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怿老远就看到那个矮墩墩的黑鬼了,但他既不想松手,又不敢说话,怕被认出来,然后再一起被抓回去。
于是他背转身子,以手掩面,杵在路边当背景板。
老黑大概没看出来他是个背景板,毕竟他手里还拽着人家的任务对象。
不过黑无常还是很客气,甚至朝他的后背作了个揖:“已故亡灵由吾带入黄泉,特来引路。”
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白怿只好尴尬地回过头,为陆一鸣辩解两句。
“这个魂魄吧,他不是死了,他是灵魂出窍,重新回到身体里还能活。”
黑无常却摇摇头:“生机已绝,断不能活。”
诶?
“不是吧?那我岂不是杀人害命……”
“非也,阁下的魂魄善择无主躯体,入体前,苦主已然离世。”
捡来的?捡的时候这家伙已经死了?
白怿松开手,那魂魄立刻就站到了黑无常身后,随着他一起往远方飘去。
白怿后知后觉地咂摸着老黑刚刚说过的话,论辨别魂魄他们乃是冥界最高级的技术工,一眼就能看出各种魂魄的质量。
他刚刚评价自己的魂魄用了一个词叫“善择”,自己的魂魄很善于挑选无主躯体,然后据为己有吗?
这算怎么回事?天生的偷家贼?简直费解!
本着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的生活法则,白怿决定去找南殇。
自己明明是拉着他一起来的,应该不会离太远。
正在犹豫要不要就地吼一嗓子的时候,身后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
甫一转身,白怿的嘴角就撒着欢儿地直往耳朵根后头跑。
因为来者是一位十分明艳的大美女!打着卷儿的粉色长发,浓眉大眼,楚楚动人,正抱着一叠书本冲他笑。
冥界待久了,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白怿默默咽下一口口水,暂时把南殇抛之脑后。
美女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虽然我很想点头,但我的事情,姑娘你可能帮不上忙。”白怿诚实地回答。
“你在找人吗?”她又问。
“对,和我朋友走散了。”或许是出于自然而然和美女搭讪的心理,白怿还多问了一句:“他叫南殇,你认识吗?”
刚问出口就知道是废话,自己都住到别人身上去了,南殇的情况又能有多大差别呢?
但美女却捋了捋她的卷发,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南殇他,居然还有朋友啊?”
“你认识他?”白怿震惊。
美女甩了甩头发,一缕带着香味的发丝轻轻抚过白怿的面庞。
淡淡的茉莉花香,竟然恰到好处地符合白怿的喜好。
“算认识吧。”她柳叶般细长的眉毛微蹙着:“但不太熟。”
“那……你也是鬼吗?”
这话问完,白怿四下张望,果然路过的人群纷纷侧目,是又在好奇自己为什么对着空气说话吗?
但这位美女同学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薄唇微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把怀里的书本尽数塞给白怿,自己抬手对着路过的同学大大方方打招呼。
“叶澜,是新男朋友吗?”有爱看热闹的同学向她发问。
白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的纤纤玉手勾住了肩头。
“是哥哥哦。”她娇滴滴地说。
路过的同学带着看穿一切的眼神,啃了一口新鲜保熟的瓜后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只余白怿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叶澜却凑得更近了,像蹭过来的某种毛茸茸的兽类,用鼻尖贴近白怿的脖子。
“你身上有种味道,我很喜欢。”
白怿有种被冒犯的不适感,于是伸手推开了她。
“这位人类姑娘,我们跨物种了,烦劳你注意分寸。”
叶澜就收回手,偃旗息鼓,乖巧地站着,目光定定,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两分呆气。
白怿转身欲走,却被她拉住了胳膊。
“你不是要找南殇吗?我带你去。”她甜甜地笑着。
毕竟是绝色美女,总是令人难以拒绝,鬼也一样。
路上,白怿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叶澜摇摇头,“或许,算是妖吧。”
白怿睁大眼睛,从头到尾将她重新审视了一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你一定是狐妖,都说狐妖是最好看的。”
叶澜莞尔一笑:“谢谢。”
“那你怎么会认识南殇?你也去过冥界吗?”
“去过。我经常往返于冥界和人间。”
“哇!”白怿露出星星眼,“你们妖界真好。”
叶澜笑得更开心了,她问:“怎么?南……难道你们冥王殿下不好?”
白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平时被看得可紧了,即便在冥界,出了工作范围以外的地方都要打报告。”
叶澜领着他绕过操场,穿过会馆大楼,上电梯到了六层导师办公室。
“那他可真是丧心病狂。”叶澜刻意放大声音,对着3602的门喊。
*
[小剧场之凑热闹的第三者]:
别有洞天的石壁内部,氤氲的沉香雾气像一层笼罩的薄纱。
薄纱之下,是两种节奏完全不同的步伐。
一种跳跃着的,轻快又洒脱,另一种则犹疑着,缓慢而稳健。
冥界的沉香具有一定的指引能力,会逐渐环绕在魂魄附近,形成一圈圈白色香环。
一个,两个,三个。
第三个香环是空的。
前方兴奋得快神志不清的白怿留意不到,后方一早就感受到第三者气息的南殇又插不上手。
因为他正忙不迭地护着白怿往通道里跑。
这种在不相接壤的两个空间当中生生塞进一个折叠通道的术法,会对通道当中的魂魄产生很大压力。
但通道既然是南殇架起来的,他自然也会考虑周全。
如果白怿尚余一丝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就会看到曾惊艳过他的那种金光正柔和地在他身上闪烁着。
那是南殇的护体金光。
可是这还不够,因为白怿的魂魄非常脆弱,像是曾经被修复过,哪怕很轻微的拉扯都会令他难受。
所以在空间迅速交叠的过程中,南殇只能紧紧抱住他,从背后将他整个拢入怀中,才如愿看到了他稍稍舒展的眉头。
关于身后跟进来的那只常年阴阳怪气,毛病比毛还多的畜生,南殇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不干扰便罢。
可谁承想,刚刚踏上人间的土地,两眼一睁就是那货满头招摇的粉头发。
“我就说嘛!那啥也没有的破石壁,你吃饱了撑的要去插一支彼岸花,原来是给傻小子引路呢?
堂堂冥王殿下,竟然这么有闲情雅致,来趟凡间还要费心设计?你放心,到了这里,你必定也是干工程建设的一把好手!”
南殇本来不想搭理他,自己明明是抱着白怿出来的,怎么一松手他就没影儿了呢?
准备掐个小小的搜魂诀探查下,那头粉毛就在旁边嘚啵嘚啵聒噪个不停。
于是一道忍无可忍的锋利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
“银澜,本座对你已经够宽容了,再废话你就滚回冥界去!”
冥王的火气向来带着无形的威压,足以透过骨肉令灵魂颤抖,可银澜却似无所感,还对着兜里刚取出的镜子搔首弄姿。
“怎么别人话多你就爱听,我多说两句你就火冒三丈?
人间能有如今的繁华,还不都得仰仗我那位主上。你呢?你只会躲在地下看热闹罢了。”
南殇查到了白怿的魂魄所在,知道他安然无恙,心绪稍平,转头便同银澜争辩起来。
“天地初分之时,神界与冥界早就划分清楚,各守一方。数十万年来,本座与他们毫无交情,当年的神魔大战打得再浩浩荡荡,同本座有甚干系?”
南殇耸耸肩,借着银澜手里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指尖轻点,一袭紫袍瞬间变成了合身的人类西装。
扯扯不大习惯的领带,他又说:“谈起你那位旧主,本座到如今都还好奇,究竟是多怪异的审美,竟让他把你这只上古神兽养成一副狐狸做派? ”
南殇对此颇感可惜,“你可是狼啊。”
不仅是狼,他还是神族陨落前,踏月山上最后一只银月狼王。
对比起来,眼前的现实真是辣眼睛。男扮女装就算了,还惯会花言巧语,卖弄风情,活脱脱一只狐狸精。
“狐狸精”义愤填膺地反驳:“你说我可以,不许诋毁主上!”
南殇冷笑一声,“有什么说不得?当年的逍遥神君,在漫天神佛里,可谓是头一等的愚钝。
神魔大战爆发时,人间作为副战场,面临的是天火坠落,天雷滚滚,大地崩裂,海啸山倾……
他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福缘神,不好好待在神宫,却要下界去护佑人间,不落得神魂俱散才是怪事!”
银澜这回反倒没有再咬牙切齿,他只是看向路边正随风摇曳的大团大团蓝色绣球花,淡淡道:“你就说,他护没护住吧?”
南殇无言,因为他护住了。
在神界陨落,魔域崩塌之时,唯有人间尚余四时花开,昼夜灯火。
后来,银澜为了寻找主人的神魂闯入幽冥,他本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时,在罗阴山上被南殇所救。
再后来,银澜数次往返于人间,抱万一之希望想寻回逍遥神君的半缕神魂,却毫无所获。
但他或许并不知道,作为冥王的南殇对他屡屡纵容,并非是想要收服他成为自己的灵兽。
而是与他抱了同样的希望。
倘若重来一次,或许南殇不会再袖手旁观,他愿意施以援手。
事了之后,再同昔日无缘结识的那位朋友共饮一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