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先行军折在山道口，接下来的路常烛走得比预想还要谨慎，直到辰正一刻才收到阵破后撤得信号，莫上麟余光忽然一凝。
“山寨方向有人！”
他伸手去捞钟锦，歇够的人却一个错步抓住梁来之后领，侧身间箭矢侧身而过：“跑快点，公子命金贵。”
想要上山确实还有一条路，便是钟锦昨日走的那条险径，驻守者只有十人——御林加上暗卫不到四十，莫上麟倒真没想到太子会派八百大军来杀他，实在兴师动众呐。
现下算是有些意外，不过刀剑声让钟锦一点一点兴奋，以至于向来平静的面容都浮起潮色。莫上麟挑眉笑出声，没再管这不要命的丫头拔刀，扬手射出令箭。
这支军显然听闻了霹雳子的存在，那划破空气的啸鸣让所有人迟疑一瞬，继而大惊。
“青霄之下，英、英雄集令。这是前朝战乱，陛下号令天下英雄举兵的千城令！他、要造反！”
袖箭寻声而至，但射偏了一寸，在钟露白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钟锦迅速扫过他垂落的双手，继而“啧”声：“这话他说出来，就有几分讽刺了。”
更何况这支令箭是红烟，还“青霄”，丢人现眼。
钟锦伤而不杀，那边可不会留手，数道暗箭立刻袭来，莫上麟替她拨开后果见钟露白身边隐隐看顾之意，好笑：“本王是不是该去救一下，坐实青影的归顺。不过你这弟弟居然知道千城令？”
三言两语间人迅速冲上，但没有常烛。钟锦横肘挡住一刀，被那力道压着连退数步后骤然仰身，擦地瞬间又一只袖弩正中士卒眉心。这一杀让她几乎力竭，拇指抹过刀面上那个“莫”字印后又翻身猛躲，吹箫下挂而至：“他？我说王爷，令出兵起不是信号么，咱该跑了吧？”
莫上麟一把拉起人，话儿诡：“阁下又有事瞒我。”
“……”
花禾溪真疯还是假疯，这个问题现在重要吗？！
然而的确拖不得了，他只是淡然扬了下嘴角，然后虚晃一刀飞身而起，几步跃过包围。钟锦刚刚松了口气，忽然感觉背后整个人一僵，反应过来前刀已插入石缝，生生靠这摩擦才没一起摔死：“莫上麟！”
山崖边还藏了人，他们不是没有料到，但方才没有暗器声甚至此时都看不到莫上麟伤口，他的轻功却被封住了！
“这算什么路数？最近的地道在哪个方位？把吹箫给我。”刀又豁口，这回连左手虎口都崩裂出血，钟锦愁了一眼，不过看宣王面上迅速褪去的血色，还是忍了忍，没忍住……“王爷，你给的刀真的没过质检吧。”
莫上麟凉凉勾唇：“你还有力气……”是不是该先关心本王。
“没有了。”
蓦地松手，他们刚刚的位置汀铛插入利箭，钟锦刚想祭了吹箫作支撑，身下忽然出现一大块木头翅膀。
“阿麟，嫂啊——”
居然是这家伙！
钟锦没客气，主要是气了，两个人的重量一瞬间让梁来之的大鸢不堪重负，尾部急剧轰鸣好几声，坠机报废。
不过惨的是梁小少爷，钟锦费劲把人拖出来：“不是叫你跑？回来逞什么英雄！”
“不是，我，呸。”梁来之抹了一嘴土，威风都被呸成了委屈，“那那那我不来，你们都要死了。”
风里都是血腥，这位梁大英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头完好无损的金缕衣。钟锦瞧着他弯了下眼，那种笑意让梁来之从后颈麻到头顶，然后被宣王爷一巴掌拍下去。
力道很大，因为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来，但外表仍是那副懒散：“安静。”
“常小将军，久违。”
·
相比于大举攻山的雷霆态势，包围他们的这十几个人便显得太过温和了。
常烛并不怎么出现在皓京，梁来之在这些一模一样的装束里看了半天，干咽。
“那个，哪位啊？”
莫上麟的目光在中间那人身上多停留了一刻，不甚明显，但知者自知。
“哪位？自然是肃州盛家的世交，常踆大将军的独子，五皇子的伴读，本王曾经的……啧。”他说话间细条慢里检查了钟锦的手，动作比往日重一些，像是分神压制着什么。
可能让他失神的，除了蛊毒，只有五皇子的事情。
那一点怀念的意味散在风中，常烛摘下头盔，一字一句：“你知道，我不是为了盛家而来。”
“但他们都死了，不是么？”
梁来之：“你、你别激动呜——”
钟锦瞪了他一眼，看常烛猛地握住刀柄，少年英雄的脸卷起戾气：“可你还活着，活得和以前一样令人生厌。三殿下，我爹死后你骗他的精锐成为你的影卫，五殿下死后你将他身边每一个人据为己用！他们曾经、曾经这么爱护你。”
莫上麟垂下眸，分明还是那般漠然，从钟锦的角度却能看到他瞳孔很细微的骤缩。
爱护么？这话说给天下人估计谁也不信，毕竟他蔑视所有人的样子只会叫人不寒而栗，怎么可能有挚友。
可他对身边人其实宽容的有时候都有些过分，那不是没感受过爱护的人能做出来的，只是故人凋零、偌大皓京只剩算计，当年九岁的孩子只能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笑骂怒杀，诗酒纵乐，一骗十几年。
更何况，如果他知道……
“所以呢？”良久后莫上麟抬眸，没有波澜的看向他，不愠也不恼，“以你之才当战武关，太子舍得放常将军来本王这破山头，就为了叙旧？”
刀在刀鞘中嗡鸣，杀意忍耐至极。但一言毕后常烛的神色变得古怪，目光在梁来之和钟锦身上转了一圈，声音从齿缝挤出。
“不，我只是很奇怪，除了我爹和五殿下，居然还有人会护你。”
他抬起一臂，十余人唰地拔剑，空气顷刻紧绷。莫上麟回手够刀，梁来之立刻大喜：谢天谢地咱这儿可只有殿下能打！
然而下一刻那些人飞身跃起，连斩山崖上方数道飞矢。山石滚落，路尽头又腾起滚滚烟尘，凰鸟大旗先于马匹进入视线，赫然便是援军。
“……原来如此。”
莫上麟只仰头看了一眼，强行绷起的威势便再坚持不住，拖住最近的梁来之往边上一倒，避开上头劈天盖地的攻击。钟锦尚有自保之力，他最后神智只看到六小姐挥刀一挡后被常烛拉了一把，唇几乎擦到常烛耳际。
杀声震天，刀剑无影，在这场莫上麟无法听清的混乱中钟锦极快低语：“其他知道他势力的人都死了，将军觉得为什么你还活着？”
常烛倏地回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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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锦撑地止身，抬眸时最后看了他一眼。
“是，不过，好自为之。”
局势在瞬息间变了几变，先是太子这支攻寨之军突然内讧，主力连带常烛都要一起斩杀，但是眨眼间虎贲军已至，除了领头这位令人意外，大应精锐名不虚传。
不过陛下的态度也，实在有意思。
树林内陡坡极多，钟锦和梁来之撑着宣王几乎是一路滑到了山洞口，刚被四周尸骸惊了一眼，就见甲末出来：“主子！”
厮杀声穿林过叶，钟锦面色一沉：“先进地道，有多少人搜山？”
先前留甲末守退路，只是多一分保障，他们谁也不觉得太子真会细致如此，但钟锦瞧见援军的那一刻就隐隐不安，因为来者是六皇子莫白泽。
皓京最精锐的虎贲郎配最没出息的老六，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手里没人了，太子对朝堂的渗透，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好在这条地道至少得守，钟锦握刀疾步，听甲末道：“约摸二百。”
也就是说，全部至少来了一千人。
这给人惊喜又叫人惊吓的作风还真是莫氏皇族的特色，毕竟莫瀚汐这张网，是想取两位皇子的项上人头啊。
·
山道内很暗，空气也不算流通，前人留下的灯台稀稀拉拉，能看出并不富裕。
一路狂奔，梁来之腿下一软，撑住膝盖：“不行、不行了，这得有七八里了吧，还不到头。”
甲末背着莫上麟，额头微汗：“是四里半，梁公子。”
“……无趣。”一板一眼。
不过梁蝴蝶现在全身蔫吧，说不动了，刚哎呦着要歇，吹箫刀突然抵住他膝窝。
原来身边人已沉默许久，梁来之猛一个想起钟锦那身子，却见靳大人揉开眉心抬起眼：“嘘，听。”
刀鞘另一端支撑在钟锦腿侧，无法抑制的轻颤顺金属传得分毫不漏。然而她将呼吸控制地稳定而有规律，浑身紧绷到极致，提线木偶般撑到现在居然一步都没慢过！
“不是人啊，老三身边的人果然都是神经不，神人……”
嘟嘟囔囔抹了把汗，梁小公子侧耳：“听什么，有人追上来了？”他突然顿住，然后“喂”了好几声，居然没什么回音了！
“出口不远，走走走。”看到希望，梁来之撑起腰往前踉跄好几步，又回过手拉钟锦，“靳兄你千万不能有事，你有事我就完蛋啊靳大人，有道是朋友妻……”
“聒噪。”
抬眸白眼，钟锦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暗卫在梁来之反应过来前掠过拐角直至洞口，刀刃相撞。
铮鸣贯耳，小少爷刚臭脸一句“又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皓京有变，宣王人呢？”
死里逃生，梁来之几步冲出扑住他爹，万刻发赶紧把莫上麟抬上车，里头赫连贡布唬了一跳，热闹得很。
不着急后，钟锦便走的慢，她没问为何只剩一辆马车，因为梁阎自看到她的第一眼便面露杀意，挥手拎开自己儿子。
那是一种积蓄多年是恨，是想手刃之人居然潜藏身边，又叠加起一层愤。
她止步于洞口，在渐渐沁出的冷汗中负手而立，没有靠刀撑住。
“看来陛下会派虎贲军助宣王，有您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