁,程澄用力将他高大的身躯半推半扶地弄进了房间,几乎是把他“卸”在了那张宽大的深灰色床铺边缘。


    程以年一沾到床,身体就失去了支撑,重重地仰面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被摔得有些不适,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


    “程小姐,我去给程总弄点醒酒汤,麻烦您照看一下。”老李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程以年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程澄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毫无防备、醉意醺然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水晶吊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


    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外壳,此刻的他,英俊依旧,却多了一份让人心尖发颤的脆弱和……真实。


    程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床边。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眉头拧得死紧,额角还有细汗。


    她俯下身,想帮他解开勒得太紧的领带和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让他呼吸能顺畅些。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他温热的脖颈皮肤——


    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攥住。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硬,捏得程澄腕骨生疼。


    “啊!”她低呼一声,惊惶地抬眼。


    程以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如同寒潭深冰的眸子,此刻被酒精烧得通红,里面翻涌着极其浓烈、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茫然、愤怒,还有……一种仿佛压抑了千年、终于破土而出的、令人心悸的……委屈?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洞穿,却又带着浓重的醉意,焦距有些模糊。


    “程澄……”他沙哑地、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程澄的心脏骤然紧缩,被他眼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和质问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执拗而破碎,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要我?”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程澄的头顶!她瞬间脸色煞白,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装镇定,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程以年,你……你喝醉了……”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更紧地抓住。


    “伦敦……”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辩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痛苦地涣散开来,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伦敦……好冷……”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哽咽,那深埋在心底的绝望和冰冷,在酒精的催化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他喃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找不到……哪里都没有你……橙子……为什么……”


    “程以年!别说了!你喝醉了!”程澄心如刀绞,巨大的恐慌和痛苦让她几乎窒息。


    她用力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被她视为保护自己盔甲的过往,被他用如此痛苦的方式**裸地揭开,鲜血淋漓。


    “为什么……”他像是被她的挣扎刺激到,猛地又转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里面翻涌的委屈和不解,浓烈得如同实质,“……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告诉我……橙子……告诉我……”


    他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声音时而高亢愤怒,时而低沉哽咽,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绝望中发出最痛苦的哀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程澄的心脏,反复搅动。


    巨大的愧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她。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防备,在他如此直白而痛苦的质问面前,溃不成军。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簌簌滚落。


    一滴,又一滴。


    带着她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秘密,重重地、滚烫地,砸在了他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手背上。


    那灼热的湿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陷入痛苦呓语的程以年,身体猛地一震。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松了松。


    那双被醉意和痛苦占据的通红眼眸,茫然地、迟钝地,看向自己手背上那滴晶莹的水渍。


    程澄趁着这短暂的松懈,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清晰的指痕和剧烈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不敢再看床上那个混乱痛苦的男人一眼,像逃命一般,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他的卧室,反手用力关上了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程澄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依旧汹涌地流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门内,似乎还隐约传来程以年痛苦而模糊的低语:“……橙子……别走……冷……”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管家老李端着刚做好的醒酒汤,怔怔地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刚才门内最后那几句混乱而饱含巨大情感的呓语。


    他看着程澄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复杂难言的情绪。


    程澄也看到了老李,她慌乱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沙哑:“李叔……汤……麻烦你了……”说完,再也无法停留一秒,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向自己的房间。


    老李看着程澄仓皇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热气氤氲的醒酒汤,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程以年卧室门口,正欲推门进去,目光却无意中扫过玄关处——程以年那件被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的皱巴巴的西装外套。


    在靠近翻领的内侧,一个极其暧昧、极其清晰的玫红色唇印,赫然撞入老李的眼中。


    老李的脚步瞬间顿住,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辨。他看看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那刺目的唇印,最终端着醒酒汤,推门走了进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