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生确实死了。
活着的武良也是马生。
马生就是双生相，落水后惊魂未定，马生当下便已溺毙，而那个自他出生就一直藏在身体中的武良却趁机占了马生的肉身。
武良会凫水，沿河而下被一农户救下。
“武良会凫水，马生不会？”
文春有疑问。
“胎生的，不都是会游泳。”
束娇道。
“原来如此。”
“你俩别打岔。”玄月开口道：“阿吾，书接上回，您接着来。”
幸芝忽然转身走向小院，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东边沉沉的水汽下一丝白光正爬上地平线。她已经感知不到寒意，只惊觉不知何时，文春已经换上厚厚的软袄。
这天，怕是要落雪了。
她出了院门，唤了只野鬼过来，说可以放那对小情侣回来了，要变天，别再出别的岔子。
四下静得出奇，只有阿吾低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马生死了，只剩一丝游魂，偏偏班剑旅途奔波伤了元气又卧在鬼树下。马生想回家，班剑又急切想寻得马生，他需要银钱，家中老父缠绵病榻，等着银钱回去换汤药。班剑便在树下梦见马生，因缘际会他竟真当自己就是马生。换作咱们知道那就是梦魇，可班剑不知，他便替了马生回家寻妻。原本他是想着见一面就走，哪知班剑鬼迷心窍，见那容奴貌美如仙，瞬间动了心思，竟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马生。班剑就是班剑，马生就是马生。只是一时色胆包天，恶从两边生罢了。”
“那后来呢？”
文春追问。
“后来班剑作恶入了拔舌地狱。可怜容奴苦等马生不得，又眼见稚子孤苦无依，以其自身阴魂敲了鸣冤鼓。老爷派鬼差去人间查访，已是十数年后，马家早已不复存在，引那武良与马家旁人相认，当时马家只余马生的母亲尚存一息。于是马母见了武良，知道马生尚在人世，当晚便撒手人寰。武良为其披麻戴孝，于人道自己虽不是马生，但因不知自身来处，认下马母视做义母未尝不可。旁人只道武良大意，却不知死在深潭中的容奴何等冤屈。”
第一声鸡鸣从远处传来。
幸芝进屋时，阿吾和玄月已经不见。
“姑姑，鬼差大人为何要说这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里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稀里糊涂没说完就跑了。”
束娇收拾残羹时，不免小声抱怨。
幸芝将文春叫过来道：“这几日天寒地冻，你就让向兰留在店里帮忙，薪资多付一份，另外在给她预备些过冬的厚袄子，我瞧她连个行李箱都没有，只怕也没什么衣裳。”
文春撇着嘴道：“姐姐，我可是要吃醋的。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冬可有新衣裳。唉，由来只有新人笑，哪里还理会我这个旧人夜下吟吟抽涕。”
幸芝知道她故意作怪，便笑着叫来束娇，一并吩咐说都给各自预备些过冬的衣裳。文春笑嘻嘻，说刚好她有灵感这就着手准备店里的工作服。一听工作服三个字，幸芝便打住道：“别，嫌我死了还不够忙活的。就各自做几身新衣，图个吉利。我要那种新中式的，颜色不要太艳丽，最好穿上去鬼气飘飘，生鬼勿进的那种。”
束娇在旁举手道：“我可以提意见吗？我要那种白雪公主的蓬蓬裙，颜色要鲜艳一点，不要红色要蓝色黄色和绿色。周一到周日每天不同颜色的那种。”
文春合上平板，双手合十道：“打住！我明儿就带着向兰去逛街。”
“别。”幸芝的目光落在二楼窗户上，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去。”
文春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去，厚重窗帘下有人影一闪而过。
“姐姐，你在看什么？”
幸芝摇摇头，回到自己的房中，打开那本绢册，缓缓写下向兰的名字，她心里暗自祈祷，至少让向兰是向兰便好。
但她又知，鬼差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忽然说那个故事。
03年生人，少岁无忧，家道足，中途崩塌生异心，母孱弱，难维系，衣带勾连双双投湖，卒年方十。已入轮回。
向兰十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出轨，母亲带着向兰跳湖自杀。
向兰本该死在十岁那年。
那如今的又是谁？
向兰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常年靠杀鱼为生，有自己的摊位养活一个孩子虽然辛苦但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后来生病才难以为继。
那如果向兰死在十岁，那如今的向兰又是谁？
幸芝又在绢册上写下容奴的名字。
容奴，生卒年不详，因红杏出墙谋害亲夫被族人溺毙。
寥寥两句，便是容奴的一生。
幸芝又写下班剑的名字。
班剑，生年不详，卒于1783年秋，因谋杀入狱不知悔改叛腰斩之刑。行刑后尚存一丝气息，叫乡民挖鼻割耳血尽而亡，曝尸荒野无人收敛。
马生，生于壬子年春，卒于戊寅年冬，县试二甲金科不中，返乡失足落水而亡。
没了。
两百多年前，按道理说，容奴和马生就算轮回也历经三世，可绢册上什么也没有，难道说他们一直徘徊在人世，不曾轮回？
幸芝只觉得一阵头疼，自己个儿钻入灯笼中被阴火慢慢炙烤着，方才觉得周身舒服些。阴火下，那枚兽蛋静静的躺在蛋匣中，幸芝叹了口气，自灯笼中跃出，窗外已天光大亮。
小院里，向兰扶着小姨在廊下坐好，又转身去准备早点。昨晚那对被急雨耽搁的情侣推桑桑着进门。文春此时不在店中，加上往常这时候临时工也会陆续过来，她便没有特意交待什么。
情侣中的女孩小敏一进门就道：“老板在吗，我要退房。”
小姨撑着拐杖站起身问道：“姑娘，昨晚你们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会儿店里还没上工，要不我弄点茶点，你们吃了暖暖身子，我这就给你联系人来。”
小敏见对方是长辈，点头轻声道：“吃就不用了，我上去收拾东西。麻烦请您尽快联系，我还要赶火车。”
“好的，我这就帮您联系文姐。”
向兰在旁掏出手机，准备给文春打电话。
男孩忽然上前，一把拽住小敏的胳膊将人拖到一旁道：“喂！我说够了吧！要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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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旅游的也是你，到了这儿闹脾气的也是你，现在我钱花出去了，你说你要回去就回来，赵晓敏，你把老子当猴耍呀！”
“呵，现在跟我算钱是吧。好啊方健，那我们就算个清楚。”
小敏趁着吵架的空档还扭头请向兰帮忙联系店家。
“拜托拜托，我们吵我们的，不耽误你联系哈。”
方健闻言横插一脚吼道：“不准联系！谁联系我跟谁没完！这事儿你们别插手！”
小姨见不惯男人欺负女人，上前道：“二位，我们是开店做生意的，你们要是在店里这么闹，我是要报警的。二位有话好好说，是吧，既然出来玩，开开心心平平安安最要紧，你们说是吧。”
方健扯着小敏将人拉至墙根下道：“我说我可以解释，你偏要不信，我跟她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事关系，而且之前的聊天记录你也看了，就是很正常的工作对接。我承认昨晚那种环境下，我确实不该对你发脾气，但那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别！不用给我解释！我跟您什么关系，是不是？不劳您费心了。刚不是说钱吗？我好好给你算算，咱俩当时确定恋爱时，你从西安到崇州找我是吧，本来你是计划坐两天一夜的火车，没记错吧，绿皮车，你说想欣赏沿途的风景，你还说这一路也可以用来考虑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真的要到那一步。老实说我当时挺感动的，现在想想我真他妈就是脑残，神经病！又穷又抠搜还满嘴诗情画意！唉！你闭嘴哈！是不是老娘当时说给你改机票，不用那么麻烦就在机场见一面，合适就接着聊，不合适你就再买张机票回去。”
赵晓敏说话语速极快，像一把开了光的机枪“突突”起来就是没完。
赵晓敏端起桌上茶盏一口喝下。
方健看了眼向兰接着道：“所以，你现在跟我算机票钱是不是，这一年，光给你买礼物，我至少就花了六位数是不是！”
“我呸！”赵晓敏一口茶叶沫子啐道：“你是花了点小钱给老子买礼物，可你买礼物的零花钱是老子给的。老子给你钱让你给老子买礼物，你他娘的到跟老子算上了是不是。还有那回，你看上一辆车，说什么周天纪念日，大清早老子出差刚回来，脚都没着地，就被你拖着去4S店交定金，那辆车48万，哥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车子你没开吗！车子不也是落户在你名下？”
“哦，你也知道，车子我开过哦。还有，车子当时为什么落在我名下，你不记得了吗？哥哥，你黑名单啊，贷不了款，为了免息贷款不得不落在我名下，之后每次的贷款你都拿这件事说事，说车子在我名下，贷款本来就该我还！至于我开那辆车子，是不是每次都是因为你喝多了连代驾都舍不得叫，让老子打车去给你把车开回来。我他妈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你这么霍霍！幸好，苍天有眼，老天保佑，昨晚那场大雨救了我的命！”
赵晓敏扭头道：“请问，老板还没过来吗？”
向兰攥在掌心的手机传来文春的呼喊声：“小姐姐，我到巷口了，你别着急，等我陪你一起收拾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