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设计一部被咖啡机的蒸汽笼罩,苏晴捧着马克杯路过林曦办公室时,正听见里面传来客户的怒斥。"你们这版初稿简直是灾难!"隔着磨砂玻璃,能看见林曦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烟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针织衫。
"把苏晴叫来。"林曦挂电话的声音冷得像冰锥。苏晴进门时,平板电脑正被重重推到面前,屏幕上是她熬夜做的"星轨系列"设计草图——主石周围环绕的碎钻被客户批为"像廉价圣诞灯饰"。
"你对''极简美学''的理解就是堆砌碎钻?"林曦指尖点在屏幕上,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客户要的是深海星辰的静谧感,不是夜市地摊的闪烁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光影,眼尾的泪痣随着挑眉动作微微颤动,却瞧不出半分情绪。
"可市场调研显示年轻群体偏好强视觉符号..."苏晴攥紧马克杯,温热的瓷壁烫得手心出汗。话没说完就被林曦打断:"调研数据会告诉你,顶级珠宝需要引导审美,而不是迎合廉价趣味。"她抽出一张手绘稿摔在桌上,流畅的银线勾勒出单颗主钻悬浮在磨砂质感的钛金属底座上,像孤星悬于暗夜,动作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整个上午,设计部都笼罩在低气压里。苏晴对着被驳回的方案咬着嘴唇修改,听见林曦在茶水间用电话向供应商压价时,语气比平时更冷三分,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生硬。午休时她偷偷把林曦常喝的黑咖啡换成低因款,却在转身时撞进对方审视的目光:"现在开始研究我的口味了?"那眼神锐利如刀,让苏晴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越界的事。
下午的改稿会上,苏晴突然把修改后的3D模型连接到大屏:"我尝试了钛金属与月光石的叠层镶嵌,模拟深海光的折射。"林曦敲击钢笔的动作顿住,屏幕上,原本被诟病的碎钻群变成了渐隐的星轨,主石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晕彩。她盯着屏幕足足五秒,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有点意思。"林曦指尖在桌沿轻叩,语气里听不出是肯定还是讽刺,嘴角平直得没有任何弧度,"但钛金属的抗氧化处理方案呢?"当苏晴从文件夹里抽出三页检测报告时,她看见对方端着咖啡杯的手似乎在空气中悬停了半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的动作。
下班前,林曦把一份快递扔在苏晴桌上,力道之大让包装纸在桌面上滑出一道痕迹:"供应商寄来的月光石样品,明天带到客户那里。"褐色包装纸里滚出一颗鸽蛋大小的宝石,在夕阳下流转着神秘的蓝光。苏晴拿起附带的便签,上面是林曦遒劲的字迹:"别把样品当玻璃球摔了。"字迹棱角分明,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窗外的跨海大桥亮起霓虹,苏晴摸着微凉的宝石,想起林曦在改稿会上那短暂的停顿,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疑惑,却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吧。打印机突然吐出一页新的邮件,是林曦发来的会议记录,末尾多了行批注:"苏晴的光影概念可深入研究。"字体标准得像打印体,没有任何个人情绪的流露,仿佛只是单纯的工作指示。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设计部地板上切割出斜纹光影,苏晴第N次从抽屉里摸出那张方格稿纸。笔尖在"赔偿"二字上悬了十分钟,墨水晕出的小点像她心里反复横跳的不安——入职三天来,林曦烟灰色套装上的咖啡渍始终在她眼前晃悠,比电脑屏保上的"星轨系列"设计图还清晰。
回到家苏晴想起了什么,自己还没还钱,虽然林曦说不用还了,可苏晴总觉得不对。
昨晚十二点时,她终于在给林曦的道歉信末画完小太阳图案。在便利店对着价格标签算到半夜的工资明细被工整抄在附页,那串数字让她想起出租屋墙上贴着的"宁海市平均工资标准"海报,红笔圈出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眼。这个高定是她好几个月的工资了,只是同为打工人的林曦那里来的这么多钱?不过似乎与自己也没有关系了
"小苏还不走?"行政部姐姐递来半块三明治,"林总刚去会议室了,听说在跟香港客户视频。"玻璃幕墙外的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隙,阳光正好照在苏晴捏皱的信纸上,墨迹未干的"对不起"三个字泛着毛边。
她盯着总监办公室门牌上"林曦"二字的烫金字体,突然想起昨夜加班时,对方放在桌角的胃药盒上印着的生产日期——居然是她上周在药店犹豫过的进口牌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笺边缘,那里还留着昨晚用橡皮擦反复修改的毛糙痕迹。
走廊传来高跟鞋叩地的声响时,苏晴正把信笺往口袋里塞。林曦摘下的蓝牙耳机还挂在西装扣上,耳坠碎钻在顶灯下晃出冷光,让她突然想起今早改稿时,对方指着3D模型说"钛金属氧化层参数再调"的神情——那语气像手术刀般精准,却没了第一天电梯间里的冰碴子。
"林总......"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她看着林曦从内袋掏出薄荷糖铁盒,突然发现对方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母,像某种隐秘的标记。信笺在口袋里被攥得发潮,纸角的小太阳图案正慢慢晕开,像滴进宣纸上的水彩。
林曦的宾利驶离璀璨大厦时,车载香薰正散发出雪松香。她解开西装外套的珍珠扣,任由晚风从半降的车窗灌进来,吹乱精心挽起的发髻。后视镜里,CBD的霓虹渐次退成模糊的光带,如同她白天里必须维持的冷硬表象。
穿过种满银杏树的私家车道,铁艺大门在感应系统下无声滑开。占地两亩的别墅庭院里,喷泉在暮色中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而车库里停着的限量版摩托车,油箱上还沾着上周去城郊写生时溅上的泥点。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一整面墙的设计手稿——从中央圣马丁的毕业作品到未公开的私人创作,每一张都用定制画框装裱,与楼梯间悬挂的莫奈真迹形成奇妙的呼应。
“小姐回来了。”管家接过她的公文包,“晚餐按您的吩咐备了养胃粥。”林曦“嗯”了一声,踢掉高跟鞋时,西装内袋掉出个东西。她弯腰捡起那封被揉得发皱的信笺,才想起下午苏晴递信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厨房岛台上的射灯将信纸照得透亮。她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其实根本没封口,只是被苏晴用透明胶简单粘了下。字迹青涩得像中学生的作业,赔偿金额下面画了两道粗线,旁边还贴着便利店收据的复印件。当看到信末那个笨拙的小太阳图案时,林曦正端起养胃粥的手顿在半空。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庭院里被灯光照亮的蔷薇花丛。三年前不顾家族反对从金融系转投设计时,父亲曾把她的画具扔进泳池。而现在,这个连套装品牌都认不出的新人,却在道歉信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像把她藏在铂金戒指下的柔软,轻轻戳了一下。
养胃粥渐渐凉在瓷碗里。林曦用指尖摩挲着信纸上晕开的墨迹,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这抹轻笑转瞬即逝,却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莺。她转身走向书房,将信笺夹进最厚的那本《珠宝镶嵌工艺史》里,夹页处正好是她大学时做的“星轨”初版设计——那时的她,也爱在图纸角落画些没人看懂的小太阳。
林曦将信笺夹进书里时,指尖在纸页上停顿三秒。书房落地灯的暖光里,突然浮现出苏晴今早交方案时的模样——那姑娘额前碎发被空调风吹得翘起来,像小动物炸毛的绒毛,说话时眼睛瞪得溜圆,黑瞳仁里映着大屏上的月光石模型,像落了两簇过于明亮的烛火。
她记得第一次在电梯间相撞时,苏晴蹲在地上捡文件,后颈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发尾还沾着没梳开的打结。刚才在办公室,这姑娘为了够高处的样品柜,踮脚时校服裤似的西裤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那颗不起眼的小痣——这种不加修饰的细节,在她接触过的精致名媛里从未出现过。
最可笑的是昨天加班,苏晴趴在桌上改数据,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鼻梁上还沾着笔灰。林曦当时推过胃药,并非出于关心,只是那副狼狈模样让她想起刚入行时熬夜改稿的自己。现在回想,那姑娘惊惶抬头时,嘴唇抿成的小弧度,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应激反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猫。
指尖无意识划过《珠宝镶嵌工艺史》的烫金书名,林曦突然发现书脊缝隙里卡着根棕色发丝。她捏起发丝对着灯光看,想起苏晴今早被批评时,倔强地抿着唇,耳尖却悄悄红透的样子——这种外露的情绪波动,在她看来近乎幼稚。
“无聊。”她低声自语,将发丝吹落在地毯上,转身时却看见书桌上的平板电脑亮着。屏保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苏晴画的歪扭小太阳,旁边用铅笔写着:“给总爱板着脸的人”。
喉间忽然涌上点莫名的滞涩。林曦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冰水,玻璃杯壁的水珠滑落在大理石台面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她仰头喝下半杯,冰凉液体穿过喉咙,却没能驱散那点因“幼稚举动”而生的、介于荒谬与意外之间的异样感——就像在顶级钻石切割面发现一道未经打磨的天然纹理,不合时宜,却又莫名让人无法立刻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