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明光城一周，宣久对治安局的大名如雷贯耳。
仓库里一整天都在乱叫的喇叭就是老板应治安局的要求挂着的，他的老板一有不顺心十句有八句都在骂治安局。
“你是说他突然拿刀砍你，你将他制服了之后，他突然死了？”
审讯室强光骤然对着宣久的眼睛，他丝毫不受影响，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两名审讯员，“是的。”
两名治安员互相看看了，想要抓耳挠腮又想到这是一个严肃的场合，硬生生止住了。
这种离奇死亡，可能是异化者作案的案件不归他们治安局管。
有人敲了敲审讯室的门，一名审讯员长舒一口气快步溜了出去。
“怎么样？”那名审讯员将帽子摘下来扇了扇风，“我老天，赶紧上报吧，一想到里面坐着的可能是异化者我心里就发怵。”
“异控局干什么吃的，竟然还有没带能力抑制器的异化者。”
那名治安员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惯例忽略审讯员的抱怨，一板一眼，“两人都是普通人，宣久正经办理过入城登记的在籍人员，死者是无业流浪人员。”
“死者身上也没有查出异能使用的迹象，至于宣久口中的货物，就是一枚一丝污染都检测不出来的骰子，简单来说就是都没有异常。”
审讯员暗自咋舌，他凑过去看了眼文件内容，刚好在宣久档案那一页，小声念了出来，“……男，新历41年出生于荒野，49年随母入城，嚯，入城审批还是局长亲自签的字。”
他看了看，又想到他们那位局长又小声蛐蛐着，“肯定交了很大一笔钱吧。”
治安员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审讯员做了个拉上嘴部拉链动作，心有戚戚走进审讯室。
“良民，咳，不是，宣久是吧，你可以走了。”
宣久微抬起头看着审讯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有想过治安局可能不靠谱，但没想到一个死人案就这样结束了。
审讯员啪地调转了审讯灯，从下自上地照着自己的脸，尽可能地表现出严肃，一副不要找麻烦的样子，“不该问的别问。”
叩叩。
两声有节奏地敲门声想起，外面的治安员推开审讯室的门，对着审讯员说道，“忘了说了，异控局例行巡查小队已经到我们这里了。”
“……”
两名审讯员啪地一声打开了所有灯光，将桌子上的烟头扫进垃圾桶，打开询问室的窗户，一时间室内明亮如晨，空气清新。
他拿出记录员面前的笔录，对着宣久露出一口大白牙，“关于你说的异常我们已经查证过没有任何超自然能力使用的迹象，死者的离奇死亡，你可以理解为突然的猝死，或者，被你气死了。”
“死者是没有任何正常社会关系的流民，也就是说，与他有人际关系人员不会替他收尸，更不可能来治安局替他收尸。”
“这种人员的死亡我们治安局管不了。”
也不值得管。
D4区是D区最落后的地方。大部分是农业种植区，有部分住宅区，还有一部分帮派聚集地，落后有落后的治理方法，只要没搞出污染，末世死几个危害城市稳定的危险分子又算什么。
对上宣久懵然疑问的目光，审讯员咽下了将吐口而出的话，“没问题的话可以在笔录上签字了。”
“货物呢？”宣久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提问道。
或许那个什么异控局巡查小队的威名真的很大，在他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审讯员找了找，递给他，“在这儿，你要的话就带回去，不要我们就把他存进证物室。”
案都立不了，这东西放哪里都一样，审讯员大手一挥，随宣久带走。
傻子才带走。
在宣久低头安静签字的间隙，审讯员从口袋摸出一个口罩，递给他，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放心以后出门带上口罩吧，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哎，可以理解，一些受害者出于一些心理会有意隐瞒一些事。
宣久对审讯员道了谢，撕开口罩带上，背上自己的包，穿过一阵噼里啪啦的吵闹声，向着治安局外走去。
没两分钟治安局杂乱的声音停下，一个大腹便便的人疾步越过他向外小跑着，门外人还没出现，那人夸张的笑声已经起了，“哎呦，没想到竟是宁队长，治安局D区分局局长陈有光欢迎宁队长莅临。”
宣久抬眼看了下，那位被部长恭维的宁队长，双手插兜没理会陈有光伸来的双手，只是微侧头环顾治安局大厅，倒是他身后一人长身玉立，不疾不徐走了出来，慢条斯理伸出一只手与陈部长短暂握了下。
“陈部长哪里话，只是正常工作，恰好今天轮到我们队长，不用紧张。”
宣久收回视线，临时改变路线，打算从侧门走出去。
伸出手握住门把手，两道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其中一道非常清晰，在耳边炸起，他的后脑被一个金属质地的管状东西抵着，一阵凉意自脊骨蔓延自全身。
宣久轻轻咬了咬舌尖，克制住了几乎要反击的本能。
他握着着门把手一动不动，他能感应到身后的人审视的视线，良久，脑袋上的枪还没收回去。他将门把手一拧到底，轻轻推开了侧门。
抵在后脑的枪缓缓脱离。
“你好，我是曲随，你身后的是宁封，皆隶属于异控局例行巡查小队，主要排查潜在的未登记异化者和可能的污染。”还有有人像是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无奈的声音响起，“队长有权对潜在的异化者进行测试，如果你有异议可以随时向事务局监察处提出控告。”
宣久放下胳膊，抬脚走出侧门。
宁封垂下手腕，墨黑手套包裹的食指在银亮色特制手枪上有节奏地轻点着。
宣久给他的感觉太像异化者了，而且他的手腕并没有带抑制器。
手枪是克制异化者的，只要被特制子弹击中几乎可以立即封锁A级以下的异能，可以说只要拿出来就能剥夺异化者依靠能力建立的安全感，更不要说被枪指着，没有异化者不对特制子弹产生反应。
宁封盯着走得越来越远的人，转了转手腕，收回了枪。
正要收回视线，蓦地，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对上了一双冰绿的眼眸，两人目光隐隐对峙了片刻。
那人率先收回了视线，走出了治安局，缓缓被夜色淹没。
宁封对宣久模糊的身影抬抬下巴，“这个人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陈有光自然回答不出来，他左看右看，两边排排站的小兵里最终一个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报案人，一起由帮派成员挑起的斗殴案，以那个帮派成员的死去告终。”
“理由？”
“……劫色。”
那人一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瞳格外突出，宁封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走远的宣久越想越不对劲，侧首回眸，看向了室内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人。
年纪看着跟他差不多，但是一身黑色制服贴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锋利得多，脸部线条干净利落，大厅冷白的灯光砸下来在他眼窝覆上浓郁的阴影，黑白的界限在他身上尤其分明，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刀。
注意到他似乎压下了眼睑，宣久若无其事收回了挑衅的视线，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的，没错，主角团。路人甲的戏份已经杀青，主角团与反派斗智斗勇，小小牛马也有老板来接，你我都有光明的未来。】
宣久抬眼看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车，停下了脚步。
在小巷等待治安员到来之时他就给田默打了电话，没接通。
又联系老板高富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公司摇钱树被袭击，正喝着小酒的高富二话不说就去仓库看了眼田默的情况，又着急忙慌地赶来治安局，誓要看到摇钱树是完好的才行。
“小田呢？”
宣久上了车就直奔主题，按照黄毛的说法，所有接触过他的货的都不能放过，小田将他手中的单子转给他是偶然还是知道了什么故意为之。
“哭着呢。”高富将耳朵边的通讯器打开扬声器，“呜哇哇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早知道我就不偷懒了……”
“行了行了，没死也得被你嚎死。”高富对田默一顿骂后掐掉通讯器，又开始数落宣久，“你说说你，我让你走高端奢侈路线，你非得去做下沉市场，那群人你应付得过来吗，脸坏了怎么办……”
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不想听。
“那个货怎么回事？”宣久侧过脸紧紧盯着高富的反应。
高富一顿输出戛然而止，摸摸鼻子，支支吾吾，“那个，你知道吧，咱们虽然是找点垃圾卖，但是有时候也得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
顶着宣久沉静的视线，有气无力，很是心虚，“就强龙难压地头蛇，赚再多钱也得打点……”
“就比如帮城内帮派从城外悄悄运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平常都是伪装成普通单子送的，但没想到这次那孙子二话不说就翻脸，呸，龟孙。”
说着又上上下下从头到尾看了眼宣久，“那东西没带在身上吧？”
“在治安局。”
“那就好，那群人要的是他们的货，找治安局也找不到咱们头上，”在D4区通往D5区的主路上，高富缓缓放慢了车速，“你要不要住在公司避一避？”
宣久微微向后靠着，背包里的书垫了一下他的后背，更舒服了。他摇摇头，“不了。”
公司的宿舍不是免费的，要交钱的。
高富侧头看了一眼宣久大爷一样的靠姿，踩了刹车，“喏，站台，自己乘车回去。”
身为老板的人道主义慰问已经完成，难道还要倒反天罡送员工回家？
吃了一车尾气的宣久坐在站台的长椅上，安静等着末班车，心中慢慢梳理今天发生的事。
治安局并不会接管普通帮派斗殴案他有预料，他报案还是在于黄毛的死太离奇了，不像是普通人所为。意外的是治安局的调查与异化者无关，事关异化者，他知道治安局不敢大意糊弄。
要么是异化者要么是藏的更深的异化者，反正不是他杀的。
田默和高富的话他并没有全信，他刚来这世界一周，究竟有多傻才会毫无保留信任陌生人。但是无论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无论他的死是偶然的倒霉还是被人制作的倒霉，要创造倒霉这个条件来杀他就说明要杀他的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有喘息的机会。
公共汽车停在站台边，宣久上了车。
末班车并不空旷，一些疲惫睁不开眼，哈气连天的人稀稀疏疏填满了座位，宣久随意找了个位置站着。
混乱的末世尖啸着退去，文明重建的压力分摊给一个个普通人。
到站他下了车，循着记忆找去，目光定格在昏暗路灯下伫立着的圆柱形垃圾桶。
【“这只垃圾桶呈现出某种从容不迫的优雅魅力，散发着不容置喙的超凡自信。”或许与你想要的东西有关。】
宣久探手伸进垃圾桶，从垃圾桶顶部扣下来一只枪。
黄毛的枪。
【哎，可以理解，一些受害者出于一些心理会有意隐瞒一些事。】
宣久不赞同摇了摇头，忘了的事怎么能叫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