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些东西有时候和她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只是捉弄她,把她的鞋带打结,再在她跌倒的时候,发出一阵细小的窃笑。
邻居婆婆说她是命里带煞的“鬼童”,周围的人则更直接地称她——怪胎。
六岁那年,父亲离世。监控里,他独自走进化工厂,纵身跳进池子里,被宣告自杀。
七岁那年,母亲改嫁。新家庭里,她成了“外人”,继弟总是欺负她,而母亲太忙,常常顾不上她。
她唯一的慰藉,是那个一直陪她说话的声音。他给她讲笑话,帮她辅导作业,认真听她的烦恼,并尝试帮她解决。
某天,她被继弟用玩具枪打中眼角,流了很多血后,那声音忽然具象化成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去把继弟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晚开始继弟高烧不退,继父满眼愤恨地看着她,说她“被恶灵附身”,甚至说她“克父,又来克儿”。
最终母亲被他说服,把她送去了乡下的爷爷家。
这是月明第一次见爷爷。
以前她看妈妈对爷爷态度很差,就觉得爷爷肯定欺负过妈妈,不是好人。
虽然寄人篱下,但她丝毫不给爷爷好脸色,只肯学妈妈叫他老头儿,就是不叫爷爷。
但爷爷却对她很好。
怕她吃不惯乡下的饭,常常骑车几十里去镇上给她买好吃的;她的小毛巾是家里最柔软的,搪瓷杯是最漂亮的,连晚上盖的棉被,都总会散发着阳光晒过后暖烘烘的、好闻的味道。
她夜里害怕睡不着觉,爷爷就开着灯等她睡着才去睡。
一次她半夜起床上厕所,看到爷爷坐在院子里,正和一个浮动的魂灵说话。她眼睛一亮:“老头儿,你也能看到它们?”
爷爷转过身,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巨大的惊喜:“原来你继承了咱们家的体质!”
从那天起,爷爷开始教她如何和鬼打交道,给她看有趣的法器。
他送给月明一个古朴的小铃铛,只要轻轻一晃,一个半透明的、穿着花衣裳的小女孩魂灵便笑嘻嘻地现身,跳着笨拙但欢快的舞。
只要给她鼓掌,小女孩就能一直跳下去。
还有一个桃木做的小哨子,吹响的时候,再暴躁的灵魂也会平静下来。
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影子”,在爷爷的魔法下,渐渐变成了可以沟通、甚至有些可爱的存在。
慢慢地,月明不再把乡下的家当成“临时避难所”,而是真正的“家”。
她开始和爷爷交换自己的秘密,在漫天星河下的院子里,她告诉他:“我好像有个哥哥。”
爷爷听了表情很不自然:“哥哥?”
月明笑着解释:“嗯,每次我特别难过、被人欺负后,他总会在梦里抱抱我,摸摸我的头……然后,过不了几天,欺负我的人就会倒霉。”
爷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多说什么。
那晚,月明起夜时,看到爷爷坐在堂屋小凳上的佝偻背影。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地耸动着,月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折射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爷爷在哭。
她立刻跑过去,问爷爷为什么哭了,爷爷却抹掉眼泪,笑着说:“我没哭。”
月明心想,一定是我总叫爷爷老头儿,爷爷伤心了。
她哭着给爷爷道歉:“爷爷,爷爷,你别哭了,对不起爷爷。”
爷爷瞪大眼睛,满眼惊喜、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叫我什么?”
“爷爷!以后我都叫你爷爷……”
祖孙俩在寂静的月光下相拥而泣,所有的芥蒂、疏离,都被泪水冲刷殆尽。
那天爷爷看着众星环月的夜空,告诉月明:“你确实有个哥哥,他叫星河,他就像那满天的星星守护月亮一样,守护着你。”
后来,月明知道了那个沉甸甸的真相。
在她出生前,爷爷已是名震四方的捉鬼大师,也因此结下不少仇怨。
一只恶毒的厉鬼,以生命为代价,给即将出生的月明下了死咒——“夏家那个孩子,出生即死亡。”
为了让她活着,她出生的那一刻,年仅十岁的哥哥星河,那个本该拥有灿烂未来的少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医院最高的楼顶,纵身一跃。
他用自己鲜活的生命,替妹妹顶住了那必死的诅咒。
——她出生了,哥哥死了,夏家的孩子出生即死亡。
诅咒以这种方式应验,月明活了下来。
爷爷听从哥哥的心愿,回收哥哥的灵魂,放在魂器挂坠中,送给了月明。
所以从小,哥哥一直陪着她。
但哥哥的魂力不稳,并不能经常现身,月明握着小小的魂器,却感觉沉重无比,心里难过极了。
愧疚令她无数次质疑自己,最终在爷爷和哥哥的耐心开导下,她下定决心,要连带哥哥的那一份,好好生活。
……
寒假结束,为了月明的学习成绩,母亲把她接回了城里。
继父和继弟的针对让她痛苦,为了不让夹在中间的母亲为难,十岁的月明提出了一个让大人惊愕的要求:她想自己搬出去住。
僵持了几个月后,母亲终于同意,在离家不远处给她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夏月明小小年纪,就开始了和哥哥的独立生活。
在旁人看来,这个瘦小的女孩总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奇异的乐观:“今天要去新班级啦,会努力认识新朋友的!”“别担心,交不到朋友我也不会难过,我还有哥哥。”“牛奶还有一天就要过期了,明天一定要喝完。”
小小的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出门前,会踮起脚认真锁好房门,再伸出小手推两下,确认锁牢了才放心离开。
她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因为曾因低血糖晕倒过一次,她格外注意好好吃饭。
她时刻注意自己的学习成绩,哪一科分数低了,就会专门找时间补习。
虽然妈妈也暗中帮她打点了学校的一切,但因为身上的黑色咒印,她到初中也依然被人嫌弃欺负,说她有传染病。
她习惯了,入学前就让妈妈带她去医院开了健康证明,但是没有用,她的座位常被人泼热水“消毒”。
她努力尝试解决矛盾,但是方式有些直白,比如直接去问那个孩子,你为什么欺负我?
后来她也不在意了。世界上总要有一些孤僻的、格格不入的人吧,她想。
熬过漫长的学期,终于又到了假期,她立刻收拾东西去了爷爷家。
在爷爷家的日子是金色的。
黄昏时,爷爷会背着那个褪色的帆布包出门工作,月明就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等着爷爷回来。
爷爷经常会“捡”一些鬼回家,像开盲盒一样,月明很期待看到他今天又“捡”到什么鬼。
但爷爷的世界里,也不全是好鬼。
有的坏鬼打不过爷爷,就会把心思放在他的亲人身上。
为了保护好月明,不让过去的事重演,爷爷不让她再来了。
月明不死心,每周末都还是会坐很长时间的大巴来找爷爷,然后一次次哭着被爷爷赶走。
那个像怀恕的守护神,就是爷爷在那段时间捡到的鬼。
他看到爷爷明明家里摆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她的照片,却冷漠地赶走她,便留意了一下。
他似乎在为什么事迷茫着,没事就在城市上空游荡、观察、思考。
直到有一天,路过月明学校时,听到她的哭喊。
他循声飘近,穿过墙壁,看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女孩。
那阵子哥哥的灵魂在休眠期,一入夜就会有坏心的鬼缠上她,她几乎要绝望了。
他认出了她,意念微动,那沉重的门锁便“咔哒”一声,轻轻弹开了。
夜风带着霞光,从门缝涌进来,光影潺潺,照亮了门口飘然伫立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古老而雅致的月白长衫,衣角绣着清疏竹叶,眉眼温润,乌发如墨,身负霞光,仿佛画里走出的神明。
她看呆了,忘记了哭泣,仰着小脸,痴痴地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谢谢你。”
他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能看见我?”
随即了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也是,毕竟是那老头的孙女……”
他声音清朗温和,像山涧清泉,“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嗯!”她转头跑出储藏室,忍不住回头又再望他一眼,风吹动他衣角,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夏月明做完值日,离校时天色已深。
那些白日蛰伏的东西在黑暗中活跃起来,扭曲的影子在路边蠕动,发出窸窸窣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的双腿忍不住颤抖,步伐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熟悉的、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别怕,我在。”
是他!
她欣然抬头,便见星空之下,他正横悬于夜幕之中,身影轻灵如风,衣袂翻飞,宛如游龙穿云,静静盘旋在她的上方。
那天送她回家后,他终究放心不下,悄悄跟到她的小屋外,恰巧撞见几只凶戾游魂围堵她。他没有现身,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袖,便将那些恶鬼打散。
自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她放学的时间,飞到学校附近,看她是否安全离开。
他的出现让她不再害怕。
她背着书包,踩着影子,轻快地走在寂静而昏暗的巷子里。
高空之上,他悄然随行,身姿如雾如风,衣袂轻扬,乌发在星辉中着光,仿佛夜色为他让路。
她时不时抬起头,望向夜空。
他便低下头,看她一眼,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那一笑像星星,闪烁在她往后无数个独行的夜晚。
从那以后,她竟暗暗期待起值日和晚归的日子。
因为只有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她才会再次遇见他。
某次同行时,她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特地为他准备的棒棒糖,朝天空递去。
他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摄像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立刻会意,摄像头是拍不到他的,但如果拍到她和空气互动,恐怕也会让人觉得奇怪,他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于是她拐进一条没有监控的僻静小巷,下一秒,清风掠过,他缓缓落下,眼中漾着暖意,俯身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收下那根棒棒糖,认真道:“谢谢。”
他那时的笑容,在她心里比糖果还要甜暖。
……
这一年的寒假,她没法去爷爷家,不得不和妈妈一起过春节。
除夕夜,她躲在房间,不想出门面对不属于自己的家。
这时她听见窗户被轻轻扣响,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那个清隽的身姿,正悬立在窗外,在他身后,夜色如墨,朵朵烟花绽开。
她欣喜地打开窗户,却发现还有一层不能打开的纱窗,没法请他进来。
正懊恼着,看见他轻轻笑了,才反应过来,他是鬼,不需要打开纱窗也可以穿墙进来。
但他并未进来,只将手里一个红包递给她:“老头儿给你的。”
“爷爷?!”夏月明欣喜地接过红包,一想到过年无法在爷爷身边,眼圈忍不住红了。
这时她听见妈妈在客厅喊她吃年夜饭。
他看到他脸上的愁闷,问她:“不想出去吗?”
她点头。
他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说:“和他们吃饭,要笑,我总是笑不出来,惹大家不高兴。”
他笑了下,说:“走吧,我陪你去。”
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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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进她的房间,直接穿墙进了她家客厅,其他人都看不到他,只有她可以。
他就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需要笑的时候,他就会对着她笑,看着他的笑,她脸上也会忍不住绽开笑意。
这顿年夜饭竟吃的意外和谐。
夜晚,他背着她在城市夜空遨游,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闪烁,如漫天星河倒映人间。
她贴在他背上,近距离看着那些平时只能远望的烟火星子,耳边是他飞行时衣角掠过风沙沙声。那一刻,她仿佛离世界的温柔,近了一些。
那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
他们落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俯瞰整座城市的璀璨。
远处鞭炮声隐隐传来,近处万家灯火摇曳。
她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迷茫,轻声问:“守护神,你是不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他微怔,转头望她,先是被她的敏锐惊到,而后不由轻笑一声:“守护神?”
她认真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总是保护我,就像传说中的守护神一样。”
他低头看着她,笑意在眼角温柔化开,沉默片刻,蹲下身平视着她,认真地问:“如果有一件事……你不去做,很多人会陷入痛苦中;你若去做,自己必会承受无尽的煎熬。成功了,他们或许能得救,但你将从此背负千古骂名,被所有人误解、唾弃,曾经珍视的一切,朋友、信任……都会离你而去。这样的选择……应该去做吗?”
他的话语里,有她尚不能读懂的挣扎,和宿命般的沉重。
她认真地想了想,问他:“这是你想做的事吗?”
他愣了下,点头。
她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小小的手臂,轻轻地抱住了他冰冷的魂体。
在他愣住的时刻,她松开手,仰起脸,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支持,对他说:“那就去做吧!你不会没有朋友的,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儿童稚嫩而诚恳的话语,像清晨的阳光,穿透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
他看着她,释然一笑,而后郑重地说:“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那之后,月明知道了他有必须奔赴的使命,他每天在城市遨游,也并非漫无目的。
于是她懂事地对他说:“守护神,你晚上不用再保护我啦。我会很早就回家,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你去做对你很重要的事吧。”
他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然后点头。
她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几天后老师拖堂,她离开学校时又已是星斗满天。
她习惯性地抱紧书包,闷头冲进夜色中。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却没看到那些渗人的鬼影。
她疑惑又期待地抬起头,果然,在璀璨的星河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悠然徜徉,月白的长衫在夜风中轻舞。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对她露出了那个温暖的笑容。
原来,他一直都在。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分别之日还是到了。
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他飘落在她回家必经的小公园里,身影在夕阳的金辉中显得有些透明。
“好朋友,我要走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去做那件我必须做的事。”
她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失落覆盖,但她知道自己应该为他开心,于是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低下头,在旧书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全部捧给他:“嗯!祝你成功!这些,送给你。”
她声音哽咽,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晚霞映红了她倔强的小脸。
他看着她手中那堆象征着孩子最真挚心意的糖果,再看看她明明想哭却拼命忍住的样子,珍而重之地接过了所有的棒棒糖。
“谢谢。”
然后,他最后一次在夜空下,送她回家。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直到次日,她在睡梦中被一群恶鬼掳走。
——她曾因哥哥的牺牲,承受过一次死亡诅咒却幸存下来,她的身体因此成了滋养传说中“咒皇”复苏的绝佳容器。
在一个阴森可怖的废弃祭坛上,厉鬼们将一万种源自世间最恶毒、最绝望的“死咒”注入她幼小的身体。
每一道诅咒烙印在身上,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她小小的身体在无数黑气的缠绕下剧烈抽搐,意识被拖入无边的黑暗中。
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她再次看到了他的身影。
愤怒令他不再是往日温润的样子,他周身奔涌着杀伐之气,原本清俊的面容上布满了狰狞的暗红色疤痕,眼神冰冷锐利,像从九幽地狱爬出的修罗般。
她想要呼喊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未喊出,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已是很多天后了。
她躺在爷爷家温暖的小床上,爷爷守在床边,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她身上的咒印,比以前多了十几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不敢照镜子。
而守护神和哥哥,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了。
爷爷告诉他,那天天门大开,是他回到自己世界的唯一机会,为了救她,他险些错过时机。
哥哥的魂体在人间盘桓太久,已到极限,爷爷便将他托付给他,希望在他的世界里,能为哥哥找到一线生机。
她这才知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也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们并未缺席她往后的人生。由于她过分想念他们,经常会幻想他们参与了自己人生的重大时刻,这些幻想和记忆混在一起,让她觉得,他们一直陪着自己。
无论是考取心仪的大学、第一次独自远行、还是面对工作上的重大挑战,在那些紧张、激动或孤独的时刻,她总会下意识抬起头望向夜空,仿佛星河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仍守护着她,而那片星河,就是哥哥的眼睛。