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净的白衣与泥泞恐怖的环境分外违和,穿在她身上宛若遗世独立的仙人。
头发仅用一根白色发带系着,娴静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整个人看着柔和气势却一点不落。
嗓音温软带着不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池渟渊轻笑一声。
“在最开始的幻境中,那贾义仗势欺人,台上的巫祝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止。反而是看了你一眼后才出声,她既是巫祝为什么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呢?”
“还有在焚烧台之时,面对众人的背信弃义,惊恐害怕,她最开始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有一小段时间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台下的人群中,她在看你对吧?”
白蝉轻轻叹息,语气颇为无奈:“是啊。”
池渟渊看着她,“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巫祝,她只是被你操纵的傀儡。”
“可她却因你生出灵智,而你却让她成了你的替死鬼。”
“白小姐,她在你眼里她算什么?”
白蝉轻笑,声音温柔:“家人,她是我的家人。”
她忽然用一种苦涩又悲伤的眼神看着池渟渊。
一字一句,反复斟酌:“她是我用我全家的皮一块一块缝合而成的。”
二人错愕,池渟渊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吃惊吗?”白蝉笑道:“我父亲本是凌县县令,我十岁那年父亲被奸人所害,白府上下几十余人口全部入狱。”
“我从小身体不好,一直跟着一位巫医治病学医,白府被抄家那日我恰好被巫医带走,侥幸逃过一劫。”
“回到家时我的父母,兄长都已经被斩首示众,尸体被丢进乱葬岗。”
“你们没见过乱葬岗吧,那里的尸体多得堆积成山,腐臭熏天,到处都是苍蝇蛆虫。”
“我在那里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我父母兄长的尸体,好在尸体还没有腐烂。”
白蝉轻描淡写,脸上的笑一直没变,平静得好似经历那些的不是她自己。
“我将他们的尸体清洗干净,将他们身上完好的皮肤割下来保存好。”
“经过不断试验花了三年时间缝合出皮俑的模型,又花了三年让皮俑‘活’过来。”
在巫医的帮助下,她查清楚了当初害得白家灭门的就是贾家和如今的县令。
一年前她带着皮俑来到青柞村,了解到青柞村的旱情以及这些年陵县县令的不作为。
这些年她跟着巫医学了不少东西,堪舆观星也颇为熟稔。
凭着说准过几次下雨的时间成功进入了大众视野。
但她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将皮俑推了出去,操纵着皮俑顺利成为了青柞村的巫祝。
“方才我们和皮俑交手之时发现那皮俑很厉害,既然要报仇你何必绕那么大圈子呢?”
池渟渊不解,她完全有实力直接杀了贾府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父亲吧…”白蝉望着天。
“我父亲生前常说,为人父母官,受百姓供奉,要永远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当时陵县旱情很严重,其他村子有水利会稍微好一些。”
“可青柞村不一样,这里很贫穷,土地干涸,粮食稀缺,当地县令还联合贾家大面积征收税银。村子拿不出银子,他们就时常派人来闹事儿,我无法袖手旁观,就留了下来。”
她借由皮俑的手告诉村民哪里可以挖到泉水,教他们种植耐旱的庄稼。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这么多年为了制作一个完美的皮俑,刨过很多坟,挖过很多尸,用那些尸体不断做实验。
她一直觉得自己干的这些缺德事儿早就该下地狱了。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父亲的话,只能凭借自己毕生所学尽可能帮助这些人活下去。
“可你所帮助的那些人却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闻唳川声音冷淡,语气中透着不明所以的讥讽。
“这样你还觉得自己做的那些值得吗?”
池渟渊侧目看了眼他,眼神微闪。
白蝉淡笑:“当人群中出现一个不同于他们的异类时,对异类的恐惧,让铲除异己成了共识,这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无所谓值不值得,因为很多时候‘值得’这两个字本身就没有意义。”
尤其是对她而言。
“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是出自本心的?”
闻唳川怔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测浮上心头:“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
白蝉笑得更加明亮。
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改变。
青柞村祠堂。
以村长为首,整个村子的人在祖宗牌位前跪倒一片。
他们个个掩面低泣。
穿着嫁衣的白蝉被搀扶着从祠堂后方走出来,她的身边跟着并未戴面纱的巫祝。
即便如此面对满脸裂口的巫祝,众人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
好似他们早已知晓
“巫祝大人,咱们就这么任由您被贾义那畜生糟蹋吗?”
这句巫祝是对着白蝉喊的,他们悲戚地看着她。
“大家不要担心,这只是我们的权宜之计。”白蝉目光柔和。
“只要能除掉贾家,青柞村的人才能活下去,整个陵县的百姓才能活下去。”
“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为了除掉贾府,让我们大伙儿烧…烧了阿笙…”
白蝉扭头看向身边的皮俑。
她笑着,眼底蕴着厚重的悲伤。
抬手温柔地摸了摸阿笙的头。
“是,因为我们要除掉的不止一个贾家,还有如今的县令。”
她温和地安抚他们:“没关系,阿笙是神使,对于神使而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所以,别担心,神会庇佑我们…”
之后“巫祝”死去的第二天,县令府上空乌云密布,一道惊雷落下,整个县令府突起大火。
县令未能逃出被烧得尸骨无存。
次日民间有传言,陵县县令上不敬神明,屠杀神使。
下苛责百姓,贪赃枉法,故而受到了天罚。
就连贾家的死也被归结为嚣张跋扈,欺凌百姓,神明看不下去才降下罪责,使其全家暴毙而亡。
此事被传进圣上耳中,当即下令抄了县令的家,而后连夜安排了新的县令。
或许有上任县令的下扬警示在前,新县令一上任就颁布了新的征税政策,还大修水利。
当地的百姓再也不用为旱灾和繁重的苛捐杂税而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