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幸芝早早闭店,准备送张添离开,她将剩余供品沿街摆放供野鬼自取。
因着临近清明,路边野鬼叫平日又多了些。
有无法归家的旅人在路边焚烧香烛,偶有不知规矩的随意寻了位置便焚烧纸钱,尚不等自家亲人到场,便被野鬼哄抢一空。
幸芝的供奉让那些跋涉千里享受烟火的不至于扑了个空。
饶是空阔的街头,在幸芝眼里却也忙忙碌碌。
鬼差并未说明准确时间,张添自日暮便坐在茶餐厅外,幸芝仍是像往常一般备下茶点。
张添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恨?”
幸芝摇头:“我们受过您的恩惠,心里对您只有感激之情。”
“可我让她白白等了四十余年。是我对不起他。”
她仍是摇头道:“您当时承诺是真心的,所有您爱人等您也是真心的。真心换真心,没有谁对不起谁。”
“真心是最靠不住的。”张添开口说:“虎子也好,大黑背也好,都是真心的,可结果呢。”
幸芝没有回答,她已经看到鬼差站在巷口,紧跟在他身边的是一只通体金色毛发的大黄狗,大黄狗之后是一条黑背,只是黑背隐约能瞧见黑白相间的纹路。
大黄狗发出人声:“我虽被分食,却救下七条性命,这是我的功德。”
黑背汪汪叫了两声,磨蹭到少年膝前。
张田搂着它的背脊,化作点点星光。
文春躲在门后不由感慨道:“是战争,让他们骨肉分离。”
“也许,他们从未分离。”
******
送走张添后,幸芝领着文春来到一处院落。
老旧的四合院样式,院中有一棵梧桐树,此时已是枝繁叶茂,伸长着枝桠似乎想将整个小院拥入怀中。
树下有秋千,麻绳已经斑驳,约莫许久没有人将这秋千荡起。
幸芝便在秋千上坐下,轻晃身躯,将整个小院尽收眼底。
石桌上有来不及收拾的碗筷,一碗青菜,几片黄瓜和一盏没有吃完的白米稀粥。
树影下,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灯光,窗户上有人影移动。
幸芝只是在院中打量,文春却是好奇,趴在床边听着里面动静,片刻便气呼呼骂道:“什么呀!人还没走,这些人就惦记着产业,钱钱钱,就知道钱!”
一道模糊身影自她身后穿墙而出,停在幸芝面前道:“有劳了。”
这位老太太,名唤田有芳。
身上还穿着生前的棉绸汗衫,肩上处磨损眼中,有零星几个破洞。看来争执财产的后人并未提前准备寿衣,更没有发现老人已经断气。
预料中的哭声并未传来,幸芝问老人是否要停留片刻。
老太太摇摇头道:“不用了,他们要翻存折之类的,会看见我藏在床下的寿衣。反正都是一把火烧了,我不计较这些。”
幸芝将老人带回茶餐厅,她会在这里呆十个日夜,等肉身成灰入土为安后便可入轮回。她很勤快,勤快得让文春有了危机。
“老太太不会想留下来吧。”
“不会,有人来接她。”
“啊,她今天已经擦四遍地,玻璃门窗也擦来擦去,你说她是不是有洁癖啊。”
“她只是担心不够勤快而遭人厌弃。”
幸芝顺手将门前存放枯叶的竹篓打翻,故意惊呼两声,田有芳便立刻出现道:“莫急,我来收拾,你们进去喝喝茶,歇息歇息。”
“辛苦你了,田婶。”
田有芳脸上挂着笑意,苍白的面色透着些许红晕,砸吧着嘴角回味着。已经有些年没人唤她田婶了,她丈夫死得早,留下两个孩子,公婆是地道本分的庄稼汉,半辈子泥浆裹腿,人到中年痛失一子,公婆跟着接连倒下。那时,好在有叔子帮衬着些,日子虽然难过,倒也勉强能活下去。后来她操持着叔子成家,又接连照顾两个新生命,也没拖两个孩子后腿,至少有书可读。
本该一切都好起来时,叔子惨遭意外撒手人寰,妯娌拉着她的手说自己不能一辈子像她一样活着,狠心丢在两个孩子。田有芳带着那两个刚上小学的孩子,一天打六份工,攒自己孩子的学杂费,攒叔子两个娃娃的生活费。
她虽然苦,心里却是安定,毕竟那时候叔子也这般帮衬过她。自己的孩子眼看也大了,等将来成了家她的负担也就轻了。
不料,分歧早已埋下。
亲生的埋怨她。叔子家的也嫌恶她。
妯娌拎着几包零食几身衣服,孩子的心也跟着飞了。
田有芳总惦记着在叔子坟前的承诺,连滚带爬将四个孩子拉成家,她已经蹉跎半生,满头白发,能做的工作也不要她,她早上替别人扫大街,中午和晚上去餐馆洗碗,入夜就上街头拾荒。许是常年劳作,她身体出奇的好,就连头疼脑热也少有。
人到迟暮总算攒了些傍身钱。
两万块。
她攒了一辈子。
收拾桥洞下的几身衣裳回了乡下,老房子已是破烂不堪,院子里积满梧桐树的枯叶。可她多勤快啊,三两日的功夫便将小院收拾得整整齐齐,又陆陆续续给孩子们打电话,说只要她在家就在。
四个孩子在电话里敷衍着说忙,等有时间就回去。
年前说过年,过年又说节后,过了正月说清明,过了五一说十一……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政策变动,近郊的四合院要拆迁,许久没有回来的四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不约而同的赶在签协议前出现在院子。
田有芳想着拆迁款不多,四个孩子均分得了。后面两个孩子不乐意,说大伯走得早这屋子是他们爹娘起的,就这土坯子是他们那个死鬼爹一趟趟从田里运回来的。
田有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自己亲生的两个又不肯,小叔早就不在了,自己的亲娘为这两个弟弟辛苦一生理应多分些,落到他们名下应该占大头才是。
四个人吵得天昏地暗,浑然没有瞧见田有芳瘦骨嶙峋的面容。
田有芳撑着身子给他们做了桌团圆菜,打了酒斩了卤货,一杯热酒下肚,她说自己还有些存款,谁要是觉得不够,就把她那点钱也分了吧。
小儿子闲了着,指着田有芳叫骂,问她到底生了谁,说自己媳妇生孩子,请她上门照顾,她说老小的要中考,自己摔了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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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的要高考。
“你是他们娘,是他们亲娘!”
叔子家老大巴掌拍得直响质问二哥说自己亲娘还在省城呢。
“你搁这儿给谁难看呢。你们两个要买房子结婚,你妈可是掏了家底,我想要本辅导书,她也去垃圾堆里翻,那书都糊了屎回来丢给我用!”
“糊了屎不也把你喂大了!”
大儿子呛回去一句。
这几年,四个人一见面就剑拔虏张,恨不得囊死对方。
田有芳不由想起那时,叔子刚出事,妯娌回了娘家,她一个人领着四个孩子,也是初夏,屋里太热便支了凉席睡在梧桐树下,四个孩子睡在一排,一把蒲扇摇了一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时,老大熬了锅稀饭,小儿子领着大弟在井边打水搓衣裳,最小那个盘腿坐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一下一下摇着芭蕉扇,见她醒来揉着眼睛喊婶娘。
他们还说将来要买大房子,大家仍住在一起,最大那间留给她,再请一屋子人照顾她。
田有芳笑啊笑,笑着过完一生。
“你不恨他们吗?”
文春问。
田有芳摇头道:“自己肚子里下来的,恨不起来的。”
“那另外两个呢,你恨吗?”
仍是摇头道:“他们啊,也就是借着别人肚子出来,终归是我的崽。怪我,能力有限,都爱,都想匀均,结果都成了空。”
文春不理解,嘀咕道:“换做是我,恨死他们了。”
田有芳也只是笑笑,继续忙自己的。她把地擦了又擦,玻璃抹了又抹,后厨里里外外干净得犹如新屋。
文春跟在她身后道:“你若是我亲娘,我一定舍不得你吃这些苦。”
田有芳一愣僵在原地,许久后才开口道:“这话,他们也说过。”
文春跺脚去找幸芝告状,见幸芝蹲在店门前的灌木丛旁。
“姐姐,我要被气死了,这些人简直……”
“嘘。”
幸芝做了个噤声,低声道:“去,叫田婶过来。”
越过她的肩头,文春瞧见灌木丛里躺着个赤身露|体的孩子,约莫两三岁的模样,蜷缩着身体上大块青紫伤痕。
苍白的身体只剩皮包骨,残破不堪。
文春叫来田有芳,只见她脱下身上棉绸短褂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
“他怎么了?”
“嗯,死了。”
幸芝转身走回店里,取出灯笼骨指轻蘸烛油抹在孩子的额头。因是新死,孩子仍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双手抱头似在躲避着什么。
茶餐厅里站满了来吃食的老饕,玻璃窗上也攀着野鬼,等待目睹这孩子短暂的一生。
幸芝似有所感,骨指挥动,一道幕布似的屏障落在墙上。
从呱呱坠地的满心欢喜,到视若珍宝的婴童时期,婴儿的笑声充斥整个茶餐厅。忽然某个时期开始,他的视角开始变得灰暗,他被藏在一个纸箱子里,塞进移动的车厢,啼哭到嘶哑也无人理会,饿极了他就伏在纸箱上不断吮吸,纸箱子破了,耳边传来老妇的呵斥声。
巴掌像雨点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