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破庙外妖风簌簌,月光摇曳昏昏黄黄,穿过山上虬结的群树,在庙外青石板上投下凌凌波光。
骤然间,月光劈开乱云,一道雪亮扇刃寒光乍现
破庙缝隙里钻出的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湿冷腥气,更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妖气?
正殿之中,神像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泥胎。
“妖物,不必挣扎。”一白衣男子摇扇而立,声如冷玉击磬,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桀桀桀!受死吧!哈哈哈哈哈!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本大王就不杀你!太自以为是了吧!桀桀桀!”
魔物形似八尺大蛇,漆黑的鳞片在昏黄月光下泛着油腻光泽,蛇信吞吐间喷出腥膻雾气,竖瞳缩成一条细线,透着一股子外强中干的神经质。
那蛇首高昂,眼神却自下而上瞟来,一双黑眼里除了凶戾,竟还杂糅着一丝难以掩饰的……
心虚。
话音未落,应崇怜已不再给这只看似庞大却透着一股子中二病的蠢蛇机会。
他手腕一抖,玉扇破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月白光弧瞬间撕裂空气,锐啸而去。
“轰!”
气浪猛地炸开,卷起地上积年的尘土与枯叶,草屑纷飞。
大蛇惨嚎一声“啊!”
狠狠砸在地上,震得破庙梁柱簌簌落灰。
应崇怜轻飘飘落地,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蛇大王,我只出了一道扇气。”
他身形一晃,竟悠然坐在了大黑蛇硕大的脑袋旁边。大蛇庞大的身躯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破庙内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唯有粗重的蛇喘和风声呜咽。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
一丝尴尬。
“大人饶命啊!!!”
大蛇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巨大的脑袋拼命往地上磕,“信蛇一生积德行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啊!冤枉啊大人!!!”它抬起灯笼大的眼睛,如果蛇有泪的话,定是双眼含泪地看向应崇怜,满是凄凄艾艾。
就在此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踏碎了庙外的寂静,由远及近。
“道友,手下留情。”
一个清越沉稳的嗓音先一步穿透庙门,却又隐含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此蛇乃在下灵仆,蠢笨不堪。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道友海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着声音,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弥漫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踏入破败的门槛。
月光落在他身上,竟似被那浓重的玄色吞噬,衬得他身影愈发深邃幽暗,仿佛自夜色中剥离而出。
应崇怜心中微诧:“这般蠢蛇竟也有人收作灵仆?这位道友……怕不是心宽似海?”
他抬眼望去。
门口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腰间佩剑流光内蕴,剑鞘古朴,暗纹如活物般隐现流转,剑柄处一颗幽蓝宝石散发着微弱却极寒的幽光。
他面容俊美无俦,一双狭长凤眸含着温雅笑意,活脱脱一位浊世翩翩贵公子。
“抱歉,不知此蛇是道友灵仆。”
应崇怜定了定神,拱手致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方才那大蛇的哭诉本就有些滑稽,此刻面对这气度非凡的主人,更觉几分歉意。
玄衣男子走近几步,那双含笑的凤眸落在应崇怜脸上,目光深邃如寒潭古井,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然而在那温雅表象之下,更深的地方却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仿佛要将眼前白衣人的每一寸轮廓、每一丝气息都牢牢攫取、刻入骨髓。
“道友好俊的身手。”他开口,声音温润,目光却烫得惊人,“不知驾临伏山,可是为了近日伏城那扰人的“夜影”?”
应崇怜被他看得耳根微热,下意识地偏开了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扇骨,“正是。在下游历至此,听闻城中百姓受扰,便想顺手料理了,不想闹了误会,实在抱歉。”
他顿了顿,心中暗自思忖:此人气度雍容,谈吐有礼,可那眼神深处……却莫名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寒意。
尤其看自己的目光,炽烈得不像初遇。
“主人!!!呜呜呜呜呜呜呜!!!”地上的大蛇适时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巨大的身躯扭动着,震得地面微颤,“他长得那么美,下手咋这么重啊!痛死我了!QWQ!!”
应崇怜无奈扶额:“抱歉抱歉,道友,不知方不方便与这……”
他顿住,看向地上的庞然大物,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玄衣男子唇角微弯,带着点戏谑:“这蠢货名唤小王。”
应崇怜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小……小王吧……”
“我叫小王!!!不是小王八!!!”
大蛇猛地昂起头,愤怒地嘶鸣,竖瞳都气得圆了几分。
应崇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对对对,小王。”
“今日是在下唐突了。道友若是不弃,明日午时,在下于城中食膳阁设宴赔罪,还请务必赏光。”应崇怜再次看向玄衣男子,态度诚挚。
“李渡。”玄衣男子笑意盎然,凤眸紧紧锁着应崇怜,“道友如何称呼?”
“应崇怜。”
“好,明日午时,食膳阁,不见不散。”李渡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喑哑。
应崇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白衣身影融入庙外昏沉的夜色,踏着零碎的月光向山下走去。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李渡脸上温雅的笑意才如潮水般褪去
他盯着应崇怜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起浓稠得化不开的疯狂眷恋。
李渡忽地低低一笑,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一捻,一朵莲花凭空出现。
他将花朵凑近鼻尖,深深一嗅。
娇嫩的花瓣在他指尖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齑粉,仿佛被无形的火吞噬殆尽。
只余下一缕奇异的、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冷香,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
“此香……”李渡喃喃,声音轻得如同情人耳语,“入骨三寸。”
他抬眸,望向应崇怜离去的山道,一字一顿:
“吾、妻。”
话音落下的刹那,刺骨的寒意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地面瞬间凝结起一层惨白的薄霜,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连飘落的尘埃都被冻结在半空,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腰间那柄流光溢彩的古剑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嗡鸣,如同困兽在哀泣。
小王巨大的蛇躯猛地一僵,被李渡无意间泄露的恐怖鬼气激得浑身鳞片倒竖,连头顶两个小小的凸起的龙角都炸了毛:“老老老老大!冷静!那是道尊啊!是道尊应崇怜!”
“道尊?”李渡闻言,缓缓侧过头,凤眸幽深如万丈寒渊,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笑意:“亦是吾妻。”
李渡不再看那瑟瑟发抖的大蛇,目光重新投向山下伏城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锁定了某个正在行走的白衣身影。
“还不起来?”李渡声音恢复了平淡,却比刚才的宣告更显森然。
地上的小王一个激灵,巨大的蛇身在一阵剧烈扭曲翻腾的黑雾中急速收缩、变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噼啪”作响。
眨眼间,地上只剩下一个约莫七八岁模样、穿着明显不合身破烂黑衣的小男孩。
他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却强挤出邀功般的谄笑:“老大!怎么样!我演得好不好?好的话给点奖励呗?”
李渡看也未看他,玄衣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庙外浓稠的夜色,只留下四个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字,在凝结的空气中回荡:
“浮夸,拙劣。”
小王如遭雷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石化般僵在原地。
好半晌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冲着李渡消失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尖叫:“嘴毒的人娶不到老婆!!!”
“再不走,就把你丢在这山上喂蛇。”李渡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愉悦的慵懒,仿佛逗弄一只有趣的虫子。
“老大!!!等等我啊啊啊啊啊!!”
小王瞬间魂飞魄散,迈开两条小短腿,呼哧呼哧地拼命追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老大!等等可怜的小王吧!”
好不容易追上李渡飘忽的背影,小王喘着粗气,小脸上满是好奇和后怕:“老大……老大!话说你咋确定就是他啊?天尊那老古板,不会因为咱们是鬼就骗咱吧?这都三百年了……”
李渡脚步未停,眼底的笑意却真实了几分,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餍足。
他摊开手掌,一道狰狞的血痕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掌心,鲜血蜿蜒滴落,却在接触地面前化作缕缕黑气消散。
那是剑灵遇见原主人反抗留下的痕迹。
“他若敢骗我,”李渡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周遭温度骤降,“便屠尽灵宫,焚其道统,寸草不留。”
小王听得浑身一哆嗦,小脸煞白,随即又假惺惺地呜咽起来:“呜呜呜呜……老大说得对!三百年了呜呜呜……终于,终于找到道怜大人了呜呜呜呜……”他一边假哭,一边偷偷觑着李渡的脸色。
小王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被山林的寂静吞没。
山风凛冽,吹动应崇怜的衣袂。
就在他即将踏入伏城灯火通明的城门时,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悸。
像被一根细针狠狠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之后,是绵长而陌生的酸涩感,瞬间擒住了他的呼吸。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眉头紧蹙,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与不适。这感觉来得突兀又诡异,毫无缘由。
他定了定神,压下那阵异样,抬步入城。城门附近,一张崭新的告示在灯火下格外醒目:
玄真宗令
告天下修士:
伏城乃商路要冲,亦为本宗结界交汇之枢。近日妖物横行,噬魂伤人,百姓惶恐!玄真宗责无旁贷,已遣精锐弟子清剿。
然此獠狡诈,踪迹诡秘,本宗人手捉襟见肘,恐贻误战机,祸及苍生。
特此悬榜求援,诚邀天下有道之士,无论宗门散修,速赴伏城,助我宗除妖卫道!
诛杀此妖,验明正身者,赏银十万两!
玄真宗谨启
应崇怜的目光在十万两三个字上凝住,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摩挲着温润的扇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应崇怜紧赶慢赶,终是在天幕尚未完全被墨色浸透时,抵达了伏城最大的酒楼——食膳阁。
人一踏入,喧嚣热浪裹挟着浓郁的酒菜香气扑面而来。
酒楼内灯火煌煌,人声鼎沸,桌椅几乎被挤占一空。
放眼望去,佩刀带剑、气息各异的修士济济一堂,显然大多是为伏城夜影一事而来。
跑堂的店小二托着巨大的木盘,在桌椅与人流的缝隙中灵活穿梭,高声吆喝。
修士们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独坐角落默默饮酒,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
“十万两!玄真宗这次真是大手笔!若得了这笔钱,何愁买不到上品灵丹仙器?”
“谁说不是!天下第一宗的底蕴,果然非同凡响……”
议论声此起彼伏,核心皆围绕着那惊人的悬赏。
应崇怜穿过拥挤的大堂,向楼上雅间走去。
听到“十万两”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倏地一亮,唇角微弯,心中盘算:行走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银钱自然是多多益善……
明日定要再去瞧瞧那土豪告示。
半刻钟后。
食膳阁喧闹的大堂入口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一道玄衣身影缓步踏入。
无形的、沉重的威压无声弥漫,如同深海暗流席卷。
离门最近的几名修士谈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垂下头,眼神中流露出本能的敬畏与忌惮。
李渡对此视若无睹,目光径直投向灯火阑珊的三楼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木板。
方才低声谈论悬赏的两人迅速起身,恭敬地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王。”
李渡随意地挥了下手,目光依旧锁着楼上:“如何?”
其中一人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却无比清晰:“回禀王,崇怜公子已至,在三楼暗香阁。
“方才在楼下,听闻悬赏时,公子眼中……确有一瞬亮光闪过。”
李渡闻言,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愉悦至极的弧度,狭长的凤眸中流淌着志在必得的幽光,指尖在腰间那柄流光内蕴的古剑剑柄上,极轻、极有韵律地敲击着。
小王站在李渡身后,看着自家老大这副春风拂面的模样,忍不住摸着下巴,用一副看透世事的沧桑口吻小声嘀咕:“唉,老大他……”
可是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本子看多了,入魔了?”
李渡头也未回,声音温煦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让小王瞬间汗毛倒竖,“本王不介意把你丢回山上喂蛇清醒清醒。”
小王一个激灵,眼珠一转,立刻换上委屈巴巴的表情,声音拔高:“老大你好恐怖啊!我要去找崇怜哥哥!找他讨药告状去!呜呜呜呜……”
他作势就要往楼上冲。
李渡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凤眸微眯,如同发现了新猎物:“小王。”
“啊?”小王猛地刹住脚。
“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李渡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赞许,却让小王头皮发麻,“去吧。就按你想的,去找他。”
小王眼睛瞪圆了:“啊???”
“告诉他,”李渡微微倾身,靠近小王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恶魔般的诱惑与不容置疑,“就说本王嫌你蠢笨碍事,把你丢出来了。
“你浑身是伤,走投无路,要他……负责。”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小王,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嗯?可有异议?”
小王对上李渡陡然变得幽深冰冷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寒意让他瞬间想起了三百年前某个同样笑得温柔、却抬手间让叛徒魂飞魄散的场景。
巨大的恐惧罩住了他,小脸煞白如纸。
“没、没异议!绝对没有!”小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带着哭腔,“我这就去!这就去求道怜大人垂怜!!”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讹人?这分明是去送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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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蛇大王悬赏十万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