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那句带着颤音的“我们出发?”,像一句咒语,瞬间拉紧了空气中的每一根神经。
夏晚晴温柔地点了点头。
林一一则麻利地收起平板电脑,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小脸上一片肃穆,仿佛即将奔赴一场最终决战。
一家三口,整理了一下衣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他们迈开脚步,走出了废弃工厂的阴影,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也通往过去的……回家之路。
工厂外,是一条老旧的柏油路,路面有些坑洼不平,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爸,根据地图,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两公里,就能看到公交车站了。”林一一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导航,扮演着向导的角色。
“公交车?”林逸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我记得……是36路公交车。”
“没错,就是36路。”林一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爸,你记性不错嘛。四十年了,这条线路居然还在。”
林逸笑了笑,没有说话。
何止是记得。
这条路,这路边的每一棵树,甚至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都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当年,他就是每天坐着这趟慢悠悠的、永远挤满了人的36路公交车,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
车窗外,是四季的风景,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夏晚晴安静地跟在林逸身边,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里的树,比蓝星的要绿一些。这里的阳光,似乎也更温暖一些。偶尔有几辆叫不出名字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车轮卷起一阵尘土。那些车的造型,和蓝星的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犷而实用的美感。
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眼睛都不够用了。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片现代化的建筑群,出现在了他们视野的尽头。路边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林逸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看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黑头发,黄皮肤,说着他最熟悉的、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那种感觉,亲切得让他想哭。
但同时,他也感到了一丝疏离。
那些年轻人的穿着打扮,他们手里拿着的、造型奇特的手机,他们交谈中冒出的、他完全听不懂的网络词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他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行走在未来的街头。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林一一,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哇!”
“怎么了?”林逸和夏晚晴立刻看向她。
只见林一一指着不远处,一座巨大的、造型如同海鸥展翅般的白色建筑,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喜!
“爸爸!妈妈!你们看!那里!”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那里……那里有漫展!”
“漫展?”林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筑,他有点印象,好像是市里的国际会展中心。此刻,会展中心的门口,人山人海,挂着巨大的横幅。
横幅上,印着几个林逸既熟悉又陌生的二次元动漫人物,旁边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滨海市第十八届国际动漫游戏嘉年华】
“真的是漫展!”林逸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当年的这点小爱好,四十年后,竟然发展得如此……声势浩大。
夏晚晴则是一脸茫然:“漫展……是什么?”
在文娱贫瘠的蓝星,根本不存在这种亚文化盛会。
“妈,漫展就是……”林一一正想解释,但她忽然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会展中心的门口,正有一群年轻人,穿着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华丽又炫酷的服装,摆着各种造型,被一大群扛着“**短炮”的摄影师围着疯狂拍照。
有一个银色长发的女孩,穿着一身科技感十足的紧身战斗服,背着一把巨大的机械长弓,眼神冷冽如冰。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穿着一套古朴的道袍,手持一把桃木剑,背后跟着一个……穿着清朝官服、额头上贴着黄符的……僵尸?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嗯,可爱的男孩子?!
“这……这些是……”夏晚晴这位奥斯卡影后,被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Cosplay!”林一一和林逸,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了这个词。
只不过,林逸的声音里,带着的是怀念和感慨。
而林一一的声音里,带着的,是发现新世界大门的……狂热!
“天呐!这就是Cosplay吗?!”林一一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小星星了,“把二次元的角色,在三次元里完美地还原出来!太……太酷了!”
她看着那些Coser身上精致的服装,逼真的道具,还有那自信满满的神态,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沉睡已久的开关,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在蓝星,她是“神二代”,是超越所有同龄人的天才。她很强大,但也很孤独。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的世界。
可是在这里!
在这里,她看到了一群和她一样,热爱着那些虚构故事,愿意为那些虚拟角色倾注热情的人!
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组织!
“爸,妈……”林一一拉着夏晚晴的衣角,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可怜巴巴的语气说道,“我们……我们能不能……就去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看着女儿那副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的样子,夏晚晴有些犹豫,她下意识地看向林逸。
林逸的心,此刻也是百感交集。
他当然知道女儿在想什么。这种找到了同类的归属感,他当年也有过。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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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们的停留时间,只有六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宝贵。而回家的路,就在前方。
一边,是四十年的执念。
另一边,是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对一个全新世界的热切渴望。
他该怎么选?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他看到,林一一的目光,落在了会展中心门口,一个巨大的宣传海报上。
海报上,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角色。
一个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背着长弓,眼神清冷的少女。
桔梗。
《犬夜叉》。
他当年在地球时,最喜欢的动漫之一。
而在桔梗的海报旁边,赫然是另一张海报。
上面,是一个戴着草帽,脸上带着大大笑容的少年,背景是无垠的大海。
《海贼王》。
还有《火影忍者》、《新世纪福音战士》、《攻壳机动队》……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他忽然意识到,故乡,不仅仅是那栋老房子,不仅仅是父母。
故乡,也是这些,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早已融入他血脉的……文化印记。
他或许不认识这个时代的高楼大厦,但他认识这些故事。
他或许听不懂这个时代的网络流行语,但他听得懂这些角色的呐喊。
在这一刻,他与这个陌生故乡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悄然打破了。
他看着女儿那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被那些精美海报吸引的夏晚晴。
他笑了。
“想去?”他问女儿。
林一一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我们就去看看。”林逸做出了一个决定。
“真的?!”林一一的眼睛瞬间亮了。
“当然。”林逸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宠溺,“不过,我们时间不多。就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一个小时够了!谢谢爸爸!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林一一欢呼着,直接跳起来,在林逸脸上亲了一口。
夏晚晴也笑着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温柔。
她知道,丈夫做出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女儿。
也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满足那个,曾经也和这些年轻人一样,热爱着二次元的、名为“林逸”的少年。
“不过……”林逸看着女儿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腹黑的笑容。
“什么?”林一一歪着头看他。
林逸指了指会展中心的售票处,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对这个刚刚还在他面前炫耀自己入侵了全球网络的“神二代”,慢悠悠地问道:
“一一啊,你刚刚……植入的身份信息里,包……包括这个世界的……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