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暗沉下来的眼睛,百里栩觉得有点奇怪,他又不耳背。
“感谢尊者出手相救,您昏睡一晚了!我该怎么称呼您?”
少年又恢复了尊敬又激动的语气。活脱脱一副劫后余生,对隐世高手崇拜尊敬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阴郁是错觉。
“尊者称不上,我应该大你几岁。你直接喊我木羽就好。”
百里栩看着一脸好孩子样的廖远洲,心下有些好笑。性格还挺有意思的。
“那……木羽兄,”少年腼腆地笑了一下,“刚刚我们给你请了医师,他开了一些方子嘱咐你醒了再去找他。现在要不要去唤他过来?”
这句是真心实意的。廖远洲怕耽误了百里栩的身体。
“有劳了,”百里栩笑眯眯的,也没着急反驳这个称呼。
他的嗓子现在有些哑,听着就像带了一点小钩子,“但是不急,因为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青年刚从床榻上起身,本就半挽的长发现在全铺散开来淌在脊背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导致脸颊都漫上些嫣红,眼尾都带上了一点艳色,只有形状漂亮可爱的唇瓣还有些泛白。
廖远洲眼皮颤了颤,垂眼道。
“……木羽兄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如今是哪年?”
“?”
廖远洲有点懵。
一瞬间屋子里隐隐约约的旖旎气氛全没了。廖远洲的脑子里快速回忆了一遍百里栩的种种举动,在怀疑对方是老乡和对方其实是失忆患者两种他都没考虑过的情况下左右徘徊。
百里栩眼看着少年不知道为何又宕机了,而且眼神变得震颤起来。
……此时的廖远洲已经快不清楚自己在这短短一瞬间想了多少。
少年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嘴。
空气凝滞了五六秒后,廖远洲快速地眨了眨眼,开口了。
他试探着问:
“木羽兄,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如果对方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那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与他同为穿越者……
此时此刻,廖远洲心里有些隐秘的开心,激动与期待。
可是他理应更警惕些,更小心点……
廖远洲紧盯着百里栩的眼。那只火红的眼睛照得他越发紧张。
而对面的百里栩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把他当成了脑子摔坏的傻子。
他还以为是自己问的有什么问题呢。
还纳闷了一下,不会吧不至于吧难道已经过了几百年了?他甚至往更坏的地步想了想,难道天元大陆已经覆灭了?现在其实是狮厄的天下?
百里栩正襟危坐开始胡扯:“我头脑无疾,只是闭关了一段时间,事物记忆都有些混淆。”
“这里姑且还是天元大陆吧?”
“……嗯。”
廖远洲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爬升到一个高到诡异的温度。
自己脑子才有病吧误解成这样。
廖远洲掩饰似的,飞快地报出现在的年月时。
原来过了五年啊。百里栩心道。
又看见少年的脸自顾自地红成番茄。
现在的孩子心思还挺难猜的。
青年悠然地摸摸身边安然乖巧的本命剑,心下有了打算。
他虽昏迷,但止戈作为上古神剑之一,又身为与他自小契约的本命剑,是会随着他的心神而动,甚至在主人神志不清时主动护主的。
而他在刚刚醒来的一瞬间就用灵力铺开,神识俯瞰观察着整片黄宅。
少年并无异动,关心不似作伪。而他也确确实实出师不利,如果有动作刚才是最好的时机……
漂亮青年恢复了以往的气定神闲,他转头看向红色的廖远洲。
那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吗?”神色坦然,眉眼弯弯。
“您……为何救我?”廖远洲觉得自己如今实在奇怪,一点点小动静就方寸大乱。他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问出点有价值的问题。
百里栩并不慌张,这个问题合情合理,对此他早有对策。
只见青年摆了一下衣袖,仙风道骨面不改色:“我见你根骨奇佳,且路见不平不能忍受……”
毫无修为天赋的廖远洲再次:?
“可是我测过天灵了,结果是零。”少年木着脸打断,眼神平静地盯着百里栩。
这下轮到百里栩“?”了。
“而且摸骨那人说我根骨有异,根本不‘佳’。”
百里栩:???
百里栩是真真切切有些怔愣,因为当年的宫长川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他和宫长川一起测的天灵,当时他们年龄还小。
百里栩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先天亲灵修道体,对此有十足的心理准备,结果也不出所料测出有史以来最强的天赋。几近圆满的天灵值耀眼刺目,轰动一时。
对此他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很多。
让百里栩记忆深刻的,是宫长川的测试结果。
那时,小小的百里栩站在已经测完的场后看着,一红一蓝两只漂亮的猫眼透过分割的石柱眼巴巴地盯着下一个测试者宫长川,比自己测试时还紧张得多,期待自己的好朋友一定也能测出个好分数。
可是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天灵为零。
这意味着,宫长川根本没有修者的身份,连凡间自嘲玩笑的仙爷爷都算不上。
在修真界人人心向往之的的证道之都,盈日城天脚下的孩子,无论怎样天灵都不会是零。
这种天赋,差到离谱,惹人厌烦。
更诧异的是,宫长川根骨还有损。
那位摸骨老人道魂气不足,以至心骨差,难以大成。通俗点就是天生缺失修仙骨。但具体原因他却也是结结巴巴说个不清,只言既是天生便是天道使然。
两种结论一出,宫长川基本已经没有修道路可走。
想起当年的事,百里栩有些失语。
青年抬起头,快速掠了一眼少年全身,秀气的眉头微蹙。他伸出手勾勾指头,示意廖远洲走近些让他仔细看看。
廖远洲原本好整以暇的身体又变得僵硬紧绷起来,巧舌如簧也变得笨嘴拙舌。
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少年的影子投射延伸到床幔里。廖远洲闷闷地“嗯”了一声。
百里栩心想应该是少年紧张,于是开口安慰:“别担心,我真心觉得你能在修真界闯出片天地。即使你后天不足,努力也可补拙。”
这话似真似假,他开口前确实是随口一说,但细细回忆一下那晚在黄宅上少年的表现,也不全是空话。
况且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先例,他与他这般“有缘”,帮他一把迈入仙途而已,虽然是怀着监视人的心思,但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说罢还拿宫长川举例,“我有个旧友跟你情况相似,如今他的名号在修真界可是如雷贯耳。”
虽然有点哄骗小孩的意思,但五年前的魔头濯尘谁人不知?
百里栩笑得和煦嫣然,干脆利落地把良心丢掉。
当年宫长川的天灵结果一出,最不乐意的反而不是宫长川本人,而是百里栩这个和当事人截然相反的天赋最强者。
小小的百里栩不相信宫长川不能修道,他们明明约好了一起做最厉害的剑君。对比宫长川冷漠平静地接受,百里栩更像是被通知了零蛋的那个。
他固执地拉着宫长川找原因,既然天灵结果改变不了那就锻炼改变根骨。孩童任性地不许宫长川搬出盈日城,还整箱整箱地往他的住处搬灵丹妙药,整个百里府都陪着他闹。
后来不知怎地,还真让这两个小孩翻到一本宫长川能修炼的功法。只不过比寻常功法枯燥得多困难得多。在百里栩板着小脸纠结挑剔的时候,宫长川却直截了当地拍案定下就这本了。
于是,两个小孩又能一起修炼了。
以至于十几年后,宫长川成为了被所有人害怕的修为高深的魔头濯尘,无人不畏;而长大的百里栩也不负众望成为了名满天下的正道魁首映琼君,也是孤身一人。
回忆往事总会牵扯到后面一些不快的记忆,百里栩眼睫微颤,把自己拉回现实。
“情况不复杂,我正巧有一本你能修习的功法。”
百里栩撤下揽住少年臂膀的手,转身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确认了,确实与宫长川的情况一样。
这就非常诡异了,先前他刚刚确定了这人不是宫长川,但事实情况却无限向被排除的选项靠拢。
百里栩神色不变,继续道:“只不过这心法有些残缺,且与常人相比修行更加不易。要是你有心修行,可以考虑,但也不用着急回答。”
他现在并不着急去否认自己本来的想法,相反的,他趋向于这是一个并不巧合的巧合。
类似于,宫长川本人也不知道少年的存在,而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与一位魔头处处相仿一样。而他的猜测,或许与真相也不会是相饽的关系。
这可能,是一个恰巧让他窥见一丝真相的,美丽的阴谋。
百里栩语毕,轻轻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放下,推远。
好苦。
这边的百里栩口若悬河,想要少年别因为根骨天赋的事气馁,同时又考虑了他本人的想法,让他仔细考虑。那边的廖远洲已经晕头晕脑思绪飞远了,满脑子都是“旧友?什么旧友?那个他脱口而出的名字吗?叫什么来着,宫长川?”
见少年迟迟不应,青年偷瞥了一眼。
少年激灵回神,下意识应了一声:“我想好了,我跟着您修道!”
然后大脑里记忆追着嘴跑:他刚刚说什么,修道是吧。他好像是可以修道的。那他准备的枪是不是派不上用场了。好像暂时是这样。
廖远洲脸上的温度自百里栩靠近后就一直没下来。
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百里栩面前一直都晕乎乎傻兮兮的。
心脏好像都,被魇住了。
为什么,一直跳个不停啊。
廖远洲那边脸红心跳地头脑风暴,而百里栩这边一派祥和。青年闻言点点头。
也正是当年废了好一番功夫,他这个修炼正常心法的也和宫长川一样熟悉那本残缺心法的内容。写了什么,要怎样修炼,他现在回忆起来还不算模糊。教导起来并不费力。
百里栩咳咳嗓子,了当开口:“这心法很特殊,入门并不从炼气开始,而是直接筑基。”
廖远洲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点点头。
他从那本《天灵论》上看到过修道的等级划分,大体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大乘,化神,渡劫”这几个境界。
测天灵摸根骨是成为修者的第零步,大部分修者都是确认了自己的第零步能开出第一步才开始的。他情况特殊,所修心法特殊些好像也说得过去。
“所谓炼气,就是从天地间抽取可以化用的灵气,让它流经经脉丹田把它凝练成能为自己所用的灵力。”
青年好听的嗓音清晰明了地把修道因果循环娓娓道来,内容生动易懂,令听者在不知不觉中就记到心里。
“呈现方式跟凡间仙奶奶的运功方法类似,都是以气运物,比如——”
青年修长漂亮的手指突然举起来,指尖燃起一簇跳跃的小火苗,划过半空像把空气都割裂。那火焰舔舐着指尖,红光映在青年玉璧似的脸上。
“比如取物等。需要注意的是,炼气并不能凭空造物,只是将周围存在的东西用灵力运过来。”
廖远洲侧头,一旁点燃的蜡烛上已经没了明火,烛芯上只剩下袅袅余烟。
“炼气期想要攻击敌人只能出其不意。不过到了筑基就可以运用灵气出招了,我们的授课重点也是这个。”
“你所修炼的心法入门直接筑基。起步高的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大。这意味着你没法像普通修者那样按部就班地化用灵气渡入丹田,而是直接将灵气附着到器物上,以媒介作抵。开头你就必须生硬地引来灵气往上面扯。”
百里栩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这使得你在成功领悟入道后攻击力会突飞猛进,比寻常修者更甚。这听起来像是个搏一搏就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在修炼开端就飙飞的攻击力不是什么好事。”
青年说到这儿,语气顿了顿。
“此心法戾气较重,可能会导致你修为虚浮,甚至偶尔会出现灵气不与你亲近,导致调动不来用不出招式的情况。而你作为修者,修仙路上一定是围绕着自己心中寻求的大道而行,你必须要抵抗这种戾气,时时刻刻警惕着灵力与心力的不稳。”
百里栩沉下一口气。
“如此,你可真正确定要修道了吗?”
青年的脸上映着不断跳跃的,火舌的剪影。它正不断亲吻着那只同色的眼睛,甚至后者更艳丽灼人。
百里栩目不转睛地看着廖远洲。
空气中只听得到火苗被风吹出的,哧哧的声音。
廖远洲的喉结滚了滚。
“我想好了。”
“我要修。跟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