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那句带着哭腔的“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声好”,像一记重锤,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砸在了林逸的心上。
他笑了笑,没有再回答,只是对着屏幕,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关闭了所有的通讯。
巨大的穹顶指挥中心,彻底安静下来。罗布泊的风,在外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走吧。”林逸拉起夏晚晴的手,另一只手,则被林一一紧紧攥住。
一家三口,转身,走向那艘静静悬浮在平台上的、宛如艺术品的“归乡者”号。
没有舷梯。
当他们走到距离船体三米远的位置时,那光滑如黑曜石般的船身,无声无息地,如同液体般,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刚好能容纳他们走进去的通道。
踏入其中,身后的通道又悄无声息地闭合。
船体内,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充满了各种仪表和按钮的驾驶舱。
这里面,空旷得有些过分。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缝隙。脚下的地板,踩上去有种温润如玉的质感。正中央,是三张同样由乳白色材质构成的、完美贴合人体曲线的座椅。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么……简洁的吗?”夏晚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大道至简嘛。”林一一得意地一笑,“所有的操控,都通过脑机接口和空间投影完成。爸,妈,请坐。我们的专属席位。”
三人依次在座椅上坐下。座椅仿佛有生命般,自动调整着角度,将他们以一种最舒适的半躺姿势固定住。紧接着,一层薄薄的、如同能量护盾般的光膜,将他们笼罩起来。
“‘归乡者’号,启动内部维生系统。”林一一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用意识下达指令。
“曲率引擎,预热。”
“因果稳定锚,激活。”
“目标时空坐标,已锁定。”
随着她一道道的指令,林逸和夏晚-晴能清晰地感觉到,整艘飞船,发出了一声几乎无法用耳朵听见,却能让灵魂都为之共鸣的……轻吟。
窗外,那片熟悉的戈壁滩,开始变得模糊。
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一种……概念上的模糊。仿佛世界正在变成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开始晕开。
“坐稳了。”林一一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直接响起,“我们要……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逸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失重感?
不,那比失重感要恐怖一万倍。
那是一种“存在”与“不存在”的剥离感。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也感觉不到空间。他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漂浮在未知维度里的……意识体。
紧接着,无穷无尽的、光怪陆离的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条奔腾不息的、由纯粹的色彩构成的河流。那些颜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它们时而汇聚,时而分离,每一次碰撞,都会诞生出全新的、更加诡异的色彩。
他听到了。
听到了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个音符,也听到了世界末日时最后的哀鸣。无数种声音,跨越了亿万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同时在他的意识里奏响,形成了一曲混乱而又宏大的交响。
他又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破碎的时间片段,像玻璃碎片一样,在他周围飞舞。
一片碎片里,是夏晚晴穿着校服,在阳光下奔跑的青涩模样。
另一片碎片里,是他自己,在地球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敲下《斗破苍穹》第一个字的场景。
还有一片碎片里,林一一还是个小婴儿,正咿咿呀呀地,对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线性时序,在这里被彻底打乱,揉碎,然后以一种毫无逻辑的方式,展现在他们面前。
“林逸!”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在他脑中响起。她显然也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给吓到了。
林逸立刻“伸”出自己的意识,紧紧地“握”住了她。
“别怕,有我。就当是在看一部……投资最大的特效电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这也太……太……”夏晚晴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
“爸,妈,集中精神!不要被这些信息流迷惑!”林一一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将他们从迷失的边缘拉了回来,“我们正在穿越两个宇宙的‘世界泡’外膜!这里是规则的混沌地带!守住本心!”
林逸和夏晚晴立刻收敛心神。
他们能感觉到,“归乡者”号,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小船,虽然颠簸,却始终坚定地,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就在这时!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脑海中疯狂响起!
整个乳白色的空间,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血红!
“警报!遭遇高能时空乱流!”林一一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紧张,“剪切力正在急剧升高!船体结构强度……正在接近临界值!”
话音未落,林逸和夏晚晴就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
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们的意识,要将他们彻底撕碎,融入这片混沌之中!
“一一!”夏晚晴惊呼出声。
“别慌!”林一一的声音虽然急促,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爸!你当年穿越时,是不是有过一种……被‘拽’过去的感觉?”
“对!”林逸立刻回答。
“那就对了!”林一一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乱流的背后,就是裂缝的核心通道!它在吸引我们!与其被动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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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顺势而为!”
“‘归乡者’号!所有引擎,功率超载百分之三百!”
“曲率护盾,转向!把所有能量集中到船头!”
“我们要……把它撞开!”
轰!!!
林逸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颗迎面而来的行星正面撞上了。
他的意识,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亿万年。
当他的意识重新凝聚时,所有的警报声,所有的撕扯感,所有的光怪陆离,都已经消失了。
世界,重新回归寂静。
乳白色的空间,恢复了原本的柔和。
“我们……”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成功了吗?”
“成功了。”林一一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喜悦,“我们过来了。”
她似乎下达了什么指令。
飞船的前方,那片乳白色的墙壁,缓缓变得透明。
一片深邃的、点缀着无数星辰的黑暗,出现在他们眼前。
而在那片黑暗的中央,一颗星球,正静静地悬浮着。
一颗蔚蓝色的,带着白色旋涡纹路的,被一层薄薄的大气笼罩着的……美丽的星球。
林逸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颗星球,仿佛要将它永远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四十多年了。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里,才能再次见到这幅景象。
熟悉,又陌生。
那是……家。
夏晚晴也看呆了。她紧紧地握着林逸的手,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她看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又看了看自己丈夫泪流满面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
这就是……孕育了他,也间接成就了她的世界。
“林逸,它……”夏晚晴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美啊。”
林逸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林一一看着自己的父母,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这一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冒险,都值了。
她轻轻地在脑海中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归乡者’号,启动高维信息遮蔽,进入隐形模式。”
“调整轨道,进入……同步轨道。”
飞船无声无息地,开始缓缓靠近那颗蓝色的星球。
大陆的轮廓,在他们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片熟悉的,雄鸡形状的土地……
“爸,妈。”林一一的声音打破了这神圣的寂静。
“我们到了。”
她调出了一个全息投影,上面是地球的实时地图。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一块大陆的东部沿海地区闪烁。
“根据你留下的记忆信息,我锁定了我们这次的降落地点。”
她指着那个光点,对林逸说道:
“爸,我们现在……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