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血佛奴—阿傍行走在荒山古驿道上。
天空是令人窒息的墨蓝色,没有星辰,只有一轮昏黄的、边缘模糊的月,如同悬在墨布上的陈年油渍,努力地想从厚重云层中挤出一点光亮。
山风呜咽着,时而尖锐如妇人低泣,时而沉闷如野兽压抑的呜咽,卷起地上经年的枯骨、碎叶与腐败的草木残渣,在狭窄崎岖、几乎被野草和荆棘彻底吞噬的古道两侧旋舞。
空气沉重而湿冷,饱含着泥土腥味、枯骨钙质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浸入骨髓的尸阴之气。驿道深处,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雾盘踞着,如同贪婪的幽灵,缓慢地吞噬着途径的一切活物气息。
阿傍沉重的脚步踏下,布满污血与枯油硬痂的巨大脚掌落在松脆的枯骨上,发出清晰到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腐土随之无声塌陷,留下一个个边缘蒸腾着微弱硫磺烟气的深坑。每一步,那替代了他右小腿的沉重污秽骨刃,都会在地上拖出一道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暗绿色脓血痕迹。他巨大的身躯在枯木败草中投下更深的阴影,硫磺与瘟疫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涟漪在他周身荡漾,无声地绞杀着本就稀薄的生命气息。
佛孽意志冰冷地扫描着四周。林木生残存的零碎记忆碎片——作为雾都鬼画师时对“存在”、“道路”的极度偏执——与佛孽核心对“终结”与“吞噬”的本能饥渴此刻高度统一:必须进食!必须恢复!必须找到那另一半“自己”!
这荒凉破败的古驿道,被深埋于忘川支流记忆尘垢的最底层,早已被阴司“废弃”,但漫长的阴阳混淆与战场厮杀、流民弃尸所沉淀下的浓重怨气与死寂精粹,对此刻的阿傍来说,恰如行走在干涸河床上的野兽嗅到了腐烂淤积下的水汽。
这股驳杂却浓郁的阴死之力源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佛孽核心贪婪的“嗅觉”。
阿傍巨大的牛鼻孔翕张着,浓烈的硫磺烟雾滚滚喷出,两道暗金的竖瞳在昏暗中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锁定瘴雾深处某个方向。拖在身后的污血骨刃缓缓扬起,锋刃刮过旁边一块半埋土中的残破界碑石墩,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留下一道深痕与腥臭的绿烟。
目标就在前方!吞噬!恢复!变强!佛孽的意志驱动着这具污秽的躯壳,一步深陷,一步拖拽,留下腐蚀与死亡的印记,坚定地朝着那黑暗中的“灯塔”前行。
突然!
死寂的山风像被扼住了喉咙,骤然停滞!
紧接着,一股极其突兀、带着妖异甜香的阴气毫无征兆地从前方浓雾中扑面而来!
瘴雾深处,蓦地亮起了两点惨白幽光,跳跃着,如同野兽冰冷的眼瞳。
随即,一阵诡异的音调打破了山野的沉寂。那不是自然的风声,而是尖锐、扭曲、仿佛用烧红的铁针刺破耳膜才能发出的——
唢呐声!
曲调依稀可辨是《百鸟朝凤》的喧闹喜庆,却被人用阴冷的力道吹得七扭八歪,高亢处陡然变作女人受惊的凄厉尖叫,低回处又拖出垂死者呕痰般的粘稠呜咽。
这不是活人的音乐,这是画皮描骨、为鬼做嫁的催命符!
白雾被这两盏突如其来的惨白灯笼无声地劈开。
灯笼是纸糊的,惨白底子上描着猩红的喜字,但那字迹如同凝固的脓血,边缘晕染开令人作呕的暗色污渍。灯笼并非悬浮,而是被四具佝偻僵硬如同虾米、枯瘦如朽柴般的“人”高高挑起——纸人轿夫!
它们穿着残破褪色、沾满不明污秽的仆役号衣,动作整齐划一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脸上是用劣等胭脂胡乱抹成的两团惨红腮红,下方则用墨笔画着一条如同裂缝般向上弯曲的嘴巴,凝固成永恒虚假的笑容。没有眼睛的位置,只有浓墨点成的两个黑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它们抬着一顶破败不堪的猩红花轿。轿帘是更厚的红纸,已经被风雨虫蛀侵蚀得千疮百孔,破洞处边缘发黑,不断有腐朽的纸屑簌簌掉落。
花轿随着纸人僵硬的动作而颠簸摇晃,那歪歪扭扭的姿态,活像一口在乱葬岗颠簸前行的移动薄皮棺材。
阴气、妖气,与一丝丝混杂其中的、属于“新鲜”画皮的独特波动——那是一种将生魂强行剥离、精粹怨念并缝补残魂的邪异气息——如同最诱人的血腥,透过翻飞的破损轿帘飘了出来,准确地钻入阿傍巨大牛鼻的嗅孔!
“嘶——!”
污血佛奴粗重的硫磺鼻息猛地一滞!暗金竖瞳骤然收缩如针!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深处、混同着佛孽核心贪婪的纯粹捕食欲望,如同火山岩浆般从污血骨铠的每一条缝隙中轰然喷发!无需理智思考,这顶花轿,这气息,尤其是轿子里的那个东西,是此刻他极度渴求的补品!是大补之物!身体的本能、佛孽的意志、林木生记忆碎片中对掠夺的狂热,瞬间统一成一个绝对指令:撕碎它们!吞噬!
阿傍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到足以让大地微微震颤的、混合着硫磺气泡破裂与骨节摩擦的咕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并非怒吼,而是猎食者锁定目标、肌肉蓄势待发、杀戮即将喷薄而出的前奏!他那庞大沉重、布满污秽铠甲的身躯微微下沉,取代小腿的沉重污秽骨刃悄无声息地扬起至最适合劈砍的角度,粘稠的脓血在暗夜中拉出令人作呕的丝线!
一步!只需要一步踏出,那撕裂空间的力量就将把这顶诡异的破轿连同里面的活物一同化为他力量复苏的祭品!
砰!砰!砰!砰——!
就在阿傍那巨大、覆盖着污血与枯油硬痂的脚掌即将重重踏碎脚下几根枯枝、借力冲刺的前一刹那——
极远处!
那方向正是蜿蜒驿道深入酆都外域更荒僻地区的必经之路!
数道快如鬼魅、沉重似铅、又带着某种冰冷秩序感的脚步震动,如同丧钟急促地敲击大地,沿着荒芜的驿道由远及近、高速奔袭而来!
这些脚步声带着锁链拖行于冰冷砂石的刺耳哗啦颤音!更伴随着一种如极地罡风般冻彻魂髓的——拘魂铁律气息!
这是秩序,是规则,是对九幽之下一切混乱存在的冰冷锁链!
其中一道气息,最为磅礴厚重更混杂着无比熟悉的、属于酆都鬼使的硫磺恶臭——虽然远比阿傍身上的气息“纯净”,但其本源力量近乎同源,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辨!正是牛头同源的污血鬼使之力!
佛孽意志核心深处,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油!
林木生残存的、属于被侵染的牛头阿傍的记忆碎片瞬间被这同源气息引爆!无数混乱的场景碎片在暗金光芒深处急速闪现:
混乱的斩孽台刑场!血色的铡影!锁魂索碰撞的叮当!马面那张同样狰狞的马脸上那混杂着惊愕、狂怒与“老牛!你在哪!”的焦灼咆哮声!酆都黑律中“叛逃”、“勾结邪佛”等条目如带刺的铁链在记忆中抽打!“巡游马面”、“阴律追捕”、“就地格杀”……这些冰冷的词组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佛孽意志驱动的捕食本能之中!
佛孽核心那纯粹的吞噬欲望瞬间被一个更冰冷、更紧迫的威胁压制——暴露!一旦被马面或它所代表的酆都力量发现此刻的存在形态,被佛孽深度污染的牛头残躯加上林木生核心的邪魂……等待的绝不仅仅是“拘拿”!
必然是倾尽酆都乃至十殿之力的无情灭杀!这脆弱的新生污佛之躯,无力抗衡!
“遁!”
一个冰冷、压抑着暴怒与忌惮的指令,如同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律令,瞬间盖过了一切本能!
那即将喷射而出的硫磺风暴硬生生被压回喉咙!刚刚扬起、蓄满破灭之力的污秽骨刃如同被无形巨掌钳住,猛地垂落!巨大身躯展现出与狰狞外观绝不相符的恐怖速度与收敛能力!
“嗞——!”
阿傍的躯体化为一道贴着地面的、几乎没有任何光影与气息逸散的污浊暗影!
瞬间滑入驿道旁一蓬最茂密、缠绕着枯黑藤蔓与腐烂树根的灌木丛深处!如同滴入墨汁的腐水,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
周身那狂躁的硫磺气息、瘟疫之毒、枯败邪意瞬间被完美压制、内敛,只余下最低限度的、如同枯木死石般的沉寂。唯有灌木枝叶被污血骨刃无意扫过、迅速枯萎冒烟的小片痕迹,无声昭示着刚才瞬间爆发的非人力量与压抑的杀意。
那顶破败的猩红花轿,依旧在四具纸人僵硬麻木的抬动下,诡异地摇晃着前进,毫无察觉地经过了那丛刚刚吞噬了一个恐怖怪物的灌木丛。
只是刹那之后!
砰!
蹄铁踏碎山岩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在空寂的驿道上!
雾霭翻卷之处,一道庞大的身影率先撕裂昏蒙!
狭长狰狞的巨大马首傲然昂起!覆盖头颅的并非毛发,而是如同黑铁浇铸、流淌着滚烫硫磺光泽的厚重角质层,形成天然的凶戾面具。马脸轮廓清晰,颧骨高耸,鼻梁狭长下延,末端开合喷吐着滚滚硫磺浓烟。一双赤红如熔岩地狱的狭长马目中,燃烧着怒火与冰冷的秩序感!
脖颈连接处,浓密卷曲、如同燃烧地狱火凝结而成的鬃毛向后披散,每一根鬃毛尖端都跳跃着幽蓝色拘魂鬼火。肩背覆盖着层叠厚重的污血青黑重甲,形如马铠,甲片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硫磺光痕。
它身形高大如山魈,比阿傍略显瘦削却更为精悍。马蹄踏地之处,青黑蹄铁在坚硬岩石上踏出火星,留下焦黑的硫磺烙印。一条由纯粹凝练阴属性能量构成、缠绕着跳跃幽蓝鬼火的沉重锁魂链,拖曳在身后,链条的每一次摩擦碰撞,都带起令魂魄冻结的冰寒罡风!
酆都阴帅,牛头阿傍的千万年生死搭档——马面罗刹—阿罗!
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三道或虚或实、气息森冷、带着同样锁魂链条气息的拘魂鬼影。
马面那狭长巨大的马首猛地转向花轿离去的方向!熔岩般的赤红马目中凶光如狱火翻腾,深处却翻涌着巨大的困惑与惊疑!长鼻剧烈开合,硫磺烟柱如长蛇般喷吐!它在疯狂辨识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妖气、纸人的腐朽气、一丝新鲜怨气……但唯独缺少了什么!少了那股它追寻的、无比熟悉的、属于牛头阿傍的浓烈硫磺同源气息!
“……阿傍?”
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从马面咽喉深处挤出,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怒和一丝几乎被暴戾掩盖的焦急,“酆都鬼律轮值点卯……竟敢擅离守?……这股子妖气!是哪个不要命的精怪敢在我的巡区作祟?!拘回来!撬开它的嘴!给我问清楚!!”
它粗壮如梁柱的手臂猛地一挥!沉重的鬼火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破空声!
“遵命!马爷!”
几个拘魂鬼影应声而动,如同被风吹散的浓雾,裹挟着阴风与锁链厉啸,朝着花轿消失的方向狂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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